马蹄声哒哒而来,在这死寂的夜中幽幽荡荡。
江沉玉在察觉到动静后,便一手拉着一个,躲进了离他们最近的树丛里。萧祈云将那柄匕首握在手里,瞪大了眼睛,想看看到底来了几人。
傅临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手紧紧攥着茶壶,连喘息都放得极轻。
氤氲露雾,此时此刻,寻常的高头大马仿佛志怪异兽,令人心生惧意。他们久久没有听到人声,俱不敢轻举妄动。
江沉玉注意到,那匹马似乎在围着尸首绕圈,看来是此人坐骑。正这样想着,萧祈云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手掌上写道:“左右可无人?”
江沉玉附耳在地,闭上眼,静静听了一小会儿,方才写道:“唯有此马。”
眼前乍然光芒大盛,萧祈云一手持着匕首,一手抓着避水珠,站起身,快步朝那匹马走去。
“殿,殿下!”傅临风吓得惊呼,仰头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枣红大马正在啃男人身上的皮甲。
方才逃得匆忙,江沉玉连刀也没拿,见四下再无旁人,安心跑去捡起长刀。
这匹马看上去十分温驯,萧祈云轻轻松松上了马,估量着应该可以挤三个人。于是他一面朝江沉玉伸手,一面招呼还躲在草丛里的傅临风。
“志渊,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忽的飞来一柄短刀,直冲他二人而来!
江沉玉急急挥刀,将短刃打歪,只听得金石坠地,铮铮有声。
一名健壮士卒举着火把,正飞驰而来,口中厉声喝道:“尔等何人?!”
萧祈云大惊失色,吓得匕首都掉了。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江沉玉就在马屁股处狠狠一刺。枣红的马儿长啸一声,落荒而逃。六殿下只来得及抓紧马鬃,以免自己被受惊的马甩下去。
傅临风在听到人声时就缩回了树丛中,牙齿不住地打架。
来的士卒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形魁梧,腰带十围。在他眼中,持刀的少年人就好比路边螳螂,不自量力。
他见江沉玉放跑同伴,登时有几分薄怒,当即驭马挥枪,誓要把这无知小儿的脑袋砍下来。
谁知江沉玉突发奇想,使力把死了的尸体抓起来作盾。那士卒力道收不回来,直将死人的脑袋连带着被刺穿的半截脖子都割了下来。
一时鲜血淋漓,满地漫流。
士卒见了那头颅,先是一惊,旋即怒道:“何力?!你们杀了何力!”
江沉玉正躲在已是无头的尸体后,背部一片濡湿。他听了这话,心中凉了大半,只麻木地挪动尸体盾牌,勉强抵挡。
士卒纵马跑了几圈,每一挥枪,就捅在死人身上,直将他口中的“何力”捅成了血蜂窝。
傅临风见了这血淋淋的场景,早已魂归天外,不想一只血糊的手掌朝他面门飞来。
“啊啊啊啊!!!”
小胖子大叫着跑了出来,就见士卒与江沉玉同时看向他,骇得当即哑了,只杵在原地发抖。
那士卒见这有个傻站的小胖子,索性弃了江沉玉,举枪朝他飞奔而来。
“跑啊!”江沉玉丢下尸身,朝他大吼,“往林子里跑!快!”
然而傅临风只能听见一个“跑”字,用力将手里的茶壶一甩,只掷出五步远,连马腿都没挨着就摔在地上。
上好的青瓷四分五裂,茶叶、椒姜、蜜枣等物皆洒了出来。
士卒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拉紧缰绳想要一跃而过。
不想,他的马嗅到一股甘甜的气息,竟然在煮茶加的蜜枣椒姜前停了下来,低下头想去啃两口。
“蠢货!”士卒大为恼怒,扬鞭一挥。马儿纵身一跃,歪歪扭扭、颠来倒去地跑了两圈,把他甩下来,去吃泡胀的大枣了。
“死畜生!”士卒倏地被摔在地上,不禁破口大骂。所幸他的皮甲坚硬,又以长枪撑了一道,除了手脚被震的发麻,倒也无甚大碍。
火把也跌落在地,恰好挨着木制棋盘,一下子烧得更旺了。
傅临风还在往前跑,被几根枝桠勾住袍子,挣脱不得。
那匹马吃完大枣,竟还记得在追人,雄赳赳地冲进了草丛里,直接咬住了小胖子的葱色绸裤。
“士衡!”傅临风只觉下身一凉,回头就对上一只睫毛浓密的马眼,惊叫道:”士衡救我!它咬我屁股!”
江沉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连串变故,忙吼道:“上马!上马!快上马!”说着四下张望,往萧祈云吓落的匕首处跑去。
士卒显然也听到了这句“上马”,冷冷一笑,撑枪站起。他扫了一眼捡到匕首的江沉玉,转头打算先把被马咬住的小胖子宰了。
“看箭!”
身后传来少年一声厉喝,士卒立即挥枪抵挡,然他左右张望,皆不见流矢。唯有江沉玉半蹲着,一手持刀,一手握刃,目光炯炯,分明是诈他。
士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嚷道:“等我杀了他,再来杀你!”
江沉玉这一打岔,傅临风已经将外裤扯了,穿着短及膝处的亵衣,极吃力地去蹬马。
那马还在咀嚼他的葱色裤子,只是怎么嚼都嚼不烂,见小胖子要骑它,故意抖落两下。吓得傅临风赶忙抱住马镫,死活不敢撒手。
他这厢上马艰难,士卒却已大步流星地走来,直要取他性命。江沉玉又喊了几声“看箭”,也不能再骗到人。
眼看着士卒离傅临风越来越近,江沉玉正欲将火扑灭,以混淆视听,就听得一阵马蹄声朝这边过来。
只见寒光一闪,紧接着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看箭!”江沉玉大声吼道,这一声比之前的声音都要大。
那士卒还以为他在虚张声势,不躲也不闪,直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一扭头,就见正朝自己逼近的长箭,慌忙要避,却已是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那支箭刺中肩头。
“啊!”士卒惨叫一声,捂着伤口跌坐在地。
接下来又有数箭齐发,准头却不大好,不是射歪了,就是被士卒打飞,或是支掐头去尾的箭。
江沉玉趁机掷出手中匕首,正中士卒的小腿。
“啊啊啊!”又是一阵痛呼,只听得“哐当”一声,士卒连枪都握不住了,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腿,发出痛苦的呻吟。
傅临风怔怔地望着倒地的士卒,脑子里一片空白。
“傅、志、渊!”熟悉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傅临风定睛一瞧,竟是六殿下去而复返,不禁张大了嘴巴。
萧祈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长弓,飞奔而来。红衣猎猎,金冠熠熠,颇有几分从天而降的意味。
江沉玉一时间竟也看呆了,喃喃道:“殿、殿下?”
萧祈云瞪了眼傅临风,扯着嗓子吼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上马!”
“哦,哦,是!”傅临风被他这么一吼,倒顺遂麻溜地上了马,拉了缰绳,“吁吁”起来。
六殿下嫌他磨蹭,当即策马过去,见马调转了头,给顺势给马屁股来了一鞭。那马吃痛,嘶嘶两声,驮着傅临风,往旁边的石阶大道狂啸逃奔。
萧祈云摇摇头,正打算去把江沉玉带走,就听得一声惊呼。
“当心!”
原来是那士卒砍了肩头露在外边的箭身,强撑着站起来,持枪就要刺马!
萧祈云一摸箭囊,惊觉已是空空如也,慌忙把马往回拉。江沉玉见状,抓起火把就往士卒身上丢。
“噼啪”一声,火苗触到了男人的头发,迅速在他全身燃烧起来。他想要熄灭身上的火焰,不得不躺在地上打滚,却刚好滚在了碎瓷片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萧祈云心有余悸,避开浑身着火的士卒,朝江沉玉的方向驶去。
即便他竭力抑制不去看,可那惨叫声却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里。士卒的头发已经烧的差不多了,手足都受了伤,最后一头扎进草丛里,试图用枝叶上的露水来灭火。
“上、上马!”六殿下眼神躲闪,急急道。
谁知江沉玉丢了个卷轴上来,傻兮兮地说道:“殿下先拿着刀。”
“刀什么刀?”萧祈云一时气结,“这是卷轴!刀在你自己手里!”
卷轴装帧用的檀香木很是坚硬,说不准会派上用场,他到底接了,随手丢在箭囊里。
“啊?!”江沉玉慌慌张张的,看了看手中的长刀,“刀、刀、刀鞘在哪?”他说话磕磕巴巴的,显然是被士卒的惨状吓着了。
“不在你腰上别着吗?”萧祈云见他慌乱,反倒冷静下来,朝他伸手,“好了,先上马吧。”
江沉玉将刀收进刀鞘里,视线的最上方是一只细瘦白皙的手。
那只手还在微微发颤,掌心处被弓箭磨出了血痕,黑红一片,看上起脏兮兮的,却莫名教他镇定几分。
江沉玉仰头,望着火光映照下的萧祈云,心底涌起一股热流。
“是!”
他紧紧握住那只手,翻身上了马。
萧祈云被他捏得生疼,微微侧目,皱眉道:“还不放手?”
“哦、哦。”江沉玉赶忙松开,一只手按在刀柄上,一只手则不知要往哪里放。
六殿下回头,见他什么也不抓,没好气道:“蠢材!还不抱紧我?难道你想被甩下去?”说完,余光瞥见草丛间滚出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来。
“啊?”江沉玉伸手,虚虚搂住六殿下的腰,心道:殿下平常还是太挑食了,才至这般单薄。他不敢用力,总觉得略一使劲,就要把人给折断了。
萧祈云被吓了一跳,唯恐再出什么意外。他当机立断,挥鞭策马,疾驰而去。
江沉玉整个人骤然向后一仰,这种快要被马甩出去的感觉太熟悉了。他忙不迭地夹紧马背,也顾不上其他,双臂紧紧箍住六殿下,把人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萧祈云心里着急,没空细想自己为何喘气越来越吃力,一张小脸红的像在滴血。他一门心思要跑得远远的,于是挥鞭的力道越来越大。
未曾想,这马是个识路的,七拐八拐的过了好几道门,还愈跑愈快,想收都收不住,直接跑出皇城,往坊市街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