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院何曾有过桃花?
叶蓁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街市上的人声远去,只余车厢里的静谧蔓延。
齐砚又拳了拳手指,垂下眼,复又抬眸,轻轻弯起了唇角,没再说什么桃花,而是声音平缓道:“行言说,我和你在一块时,你不说话,我就不说话,我若一直这样冷冰冰的,就很难和你长久到老……”
叶蓁不明所以,心却一下一下清晰地跳了起来。
齐砚:“行言还说,我因着家礼家规,白日不曾陪过你,更不曾陪你用过膳,晚上还只初一十五留宿……久而久之,你可能都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叶蓁的心越跳越快。
齐砚继续道:“那晚,你第一次提了和离……这是我曾预料过的,可我知道,我不想同你和离。”
齐砚定定望着对面的人,又道:“后来,行言给我搜罗了一箱子戏文话本,让我从这里学学……夫妻相处之道。”
叶蓁心跳依然越来越快,听此却睁大了眼睛。
齐砚:“我翻了一遍,里面的才子佳人、书生闺秀整日的花前月下,林中私会,简直……不成体统。”
叶蓁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齐砚:“后来,你去西北看望大姐姐,当晚我下职回来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似乎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后,我来了内宅……”
齐砚依然定定地望着叶蓁,缓缓说着:“灼华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毫无变化,正屋的茶案矮榻也一模一样,内室里除了换了夏日轻纱床幔,一切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就连床帐内的梅香也一样……”
齐砚顿了顿,轻声道:“就是……你不在。”
叶蓁平缓的心再次清晰地跳了起来。
齐砚朝叶蓁的方向倾了倾身,靠近了些许:“一连几日,我都来了内宅,就坐在内室的帐中,直到……帐内的梅香淡去。”
叶蓁望着靠近自己的男人,张了张嘴。
齐砚:“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思念。”
叶蓁脑中轰然炸响,散落成片片桃花飘了下来。
齐砚定定望着叶蓁,在昏暗的车厢内,目光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眉眼,最终落在她的眼眸上。
四目相对,叶蓁似是从他的深眸中看到了少见的温柔与缱绻,可这目光又太过炙热,让叶蓁一时难以招架。
叶蓁撇开眼,问:“所以,近来你的话这么多,休沐日也过来后宅,还日日下职来后宅用晚膳,又是发簪又是生辰礼……这些都是行言提醒的?”
齐砚的目光已经从她的眼眸挪到了唇上,道:“不全是。”
叶蓁“嗯?”了一声。
齐砚:“还有一些是从戏文话本上看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叶蓁又转回眼,发现齐砚的脸离自己不过寸余,她的呼吸一滞。
齐砚又凑近了些许,薄唇覆了上去。
车厢幽暗,静谧再次蔓延,二人的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贴着。
良久,叶蓁将齐砚推开,撇开眼,悄悄抿了抿唇。
前后两辈子,这是齐砚第一次亲她。
原来他的唇是温热的,和他清冷的外表不一样。
叶蓁转回头,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这也是、从戏文话本上学的?”
齐砚摇了摇头:“情不自禁。”
齐砚已经退回到座位上,心如擂鼓。
刚刚覆上她唇的刹那,却没感到丝毫陌生,仿佛做过许多次一样。
好像他知道她的唇就是这么柔软,温温凉凉。
听了齐砚的话,叶蓁呼吸滞了滞,双颊飞起红晕,好在车厢幽暗,看不分明。
二人谁也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
刚下马车,就见大房四人也刚回来。
两房打过招呼便朝各自的院子走去。
刚走几步,就听见一道愤恨的声音传来:“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
几人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竟然是齐毓灵。
齐毓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先怒目瞪着叶蓁:“你为何不上交嫁妆?!你凭什么不上交嫁妆?!”
叶蓁面无表情淡淡看着她,齐砚神色也冷了下来。
大房四人一听互相对了个眼色就要离开,齐毓灵立刻朝他们几人吼道:“你们也别想走!”
大房四人停了下来,世子夫人殷氏上前一步,轻柔道:“二妹妹有什么事回去好好说,这般吵嚷传到祖母那少不得要挨罚。”
齐毓灵哪里还怕什么挨罚不挨罚,简直她母亲何氏上身。
她继续吼道:“你们大房想讨好罗家换取官职,凭什么让我嫁过去?你们大房是没人了吗!”
殷氏依旧轻轻柔柔:“二妹妹休要胡言。”
侯夫人常氏也开了口:“二姑娘冷静冷静,齐家本就上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姑娘在这说什么大房二房着实不应该,何况,此事还是你祖母决定的。”
齐毓灵哪里冷静的了?气的指着叶蓁道:“既然如此,三房不是齐家人吗!她为何不上交嫁妆?她上交嫁妆就有银子替你们打点关系,一样可以换取官职!凭什么只让我嫁过去!”
侯夫人迟疑地望向叶蓁:“这……”
叶蓁挑了挑眉。
这才知道,原来让她上交嫁妆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
齐砚淡淡暼了众人一眼,道:“大禹律令,女子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夫家及娘家不得擅自动用,蓁蓁本就不需要上交嫁妆。”
然后他又直直望向敬文侯:“大伯,你要贿赂买官?”
敬文侯只知这个侄子最重规矩礼法,还寡言少语。
不知为何,此刻见侄子这样问,竟难得的有些语塞,眼神也闪躲起来。
敬文侯不答,齐砚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只淡声道:“齐家从先祖至祖父,从未有人做过这等事。”
说完也不等敬文侯有何反应,自顾拉着叶蓁朝灼华院走去。
齐毓灵见二人要走,刚喊了一声“回来!”,被齐砚冷冰冰地扫了一眼,顿时住了声,要说的话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叶蓁则朝身边的青兰使了眼色,让她前去详细打听一下。
青兰会意,暗暗点了点头。
回到灼华院,马车里发生的事瞬间又涌入了脑中。
叶蓁和齐砚二人立时又有些尴尬,双双撇开了眼,各自去沐浴盥洗。
直到熄了灯,躺在了床上,二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月色轻柔透过窗子,洒下一片清辉。
齐砚轻唤了声“蓁蓁”,身侧的人没有反应。
齐砚轻手轻脚将叶蓁揽入怀中,刚心满意足闭上眼,就听怀里的人轻声道:“我没睡。”
齐砚瞬时僵了僵。
叶蓁偏头,正对齐砚的胸口,衣襟整齐,如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所以,每天晚上都是你把我拉过来的?”
齐砚身子还在僵着,能清楚地感受到叶蓁一下一下打在他领口的呼吸。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叶蓁侧过身,面向他。
“齐砚。”叶蓁轻声叫道。
齐砚屏住了呼吸。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蓁问出口后,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齐砚微僵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喉结滑动,声音从叶蓁头顶响起:“看不见你,我会想你。你生气,我会心有忐忑。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你不喜齐家规矩,那我也不喜。如果……这些姑且算是喜欢的话,那我喜欢你。”
叶蓁第一次觉得,齐砚话多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好,比起说了这么多话,她更希望他还不如像之前一样,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地应一个“嗯”字,简简单单,清晰明了。
现在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还什么“如果”“姑且”,真不知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想着想着,叶蓁有些生气的睡着了。
梦里,她梦见了行言和行闻一样不苟言笑,二人正在换三房的牌匾,将“正心斋”换成了“灼华院”。
她还在齐砚书房的书案上看见他写下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灼灼欣然。”
翌日一早。
叶蓁醒来时,齐砚已经上朝去了。
盥洗梳妆后,青兰低声禀报道:“侯爷想换个有实权的官职,打点到了罗参政罗家,除了银子,罗家小儿子还看上了府里的二姑娘,温太夫人同意了。”
叶蓁顿了顿,转瞬便明白了。
自从罗家出了罗芩一事,罗家姐妹不好嫁人不说,就连罗家兄弟也不好娶亲,有点门脸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到出了这等事的人家。
罗家就退而求其次,正好敬文侯府有求于他们,便顺杆子上爬再加多一条要求。
只是……昨日齐毓灵为何还气冲冲的?
罗家怎么说也是掌实权的二品大员,不是正好合了何氏的意?
青兰看出姑娘的疑惑,又低声道:“罗家小儿子其貌不扬,还膘肥体胖,和刘枢密儿子刘隐是一丘之貉。”
青兰这么一说,叶蓁又明白了。
碧玉年华的二八闺秀,哪个不期待嫁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如意郎君?
罗家小儿子不说身材样貌,就连品行也十分令人不齿,实在算不上如意郎君。
叶蓁:“那何氏?她什么反应?”
青兰:“何氏倒是没二姑娘反应这么大,据说还劝过二姑娘。”
叶蓁点了点头。
何氏只想让齐毓灵高嫁,至于有多高,自然是越高越好,想来她是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才觉得罗家也行。
原文: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经.桃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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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暗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