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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狭路

作者:荔枝饭团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子夜时分的长安,是这样的寂静无声,仿佛一座空荡华丽的死城。


    “吁吁,”萧祈云费了大半天的劲,总算让马慢了下来。他拍拍江沉玉箍着自己的手,喘着粗气道:“你要勒死我啊!”


    “呃,我、我弄疼您了吗?”江沉玉忙松泛几分,面带歉意,“那我帮您揉一揉?”


    六殿下轻哼一声,颔首道:“算你识相。”


    江沉玉听他这么说,当即替他揉起了腰。


    周围浓雾弥漫,纵使萧祈云拿出避水珠,也仅能照亮五步之内。他们分辨不出方向,也没有旁的人声。


    露雾将两个孩子的发鬓、衣袖都濡湿了。


    此情此景,仿佛天地之间、寰宇之内,唯他二人踽踽独行。


    “你,你认得这是哪儿吗?”


    “认不出来,雾太大了。”


    “也是,”萧祈云叹了口气,“就算前面是堵墙,恐怕都要撞了才知道。”


    江沉玉轻轻应了一声,倏地回头望去。在这层叠朦胧的白雾中,武库的火光,那些嘶喊的惨叫声,也都变得微茫飘渺、杳无音信了。


    “武库的火是灭了吗?”


    “也许罢,”萧祈云紧绷了这许久,现在心绪低落,喃喃道,“不知道那匹马把志渊带哪儿去了?”


    今夜状况频发,实在是多灾多难。江沉玉连句“他会没事的”也说不出口,只能拍拍同伴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们两人一马正漫无目的地走在泥地上,前方猝然澄红一片,整齐而稳健的脚步声缓缓而来,其间夹杂着一个尖锐的叫声,“快点!走快点!”


    马停了。


    怎么回事?


    听声音,像是来了很多人?


    而且,离得很近!!!


    “快走快走!”催促的人换了一个,声音浑厚又饱满。


    萧祈云蓦地绷直了脊背,双手死死攥着缰绳。


    江沉玉也听出来了,对面有很多人,步履声稳健有力。


    难道是禁军?


    他面色凝重,嘴唇紧抿,一只手环住六殿下,另一只则搭在了刀柄上,整个人仿佛一柄亟待出鞘的利剑。


    “前面,好像有人?”对面发现他们了。


    兵甲摩擦的声音过后,响起一个尖刻的男声。


    “来的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的,还不从雾里滚出来?!”


    江沉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抽出长刀。


    未料六殿下却突然在他的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慢。”


    萧祈云扯了扯缰绳,踢了两下马肚,冷笑道:“韦参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管你是什么人?延误军情,都该处死!”


    “等等,卢先生,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一匹喷着白气的枣红肥马,从浓雾中缓缓走来。


    马背驮了两名少年。


    前头坐着的,金冠红袍、神态倨傲,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六子。后面坐着的少年身形高挑,面容尚笼在轻霭中,看不真切。唯他衣袖上残留的金屑,在火光与夜明珠的照耀之下,隐隐流光。


    二人身后夜幕仿佛一扇奇诡的漆黑屏风,而白蒙蒙的雾縠则凭添几分神秘的朦胧。


    “六、六殿下?!”姓韦的参军一见是他,登时面色骤变,忙拦住身旁亟要挥剑的白衣文士。


    他的声音急得变了调,大吼道:“卢先生!卢先生快住手!这位是卫王殿下!”


    那姓卢的清瘦男子被人死死摁住,只好收了剑。他见是两个小孩,面带轻蔑,朗声问道:“不知皇子殿下深夜为何在此呢?”


    这两人身后,是举着火把的披甲武士,远远望去,黑沉沉一片,或许有上百人。


    “哼,”萧祈云扬了扬下巴,睥睨众人,反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紧接着,他用马鞭指着韦参军,厉声呵斥:“姓韦的,你不好好守你的门,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韦参军一听他训斥,慌忙要解释分辨,然而卢先生向前一步,高声道:“殿下,我等乃是奉了平宣王殿下的命令到此。军情紧急,不得延误,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平宣王?


    什么军情?


    萧祈云听他提及叔父,皱起眉头,心里直犯嘀咕:自记事以来,向来是太子哥哥监国。叔父体弱,早不过问朝中事,怎么会突然要插手军务?这人一开始就喊打喊杀,也不认得我,焉知不是假传指令?他们知道皇城出事了吗?若是真的去救火的还好,可若是趁火打劫,那可就麻烦大了。且再试探几句。


    思及此,六殿下嗤了一声,又问道:“口说无凭,尔等可有信物?”


    那文士叹了口气,侧目看着韦参军。身长体壮的汉子只得上前,解释道:“回殿下的话,卢先生带了虎符来,末将、末将已经合验过了。”


    既验过虎符,那或许是自己多心了。萧祈云一句“行了”正卡在喉咙口,就听得江沉玉突然发问:“卢先生腰上佩的是什么?能否一观?”


    年轻文士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腰间,失笑道:“不过寻常防身之物,郎君若是好奇,拿去便是。”说着他将东西解下,却不交给一旁的副将,竟是直直抛了过去。


    江沉玉眼明手快地接住,递给六殿下。


    萧祈云摸摸刀鞘,垂眸细瞧,骤然面色煞白。这个触感,这分明是鳄鱼皮,而且还和那被他亲手刺死男子身上的匕首十分相似!


    不行!他绝不能让这个人带兵士再往前了!


    韦参军见六殿下盯着匕首不说话,还以为是卢先生抛掷的动作太失礼了,心中将此人骂了千百遍,面上却仍要替他赔罪,躬身道:“卢先生乃是隐士,放浪形骸惯了,还望殿下恕罪!”


    萧祈云没有回应,不动声色的,远看像尊泥塑描金的佛像。然而,他的手指,正在江沉玉的手背上奋笔疾书。


    一个“鳄”字写完,江沉玉就明白了。可他不便点头,遂反手捏了捏六殿下的小指。


    两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过去!”


    在这令人焦灼的沉默中,卢姓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皇子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语气颇为不耐,拱手的动作十分敷衍。


    萧祈云脑中各色主意纷至沓来,却又一个个的被他自己否决。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卢先生的表情愈见急躁:“您问了这许多,某却还未问过您一句。敢问六殿下,宵禁时分,当街纵马,该当何罪?!”


    倏地,萧祈云从马上挂着的囊袋中取出一只卷轴来,双手托起,肃然道:“本殿下得了太子手谕,特来亲传,尔等还不跪下!”


    韦参军一听,当即要跪。


    谁知卢先生竟阻拦他,质疑道:“太子殿下的手谕自有东宫的人来传,何需惊动六殿下您呢?”


    这下,就连一旁的副将都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解释道:“太子殿下与六殿下一贯要好,事急从权,也不奇怪。”


    那姓卢的却十分执拗,仰头坚持道:“既是手谕,可否一观,以验真伪?”


    萧祈云与他四目相对之际,在江沉玉的手背写了一个字。


    “士衡,拿手谕给他们见识见识。”


    江沉玉面无表情,一派漠然地下了马。他将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手谕,再朝韦卢二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在马首边站定,道:“请吧。”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这名少年生得极好。雾色凄清之中,犹如雪砌琼枝、霜点寒泉,冷冽而美丽。


    他与金尊玉贵的六殿下站在一处,好似鹤魄梅魂、丹霞雾凇,一冷一艳,令人不敢逼视。


    青金混杂的衣衫随风拂动,水色的露雾好似从他袖中缓缓涌出,渗入榴红的火光。周围寒气四溢,一时间,好像连火把都变冷了。


    那文士亦有一瞬的愣神,不过他见少年不再往前,即刻大步走来,想要直接夺下卷轴一探究竟。


    “大胆!”萧祈云眼见着他离江沉玉越来越近,赶紧喝止他,“见了太子手谕,竟敢不跪?!”


    卢生深吸口气,竭力抑制喷薄的怒火,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斜着眼问:“卫王殿下,这样总行了吧?”


    然后,他就在这位趾高气昂的天潢贵胄脸上,瞧见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不对劲,六皇子为什么这样笑?


    只是,卢生已来不及细想对方为什么这样笑了。寒光一闪,一柄长刀干净利落地割掉了他的脑袋。


    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六殿下即刻指着卢生的无头尸体,厉声道:“此人伪造兵符、假传圣谕,实为乱臣贼子。太子殿下有令:若见逆贼,当即诛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韦参军反应不及,目瞪口呆,讷讷不知作何言语。


    他身后士卒哗然。不知是谁起的头,往旁边的小巷逃跑。众人慌乱之下,竟然四散而逃。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澄红的火把接连熄灭,兵士们接连散入浓雾,无影无踪了。


    这回,轮到萧祈云愕然了。他瞪大眼睛,有心问问这姓韦的平日如何治军,又觉得皇城内情况紧急,还是先让他带自己去东宫好了。


    六殿下一面朝正在擦脸的江沉玉招手,示意他上马,一面问道:“韦参军,你们可带了罗盘?”


    “带、带了的,毕竟雾这么大,”韦参军看看空无一人的左右,不得不上前回话,面带尴尬。


    那姓卢的口舌如簧,来时颐指气使的,又抬出太后、平宣王两座大山,最后把兵符一举,他也就信了。


    没曾想,这人竟是个骗子!骗子就算了,还是个犯上作乱的逆党!


    他心中后悔不迭,不仅是后悔自己没跟着跑掉,还心疼自己这份好容易得来的差事,又想着早知道求也要去求太子殿下,让自家世隆去做六殿下的伴读。有他亲儿子通风报信,不就没这糟心事了么?


    韦参军杵在原地,正胡思乱想,就见占了他乖儿子伴读位置的小子上了马,脸都没擦干净,尽是血。他心里“哎呦”两声,又觉得不行,他家世隆胆小,可不经吓。


    “韦参军?韦参军!”


    “啊,誒,呃,殿下还有何事?”


    “你既带了罗盘,就帮我们引路去东宫吧。”


    韦硕素来胆小怕事,听到只是带路,扑腾乱跳的心安定几分,满口答应:“是,是,末将定——”


    “嘭!”的一声,韦硕骤然倒地,一柄飞刃没入脑后,当场将他杀死。


    “不好!”


    “那人还有同党!”


    “快走!”


    萧祈云策马扬鞭,再顾不得方向了,闷头冲入夜雾之中。江沉玉则一手搂着他,一手持刀防备。


    这个夜晚实在太不寻常,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大约都不会觉得新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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