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璘一马当先,言子笙紧随其后。
反倒是韦少恒,望着浩浩清波,心里发怵。
“柏茂,快过来呀!”
“没事的,我拉着绳子呢!”
“怎么?”傅临风嚷嚷道,“是不敢么?”
韦少恒白了他一眼,还是犹犹豫豫的:“这,这怎么过去嘛,船、船一直在动。”
郭通站在船头,拽着麻绳。
江沉玉朝他伸手:“我拉着你,过来就是了。”
看他许久没动作,言子笙也小跑过来:“我们几个都会水,你就算掉下去也没事的。”
“我又不会水。”韦少恒小声嘀咕。可整船的人都等着,他硬着头皮,朝前一跃。
不幸的是,脚底只挨到一点船缘,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往下坠。
“啊!”
韦少恒吓得闭眼大叫。然而,他等了半晌,却并未感到湖水的冷意。
手臂被拽得生疼。他仰头望去,但见一张熟悉美人面。
“来,把手给我。”
“哦哦。”
言子笙也凑过来。两人顺遂地把韦少恒拉上了船。他惊魂未定,索性坐在船头吹风。
若是换了旁人,崔容必要嘲弄一番,今见是韦少恒闹笑话,只是微微一笑。他赶忙吩咐江沉玉道:“士衡,船头人太多了,你快去六殿下那儿!”
“是啊,”萧成金见缝插针,“船头船尾各坐两个,五哥,快把言守真叫进来。”
萧璘悠悠闲闲地啜了口茶:“他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五殿下说的是,”傅临风嬉笑道,“这船也没那么容易翻。”
崔容气得狠狠踩了他一脚,面上犹自带笑:“这个时候,你倒话多。”
船舱内商量的不成样子,外头郭通几人却已分派好了。
“此间就咱们三个会水。为免意外,我坐头。士衡你同六殿下一道坐船尾。守真就在船舱外坐着。”
“好。”
“嗯!”
他三人分别坐定。郭通撑起一根船橹,将小舟推开。
韦少恒已在崔容的催促下,说起了蜀中奇闻:“这是前朝永兴年间的故事。”
甫一开口,方才听鹦鹉故事的几人都笑道:“又是这一年。”
“嗳,你们听我说嘛,”韦少恒对这异闻颇为自得,“永兴年间,当时外戚专政,京中大乱,人人自危。当时的宰相是裴温,他的小儿子叫做裴邈。裴邈少年英才,可惜,被那位长源公主看上了。”
“长源公主是谁?”江沉玉皱起眉,疑惑道。
“你不知道?”
“这个你都不知道。”
言子笙正要同他解释,萧祈云开口:“是前朝皇帝的姐姐,她喜好奢靡、挥霍无度。”
“还十分荒淫,”傅临风似乎尤为清楚,“据说,公主府的男宠比当时小皇帝的后宫都要多。”
郭通点头,补充道:“有野史记载,说她同自家的亲侄儿不清不楚的。”
“而且她还男女不忌,”崔容奇诡一笑,“她的两个婢女,也是出了名的美人。”
“正是正是,”韦少恒颔首道,“这位裴小郎君为躲避长源公主,自请外任,去益州做官。他逃命似地赶了几天的路,最后马儿实在受不住了。裴郎君想找家驿站歇息。那时的蜀中,天师道盛行。首领程敏聚众作乱,民不聊生。官道上的驿站大都荒废。他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家早已废弃的客栈。”
“客栈里头满室蛛丝,破败不堪。裴邈牵马去□□,就听见老人家的咳嗽声。他赶忙顺着声音去找,就见枯树下有一只病恹恹的野鹤,两只翅膀垂在地上,生疮溃烂。裴邈心生怜惜,正要上前去瞧。”
“忽然,不知哪里走出来一名白衣老者,长长的胡须,拄着拐杖,问他:‘郎君在可怜这只病鹤吗?如果将人血涂在它的伤口上,它就会好了。’”
“裴邈答道:‘这有何难。’说着就从袖中取出匕首,将鲜血涂抹在病鹤的伤口处。不到半刻钟,那只鹤的伤口还未痊愈,却已经可以飞了。”
“老人说:‘郎君这是与鹤结下了善缘。’接着给裴邈指路,‘往东再行二三十里,就是我的住所,郎君若是愿意,可来喝杯茶。’”
“裴邈也确实有些口渴,当即答应下来,跟着老人去了他家。只见老人取来两只木碗,里头装着白色的浆液,味道像杏酪。”
“裴邈喝完,立刻就不渴了。他心中觉得这番遭遇很奇妙,猜测老人或许是什么不世出的高人,想要同他打听赴任地的消息。可嘴唇像被黏住了,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只得作罢,喝完茶后。老人从袖中取出一把白鹤羽毛做的扇子,交给他,说:‘这是鹤兄的谢礼。’”
“那枚羽扇流光溢彩的,裴邈一时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哪还有什么老者,只有疲惫的马朝他喷着粗气。唯有手中的鹤羽扇,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后来,裴邈到了益州,正遇到程敏等贼寇。两军交战之际,裴邈轻轻一挥手中的羽扇,程敏的军队就不战自溃了。”
“这个裴邈是真的有这个人吗?”江沉玉问道,“他这样厉害,那不是应该很出名么?”
崔容挑眉一笑,却并不解释。韦少恒则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六殿下解释道:“裴邈你可能没听过,他表字子午。晦日子午,你应该知道罢。”
“子午?”江沉玉想了片刻,突然惊道,“难道是他?就是那个不肯在晨雾时分出击,最终导致十万大军覆灭的子午将军?!”
言子笙点头,道,“就是他。裴子午早年在益州剿匪有功,可惜年岁一大,就刚愎自用了。”
江沉玉心有所感,颇有几分惆怅。
崔容见他神态,觉得好笑,遂道:“士衡,听说你在沙州长大,那儿可有什么我们没听过的见闻?”
“见闻啊,”江沉玉摸摸脑袋,见一船的人都盯着他,缓缓道,“确,确实有一桩见闻,不过,可能不大有趣。”
“说说看。”萧祈云拿扇子敲敲他的背,笑道。
“是。也不知道是哪一朝、哪一年发生的。黄昏时分,一名书生路经莱阳,想在天黑前借宿一晚。他寻了家农舍,敲门却没有人应答。书生只好离开,去敲另一家。然而,还是没人开门。”
“书生走遍了此处的屋舍,竟然没有一家应门。眼看天就黑了,书生无奈,想着去寺庙或是有屋檐的地方,转身就见一位貌美妇人捧着泥瓮,静静地瞧着他。”
“呵。”萧璘听到这里,发出暧昧的笑声。
崔容更直截了当:“所以,这位美妇人许他去自家借宿?”
“你怎么知道?”
萧成金亦笑道:“嗳,这故事也太寻常了。”
“然后呢?”萧祈云催促道,“你且说完。”
“呃,是。”江沉玉险些说不下去,得了六殿下这一句,遂又慢吞吞地说了起来,“那位妇人捧着一只很大的泥瓮,她看上去弱质纤纤,很吃力的样子。书生觉得对方答应了借宿,很想报答她,就提议自己要搬。然而,那妇人只看了他一眼,就拒绝了。”
“妇人的宅子有些距离。两人走着走着,天就渐渐黑了。书生注意到,那名妇人已经走得满头大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再度提议,要帮忙搬那只泥瓮。”
“这一次,妇人同意了。然而,他接的时候,一个不稳当,竟将那瓮摔碎了。书生顿觉惭愧,蹲下要收拾,就发现那泥瓮中装的,竟然是孩童的尸骨。”
“妇人静静地瞧着他,面色惨白,眼中含泪,也不说话。书生心中惊骇,吓得赶忙往后跑。”
“然而,四周幽幽青荧,荒坟累累,并无人声。”
故事并未按几人预想的发展,反说得崔容一阵毛骨悚然。
他强自镇定,挤出笑来,道:“这、这就完了?”
“嗯,我说完了。”
“没头没尾,”傅临风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好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
萧成金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他随意一伸手,就摸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七殿下怔了怔,忽地惊声尖叫:“有蛇!!!”
这一下,船里顿时炸开了锅。
傅临风火急火燎地往外窜,脸朝下,扑在了船板上:“哎呦!我的脸!”
萧璘慌乱中踩了言子笙一脚,急急往郭通处逃。
“殿下当心!”
郭通虚扶了一把韦少恒,解下腰际的蹀躞带,权当做武器,往舱内大跨步而去。
崔容呆愣愣瞧着不远处水淋淋的小蛇,脑海中一片空茫,不知如何是好。
“一行,不是毒蛇!”江沉玉起身观察后,嚷道,“没毒的!”
他正要过去帮忙,就发现六殿下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萧祈云指了指自己脚边,面色发白地问道:“这只,有毒吗?”
那有一只团成圈的细蛇,黑色质地,棕黄色的纹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好像.......是有毒的,”江沉玉反手捉着六殿下的手腕,轻轻道,“殿下把扇子给我,我把它打下去。”
“可惜没带佩剑,”萧祈云强自镇定,手却直打哆嗦,“诶!”
小扇正好盖住黑蛇。
萧祈云与江沉玉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弹。
船的那头,崔容已经跑出了船舱。船身晃晃悠悠,尾部因重量更轻而浮起。
然而,那柄绢扇下的蛇像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六殿下凑近了些:“不会被敲晕了吧?”
江沉玉也觉得古怪,正想着要把这只小蛇踢下船,就隐约瞧见扇骨处的尖尾抖了抖。
他还没来得说话。细蛇“嗖”的一声,穿破扇面,直冲人面门!
情急之下,江沉玉拽住六殿下,猛地往后退。
然而船尾狭小,稍不留神,他脚下一空。
两人便双双坠湖。
注:
1.故事原型见《酉阳杂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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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