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不自知》 第1章 叶蓁重生 水汽氤氲,清冷的梅香缠绕在鼻尖,稀疏的脚步声在庭院中来回。 落日的余辉打在窗牖上,映出一片光晕,影影绰绰地斜照在那副绘有山水的屏风上。 叶蓁沉在浴桶中,看着不甚熟悉的一切,不知今夕何夕,恍然如梦。 她已经许久不曾用梅花香露了,和齐砚成亲的第三年开始,身子日渐孱弱,每次沐浴都以药浴,味道涩然清苦。 只是如今怎么又换成了香露沐浴? 还没等再继续多想,欢快的脚步声从屏风后响起,绕过屏风,两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双双噙着喜意。 二人中一人捧着巾栉,一人捧着寝衣,正是她其中两个贴身丫鬟。 她一共有四个贴身丫鬟,分别是青兰,青芷,青糯,青糖。 青兰心思缜密做事周全,青芷性子直爽牙尖嘴利,青糯温和可亲容易叫人放下防备,青糖憨直贪吃看起来没头没脑。 过来的两人正是青兰和青糖。 自从知道娘家安国公府获罪,主仆几人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这般欢快的笑容了。 下午的时候,青糖还哭着说安国公府上下要被问斩了,而现在她笑容满面,难道是峰回路转了? 想到此处,叶蓁急急开口:“青糖,母亲父兄他们在哪?可……都还好?” 青糖一边将捧着的巾栉依次摆放在盆架旁边的小几上,一边回道:“姑娘怎的忘了?每年亲蚕礼后,夫人都要和国公爷去京郊的庄子踏春,现在自然是在庄子上,自然都好好的呀。” 亲蚕礼?庄子?踏春? 现在不是秋日?不是九月?母亲父兄没再被关押?安国公府罪名洗清了? 叶蓁面露迷惑。 青兰见此,打趣笑道:“夫人刚刚不过小憩了片刻,莫不是睡糊涂了?” 叶蓁的确有些糊涂。 半年前,边关告急,皇上紧急任命父亲为西北边境宣抚使,加封一品骠骑大将军,领兵两万轻装简行奔赴边关。 结果一个月后,就从边关一封接一封的传来急奏,弹劾父亲违抗枢密院作战命令,擅自守城不出,拖延不战。最后竟说父亲通敌谋反,还妄图黄袍加身。 皇上嘴上说着不信,还是将在京城的兄长看管起来,同时又连下几道诏令让父亲火速回京。 只是父亲刚进城门,就被皇上亲卫带走了。 不出半月,边将的联名奏疏送到御前,一致作证父亲据城以守,畏敌怯战,随即还从安国公府搜出了通敌信件。 人证物证俱在,坐实了父亲通敌谋反的罪名。 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双双被禁足,最后还传出姑母后位不保,即将被废。 她四处求人,曾经和安国公府交好的府邸均闭门不见,甚至冷嘲热讽。 无法,她最后去求齐砚,届时他已升任翰林学士承旨,常在御前,希望他可以帮她,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等通敌谋反之事。 然而,他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出了“证据确凿”四个字,随后离开。 直到传来安国公府上下即将被问斩的消息,都没再见过他。 想到此处,叶蓁胸口发闷,无论如何,她都不信父亲会通敌谋反。 “姑娘?姑娘?”青糖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叶蓁回神,骤然发现青糖叫的是“姑娘”,不是“夫人”。 成婚一年,青糖还习惯性地叫自己“姑娘”,直到第二年才开始改叫“夫人”,怎的现在又叫回来了? 只是此刻无暇多想,她又急问:“国公府里都好好的?母亲父兄什么时候放出来的?罪名可洗清了?” 青糖满脸疑惑,不知自家姑娘在说什么。 青兰将寝衣搭在衣架上,上前一步,笑着轻声道:“国公府里都好好的,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也都好好的,夫人可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梦? 叶蓁这才发现到处都透着不对劲,先不说这次沐浴没用药浴,青糖又叫回了自己“姑娘”,还有亲蚕礼、踏春节令不对,就连国公府上下,母亲父兄也都好好的…… 听二人的意思,就好像她们根本不知道国公府获罪的事情一般。 还有她的身子…… 叶蓁轻轻吸了吸气,发现并无任何胸闷气短,经常涌到喉咙处的腥甜气也不见了。 可如果这真是梦,怎么感受又无比真实?可如果这不是梦,这又是什么? 叶蓁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兰笑意淡了:“酉时了,姑爷已经下职了,应当在前院沐了浴就过来。” 青糖面色也不高兴起来,嘀嘀咕咕抱怨道:“姑娘成亲已经三个月了,姑爷在后院一共才留宿了九个晚上……”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青兰以眼神制止。 成亲三个月? 叶蓁一愣,确认般问道:“我已经成亲三个月了?” 青糖无视青兰制止的目光,继续叨咕道:“是啊,姑娘去年腊月十六成的亲,今日过了,可不就整整三个月了?” 说完略带讽刺地补了一句:“姑爷只有初一十五过来,加上大婚三日和除夕,还有今晚,姑爷在后院留宿的次数就是十晚了……” 后面青糖又说了什么,叶蓁无心再听,此时此刻,巨大的欢喜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竟然回到了三年前,一切都还没发生…… 叶蓁又蓦然顿住。 那时她听到国公府上下被问斩的消息时,气急攻心吐了血,随后就不省人事,那么她是死了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那母亲父兄是不是也…… 欢喜退去,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不禁让她打了个寒噤。 叶蓁突然从浴桶中起身,水渍溅了一地,吓了青兰、青糖一跳。 还没等二人问发生了什么事,叶蓁复又坐了回去。 无论是与不是,这一世的家人现在都还好好的,既然她有这翻际遇,那就由她来护好家人。 至于别人……叶蓁淡淡笑了笑,只要没来惹她,她不会计较,倘若和上一世一样,让她心情沉郁,她不会再忍着就是了。 不过,还是要找个日子去给上一世的家人上香祈福才好。 主意已定,叶蓁再次从浴桶中站起身,青兰见状,忙将她扶了出来。 青糖则捞起盆架上的布巾迅速将她身上擦干,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唠叨道:“现在还没到夏日,姑娘也要注意着些,可别着凉了,本来姑爷一个月就来两次后宅,姑娘再一病,几个月可能都见不着姑爷的人影……” 青兰取来寝衣,打断青糖的唠叨:“你少说两句。” 饶是性子稳重的青兰,对此也多有抱怨,替自家姑娘不值。 她们四个青字辈的丫鬟自小就跟着姑娘,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是如何相处的,她们自是看在眼里,十几年来一直如胶似漆,国公爷日日都和夫人同宿,何曾有过什么初一十五? 只是姑娘出嫁前,国公夫人再三叮嘱,日后行事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因为家世就恃贵而骄,轻慢他人,一切都要以夫家为先。 青兰心下暗暗叹气,从衣架上取来寝衣要服侍叶蓁穿上。 叶蓁看着这件没有任何纹样的素色寝衣,忽然道:“去将那件海棠红色的寝衣取来。” 青兰微微惊讶,却也没犹豫,先将这件素色寝衣披在叶蓁身上,就出了浴间。 青糖则嘿嘿笑了起来:“姑娘这是要打破姑爷定的初一十五的规矩吗?” 叶蓁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 青兰很快便回来了。 叶蓁刚穿上寝衣,庭院中渐次传来一声声“三爷”。 她拢了拢长发,回了内室,坐到梳妆台前通起发来。 齐砚刚好进来,见到一身海棠红色寝衣的叶蓁,怔愣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叶蓁侧首看向他。 现在的齐砚和三年后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面色清冷,无非是官职不同。 齐砚现任从三品翰林侍读学士,主要负责为皇上讲读经史,虽然不参与朝政,但再往上就是翰林学士承旨,最终可官至政事堂拜从一品大相公。 她吐血而亡的时候,他已经被人称一声“齐承旨”,是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 想到此处,叶蓁垂下了眼,通发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其实她没什么理由怨怪他。 娘家安国公府获的是通敌谋反的大罪,他明哲保身没什么错,若说怨怪,倒是这三年他待她冷心冷情更让她心情沉郁。 齐砚是敬文侯府三房独子,在侯府同辈兄弟里排行第三,其父虽是老侯爷妾室所出,却才冠京城,因比他两个嫡兄出息,被老侯爷寄予厚望。 敬文侯府也曾是盛极一时的世家大族,然子孙一代比一代平庸,承袭至今,空有爵位,无一能兴耀门楣。 是以出了齐砚父亲这样一个出息之人,自然被老侯爷看重,就连老侯夫人现在的温太夫人对其也多有忍让。 只不过他在齐砚七岁那年因病去世,次年其母思念亡夫,也随着去了。 齐砚虽非侯府嫡出支系,却是新科探花郎,才华比其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本身又生的清贵俊逸,再加上敬文侯府家风严谨,便成了京城众多闺秀的倾心盼嫁之人。 当年敬文侯府遣媒人来安国公府求娶之时,不知羡煞了多少京中闺秀,她还以为齐砚多少对她有些许喜欢。 谁道他求娶她不过是因为门当户对。 现在想来,她还真是傻,她与他何来的门当户对? 她是国公府的嫡姑娘,父亲是安国公,母亲是昭阳长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亲妹妹,皇后是她的姑母,太子是她的表哥。 单论公侯尚且算得上门当户对,那以她的家世背景身份地位,不知比他高出多少,除了宫里的端柔公主,没人再比她更尊贵。 她还有两位姐姐一位兄长,兄妹四人自小就被母亲教导,要处事谦和,不事张扬,更不许仗势欺人,怙势作威。 母亲也亲身作则,嫁给父亲后只以国公夫人自称,从未摆过长公主的威风,还随父亲去了边关,一待就是十数年。 追究起来,母亲无非就是觉得他们兄妹都在边关长大,少受拘束,礼仪多有废弛。 日后回京,京城高门明面上会因身份地位敬着他们,背地里少不得因他们行事疏放而受嘲笑,这才如此教导。 现在想来,他们一家一直谨小慎微,从未恃贵而骄,可最后又落得了什么下场? 饶是已经打定主意,这一世不会再如上一世那般活法,可想到此处,依旧心绪沉闷。 “后日我随太子去京郊观稼,为期七日。”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叶蓁的思绪,她停下通发,复又抬眸望向他。 是了,上辈子他也是这时候说的此事,次日她便亲自为他收拾了行囊。 虽然齐砚只在初一十五回后宅,但知道他每日会在前院,多少也会安心些,这次虽然出行短短七日,还是让她多有不舍,于是那时她问,可不可以去城外送他? 他当时沉默了片刻,以“有违家礼”四个字回绝了她。 可齐砚离开当日,她还是悄悄去了,只是,她在城外,看见了为他送行的卫婉清。 想到此处,叶蓁看齐砚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嘲讽,原来重礼的他也会有所例外。 她那时还真是给这二人留足了体面,没有冲出去质问,不过现在么…… 叶蓁灿然一笑,歪着头问:“夫君,后日我可以去城外相送吗?” 齐砚被她这一笑晃了神,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敛目道:“有违家礼。” 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叶蓁故作不知:“有违什么家礼?” 齐砚抬眸:“家礼第十七,男子居外,女子居内,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 叶蓁:“府里的人都要遵行家礼?” 齐砚顿了顿:“都要。” 叶蓁淡淡点了点头,转回头,看向镜中,继续通起发来,不再说话。 齐砚见此,正要朝架子床走去,就听叶蓁又道:“夫君,我今日来了月事,多有不便,还请夫君回前院吧。” 齐砚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叶蓁。 说了一个“你”字忽而止了话头,沉默片刻方道:“好,你好生歇息。” 话落,出了门去。 叶蓁从镜中看齐砚离开,再次嘲讽一笑,这次她倒要看看,卫婉清去送你,你要如何说。 不过……她没记错的话,这次太子表哥观稼,兄长似乎也随行?并且在最后一日回京途中还遇到了乱民作乱? 兄长就是这次回来途中手臂受了伤,自此就再也拉不开弓,拿不稳枪,整个人都变得浑噩颓丧,萎靡不振,整日泡在酒肆茶楼里喝的酩酊大醉。 以兄长的武艺,应是无人能伤的了他才是,除非是遭到了暗算。 叶蓁心下一沉,思量片刻有了主意。 妇人送迎不出门,见兄弟不逾阈。——《左转.僖公二十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叶蓁重生 第2章 城外相送 转眼就到了后日。 天刚微亮,齐砚就早早地起来了。 长随行言、行闻立在门处,行闻手里提着一只箱笼,行言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齐砚朝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了二人手中的箱笼和食盒,忽而问道:“这是夫人准备的?” 行言暗暗瞅了一眼自家主子,如实道:“吃食是小的昨日让厨房备的,箱笼里的衣物是行闻收拾的。” 齐砚默了默,神色如常。 即便如此,行言还是察觉到主子情绪起了一丝变化,心下嘿嘿一乐,又道:“小的昨日去请示过夫人,问给您打点行囊的事,夫人让她身边的青芷姑娘传话,说……” 说到此处,行言故意停了下来,还觑了齐砚一眼。 齐砚声音平静:“说什么?” 行闻大感意外,暗暗看了齐砚一眼,若是往常,主子绝不会理会行言的故弄玄虚,甚至还会训斥两句,这次竟然往下问了起来? 行言心下则又是一乐,他就知道,主子对夫人还是多有不同的,便接着道:“夫人说,她和您自成亲以来,不过才见了十面,和您还不熟,不知您的喜好和习惯,怕收拾的衣物不合您心意,便吩咐小的,您原来如何,现在照旧便是。” 齐砚又默了默,吩咐道:“摆膳吧。” 行言“哎”了一声,麻利地将早膳从食盒中取出,摆放到膳桌上。 他刚刚好像看见自家主子神情僵了一瞬,难得见主子吃瘪,行言心下又乐了起来。 看来用不了多久,主子的那些规矩礼法通通都会被夫人打破。 齐砚用过早膳,便朝城外而去。 只不过他和行闻、行言前脚刚从西角门乘马车离开,后脚一辆挂着敬文侯府标识的马车就从东角门出来,晃晃悠悠跟了上去。 马车里正是叶蓁,还有青芷、青糯两个丫鬟。 昨日四个大丫鬟都知道了三爷要随太子出行的消息,也知道自家姑娘让青芷给行言传了什么话。 四人听后别提多畅快了,只不过畅快过后又对自家姑娘多有担心,姑爷对姑娘本就看不出热络,姑娘这般会不会将姑爷气到,过来后院的次数更少了? 叶蓁倒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还让她们收拾几件衣物,准备去京郊的庄子看望爹爹和阿娘。 平日里,她都按时去春晖堂给温太夫人请安,温太夫人是齐砚的嫡祖母,按敬文侯府的规矩,晨昏定省是一次也不能落的。 侯夫人那边就无需如此,她是齐砚的大伯母,是侯府主母,掌管侯府中馈,每三日请安一次即可。 自前日里重生后,她对温太夫人和侯夫人也不打算那么殷勤了,这次看望爹爹阿娘,就只着人知会了温太夫人和侯夫人一声。 侯府规矩繁多,她这般行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侯府其他院子的人议论不懂礼数。 不过她是国公府的姑娘,侯府又指望着齐砚兴耀门楣,议论也议论不到她跟前来,她这一世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叶蓁支开车窗一角,朝街上望去。 天光已经大亮,茶楼酒肆、吃食铺子飘来阵阵香气,街巷上行人往来穿梭,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骡马驶过的车轮声,让长街的一切都鲜活起来。 本是稀疏平常的市井百态,却让叶蓁无比怀念。 上辈子和齐砚成亲后,因守着侯府的规矩,几乎不曾出府,直到最后国公府获罪,她才弃了规矩去交好的各府求助…… 想到此处,叶蓁的心绪又沉闷起来。 好在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响起:“夫人,看到三爷的马车了。” 叶蓁收拢思绪,将车窗彻底支开,侧首向窗外望去。 太子一行还没到,随行官员便都候在城外。 齐砚端站在车旁和同僚说着什么,在一众官员里甚是显眼。 光风霁月,身姿如玉,的确称得上是京中闺秀的春闺梦里人。 在没嫁给他前,她也只觉得齐砚那副姿容赏心悦目,并无什么情思。 成亲后一厢情愿地以为齐砚对她多少有些许喜欢,这才将一颗心交了出去,好在,现在这颗心又收了回来。 叶蓁手拿团扇,轻轻扇了起来。 青糯:“夫人,卫夫子真的会来?” 卫夫子便是卫婉清,是侯府教导内宅女眷家礼规矩的女先生。 据说现任敬文侯和侯夫人几年前回颍州老家祭祖,回来途中遭遇山匪,是卫婉清的父母和二人换了衣裳,二人才得以平安回到京城,而卫婉清的父母却没能活下来。 卫家几代都是齐家的礼仪先生,即便齐家从盛极一时的世家大族没落至今,也未曾离开,侯府感念卫家夫妇恩义,对卫婉清自然厚待,哪怕世子夫人和侯府的嫡姑娘,对其也礼敬三分,更遑论其他女眷。 她与齐砚成亲回门回来后,温太夫人就让卫婉清来教导她侯府家礼和规矩,辰时就到酉时方归,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她虽感疲累却也不曾抱怨,谨遵母亲之言,事事以夫家为先。 却原来,卫婉清与齐砚早就两情相悦,碍于侯府门当户对的规矩,才不能双宿双栖。 只是二人明面张口闭口各种规矩礼法,端的一副君淑模样,暗地里却将规矩礼法抛的干干净净,简直道貌岸然。 思及此,叶蓁淡笑道:“会来。” 话音刚落,就见城门处又驶出一辆马车,车身没有任何装饰纹样,看不出是何府,叶蓁却知道,卫婉清就在这辆马车里。 马车出了城门在不起眼的地方停下,卫婉清从车上下来,一席素色衣裙甚是清逸出尘,宛如青莲濯而不妖。 青芷、青糯双双瞪大了眼睛。 卫婉清莲步轻移朝齐砚的方向走去,齐砚似是才看见她,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站在齐砚身后的行言见此,暗暗朝行闻使了个眼色,行闻淡淡暼了一眼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面。 叶蓁轻摇团扇,吩咐了青芷几句。 青芷重重点头,下了马车朝二人疾步而去。 此时卫婉清已经到了齐砚面前,正说着什么,其他同僚见此纷纷避开。 青芷步子飞快,不出片刻也到了二人面前。 行言见到青芷大感意外,笑出一口白牙。 青芷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砚见到青芷也十分意外,顺着她来的方向望去,见到了挂有侯府标识的马车,叶蓁坐在车里,手持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倚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齐砚正要提步过去,却被青芷先一步挡在了前面。 青芷又暗暗瞪了一眼卫婉清,方道:“夫人让奴婢前来问一问三爷,前日三爷说的,府里的人都要遵行家礼是只针对夫人一人么?如若不是,现在三爷和卫夫子这般又算什么?” 行言听了青芷这翻质问之言,在自家主子后面不住地暗暗点头,被行闻瞄了一眼,立刻收住。 齐砚一直看向马车的方向,道:“我去同夫人说。” 正要提步又被青芷挡住。 青芷:“三爷留步,不劳烦三爷了,夫人还要赶去庄子看望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三爷说一堆偏帮之词。何况,夫人城外相送都有违家礼,更不用说还同三爷城外交谈,如此,夫人是万万不敢劳烦三爷的。另外,夫人还让奴婢给三爷带句话,既然三爷与卫夫子两情相悦,实在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三爷喜欢,纳了卫夫子便是,夫人自是遵从家礼第七,妇不善妒,孝敬公婆,和睦妻妾。” 青芷说完,福了一礼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身看向卫婉清,道:“夫人也让奴婢给卫夫子带句话,卫夫子今日所为,有违齐家规矩礼法,实不配先生之位,今后就不必再来灼华院教导夫人家礼了。” 说完朝侯府马车走去。 齐砚正要过去,就见太子一行从城门过来,随行官员纷纷前去迎接见礼。 卫婉清见此,柔声道:“三爷,今日之事我同夫人去说?” 齐砚淡淡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道:“不必。” 说完也向城门走去。 卫婉清暗暗捻了捻衣袖,面色平静地朝侯府马车望去,叶蓁暼了她一眼,轻轻一哂,随即转开目光,朝太子一行望去。 齐砚站到了太子身侧,在太子另一侧,她看见了二哥叶绥。 叶蓁这才下了马车,朝其走去。 叶蓁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甚是明艳张扬,这般颜色的衣裳,自从回来京城就很少穿过。 她一下马车,太子一行就注意到了。 见是叶蓁表妹,便招手让她过来。 其他随行亲卫、官员见此,纷纷退开几步距离,只留下了齐砚和叶绥站在太子身侧。 历朝太子观稼,无非就是巡行农田,视察农事,多数都是走个过场。 太子陈曜观稼,却多有不同。 观稼礼仪繁多,出发前就要定下仪注章程、随行亲卫及官员、车驾仪仗等事宜,耗力扰民不说,更别提能好好的巡行农田,视察农事。 太子不重繁礼,更重实利,如非必要,自是一切从简。 但凡观稼,只带数名武艺不凡的东宫亲卫和几名东宫属官。 齐砚现任翰林侍读学士一职,本应为皇帝讲读经史,但去岁开始,皇帝便让他去了东宫,为太子讲读。 太子对他颇为赏识,因而此次观稼,点名让他随行。 叶蓁走到太子面前,看见太子表哥意气风发,二哥手臂还完好无损,不禁眼圈泛红。 她忍着要夺眶而出眼泪,声音微微颤抖地叫了声“太子表哥”“二哥”。 太子见小表妹这般,哑然失笑,问:“谁欺负小表妹了?竟惹得表妹起了泪?” 太子一口一个“小表妹”,亲昵之意尽显,他身侧的齐砚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叶蓁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我就是……见到你们太高兴了。” 怎么能不高兴? 上一世太子表哥被禁足,二哥也被下了狱,如今见到二人都好好的,自然是高兴的。 太子“哦?”了一声,觑眼看了一眼齐砚,打趣道:“小表妹应该不是来送我和表弟的吧?” 齐砚本垂着眼,听了此话后微微抬眸,看向叶蓁。 叶蓁却没看他,回道:“我自然是来送太子表哥和二哥的,等你们回城那日,我也会来接你们。” 太子笑了两声,又觑了眼齐砚,道:“那我和表弟可就等着你来接我们了!” 打过招呼,叶蓁就回了马车上,叶绥追了过来,看着三月未见的四妹妹,揉了揉她的头,道:“傻,性子本就恣意随性,听阿娘的话作何?在西北怎样,在京城依旧怎样,委屈自己作甚?何况有二哥在,怕什么!” 叶蓁听了二哥的话差点没哭出来,只重重点头“嗯”了一声,闷闷地道:“不傻了。” 叶绥笑了,又揉了揉她的头,这才回到太子身侧。 第3章 覆灭原因 太子一行离开后,叶蓁才让马车赶去了庄子。 安国公夫妇听说小女儿来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等见到女儿从马车上下来,双双一愣。 自打他们一家回京,小女儿就不曾穿过这般颜色艳丽的衣裙。 并非她不想,而是国公夫人昭阳长公主三翻五次教导她们兄妹四人,切不可行事张扬,这般颜色靓丽惹人注目的衣裳,能不穿就不穿。 可此时不是计较衣裙的时候,而是好好的,女儿怎么来了? 叶蓁见到爹爹和阿娘后,眼眶骤然一酸。 上辈子她守着齐家的规矩,连出府都少,更遑论见到爹爹和阿娘了。 后来传来父亲通敌谋反,安国公府上下都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她就是想见都见不到了。 上辈子除了她,两个外嫁的姐姐也没受牵连,这是唯一让地欣慰的事。 可同样的,姐姐听说了家里的事,不知也要急成什么样。 现在想来,此处也颇多蹊跷。 姐姐们知晓了此事,竟没一个来找她商量。 难道是她们夫家怕受牵连,不允姐姐出门,禁了姐姐的足? 想到此处,叶蓁心下一沉。 这一世也要好好查查两位姐姐夫家是怎样的人才是。 安国公见到小女儿红了的眼眶,又想到小女儿这时候来了庄子,还以为小女儿受了什么委屈,眼睛一瞪,问道:“发生了何事?齐家人欺负你了?” 昭阳长公主倒不觉得齐家能欺负得了小女儿。 小女儿自小就上蹿下跳,比她二哥还顽皮,还女扮男装跟着二哥去军营一块操练。 将士们一度稀奇,他们叶将军何时又添了一位小郎君? 那时还不是安国公的叶骁也不言明,一脸骄傲地让他们猜去。 叶蓁八岁时,已经可以骑着矮马拈弓搭箭了。 那时虽不能百发百中,却也十之有五射中箭靶,许多士兵都做不到这般。 再大一些,她的骑射技艺渐长,几近百发百中,只不过终究是女孩,力道差了一些。 也就是这时,叶骁才说,这不是小郎君,是他的小女儿。 将士们听后个个目瞪口呆。 曾经因骑射比不过一个小娃娃,已经让他们羞愧万分。 如今被告知,这还是个女娃娃! 这让他们堂堂七尺男儿把面子住哪搁? 自这之后,不用叶骁敦促,上到将下到兵,都自觉加练起来。 短短一个月,边关将士作战能力大幅提升,数月之后,成了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也因此,在次年,叶骁率军收复了在西厥手里数十年的西北九州。 皇上听后十分高兴,当即命叶骁一家归京。 回京后,皇上授封叶骁一品公爵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如此,昭阳长公主自是不信齐家明面上能欺负得了小女儿去。 只是,小女儿虽善骑射武艺,却又十分听话。 四个儿女中,只有小女儿回京后收敛了恣意张扬的性子,乖乖巧巧地看上去和京中闺秀无二。 想当初齐家前来求娶,她本是不愿。 但去问女儿意思后,见女儿脸上升起红霞,便知道女儿对那齐三郎也是有意的。 齐三郎虽出身敬文侯府,但双亲已故,还是庶出支系,无需承袭侯府家业,与侯府嫡支自然没什么大的利益瓜葛。 再加上他本人也颇具才华,年纪轻轻就已经官居三品侍读学士,前途自不必说。 到时候分府别住,府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弯绕复杂,于小女儿而言,也算一门好亲。 再者,京城都知道敬文侯府重礼,想来也是家风严谨。 同时,自家又是一品公爵爵位,不说自己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皇后又是女儿的姑母,太子是女儿表哥,怎样都不会让女儿受了委屈去,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可现在女儿女婿终究还没分府,齐家在京城立足了近百年,祖上也曾是世家大族,虽然现在已经没落,府中女眷难免心思弯绕,自诩七窍玲珑。 如此,小女儿被后宅女眷欺负了去也未日知。 想到此处,昭阳长公主心下沉了沉,也出言问道:“可是在齐家受了委曲?” 叶蓁摇了摇头,因两辈子终于见到双亲而声音哽咽:“我只是太想爹爹和阿娘了。” 安国公夫妇一听,双双松了口气。 小女儿性情恣意洒脱,心里又藏不住事,是不会撒谎的。 安国公四十有五,因是武将,没有丝毫发福之兆,依旧丰神俊朗,只在眼角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皱纹。 昭阳长公主比安国公小一岁,一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 即便在西北待了十数年,也比同龄妇人年轻许多。 夫妇二人见女儿没受委曲,立时笑了开来,这才想起,几人一直站在门外说话。 昭阳长公主拉过女儿的手,相携进了庄子,一边嗔道:“都已经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娇气,谁家出嫁的女儿总往娘家跑?” 落在后面一步的国公爷听这话心下不乐意了,却不能明显表现出来,摸了摸鼻子说道:“女儿也没总住娘家跑吧?成亲后就只有回门那次回来过,算来女儿已经三个月不曾见我们了。” 昭阳长公主一听,当即回头瞪了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立刻讨好道:“是是是,夫人说的都对,我错了。” 昭阳长公主又瞪了他一眼才作罢。 这才无奈地同小女儿说道:“阿娘不是不想你回来,只是京中不比西北,高门各府规矩繁多,总往娘家跑,免不得遭到一些非议。咱们安国公府已是顶级权贵,与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关系自不必说,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有人跳出来挑错,若是真做错了什么,哪怕是极其不起眼的小错,难保不会有更多的人跳出来推上一把。是以,阿娘自小就教导你们兄妹四人要谨言慎行,处事谦和,不事张扬。但在西北的时候也没怎么管束你们,回京后才大加约束。” 叶蓁听了阿娘的话后一愣。 上辈子阿娘从未解释过为何要如此行事,原来这时候阿娘已经料到了什么不成? 安国公又不赞同了,从二人身后发出一声轻哼,道:“那些人跳出来又如何?你是皇上的亲妹妹,我是皇后的亲哥哥,咱们一家虽是皇亲国戚,可咱们家的一品国公爵位是靠本国公收复了西北九州得来的,皇上还能听信了那些庸碌之辈的胡言乱语?” 昭阳长公主听后有些头痛,又狠狠瞪了国公爷一眼。 叶蓁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可能于一些人而言,怕就怕这顶极权贵一品国公不是个庸碌之辈。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难道上辈子安国公府落到那般下场,这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她重生这两日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在陷害父亲。 本以为因夺嫡而陷害安国公府的可能性更大。 皇帝子嗣不丰,到了天命之年宫中也只有两位皇子。 一位是太子表哥,还有一位是刘贵妃所出的二皇子。 皇上虽早已立了太子,但刘贵妃和二皇子一行一直虎视耽耽。 刘贵妃父亲任枢密使一职,掌管大禹兵权,却也仅限于调兵,统兵将领都是皇上临时任命。 这就使得许多时候,兵不识将,将不识兵。 打起仗来因不了解彼此习惯,配合不利,常吃败仗。 但于皇上而言,却有效地避免了前朝兵变夺权的发生。 而例外就例外在父亲这里。 不说西北兵将对父亲绝对信任和服从,自从父亲收复西北九州之后,大禹其他兵将对父亲也多有敬慕,连带着对安国公府也另眼相待。 就像二哥在殿前司领从四品的殿前都虞候一职,直接掌管的五千精兵,就已经有只听从二哥命令的趋式。 若她没记错,在两年后的边关告急传到京城前,京中就已出现了“叶家军”一说。 想到此处,叶蓁不禁打了个寒颤。 上辈子安国公府落到那般下场,很可能与安国公府在军中的威望甚高有关。 刘贵妃母族即便掌管全国调兵之权,待夺嫡之时,若将士都不听从,和没兵没什么两样,是以要铲除安国公府铲除父亲就说的通了。 叶蓁这般思量下来,刘贵妃一行陷害父亲的嫌疑最大。 可真的只有刘贵妃一行吗?那么,皇上呢? 哪个皇帝会允许全国将士不听从他的号令却听从将帅的? 叶蓁此刻也隐隐有些头痛,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总之这事不急于此时此刻,她有一年多的时间慢慢筹谋。 这次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二哥免于受伤。 叶蓁打定了主意,向母亲开口道:“阿娘,我要在庄子上住几日。” 昭阳长公主本就因叶骁那翻话头疼,一听小女儿要在庄子上住几日,头就更疼了。 敢情她刚刚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昭阳长公主正要再苦口婆心一翻,就听国公爷乐颠颠道:“蓁蓁在这想住多久就多久,什么时候住够了什么时候回去。” 昭阳长公主:…… 头更疼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第4章 前来解释 叶蓁就这样在庄子上住下了。 而回到侯府的卫婉清,面色却不再如城外那般平静。 她的秀眉微微蹙起,今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当初太夫人让地去教导叶蓁礼仪,这在她意料之中。 起初,她还有些担心叶蓁是个难缠的角色。 虽然京城都说叶蓁其人性子极好,又易相处。 但卫婉清自小在候府长大,高门权贵为了维护家族颜面,自然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多数传出去的好名声都半真半假,过一遍耳便罢,着实当不得真。 何况叶蓁还出自比敬文候府地位更高的国公府,可想府中腌臜伎俩定会不少。 在这样府邸出来的姑娘,怎会如京中所传的那般? 卫婉清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然而,三个月下来,她发现这位公府的嫡姑娘还真如京中传闻这般。 不仅如此,性子还极软,即使府中有什么事让她不愉快了,她也不会说出来,只自己一人默默承受。 是以,今日叶蓁所为实在让她想不明白。 难到这三个月来,她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还是……她看穿了自己的目的? 卫婉清手指又一下一下捻着衣袖,下一瞬忽而停下了动作,起身去了春晖堂。 . 京效庄子这边,安国公见女儿要住上几日十分开心,满心计划着要带她们母女二人去后山踏春射猎。 然而,却被叶蓁拒绝了。 叶蓁顽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就不打扰爹爹和阿娘了,我来时便见庄子往西那条田间陌道景致不错,十分适合跑马,难得出来,这次跑马我要一次跑个痛快!” 安国公一听眼睛一亮:“跑马好,爹爹就陪你去跑马!” 叶蓁却觑了母亲一眼,故意道:“爹爹陪我去跑马了,难道要把阿娘一人留在庄子?” 安国公可从没这么想过,反应极快地开口道:“我怎会留你阿娘一个人在庄子?你是嫌弃你阿娘耽误了你我跑马不成?你放心,就算我和你阿娘同乘一骑,也会比你跑的快!” 叶蓁听后抽了抽眼角,爹爹可真会倒打一耙,她何时嫌弃阿娘了? 昭阳长公主见这父女俩越说越不对,嗔了安国公一眼,道:“谁要和你同乘一骑?越老越没个正形!” 安国公摸了摸下巴,问女儿道:“爹爹老了吗?” 叶蓁笑道:“爹爹不老,您要是和二哥站在一处,别人都以为你们是兄弟呢!” 安国公被小女儿这个马屁拍的十分愉悦,朗声笑了起来。 叶蓁也没冷落了母亲,随即又道:“阿娘更年轻,我和阿娘一起去街上逛一圈,都会以为我们是姐妹!” 昭阳长公主嗔完老的嗔小的:“老的没个正形,小的也没好到哪去!没个规矩!” 长公主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是止不住的。 用完午膳,一家人便出发去庄子西边的田陌跑马。 叶蓁一身男子装扮,头发高高束起,妥妥一个玉面小郎君! 安国公和叶蓁父女二人策马跑在前面,昭阳长公主则坐在马车里,在后面慢悠悠走着,马车四周跟着几名护卫。 长公主自小金尊玉贵,最不喜尘土飞扬,跑马飞一身灰不说,还容易蹭一身马汗。 马爱出汗,即使用了定制的马鞍,穿了透气衣料制成的骑马装,跨下也免不了潮湿。 哪怕本身不爱出汗,马的汗渍却免不得蹭到腿上。 她虽然跟叶骁去了西北,却被叶骁护得好好的。 于她而言,西北也就天气干燥了些,和京城没什么两样。 时值晌午,田陌两侧的农人或坐或卧的在荫凉处歇息。 听见田陌上传来马蹄声,纷纷抬头观看。 待看清是安国公后纷纷打起了招呼: “叶将军,出来跑马?” “叶将军,我家刚挖的新笋,您拿上一些?” “叶将军,今晚我娘蒸荠菜包子,您带夫人来吃啊!” “叶将军,这是您家小郎君?长的可真俊!” “……” 百姓们见到安国公没有任何畏惧,知道他替大禹收复了西北九州,是大禹的大英雄。 如今叶骁虽是一个赋闲在京的闲散国公,百姓们依旧称呼他“叶将军”。 叶骁放慢速度,回一句东家问,谢一句西家请,没有一点国公爷的架子。 叶蓁也放慢了速度,一边听着父亲与百姓们说话,一边观察着四周。 春耕时节,田间都还光秃秃一片,只有地头阡陌两旁的柳树抽了新芽。 大部分百姓都在歇晌,只有个别百姓不顾午间的灼热,依旧辛勤地劳作着。 安国公终于和百姓说完了话,拍马赶了上来。 叶蓁也收回目光,二人继续策马向前跑去。 父女俩又跑了一刻钟,便双双下马,任由马在田陌边上吃草。 不一会儿,昭阳长公主的马车也晃晃悠悠到了。 丫鬟将吃食从车上搬了下来,找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摆放开来。 一家人吃吃喝喝逗着趣,直到日头偏西方才回了庄子。 叶蓁下午一直在吃东西,嘴就没停过,晚膳只喝了盅素羹便回了屋子,早早地沐浴躺在了床上。 叶蓁有些睡不着,便移步至窗前,推开窗欣赏着即将结束的黄昏。 半空中挂着一轮月影,在还没有完全黑透的天幕下,甚是分明。 她不禁想到了田间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部分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有少部分可能是邻村的,总归彼此之间都认识。 即使不认识,是不是本村的人也应该都知道。 如果哪家对官府不满,村民们多多少少也都会有所耳闻,若有村民要作乱,这些时日举动有所异常才对。 上辈子兄长手臂被乱民所伤,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除非这些人是伪装成乱民的刺客。 若真如此,这些刺客现在应该就已经混在百姓中了,否则突然出现乱民,定会遭到怀疑,官府派人一查就能查出来。 趁着这几日,她要好好打探清楚才是,到时候他们螳螂捕蝉,她黄雀在后! 总之,无论如何都要保下兄长的手臂。 黄昏淡去,夜色渐浓,半空中那轮月影也渐渐明亮起来。 叶蓁又赏了一会儿月,睡意来袭。 她将窗子关上,移步回了架子床上,盖上春日轻薄的锦被,准备入眠。 只是眼睛刚闭上不久,就听到青芷在帐外轻唤:“夫人,您睡了么?” 叶蓁没睡实,便浅浅地应了一声。 若是往常,四个大丫鬟绝不会在她睡觉的时候来吵她,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今日为了揭露齐砚、卫婉清二人相会之事,天未亮便起来了。 来了庄子后,又是跑马,又是游玩,身子许久不曾这般放纵,多有疲累。 叶蓁应了一声之后便不想动了。 青芷听自家姑娘应了一声,知道她还没睡实,便轻声道:“三爷差行言过来传话,说在庄子西边的田陌上等您,说是要解释今日之事。” 青芷的话一落,叶蓁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有些不敢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你说什么?” 青芷又重复了一遍。 叶蓁只觉不可思议。 上辈子发生过那么多事,齐砚从未解释过一言半语,这辈子齐砚竟要向她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他和卫婉清虽两心相悦,却从未逾矩吗? 叶蓁冷笑了一声,道:“让行言告诉他家三爷,半夜三更,外出私会,有违礼法。按齐家规矩,可是要被打死的,请三爷自重,勿要来害我。” 青芷一听便明白了,夫人不想见三爷! 她本想劝一劝,毕竟夫人以后和三爷的日子还长,但想到早上之事,便打消了念头。 就是因为日子还长,才不能随随便便一个解释就让她们姑娘不计较了! 青芷去外面将夫人的话转告了行言,行言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则心里乐开了花。 他家主子踌躇再三,第一次不顾礼法踏着月色三更半夜地来见夫人,却吃了一鼻子灰! 这可真是少见,他就喜欢看主子吃瘪的样子。 短短一日,他已经见着两回了! 行言步履沉重地离开庄子,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才欢快起来。 见到自家主子时,步履再次沉重起来,面上也恢复了可怜巴巴的模样。 他将夫人的话转告给了自家主子,齐砚听后抿了抿唇,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作。 行言试探问道:“三爷,要不小的再去同青芷姑娘说说?拜托她求求夫人?” 齐砚这才动了,抬头向庄子方向望了一眼,用听不出丝毫异样的声音道:“回去吧。” 今日齐砚随太子奔行了一日,太子都亲自穿梭在田间地头,他们这些随行官员自是不能干看着。 便也跟着犁地的犁地,撒种的撒种,切切实实做了一天农活。 除了东宫亲卫,随行的几乎都是文官。 一天下来,个个都腰酸背痛。 齐砚平日多少会锻炼一些,身子骨好上许多,只有后腰微微发酸。 只是他顾不得这些。 今早卫婉清突然前来,说是太夫人让她带了话。 结果只说太夫人让他保重身子,再无其他。 他本来还觉得奇怪,不过短短七日随行办差,太夫人犯得着让人大老远追到城外,只为说一句让他保重身子?曾经也从未有过。 最多他去春晖堂同太夫人交代一声他要去哪时,这时太夫人才会不冷不热地说上一句,让行闻行言照顾好他。 今日早上,直到他看到青芷,又看到不远处,坐在侯府马车里的叶蓁。 他才知道事有蹊跷。 只是不知卫婉清今日这般,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夫人的意思? 但无论是谁的意思,当务之急应该先同叶蓁解释清楚。 他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同她解释清楚,似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 同时,他也不想二人之间因为外人生了龃龉。 踌躇再三,他第一次做了违背礼法之事,半夜骑了马去寻她,只为将事情说清楚。 然而却连她的面都没见到。 齐砚再次向庄子方向望去,只看到一轮高悬半空的明月。 第5章 约见齐砚 翌日。 安国公又想陪小女儿去跑马,被叶蓁劝住了。 叶蓁让他去陪母亲,莫要因她而扰了二人踏春的计划。 安国公便拨了几名护卫给她,再三叮嘱有事就去庄子后山找他。 叶蓁都一一应了。 送走父亲和母亲,叶蓁依旧换上男子装扮,带上同样换了男子装扮的青芷和青糯,以及父亲拨给她的护卫,又去了昨日的田陌跑马。 一连三日,田陌两旁的百姓也都认识了这位叶将军家的小郎君。 再次见她们一行出来跑马时,也都纷纷打起了招呼。 青芷、青糯前一日得了叶蓁吩咐,在百姓打招呼时就下马前去送些果子糕饼,进而攀谈打探起来。 百姓见是叶将军家的小郎君送吃食给他们,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的没的,没的有的,通通说了一堆。 如此,还真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去年年底,村子里来了两户人家,看上去十分富贵。 说是从西北来的,这两家在西北边境倒腾些皮毛生意。 这几年西厥被大禹打服,称臣纳贡,老实了不少。 可从去年开始,西厥二王子成了新的西厥王,太平了几年的西北边境又不太平了,他们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一个不好可能连命都要搭进去。 两家人一合计,不如来京城附近买上百亩良田,靠收租也能继续过富贵日子,还安稳些。 叶蓁听到“西北”“西厥”几个字时心下一凛,她很难不将上辈子边关告急,父亲去了一趟西北,就被诬陷通敌谋反之事联系到一起。 叶蓁又问了这两家共有多少人。 村民道:“倒是没多少人,不过大概做皮毛生意赚了不少家产,就雇了许多护院。还有刚买了田就都租了出去,不过那些租他们田的佃农都不是附近村子的,所以这些佃农还在他们村租了屋舍来暂住,方便种地。” 村民自是欢迎,这可是多一份银子的好事。 当晚。 叶蓁在和父亲母亲用膳时,便提了此事。 安国公听后皱了皱眉,道:“边关生乱,西厥换了新王,京城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他将筷子重重一放,又道:“不行,明日我们就回去,我得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若真如此,得提早防备才是。” 昭阳长公主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叶蓁却拦道:“爹爹阿娘不觉得此事多有蹊跷吗?” 安国公:“正是因为此事多有蹊跷,才应早些禀明皇上。” 叶蓁:“爹爹有没有想过,若是真有人从中阻止消息传进京城,难到他就没有后手吗?到时候,他买通的那些人,都说边关并无异常,那时爹爹可知后果?皇上又会怎么想爹爹?” 安国公眼睛一瞪:“皇上岂会听信他人?再说,我都是为了大禹!” 叶蓁没再劝说父亲,转而看向母亲:“阿娘,您说呢?” 昭阳长公主神色有些许复杂,不过很快便掩饰起来,对女儿道:“说什么说?小孩子家家莫要操心这些,我看你出来的已经够久了,该回去了。” 叶蓁以为将此事说出来,爹爹和阿娘肯定会去村子查探一翻,然后有所应对,却完全没想到二人是这个反应。 叶蓁有些着急,即便进宫禀明皇上,此事也不该由爹爹去说。 毕竟上辈子安国公府落得那般下场,不知有没有宫里那位的手笔。 她见阿娘似是打定主意不许她再掺和此事,便又劝起爹爹来:“爹爹,当务之急不是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而是要尽快查清这两户人家来历,还有租他们田的村民都是何人?毕竟太子表哥和二哥还在观稼,倘若这些人真有什么目的,那太子表哥的安危必将首当其冲。” 安国公一凛,这才记起,太子殿下每年是在这个时候京郊观稼的事情。 安国公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为父就好,你阿娘说的对,你出来的够久了,是该回去了。” 叶蓁默了默,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 西北来的这两户人家虽可疑,却不能保证就是上辈子作乱的乱民。 倘若不是,二哥的手臂一样保不住,那她不就自忙活了吗? 于是叶蓁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双杏眸水泠泠地望向安国公:“爹爹,我不再管此事就是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跑马还没跑够呢!您就让我再待两日吧?” 安国公有所松动,目光却瞥向昭阳长公主。 昭阳长公主已经用完了膳,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 闻言只当做没听见。 安国公又暗暗给女儿使了眼色,叶蓁会意,立刻朝母亲撒起娇来。 昭阳长公主依旧不为所动。 叶蓁福至心灵,忽而道:“阿娘,您就再让我待两日,齐砚三日前还让行言传话,说等太子观稼结束,他就来接我一起回府。” 昭阳长公主这次神色有了变化,看向小女儿,狐疑道:“你说含章来接你?” 含章,齐砚的字,取自“含章可贞”,意为才华内蕴,坚守正道。 若不是母亲这么叫他,她似乎都忘了他的字,只是此刻无暇多想。 叶蓁顺着母亲的话,忙不迭地点点头,没有丝毫心虚地说道:“你若不信,去问问青芷,就是我到庄子第一日晚上,他让行言过来传话,说在庄子西边的田陌上等我。” 这次叶蓁可没说假话,当晚青芷的确这么说的,阿娘最多去问青芷有没有这回事,却不会问齐砚说了什么。 昭阳长公主神色有了几分复杂,没想到向来重礼的女婿竟也做出了夜间幽会这样的事。 安国公听后则又瞪起了眼睛,高声道:“什么?那小子竟半夜三更来找你……” 说到半路,似是才记起小女儿已经和他成亲了,便重重“哼”了一声,似是对齐砚所为极其不满。 叶蓁倒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可以在庄子上继续住下去了。 但是,说谎骗爹爹和阿娘齐砚来接自己的事,还是要和他通个气才是。 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爹爹动不动就要进宫面圣之事,在没有查清上辈子爹爹被谁陷害之前,能少进宫就少进宫。 她不是没想过将自己重生之事告诉他们,但是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今日看来爹爹还对皇上十分信任,他和阿娘还都将自己当小孩子看,自是不会相信自己所说。 再者,阿娘一直觉得只要安国公府谨言慎行,别事事张扬,自不会招来祸端。 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能徐徐图之。 叶蓁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将青芷青糯叫来。 先吩咐青芷去找行言,给齐砚传个话,让他今晚亥时在庄子西边的田陌处等他。 又吩咐青糯,让她拿上一包金叶子,去收买父亲母亲身边的长随和丫鬟。 就说自己自嫁人后,就再难见到双亲,一边敬文侯府规矩繁多不宜时常出府,一边父亲母亲也不希望自己总回安国公府。 但自己又想见亲人,请他们随时给自己传个话,只要父亲母亲出门,提前来侯府知会她一声就好,她也好装作偶遇去见见他们。 最后还让青糯叮嘱她们,千万别让父亲母亲知道。 叶蓁知道,她这么做也只是无奈之举,现在的她,手里没有可用之人,无法让人时时盯着父亲母亲,等找到得用之人后就不必这样了。 想到此处,叶蓁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齐砚接到叶蓁的传话时,刚沐了浴。 听此沉默了一瞬,便让行言去备马。 行言见此,心下又嘿嘿一乐。 主子这是真栽在夫人手里了,现在距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呢!主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出门了。 只是二人到田陌时,叶蓁带着青芷已经等在那了。 行言欣慰,看来主子也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青芷和行言自觉退后,主子没让他们避开,就说明二人之间说的话可以听。 叶蓁见到齐砚也没废话,径直开口道:“我想在庄子多待两日,父亲、母亲不允,我就说,夫君陪太子表哥观稼结束会来接我,我来和夫君通个气。” 因为有求于齐砚,叶蓁的语气算得上平和,面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齐砚还以为她是想听他解释了,却没想到是这事。 齐砚静静看了她片刻,启唇道:“好,那太子殿下回城那日,我来接你。” 行言更加欣慰,主子算是开窍了。 叶蓁却道:“不必了,那日我还有事,就不劳烦夫君了。” 叶蓁说完,就要提步离开,齐砚却叫住了她。 叶蓁狐疑:“夫君可还有事?” 齐砚动了动唇,道:“那日在城外,卫婉清是替太夫人传话,让我随太子观稼时,保重身子,并无其他。” 他言简意赅将事情交待清楚,又定定地望着她。 月色之下,她的面容有一些朦胧,即便如此,也难掩姝丽之色,就如大婚那日,她将却扇移开,浓妆之下,依然能看出她原本的美貌。 叶蓁则心下一哂,太夫人对齐砚不过面子功夫,齐砚随行前也会前去春晖堂知会一声,当时在府里不叮嘱,偏要再差人跑到城外叮嘱? 齐砚用太夫人给他们二人见面找借口,可见他是真的在乎卫婉清,生怕损了她一丝一毫的声誉。 上辈子她听府里人说,齐砚和卫婉清不仅两情相悦,还是青梅竹马,他中了探花郎后本想分府别住,将卫婉清风风光光迎娶进门。 后来温太夫人得知,拿出家族礼法阻挠此事,齐砚这才娶了她。 一个门当户对的她,一个只初一十五才能见到自己夫君的她。 二人成亲之后,齐砚又步步高升,齐家一族的门楣荣耀都寄托在齐砚身上,太夫人似是为了补偿,就默许了他和卫婉清之事。 所以,就在她和齐砚成亲不久,卫婉清暗里不知给了她多少不痛快。 而在她身子孱弱之后,齐砚来后宅的次数就更少了,卫婉清也不再在侯府当女先生。 那时安国公府已经获罪,她四处求助无门最后求他也未果后,又多次让青兰几个丫鬟传话给他,请他带她去见母亲父兄一面。 然而,每次丫鬟都失望而归。 府中的下人都说,皇上赏了齐砚新的府邸,他和卫婉清二人已经在新府双宿双栖了。 想到此处,叶蓁敛了那丝笑意,淡淡道了一声“知道了”,便转身离开。 只是她刚转身,齐砚再次开口道:“我和卫婉清并不相熟,更谈不上两情相悦。” 叶蓁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回身,只顿了顿,便提步离去。 行言低声嘟囔道:“怎么三爷您解释完,夫人好像不高兴了?” 齐砚自是也看出了叶蓁的不高兴,不仅如此,好像对他还更疏离了。 第6章 去送臂甲 叶蓁回到庄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刚重生时因记挂着国公府的安危,卫婉清和齐砚两情相悦一事也只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而刚刚他亲自来替卫婉清分说,不由得让她想起他和卫婉清新府别住的事。 上一世她听闻此事,心中只酸楚了一瞬,毕竟她和齐砚成婚后,不止一次听说了二人之事。 不过马上便被她抛诸脑后,那时她整日都在忧心母亲父兄,再加上身子孱弱,根本无暇他顾。 叶蓁翻了个身,望着穿过窗牗的朦胧月色想,等她护住了兄长的手臂,再说服父亲母亲,就同齐砚和离。 敬文候府看似礼法规矩森严,其实不过是虚礼浮文,假仁假义罢了。 只不过上辈子她一直听从母亲叮嘱,身陷其中,一直以夫家为先,未曾看的分明。 如今重来一世,她已将候府的真面目看的透彻,自是不会再留下了。 叶蓁想通之后,顿觉浑身轻松,睡意来袭。 她又翻了个身,面朝床的里侧,不久便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青糯服侍叶蓁梳洗换衣后,为她梳头时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叶蓁正对着镜子试戴一对牡丹红玉簪。 她从镜中看见青糯一脸纠结,笑问:“怎么了?” 青糯朝外间看了一眼,见只有青芷在那摆膳,并无外人,这才开口问道:“青芷昨晚同奴婢说,姑爷跟夫人解释了那日城外之事,说他跟卫夫子都不相熟,更没有两情相悦。奴婢有些不懂,那夫人回来后为何看起来还是不高兴?” 叶蓁将这对簪子戴好,又朝镜中左右看了看,觉得很是满意,方问道:“倘若那日他在城外没看见我,他可会前来解释?” 青糯果断地摇了摇头。 叶蓁又问:“倘若那日我没让青芷去给他二人带话,他可还会前来解释?” 青糯有些迟疑,不确定地道:“若姑爷看见夫人的话,应该会过来。” 叶蓁却摇了摇头,淡声道:“他虽极其重规矩礼法,做事又一板一眼,但总有例外。卫婉清既是他的心上人,还是替太夫人带话给他,他心中自会有所偏帮倾斜。如此,卫婉清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既然在他眼里,他二人都坦坦荡荡,他何需前来向我解释?” 青芷已经摆好了膳,愤愤地过来,道:“夫人想来相送都被姑爷说有违家礼,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夫人单独说话?所以即便看见夫人,姑爷也不会过来。照我说,姑爷这次急着解释,无非就是夫人让我前去说的那通话,给了他二人好大的没脸,两个都自诩重礼法重规矩的人被毫不留情的那样说,怎能不急着解释?” 青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青糯随即恍然,也愤愤道:“亏我还和青糖说,姑爷性子虽淡了些,却是个恪守矩矩,严于律己的,后院也不会有污糟事给夫人添堵就是了,没想到人家的污糟事是还没带回来呢!” 青芷也赞同地点点头,又道:“幸好夫人火眼金睛,只凭这三个月卫夫子的一言一行就能看出她和三爷不清不楚,不然真不知咱们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叶蓁听二人之言哑然失笑,她哪里是什么火眼金睛?不过是找个让四个丫鬟相信的借口罢了。 其实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们二人还没露出端倪,是在城外相送之后,府里的小丫鬟们才开始私下说起二人青梅竹马之事。 上辈子她无意中听见过好几次,她本不相信,毕竟齐砚这般克己复礼,性子冷淡,实在不像能和谁青梅竹马的样子。 直到她亲眼看见卫婉清多次给他送汤羹吃食,甚至,齐砚竟将自己写给他的青笺给了卫婉清看,还让她代为处理掉。 她这才相信,齐砚和卫婉清是真的两情相悦,他不惜抛弃规矩礼法,将妻子的诗信拿给她看,只为向她证明他对他的妻子无意。 上辈子的她,当时心就像被刺了一下。 回后院后拿出二哥送的金丸,将庭院中那棵红枫打秃了半边叶子,齐砚来后院时,第一次多问了一句:“院中的红枫是怎么回事?” 那时距离青笺之事已经过了半个月,她记得母亲叮嘱,以夫家为先,情绪早已平复。 齐砚问时,她面上云淡风轻地道:“闲来无事,学了学打金丸。” 齐砚听后皱了皱眉,半晌方道:“若是闷了,可以请卫夫子过来说说话。” 那时她的家礼规矩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已经无需卫婉清再过来。 是以,她听到齐砚说出此话,连面上的云淡风轻都挂不住了,气的胸口起伏,那句“你就是个滚蛋”差点脱口而出,最终还是被咽了回去。 当晚二人行房,她第一次极不配合,最终齐砚只得草草了事。 次日,卫婉清替温太夫人过来传话,说是温太夫人今日有些疲倦,免了各院的请安。 临走时忽然注意到了那棵红枫,惊讶怎么秃了半边,她含糊了过去。 只听卫婉清遗憾道:“可惜了,我最喜欢灼华院里的这棵红枫了。” 那时她听后,紧紧咬着嘴唇,原来齐砚注意到这棵红枫,竟是因为卫婉清喜欢。 当日下午,她又把这棵红枫的另外半边叶子都打掉了,胳膊一连两日酸的都抬不起来。 这是上辈子她在侯府,做的唯二两次出格之事。 现在想来,那棵红枫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因被给她添堵的人喜欢就遭此横祸。 好在这辈子它还好好地长在那里。 为了弥补上辈子给它带来的伤害,她决定这辈子好好待它,等和离时也把它挖走,绝不留给这对道貌岸然的男女。 青芷见自家姑娘已经梳妆完毕,便道:“夫人,快用早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叶蓁又从镜中看了看自己靓丽的衣着和妆容,这才满意起身向外间走去。 用膳期间,叶蓁问青糯:“前些日子,让你去李铁匠铺子打的那副臂甲什么时候送来?” 青糯:“应该就是今日。”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小丫鬟禀报,说京城李铁匠让人送了东西来。 叶蓁听后,让小丫鬟把人带去院中,又让青芷去请两个护卫过去,这才和青糯过去。 李铁匠是让他的徒弟铁牛将臂甲送来的。 叶蓁拿过臂甲,仔细看了看,臂甲朴实无华,乍一看就是两块黑乎乎的烙铁,和勋贵子弟用的漆金镶玉的极为不同,一看就不是他们会用的样式。 臂甲可以调节大小,可以更好的和手臂贴合。 叶蓁将臂甲递给其中一名护卫,让他带上,又让另一名护卫拿刀用不同力道砍向臂甲。 起初,拿刀护卫不敢用太大力气,但循序渐进下来,用了七成力气时,臂甲还完好无损,只多了几道几不可见的微痕。 拿刀护卫这才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刀下去,震得虎口发麻,刀刃差点都卷了起来,而臂甲几近毫发无损,只多了一道比之刚刚重了一点的痕迹。 叶蓁十分满意,将臂甲拿过,又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丑是丑了些,但胜在实用,等这遭过去,让二哥去珍宝阁找师傅也漆金镶玉就行了。 她让青糯又取了双倍银两,好生将铁牛送出庄子。 今日叶蓁没再跑马,西北来的两户人家自有爹爹去查,她今日要去太子表哥观稼的皇庄。 一来给二哥把臂甲送去,二来将这两户人家的蹊跷之处告诉他们,让他们有所防备。 皇庄在安国公府庄子的西南方向,骑马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 叶蓁依旧换了男子装扮,一路策马来到了太子观稼的皇庄,东宫亲卫通禀之后,叶蓁才朝太子走去。 今日太子和一众属官没再犁地撒种,而是走在田陌听司农丞讲解如何提高亩收之事。 叶蓁过来的时候,一个面色黝黑身穿绿色官服的老头正满脸笑意指着大片庄田说着:“布种前,还要将灰粪混入土中,等待几日,再开始耕种。待秧苗长出,以粪水浇之,若无旱涝,定会收成极好。” 老头话音一落,有几名属官脸上浮现嫌弃的表情,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惊恐问道:“那这几日的土里,都已经……掺了粪?” 老头似是没看出几人的嫌弃吃惊,一双眼睛都扑在这片沃土上,笑呵呵道:“自然,不过这粪是经过沤发过的灰粪,并非新粪。” 又一名属官道:“那这也太恶心了!” 他的话一落,老头的一双眼睛才从土地上收了回来,循着声音看去,重重“哼”了一声:“这些粮食果蔬,都用大粪浇过,怎没见你说恶心?还不是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太子殿下也淡淡暼了一眼说“恶心”的属官。 属官臊的面色通红,不敢再多言。 这时,叶蓁在不远处“噗嗤”一笑,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叶蓁:“常言道,粪多力勤,农事方兴。起初我还不懂,现在听了司农丞一翻讲解,倒是明白了。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五谷轮回,天地往复,万物为一嘛!” 老头听了此话,立刻又笑呵呵道:“小郎君此言甚是,五谷轮回,谷生五谷,正是如此。” 太子第一次见小表妹着男子装扮,不仅英气十足,举手投足竟比男子还多了一丝风飒之意。 叶绥倒是见怪不怪,这几乎是四妹妹在西北的日常装扮。 齐砚自叶蓁让护卫通禀时就认出了她,见她这身装扮,眉毛差点打了个结。 太不成体统了,他想。 可刚刚听了她所言,心下又觉得,她这般不成体统,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金丸:弹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去送臂甲 第7章 刺杀提前 此时已到晌午,太子让众属官散去,只留下了叶绥和齐砚。 他朝叶蓁招了招手。 叶蓁过来笑着浅浅同太子表哥见了礼。 太子笑问:“这还没到最后一日,小表妹怎的就来了?” 说完,目光还暼向站在他身侧的齐砚,揶揄之意尽显。 叶蓁只当做没看见,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道:“太子表哥,二哥,这几日我无意中发现了附近村子里有两户人家颇为蹊跷,特来同太子表哥和二哥说一声,你们早做些提防,怕万一他们真有什么不对,你们防范不及。” 太子一听,也敛了笑,几人回了皇庄别苑,让叶蓁慢慢道来。 叶蓁将自己的发现还有父亲已经暗中去查的事,都一一同二人说了一遍。 自然,她把劝父亲不要进宫禀报皇上一事略去。 叶绥此次本就以东宫亲卫身份跟随太子过来,听了之后同太子道:“下午臣亲自去查探一翻。” 叶蓁一听有些紧张,却没表现出来,在别苑用了午膳方才准备离开。 离开前,太子嘴角依旧噙着揶揄的笑,示意齐砚:“含章,你代我去送送小表妹。” 齐砚听后正要起身,却听叶蓁拒绝道:“我还找二哥有话说呢!让二哥送我就好。” 齐砚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依旧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没多说一言。 太子笑道:“无妨,你和表弟说完话,再让含章送你。”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叶蓁也不好拒绝,客气道:“那就有劳夫君了。” 齐砚自是听出了她的不愿。 明明和太子还有她二哥说话时十分亲近,唯独和自己说话时,那股疏离之意是怎么也藏不住。 齐砚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回去,他反思了许久,为何他同她解释了城外之事后,她神色淡淡。 思来想去,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今日看来,并非是自己的错觉,她就是对自己多有疏离。 只是为什么? 自己何曾得罪过她? 齐砚敛目,同叶绥、叶蓁出了别苑。 三人并行,叶蓁也不避讳齐砚,径直将臂甲拿出,同叶绥道:“二哥,这副臂甲是我特意让人打制的,这几日你务必带着。” 叶绥接过臂甲,里里外外看了一圈,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 脱口而出道:“这么丑?” 叶蓁自然知道有些丑,不过这副臂甲的实用性在她心里压过了它的丑。 她道:“这两日二哥先戴着,等回京后去珍宝阁找师傅重新漆装一下就好了。” 叶绥一想是这么回事,便道:“那就等回京重新漆装好了我再戴。” “不行!” 叶蓁声音骤然拔高,吓了叶绥和齐砚一跳。 叶绥狐疑地看着她,眼神示意为何不行? 叶蓁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暗暗呼了几口气,先看向齐砚,道:“我同二哥有话要说,劳烦夫君先避一避。” 声音说不上温和,还有些僵硬。 齐砚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远了些。 叶蓁这才悄声道:“二哥,我一连几日都梦见你的手臂被刺客所伤,之后你就拉不开弓,拿不稳枪,日日只知道喝酒,都快变成我不认识的二哥了……” 说到此处,叶蓁声音微微有几许哽咽,在叶绥听来,好似这梦境真的发生过一般。 叶绥少见的有几分心虚,摸了摸鼻子,开口安慰道:“你还不了解二哥?以二哥的本事,谁能伤的了我?” 叶蓁一听又急了:“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绥少见四妹妹着急,失笑道:“放心吧!二哥会小心的。” 叶蓁没那么放心,又多次反复提醒,除了那两户蹊跷的人家,万一还会有其他刺客怎么办? 进而她又让叶绥再三保证,回京前的这几日,时时都要戴着这副臂甲才作罢。 叶绥心头软了一瞬,没想到向来只缠着他打架比武的四妹妹,竟然也有担忧、关心他的一日。 叶绥又安慰了她几翻,见她忧色渐缓,这才喊了不远处的齐砚一声,示意兄妹二人已经说完话了,让他去送送妹妹,自己则回去同太子商议妹妹所说的蹊跷之事。 齐砚走过来,见到叶蓁眼圈微红,心里竟说不出的有些烦躁。 二人走出东宫亲卫守着的地方,叶蓁正要上马,齐砚突然开口问道:“你见我为何不高兴?可是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 叶蓁已经恢复如常,听到齐砚如此问,想着这两日还要他帮忙隐瞒父亲母亲,还是不能得罪于他。 便展颜一笑:“夫君怎么这么说?我几时不高兴了?” 齐砚本不是不依不饶的性子,任何事只要在规矩礼法之内,他都不会寻根究底。 可此刻他定定地望着她,十分确定地道:“昨日我同你解释完城外之事,你就不高兴了。” 就在叶蓁还想搪塞于他时,只听他又补充道:“你和太子殿下、二哥说话时都亲近自然,只有看见我时目光疏离,可是我昨日说错了什么?” 她神色淡了下来,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田间,半真半假地说道:“夫君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惹我不快的事,我之所以对夫君疏离,是因为我面对你时要遵行齐家礼法和规矩,而同太子表哥和二哥却不必。” 齐砚默了默,道:“面对他二人时,你也还是齐家妇。” 言外之意,齐家妇对谁都一样要遵行齐家的礼法规矩。 叶蓁这次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在别人面前,我可以不做齐家妇……” 然后她停顿了片刻又道:“甚至……今后再见到敬文侯府的人,我也可以不做齐家妇。” 齐砚毫无波澜的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连自己都还没抓住时就悄然散去。 他心下再次烦躁起来。 她……是想和离吗? “和离”二字出现在齐砚脑海时,他又一次的心烦意乱起来。 他少有这种情绪,短短不过片刻的功夫,竟让他接二连三的如此。 叶蓁见他不再说话,便翻身上马。 说了那句话后,她的心情都好了几许,扬声道:“多谢夫君相送,回去吧!” 话落,拍马离开,扬长而去。 齐砚静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烦乱的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他都不知,她竟然会骑马,还骑得这般好。 可看到一直跟在她后面的两名护卫,又微微蹙了蹙眉。 叶蓁从皇庄离开后并没有回去,而是带着青芷、青糯两名丫鬟,并两名护卫去了太子回京的必经之地转了转。 虽然她让父亲去查了那两户人家的来历,又提醒了太子表哥和二哥这两日进行防范,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她带着几人一边转看,一边向护卫请教,这些路段,若有刺客,哪里最容易设伏?若她想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个黄雀,在哪里隐藏最好? 两名护卫都是跟着安国公上过战场的亲兵,不过因为受了伤不能继续留在军营,才被安国公叫来做国公府的护卫。 自然也知道叶将军的这位小女儿少时在西北跟着世子操练的事情。 二人事无巨细地给叶蓁讲解,直到日头偏西几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去。 一日下来,叶蓁颇有所获,选定了一处埋伏之地,只等着后日射杀螳螂。 与此同时,安国公和叶绥父子也同样各有所获。 西北来的两户人家来历短时间内暂时查不出,但租他们田的佃户却有很大问题。 这些佃户租的屋舍里农具少的可怜不说,还都只有青壮男子,老幼女人一个都无。 再去看他们耕种的田地,虽然也和村里农人一样犁地撒种,但一看就是浮于表面,不是经常做农活的人。 许多种子撒的到处都是,这里多那里少,即便换成最懒散的人家,也知道不能这么撒种。 是以,安国公一查到这些消息,即刻就去了皇庄别苑,和太子商议如何防范此事,他还带了一些府中护卫过来,都可以听任太子调遣。 叶绥道:“与其等他们按计划行事,不如先把他们抓来审个清楚。” 太子却摇了摇头,道:“将他们抓来,恐怕也不会说出实话,不如以静制动,看看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叶绥:“这样的话,就会将殿下至于险境。要不……到时候找人假扮成殿下?” 太子失笑:“若他们的目标是我,我怎会置他人于险境?无妨,无需任何人假扮成我,舅舅和表弟皆在,我十分放心。” 安国公和叶绥一听,即刻肃然抱拳道:“臣等定当护好殿下!” 太子摆了摆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私下里,我在你们面前都不自称孤,你们也无需自称臣,咱们只论家礼,不论臣礼。” 安国公听后欣然应下,叶绥却没应。 太子观稼第六日,距离回京还有一日,距离上辈子遇见乱民也还有一日。 这一日,叶蓁没再出门,而是在庄子里练箭。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已经有数年未曾碰过弓箭。 未免明日手生,今日她要找找手感。 练箭时间过的很快,叶蓁还没觉得怎样,一上午便过去了。 正要和母亲用午膳,齐砚却来了。 昭阳长公主笑问:“不是明日才回京?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可用了午膳?” 叶蓁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齐砚给母亲行礼后,沉声道:“今日上午有乱民作乱,太子殿下决定提前一日结束观稼,即刻回京。岳父已经护送太子在回去的路上,让小婿来接岳母和夫人。” 说完,目光抑制不住地看向叶蓁。 叶蓁心下惊骇。 乱民作乱不是发生在明日?怎么提前了? 她似是才想到什么,站起身急急问道:“二哥他手臂如何?可有受伤?” 齐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如常,思量着道:“二哥……手臂被乱民砍了一刀,已经回京医治了。” 叶蓁听后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打了个晃,被齐砚眼急手快扶住。 昭阳长公主面色也担忧起来,不过比小女儿稳得住。 她即刻吩咐丫鬟简单收拾一下,立即回府。 第8章 叶蓁坦白 回京的这一路,叶蓁的心一直往下坠。 先不说这一世乱民作乱提前,太子、二哥和爹爹已经提早防范,甚至她还送了臂甲给二哥,特意叮嘱他回京前戴着。 如此,二哥的手臂仍然受了伤。 难道,这辈子无论她如何做,安国公府依旧会落得上辈子那般下场吗? 想到此处,叶蓁如坠冰窟,即便在阳春三月,心里也一阵一阵地冒着寒气。 终于到了国公府,昭阳长公主和叶蓁地下了马车。 齐砚等在马车旁。 叶蓁面色苍白,并未注意到他,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走在前面。 齐砚无言地跟在二人身后,目光跟随前面那抹倩影,眉心无意识地微微锁着。 三人到了叶绥的院子时,叶绥的右手臂已经上了药包扎了起来,安国公正在床前叮嘱他好好养伤。 见妻女回来,两步迎了上去。 昭阳长公主路过丈夫,走到床前,关切地问儿子:“伤势如何?” 叶绥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后面垂着眼的四妹妹,才回母亲的话:“无碍,不过是皮外伤,休养几日就好了。” 昭阳长公主松了口气,担忧了一路的心也放了下来。 叶蓁听见兄长只是受了皮外伤,终于抬起了眼,说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二哥……你手臂只是皮外伤?” 叶绥听出了她话里的异样,眉头一挑,道:“不然四妹妹以为是什么伤?” 下坠了一路的心终于在此刻停了下来,缓缓地升回原处,发寒的身子也暖了过来。 叶蓁喜极而泣,终于走上前去,望着兄长落下泪来,再次确认道:“真的只是皮外伤?” 叶绥神色由心虚变为古怪,但见四妹妹关切的神色,又颇为无奈:“我骗你做什么?要不你自己拆开看看?” 说着将受伤的手臂抬起,往她面前凑了凑。 叶蓁看着这条缠了纱布的手臂,摇了摇头,飘荡了一路的三魂七魄也都归了位,立刻想起了别的。 叶蓁:“我送兄长的臂甲可是一直戴着?” 叶绥点了点头,神色又开始心虚起来。 叶蓁并未发现,只是疑惑道:“既然戴着,为何还受了伤?” 叶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子,轻声咳了咳,对屋里的其他人道:“父亲、母亲、含章,你们都去休息吧,我同四妹妹单独说说话。” 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不知臂甲之事,听了二人言语,正等着听下文,没想到儿子不让他们听。 安国公眼睛一瞪:“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面说?” 昭阳长公主虽也好奇,但还是拽走了丈夫,同时吩咐丫鬟带女婿去小女儿成亲前的院子。 然而齐砚没动,一直垂眸敛目,不知在想什么。 叶绥看向齐砚。 叶蓁此刻才发现齐砚也在,也转头看了过去。 齐砚恰好抬起头来,目光和叶蓁对上,只一瞬便又移开,沉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话落,便出了屋子。 屋中没了别人,叶蓁这才看向兄长,不知他要说什么。 叶绥早没了心虚之色,面色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本就想让手臂假意受伤,这次即便没有这些假乱民,过几日我也会以其他方式让手臂受伤。” 叶蓁一听,瞬间瞪大了眼睛。 叶绥见妹妹这个表情,倒是笑了,接着道:“我本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我去查你所说的西北那两户人家时,顺便也查了查你是如何无意中发现她们不对劲的。” 叶蓁有些惊愕。 叶绥又笑了笑,目光温和地望着妹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四妹妹长大了,比我预想的还要机敏聪慧,二哥甚是欣慰。” 叶蓁回过神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二哥为何要让手臂假意受伤?” 叶绥:“京城都道安国公府最为显赫,却不知越是显赫也越是危险,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母亲以为只要我们谨言慎行,便不会惹祸上身。殊不知,自父亲收回西北九州,我们已经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是光谨言慎行就能避得开的。” 叶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兄长早就看出来了。 那上辈子,兄长也是故意假受伤吗? 叶绥看着妹妹眼中的惊骇,又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别怕,有二哥在。只要我手臂再也不能拉弓拿枪,安国公府的世子、下一任国公爷再也不能上战场,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他们只会认为国公府日渐衰落,空有头衔,只剩虚名,自然就会放松警惕,不再盯着国公府。” 叶蓁突然用力摇了摇头,眼中浮起了水雾。 原来,上辈子兄长早就看出来了,也早就有所打算,可最终还是没保住国公府。 她要将重生之事告诉兄长。 只是刚张了张嘴,突然又顿住。 直接说自己重生的话,太过匪夷所思……会不会吓到兄长? 叶蓁想了想,决定还是用梦比较稳妥。 叶蓁声音微微哽咽:“二哥,你还记得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个梦吗?” 叶绥点了点头,不知四妹妹怎么突然就要哭了,便道:“梦见我手臂被刺客砍伤,拉不开弓,拿不稳枪,日日喝的酩酊大醉?” 叶蓁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我不止做了这一个梦。” 叶绥静静等着妹妹继续往下说。 叶蓁深吸一口气,将边关告急,父亲上战场又被诬陷通敌谋反,最后国公府上下被判问斩的事,一一以梦境说出,又说出了两年后京城出现了“叶家军”一说,最后还说出了怀疑是刘贵妃一行和皇上所为。 叶绥听后眉头皱起。 叶蓁以为兄长不信,急道:“二哥手臂受伤的事,我也提前梦到了,只不过我不知道是假意受伤,这足以证明我的梦有一定可信性。” 叶绥低声说了“我信你”三个字,手背擦了擦妹妹眼睫上的泪珠,压低声音问道:“这些梦可有对别人说过?” 叶蓁见兄长相信,心下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本想告诉爹爹和阿娘,但前几日在庄子,我见爹爹对……皇上十分信任,阿娘又觉得我还是小孩子,连这两户人家蹊跷之事都不让我操心,我怕我说了,阿娘也不会当真,说我乱想,我便想着徐徐图之。” 叶绥眼睛里充满了对妹妹的赞赏,自然也有些意外,意外妹妹能怀疑到皇上。 妹妹凭着梦境怀疑刘贵妃倒不觉得怎样,毕竟京中谁都知道,刘贵妃和二皇子一直对太子虎视眈眈。 但妹妹能怀疑到宫里那位,这份心智就不简单。 众所周知,本朝为了防止出现前朝将领拥兵自重、夺权篡位的事件再度发生,特意将兵权分给了枢密院、兵部、将领三方。 枢密院只有调兵权没有统兵权。兵部则负责军械制造、粮草调拨以及低级武官任命等事,既没有调兵权也没有统兵权。将领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并且作战还要听从枢密院指令,不得擅自为战。 三方交叉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同时,各地将领和驻军,每三年各自换防不同驻地,将领和士兵还没熟悉就已经换防了,自然无法培养出只忠于某个将领的军队。 再者,若是需要统兵打仗,将领则由皇上当场任命。 父亲自收复西北九州后就被皇上调回京城,封了一个尊贵无比的国公爵位,却没再让父亲同其他将领一般去练兵,无非是各地士兵知道了西北九州被父亲收回,个个都对父亲敬重无比,引得不少人对父亲生了忌惮,包括宫里那位。 他看出了这背后深意,猜到了宫里那位所想,才想出手臂假意被废,彻底让他消了疑虑。 而妹妹只是闺阁女子,却也能猜出背后有这位的手笔,这等心智自然不简单。 只是……在妹妹的梦境里,他手臂已经被废,再无统兵上战场的可能,国公府却依旧没逃过覆灭的下场。 叶绥沉思了片刻,道:“这事就别再告诉任何人了,包括父亲母亲,余下的都交给二哥。” 叶蓁点了点头。 说出此事后,心情轻松了不少,如今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来背负这个秘密,不再是自己一个人来想方设法护好国公府上下。 叶蓁:“二哥接下来如何打算?” 叶绥:“我还是会假意手臂被废,然后暗中去查你所说的这些事。放心,我绝不会让安国公府落到你梦境中的下场。” 叶蓁再次点了点头。 这时,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道:“爹爹总想进宫将西北之事禀告皇上,这次我拦住了,但下次就不一定了。我就收买了爹爹和阿娘身边的人,只要爹爹和阿娘出门,就提前告诉我,我好尽量阻止……” 叶蓁说到这里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叶绥明白妹妹的意思,道:“爹爹和阿娘这边也交给我,放心吧。” 叶蓁终于如释重负,弯起眼睛笑了,只是笑道半路,脸色骤然一唬:“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戴我送你的臂甲对不对?” 叶绥见妹妹终于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听见妹妹的质问,面色再次心虚起来。 叶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叶绥举手保证,下次一定会戴,叶蓁这才作罢。 叶绥见妹妹消了气,又才正色道:“今后不必再听阿娘的,你在西北如何,在京城就如何,嚣张跋扈些或许并不是件坏事。” 叶蓁暂时没理解嚣张跋扈为何不是坏事,但她知道上辈子她们一家处事谦和、不事张扬,并未落得好下场,这辈子不如恣意一些。 兄妹二人说完话,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叶蓁从二哥屋里出来,见齐砚还等在门外,有些惊讶。 齐砚脸色依旧清冷,只有眉心多了一道微不可见的清痕,见叶蓁出来,那道清痕才消失不见。 齐砚:“天色不早了,去和岳父岳母辞别,就回府吧。” 叶蓁本想在国公府再住几日,但算来已经离府数日,即便不是敬文侯府齐家,也合该回去了。 如今她心底最大的秘密又有了兄长分担,心下也轻快起来,连带着看齐砚都顺眼了几分。 于是笑着应道:“好。” 齐砚自是看出了她的愉悦,心中说不出的复杂,那种烦躁的心绪又生了出来。 她和别人相处时会开心,而和自己不会。 齐砚敛目,静静走在叶蓁身侧,同安国公夫妇辞别后,二人回了府。 第9章 饮食有节 叶蓁一连数日离府,府中人尽皆知,私下里都起了议论,不过她丝毫不在乎这些议论。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刚刚在国公府,她只顾着忧心二哥的手臂,忘记问二哥那些乱民的目的了。 虽然二哥说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但叶蓁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管,很多事情可能二哥不便打听,但她可以。 前朝后宫尚且关系密切,何况高门各府的外院和内宅? 多少消息不都是从各府女眷的交际中传出来的? 即便是那谨言慎行的府邸,也能从其女眷对各府的态度窥见一二。 本朝女子虽居于内宅,看似与朝堂诸事无关,但一言一行实则都受其影响。 叶蓁和齐砚已经到了府中,正一同朝三房走去。 叶蓁侧首看了一眼走在她旁边的齐砚,心下思量,或许乱民之事,齐砚也知道一二? 就是不知如果她问的话,齐砚会不会说。 叶蓁一边思量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侧首看了他一眼。 齐砚在她第一次看过来时就发现了,余光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安静地负手走在她身侧,等她开口。 然而二人都已经到了灼华院,眼见着叶蓁就要穿过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她都没开口的意思。 齐砚攥了攥身后的手指,第一次主动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声音清冷,一如往常。 叶蓁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这清冷的声音也给她提了醒。 齐砚怎会同她说朝堂之事? 若是真问出口了,少不得又被他用“有违家礼”四个字堵回去。 叶蓁摇了摇头,淡笑道:“夫君累了一日,好生歇息。” 说完便带着青芷、青糯穿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 眼见着主仆三人已经走了进去,齐砚突然又开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叶蓁主仆三人停下,侧过身来疑惑地看向齐砚,不知他要说什么。 齐砚朝叶蓁走来,青芷、青糯见状纷纷向后退开几步。 齐砚走到叶蓁身侧:“进去再说吧。” 说完,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叶蓁虽有狐疑,却也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留在府中的青兰、青糖听说自家姑娘回来了,双双迎了出去,还没出庭院,就见姑爷也来了后宅。 青兰和青糖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均看出了疑惑。 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姑爷怎么过来了? 齐砚淡淡一瞥,便知道二人所想。 他的余光又看向身侧的叶蓁,叶蓁神色倒是如常,他心绪不知为何好了几分。 叶蓁见迎出来的青兰和青糖,青糖嘴角似是还挂了糕饼的碎屑,方才想起,她午膳没来得及用便匆匆回京了,直到现在又错过了晚膳时间,早已经腹中空空。 叶蓁朝二人笑笑,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煮三碗鲜笋鸡丁面来,再各加两只水波蛋,我和青芷、青糯还没来的及用膳。” 青兰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身侧的齐砚,隐晦地提醒道:“夫人,已经过了晚膳时辰。” 齐家家礼,起居有常,饮食有节,非时而食为无礼。 叶蓁本想说“不必管这些,去煮就是了”,但转念一想,齐砚今后会步步高升,虽然上一世求他帮自己他没帮,但也不能把他得罪死了。 只要这一世他依旧保持着他的清冷孤傲,不下凡尘,别给自家使绊子就行。 何况上辈子,她经常托外院的孙管事去醉仙楼买些菓子点心当夜食,齐砚有一次看到了,好像也没说过什么…… 叶蓁便退了一步,弯起眼睛问齐砚道:“夫君,我可以让小厨房煮些夜食吗?” 齐砚从中午到现在也滴水未进,腹中也早已饥饿,但他已经习惯了遵行齐家家礼。 但叶蓁…… 他忽而想到一个多月前,她带着四个丫鬟整理嫁妆而忘记了用膳时辰,那时她已经逐渐了解了齐家礼法和规矩,知道错过饭食便不能再吃,就一直饿到了第二日。 前一日正好初一,是他来后宅的日子。 二人敦伦时,她眼中的委屈比以往更甚,他一度以为自己弄疼了她。 直到二人睡下,他恍惚听到她一直在梦里念着“炙羊肉”“老鸭汤”“梅花汤饼”的字样。 天刚微明时,她又抱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最后还嘟囔道:“不好吃。” 他彻底被她咬醒,寝衣上沾了她的口水,手臂上多了一圈牙印。 他没扰她好眠,独自一人起身更衣,离开时听到她身边的丫鬟抱怨齐家规矩,害的姑娘饿了一晚上。 他这才知道,昨晚她错过了晚膳,又不敢叫小厨房煮些东西来吃。 当日,他便让行言知会灼华院的孙管事,每日去醉仙楼买些菓子点心等吃食,让他想办法拿给夫人,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这是他第一次破了齐家规矩,为他刚娶的新妇。 只是,从醉仙楼买些吃食,无需开火,府中各院不会知道。 若是小厨房开了火,叶蓁少不得又被非议。 正当他犹豫时,叶蓁的话忽而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面对你时要遵行齐家礼法和规矩……” “……今后再见到敬文侯府的人,我也可以不做齐家妇。” 齐砚的手指蓦然攥紧,没来由的,他十分不喜这两句话,尤其最后一句。 叶蓁还弯着眼睛等他回答。 齐砚:“让小厨房去煮吧。” 叶蓁有些惊讶,没想到齐砚竟然允许!竟然没说“有违家礼”! 她本想在他说出“有违家礼”四个字后,悄悄让青兰去准备,等他说完话离开再煮的。 如此,倒是不用偷偷摸摸了。 叶蓁又弯了弯眼睛:“多谢夫君。” 随即吩咐青兰让小厨房去准备。 青兰心思细腻,见此又暗暗提醒道:“夫人,只煮三碗吗?” 说着又以眼神示意叶蓁,要不要给三爷煮一碗。 叶蓁知道齐砚不会不守府中规矩,但她此刻心情十分好,便问道:“夫君是不是也没用膳?要不要也一起用些夜食?” 叶蓁已经做好了齐砚拒绝的准备,却听到了低沉的一个“好”字。 她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去。 只听齐砚又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叶蓁回过神来,青兰已经去了小厨房。 叶蓁还有些震惊,齐砚一言一行都谨遵齐家礼法,除了对卫婉清,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齐家礼法的事。 今日怎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违背之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因为一会儿要吃夜食,二人进了主屋,便坐到了食案前。 趁着夜食还没煮好,叶蓁问道:“夫君说有话要说,是要说什么?” 齐砚垂下眼。 下午她和她的兄长单独在屋中待到日头偏西,虽然二人是亲兄妹,但即便如此,也应有男女之防。 只是,此刻他却说不出口。 总觉得若是说了,又会惹她不高兴。 齐砚想了想,决定暂时不提此事,转而问道:“我去庄子接你和岳母时,你是如何知道二哥是手臂受了伤的?” 叶蓁挑了挑眉。 她当时心头惊骇,没做多想便问出了口,没想到齐砚这么敏锐。 也对,若他不敏锐,如何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从现任从三品的侍读学士擢升为正三品的学士承旨?距离政事堂大相公仅一步之遥? 不过叶蓁也没慌乱,依旧以梦境为由,说自己梦到了二哥手臂会受伤。 齐砚:“所以,你是提前梦到了二哥手臂会受伤,这才以去看望岳父岳母为由去了京郊庄子,还提前定做了臂甲?” 叶蓁将他的问题在心底过了一遍,他这么一说好像更合理了,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齐砚罕见地似是笑了一下,又问:“所以,你还梦到了太子观稼时会遇上乱民作乱?” 叶蓁有一瞬的怔愣,不是因他问的问题,而是他一闪而过的笑。 前后两辈子,叶蓁也没见齐砚抬过嘴角,更别提笑了,刚刚那一下好似是错觉。 在叶蓁还未回神之际,齐砚又道:“并且,在你的梦里,乱民应当是明日出现。” 叶蓁这才回神,将齐砚后面说的两句话听进了耳中,当即心下震惊。 震惊于齐砚猜测的丝毫不差。 叶蓁看齐砚的眼神变了几变,第一个想法是,他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可这个想法一出现,叶蓁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他是如何知道乱民应该是明日出现? 不过她看着坐在食案前的齐砚,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上辈子她和齐砚一起用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除去年节各院一起去春晖堂吃个家宴,哪怕初一十五他也是在前院用过才过来。 而现在他正和自己坐在食案前等夜食! 叶蓁笑了,她怎么会觉得齐砚也和她一样重生了呢? 想到此处,她骤然松了口气,又想到他刚刚说的那般笃定,必然是自己疏忽了什么,被他发现。 于是,她问道:“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齐砚:“前日晚上,你说想在庄子多待两日,便和岳父岳母说,太子观稼结束我会来接你。我说要去接你时,你却拒绝了,你说你还有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乱民一事吧?你应当也做了某种准备,就像给二哥准备臂甲一样。” 叶蓁心道,原来是这里疏忽了。 既然说到了乱民,叶蓁心头一动,是不是她也可以问问他,那些乱民的目的? 叶蓁:“夫君聪慧,只凭我的三言两语就猜的丝毫不差,怪不得你能考中探花郎呢!” 叶蓁颇为真心实意地恭维了一翻,觑眼看向齐砚。 齐砚对她这翻恭维倒是没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清冷,仿佛刚刚那罕见的笑也是她的错觉。 叶蓁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提乱民一事,青兰端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两碗面,还有几道小菜。 她将吃食一一摆上食案,又退了出去。 第10章 多次破例 吃食上来,自是不好再提乱民一事。 齐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年节家宴用膳时都死气沉沉。 叶蓁因有事想问齐砚,便老老实实地没再在齐家规矩上乱蹦,安安静静地吃起了面。 二人吃起东西来,一个斯文,一个秀气,即便吃面饮汤都没有一丝声音。 齐砚是齐家规矩使然,言行举止都刻在骨子里。 叶蓁则是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知道如何吃东西更赏心悦目。 她私下里吃东西并非这般,虽和狼吞虎咽搭不上边,却也并非现在这般端秀。 叶蓁本性随意自在,私下里用膳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疏阔之气。 只不过因有事要问,这才配合着齐砚吃的慢条斯理。 二人相对而坐,齐砚看似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吃食上,实则却不由自主地暗暗观察着对面的人。 家宴上她好像也是这般娴雅,但说不上为什么,齐砚却又觉得她好像不应这般娴雅。 莫名地,他又想起那日清晨,她抱着他的胳膊狠狠咬的那一口。 她应该是这样才对,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这般虽与齐家妇的要求相去甚远,于她是极合适的,而他也觉得这样的她很好。 当齐砚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下愣了愣,他好像又弃了齐家礼法和规矩。 二人心思各异地用完了夜食,丫鬟们将碗碟收走。 叶蓁怕齐砚急着回前院,便又道:“夫君不若吃盏茶再走?” 她想,吃茶时问他乱民之事再合适不过,只要他留下吃茶。 若是他不吃,那她再开门见山直接问就是。 齐砚本想回前院,毕竟今日他几次做出了有违齐家规矩的事,合该回去自省。 但听见叶蓁这么说,却又莫名地应了下来。 二人移步到临窗的茶案处落座。 茶案一侧放了茶盏、茶碾等物,另一侧则放了一排漆器小盘,上面摆了红枣、桂圆、核桃等干果。 茶案旁边置了一张低矮一些的侧案,上面放着风炉、汤瓶以及一只茶铫。 在茶案临窗的一侧又置一张方几,方几上天青釉里供着一只佛手香橼,颜色金黄,已经微微发皱了,但细细轻嗅,还是能嗅到一丝雅致的清香。 齐砚对佛手香橼的味道并不陌生,毕竟是众多文人雅士的案头清供,他在前院书房的书案上就摆着一只。 但他总觉得,他曾在另外的地方闻到过这味道,一时却想不起来。 叶蓁拣了几枚枣子,去核,放入茶铫,又剥了几枚桂圆也一同放了进去。 动作不紧不慢,徐疾有度。 齐砚竟在此时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放松,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些一直框束他的礼法和规矩。 茶铫水沸,叶蓁将茶倒入盏中,轻推至齐砚面前:“夜已深,以枣茶代替,可安神好眠,夫君尝尝看?” 齐砚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浅浅尝了一口。 入口过于甜腻,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便放下了茶盏。 叶蓁却觉得味道正好,连喝了三口,顾不上茶汤还烫着。 齐砚见此,莫名又端起了茶盏,跟着喝了起来。 一盏茶汤见底,叶蓁觉得可以问乱民之事了,便清了清喉咙,道:“夫君既然已经猜出我所做梦境,在我梦里,那些乱民是明日出现,而梦境之外,他们却提前出现了,夫君可知为何?” 这也是今日让她忧心的另一件事,只不过比起更让她挂心着的兄长手臂,一时忘记了。 乱民一事提前,那会不会边关告急提前?父亲被陷害、安国公府覆灭也提前了? 齐砚:“梦境既然是梦境,与梦境之外不同实数正常。” 叶蓁对他的回答不算满意,但她真正要问的也不是此事。 她又给齐砚续了盏茶,问:“夫君可否说一下当时的情形?我实难相信,区区一群乱民竟然能伤得了兄长。” 齐砚看着还在轻微浮动的茶汤,动了动唇,将本要说出口的“妇不言外、不预政”几个字咽了回去。 他端起茶盏,一口一口将第二盏枣茶饮尽,方道:“他们不是乱民,是刺客。” 叶蓁佯装惊骇,抖着声音终于问出了她真正想问的:“刺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要刺杀太子表哥?” 齐砚垂眸看着空了的茶盏,心道,再说就逾矩了。 他暗暗摇了摇头,其实早就逾矩了。 叶蓁见齐砚望着茶盏,十分“有眼色”地又给他添了盏茶。 齐砚:…… 齐砚没碰这茶,而是想起了叶蓁一身男子装扮,出现在皇庄田陌那日,说出了“五谷轮回,天地往复,万物为一”这样的话。 这其实让他多有意外。 齐家女眷都恪守齐家礼法和规矩,即便读书识字,看的也都是女四书这样的书目,不过是让其明辨是非,公正掌家。 在他眼里,高门各府的女子和齐家女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样貌有别,家世有别罢了,遵循的都是同样的规训。 而在那一刻,叶蓁竟让他觉得也不尽然。 还是不一样的,他想。 就为这不一样,他愿意多说一些,哪怕已经逾越了规矩礼法。 齐砚思量了几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太子观稼本是仅次于皇上亲耕礼、皇后亲蚕礼的国之大事,仪程无不繁复,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自前朝开始,才变成非太子一人之礼,各地官员都可春耕观稼。” 他停了停,端起面前的茶盏,不自觉地抿了一口,还是太过甜腻,复又放下,接着道:“殿下心系万民,比起礼仪,更重实利,更是简化了观稼礼的仪程,是以,殿下观稼是真的在巡察农事。即便如此,因殿下终是太子,观稼顺利与否,依旧被认为关系着农事丰歉,一但出了问题,就会让天下臣民怀疑是否是储君德行有亏才会如此……至于二哥受伤……” 齐砚顿了顿才道:“实属意外。” 话落,屋中骤然安静下来,只余茶炉滚沸,佛手香橼的清香隐隐约约飘散过来。 齐砚垂下眼,将目光放在已经温了的枣茶上,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再次端起,慢慢喝了起来,直到饮尽。 逾矩的过分了,他想。 月上中天,一轮弦月挂在半空。 齐砚终于离开主屋,朝前院走去。 行言正倚在门廊处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见主子这时候才从屋里出来,心下惊喜了几分。 他是没指望主子今日就留宿后宅,毕竟主子重规矩到什么程度,他是知道的。 但自从夫人进门后,主子一而再再而三为夫人破例,已非寻常。 何况,主子今晚还和夫人一起又用了夜食,又饮茶清谈,看来用不了多久,主子就能常宿后宅了。 想到此处,行言心里越发的美滋滋。 齐砚回到前院,感到口中甜腻依旧,盖是那三盏枣茶的缘故。 他给自己倒了盏冷茶,连着喝了两盏,嘴里终于好受了些。 只是,他彻底睡不着了。 齐砚长叹一声,简单沐浴后朝书房走去。 今日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书案上亮起灯烛,他静坐己思片刻,才找了本书来看。 只是翻看了几页,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抬起眼朝书案看去,惊讶发现,案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叫来行言,问道:“书案上的佛手香橼呢?可是被谁拿了去?” 行言疑惑:“三爷,小的从未见过您书案上放过什么香橼啊?” 齐砚一怔。 “怎么会没有?”他喃喃道。 齐砚闭上眼睛,眉心微微蹙起。 他明明记得在他的书案上也摆放了一只,每当他看书或是处理公务疲累时,香橼清雅的味道就会让他心情平静许多。 处理公务? 齐砚猛然睁开眼,他何时在书房处理过公务? 他现在是侍读学士,为太子讲读经史,自然还没有什么公务要处理。 并且以他的秉性,即便公务堆积如山,也不会带回府中,这有违齐家规矩。 齐砚捏了捏眉心,一时不知这些自然而然生在脑中的记忆从何而来。 想来这些日子和夫人相处太多癔生出来的吧。 齐砚合上书,朝行言摆摆手让他退下,又默默注视着本该摆放佛手香橼的地方,片刻后吹熄了灯,去了书房里面的床榻上歇了。 前院的齐砚睡不着,后宅的叶蓁同样也没睡着。 叶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紧锁地回想着齐砚的话。 齐砚说兄长受伤实属意外,而兄长本就有假受伤的打算,难道这次乱民是只冲着太子表哥来的?只是想把太子表哥拉下太子之位? 可上一世并未传出任何对太子表哥不利的言论。 再说这些乱民和西北来的两户人家扯上了关系,单这“西北”二字就不能让她不在意。 叶蓁暂时想不通,便先放下此事,转而又想起了乱民提前出现一事。 从今日和兄长说话来看,兄长是事先不知道乱民一事,是她告诉了兄长和太子表哥,兄长才会去查。 那么上辈子他们也极可能不知道。 如此,引起乱民提前出现的关键,就是兄长和父亲去查了此事,很可能被对方察觉到了什么,才不得不提前动手。 叶蓁忽而又想到了卫婉清,卫婉清去城外一事和上辈子一模一样,是因为她在此之前并未做什么? 一旦她做了什么,可能一样会出现变化? 叶蓁皱了皱眉。 她要做的是不让安国公府落到和上辈子同样的下场,若是这辈子无论她做什么,上辈子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并且还提前发生了,那安国公府岂不是要更早覆灭? 叶蓁打了个激灵,抱着被子“突”地坐起。 黑漆漆的夜里,只能听到她骤然慌乱而引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扣在胸口,复传到耳中。 叶蓁抿紧了唇,眉头紧锁,看来得验证一下。 她记得上辈子齐砚随太子表哥观稼回来后,一直忙到了月底休沐,那日她去书房给齐砚送汤羹,齐砚却道:“下次不用送了,不合规矩。” 而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卫婉清就拎着食盒去了书房,出来后还将她送去给齐砚的汤羹带了出来,齐砚说口味不佳,让卫婉清替他倒掉。 次日,卫婉清过来灼华院教她家礼规矩时,便着重讲了一下,女子无故不可去前院,尤其书房。 虽然卫婉清讲的是齐家规矩,她却觉得这是在拿昨日之事点她,让她心情一连沉郁了好几日。 叶蓁冷静下来,复又躺下,翻了个身,这次刚好可以试试,看她能不能让此事换个结果。 第11章 请安风波(修错字) 翌日。 叶蓁用过早膳就去了春晖堂给温太夫人请安。 虽然她不会再对温太夫人和侯夫人那般殷勤,但刚从娘家回来,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该有的礼数不能少,绝不能让人说安国公府的女儿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平白地落人口实,让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都跟着损了颜面。 叶蓁到春晖堂的时候,各院女眷都已经到了。 叶蓁今日穿了一身浅杏色裙裳,头饰也素雅的相得益彰,看上去和往日一般无二,实则精气神已经完全变了,完全没了那副要融入齐家处处小心翼翼的模样。 其他人自然也发现了这点。 叶蓁刚一落座,太夫人的二儿媳、二房何氏便笑着道:“三侄媳回了一趟娘家,气色都变好了,看来咱们侯府还是不如国公府养人。” 叶蓁犹记得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遭。 那次是她听说兄长手臂受伤就匆匆回了娘家,也是自回门后第一次回娘家。 从娘家回来后,过来春晖堂请安,何氏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前后相差不了几日。 这句话要是换个人说,言外之意都是说叶蓁看轻侯府,觉得她在侯府受了委屈。 若是开口反驳,会被当做心虚。若是闭口不言,又会被当做默认。 把她架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这话是何氏说的,她这人可想不到什么言外之意,连这时说这话合不合适都不考虑,只想着恭维罢了。 何氏自诩七窍玲珑,和齐府这些死气沉沉的女眷不同,甚至觉得敬文侯府和各府女眷的交际往来都要靠她才行。 上辈子请安散去后,何氏拉着她热络地说了一路,一直跟她回了灼华院才道出真实目的。 原来何氏的女儿齐毓灵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 齐毓灵在侯府排行第二,她不想自己女儿和她大姐姐齐毓珠一样,只嫁了给三品礼部侍郎的次子。 齐毓珠虽是敬文侯的嫡女,但在何氏眼里,无论样貌性情,怎么能比得上她一手教出来的女儿? 别说公侯,就是王爷也嫁得。 她又知道太夫人替她女儿挑亲事时,是绝对不会越过齐毓珠去,她这才把注意打到了叶蓁的头上。 这时何氏心里已经有了女婿人选,并且心比天高地选中了裕小王爷。 裕王爷乃昭阳长公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小王爷是其独子,也是叶蓁的表哥。 只要叶蓁去什么宴席都带上她的女儿,昭阳长公主看见后,就会认为她女儿和自己女儿关系很好,到时候她再让叶蓁去长公主面前说说,长公主难道还会不帮她? 只要长公主开了口,裕王爷还能不听姐姐的话?太夫人还能违逆长公主不成? 上辈子何氏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一路跟着叶蓁到了灼华院后,径直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当时叶蓁还在忧心兄长手臂,本无心应付她,却还是被她的言论惊到了。 那时,她心下复杂地想,没想到堂堂规矩严苛的敬文侯府,竟出了个何氏这样的媳妇。 她一度怀疑,温太夫人给二儿子挑儿媳时,是不是患了眼疾。 叶蓁当时委婉地拒绝了何氏。 何氏当即变脸,气冲冲道:“枉我是侯府最疼你的人,你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实在是狼心狗肺!” 这之后,何氏还有齐毓灵见到她都没有好脸色,再没来过灼华院。 直到后来安国公府出事,她才再次过来,还说了不少风凉话。 她还记得,卫婉清和齐砚在新府双宿双栖的事,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了许多次。 不过后来不知何氏又去求了谁,齐毓灵倒是真嫁给了裕小王爷为正妃。 再想起上辈子的旧事,叶蓁已经没了沉郁之色。 她看向何氏此刻真心挤出来的一张满是讨好意味的大脸,只觉得多了几分可笑。 不过,这话何氏在今日说了出来,却再次证明了上辈子的事依旧会发生,并且因为一些改变而提前了。 叶蓁心下多了几分沉重,难不成这一世她依旧无法阻止安国公府落到那般下场吗? 叶蓁只沉重片刻,便又打起精神。 她要等月底齐砚休沐那日,看看到底能不能改变卫婉清去送汤羹之事的结果。 叶蓁抬眸,这才对上何氏期待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说道:“二伯母说的是,在娘家的确更自在些。” 叶蓁话一落,春晖堂的女眷变了神色,只有世子夫人和何氏看不出任何变化。 世子夫人殷氏是稳得住,何氏是根本没听出来话里的机锋。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侯夫人扶着温太夫人的手从内室出来了。 温太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深棕色衣裳,一头银发梳的一丝不苟,手里转着一串老山檀的佛珠,因一直恪守齐家礼法和规矩,即便礼佛也没能淡去眉间那条纵深的竖纹。 温太夫人脸上扑了粉,似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但因数十年来的习惯使然,眼角眉梢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严苛之色。 温太夫人落座后,齐家晚辈起身行礼问安,之后堂中便安静下来,一如叶蓁熟悉的死气沉沉。 温太夫人径直看向了叶蓁,见她仍是一身淡色衣裙,并未如城外那日穿着张扬,心下满意了几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再次严厉起来,眉间那道本就很深的皱纹皱的更深了。 手中转动的佛珠停下,温太夫人平声平调地叫了声“叶氏”,接着道:“听说你去京郊看望安国公和长公主那日,特意在城外停了停?” 叶蓁微微动了动眉梢,上辈子可从没有过这么一遭。 叶蓁:“是,听说二哥也随太子表哥出行,许久未见二哥,想见上一面。” 她的话一落,温太夫人眉间的皱纹再次加深,叶蓁觉得,若是放一只蚊子进去,蚊子都在劫难逃。 叶蓁明白了,太夫人这是又觉得安国公府不讲礼数了。 一些世家高门还遵循古礼,行辈排行严格将男女分开排序。 现如今,京城大部分府邸已经弃了古礼,将男女通排。 安国公府就是如此,叶蓁上面分别是大姐姐、二哥哥、三姐姐,到她这里就是四妹妹。 若是按照古礼,那么只能是大姐姐、二姐姐和大哥哥,而她就是三妹妹。 二哥虽然行二,实则是国公府长子。 卫婉清给她讲齐家礼法时,还特意提过这个,并且看似委婉实则非常直接地说过,太夫人因这个事情而嫌弃她们公府不讲礼法,以后让她在太夫人面前少提这事。 之前叶蓁也会小心翼翼避开,不过现在她可不会了,毕竟看太夫人眉头夹蚊子,也是一件乐事。 温太夫人厉着脸,用不满意的声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你与叶世子虽为亲生兄妹,但男女七岁便不同席、不共食,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交谈,损的可是两府的颜面。” 叶蓁刚刚还在腹诽,温太夫人听谁说的她在城外停了停,现在一听这话,心下明白了几分。 当日在场的,她和齐砚都不会去太夫人面前说在城外遇见了什么,那么能去温太夫人面前多嘴的,便只有卫婉清了。 她若想早日和齐砚双宿双栖,自然不会放过她一丝一毫的错处。 卫婉清住在离春晖堂最近的一处院落,叫蔓来居。 温太夫人此举,正是彰显对她的看重与疼爱,更是让京城各府知道,他们齐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如此,卫婉清将当日情形禀报给温太夫人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如果她说出了此事,不就也暴露了自己出城相送齐砚之事? 叶蓁眉梢又动了动,问道:“太夫人可是听了卫夫子说了什么?” 温太夫人似有不耐:“与婉清何干?” 叶蓁悠悠地道:“那日孙媳在城外等二哥时,自是看见了卫夫子去送了孙媳的夫君,她还和夫君在大庭广众之下相谈甚欢。” 叶蓁说到此处,淡淡扫了一眼堂屋中的众人,个个面上没什么惊讶或看热闹的神情,淡漠的好似什么事都无法让她们的情绪波动分毫。 叶蓁习以为常,便接着道:“孙媳想问问太夫人,卫夫子所为可合礼数?” 温太夫人讷言。 叶蓁又道:“孙媳认为,卫夫子这样做,按齐家礼法和规矩,不仅不合礼数,简直是行为不端、伤风败俗。” 叶蓁不疾不徐地一句一句说着,说完这句话,温太夫人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叶蓁却如没看见一般,又悠悠地补了一句:“所以,孙媳当时便让丫鬟传话,卫夫子所为实不配再教导孙媳礼法和规矩,便让她今后不必再来灼华院了。” 温太夫人听了叶蓁话后,心下虽然气愤,却也觉得她说的没错。 当日她怎么就听信了卫婉清之言? 她说齐砚如今能随行太子观稼,他日定是天子近臣,现在应该多加笼络,侯府门第今后自会更上一层。 现在想来真是愚不可及。 齐砚他日即便是天子近臣,也还是齐家人,自然会为齐家出力,何须去笼络? 更愚蠢的是,她竟然还听信了卫婉清之言,让她代自己去传话? 现在却让这个叶氏抓住了把柄,一句一句直往她心口上戳。 温太夫人神色闪了闪,含糊道:“婉清的做法的确不太妥当,我说她便是。” 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昨晚灼华院可是开了火煮了夜食?” 叶蓁心下淡淡笑了笑,太夫人这般生硬的转移话茬,看来这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纵容卫婉清和齐砚之事了。 好在她已经不在乎。 不过今日看来,温太夫人说什么也要治她一个错处。 不过昨晚又不是她一人用了夜食,齐砚也用了,她可不想一个人下水,总要拉一个垫背的。 叶蓁心情甚好地正要开口,却从外面传进一道声音:“昨晚是因为孙儿饥饿,才让小厨房开火煮了夜食,违逆了家族规矩,孙儿自当去领罚。” 竟是齐砚。 齐砚说完,才从门外进来,给温太夫人行礼问安。 温太夫人又皱起了能夹蚊子的眉头,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去东宫给太子讲读?” 齐砚躬身作答:“太子昨日方归,体恤我等辛苦,特让我等休沐一日。昨日一回来本应过来问安,但时辰太晚,就没打扰,还请太夫人恕罪。” 温太夫人的脸色好了几分,又朝叶蓁暼了一眼,方对齐砚道:“既然如此,自去领罚便是。” 齐砚躬身应“是”,又道:“孙儿有事要单独问太夫人。” 温太夫人眼皮跳了跳,还是朝众人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今日就散了吧。” 说完带着齐砚去了侧间。 果真,一进侧间,就听齐砚开门见山地问道:“孙儿想问,孙儿随行太子观稼当日,可是太夫人让卫婉清前来给孙儿传话?” 温太夫人刚刚在叶蓁面前还想含糊过去,但在这个庶孙面前却无法这样。 她转了转手上的佛珠,解释了一番自己听信了卫婉清之言,才做了糊涂事,下次不会了。 齐砚:“卫夫子此行不当,不可不罚。” 太夫人点了点头,她也正有此意:“她父母对侯府有恩,此次第一次犯错,小惩大诫一翻便罢了。” 齐砚见太夫人心里有数,便告辞离开。 刚推开侧间的门,便见空荡荡的堂屋里,只余叶蓁和她的两个丫鬟。 齐砚心中升起异样的情绪,她……在等他? 这般想着,步子也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叶蓁还处在惊讶中。 齐砚怎么来了?还将夜食之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她还没想明白,一道身影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声音清冷一如往昔:“走吧,回去吧。” 第12章 再次解释(修错字) 叶蓁回神,面色仍带着几分疑惑,见堂屋中的人都已经离开了,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二人并肩出了堂屋,却见何氏一脸讨好地笑着等在外面。 叶蓁立刻将齐砚过来之事抛之脑后。 何氏和上辈子一样,挽起叶蓁一边手臂,热络地说着话。 叶蓁则不动声色将手臂抽回,开门见山地问道:“二伯母找我可是有事?” 何氏觑眼看了看旁边的齐砚,神情有几分纠结。 叶蓁:“若二伯母无事,我就和夫君先回去了,二伯母慢走。” 说着一手挽住了齐砚的手臂,朝何氏点了点头离开了。 何氏见二人走远,原地转了几圈,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齐砚手臂被叶蓁挽着,有些微微僵硬,他想说“不合礼数”,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叶蓁挽上齐砚的手臂,是知道何氏对齐砚有几分忌惮,便借此避开何氏的热络。 现在何氏没跟来,便自然而然地放了手,这倒让齐砚松了口气,却也没来由的有几分失落。 只是叶蓁刚放了手,何氏便追了上来。 左右躲不过这一遭,叶蓁便停了下来,看着何氏。 何氏先看了看叶蓁,又瞄了瞄齐砚,最后又看向叶蓁,挤着笑道:“二伯母的确有些事想请侄媳帮忙,侄媳不如请二伯母去灼华院坐坐?” 齐砚:…… 齐砚第一次见这样求人的,说出的话直接又委婉,委婉中还带着几分反客为主的失礼。 偏偏说出这话的人还不自知,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可能还觉得自己挺善言辞。 齐砚第一次认识到二伯母竟然是这样的人。 叶蓁则见怪不怪,虽然前后两辈子,加上这次也才同何氏打过两次交道,但何氏是什么性子,一眼就可看出。 叶蓁知道何氏没碰一鼻子灰是不会罢休,便和上辈子一样,请何氏去了灼华院。 齐砚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回到灼华院,齐砚自觉去了前院书房,将后院留给了叶蓁和何氏。 何氏见侄子不在,终于自在了些,和上辈子一样径直将自己所求同叶蓁讲了出来。 叶蓁也同上辈子一样,委婉地道:“母亲虽贵为长公主,却也时常教导我们,勿要插手多言他人之事。何况二伯母所求还是二堂妹的婚姻大事,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实在不好插手。若是我去母亲那里说了,少不得被母亲骂,还请二伯母体谅。” 何氏又好言说了一通,叶蓁就是不松口。 果真,何氏同上辈子一般当即变脸,气冲冲说了同样的话,忿忿地离开了灼华院。 出灼华院前,遇见了从前院过来的齐砚。 何氏愠怒地朝齐砚道:“你娶的媳妇这般小气,哪里配的上你?趁早休了才是!” 说完又朝正屋方向瞪了一眼,愤步离开。 齐砚有一阵恍惚,脑子里一道声音似是与之重合:“你娶的媳妇这般病弱,哪里配得上你?趁早休了才是!” 不知为何,他没来由地对何氏一阵嫌恶。 齐砚蹙了蹙眉,进了正屋。 叶蓁见齐砚过来,再次惊讶。 齐砚何时白日里来过后院? 叶蓁依旧坐在茶案处,昨晚的位置。 齐砚也移步过来,同样坐到了相同的位置,叶蓁的对面。 叶蓁眼里写满了疑惑,从他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直到落座。 齐砚:“二伯母要求你何事?” 叶蓁也没隐瞒,简单地说了说。 齐砚:“二伯母过分了,我会告诉太夫人。” 叶蓁却阻止道:“夫君不如过一段时日再同太夫人说,若是现在去说了,二伯母和二堂妹少不得要记恨于我。” 叶蓁嘴上这么说,实则是想等月底,看看能不能改变上辈子许多事情的结局。 若是不能……她宁愿少做些事,至少不会让安国公府覆灭的时间提前,她可以说服二哥,带着爹爹和阿娘远离京城,去没人认识他们一家的地方隐居过活。 这也是安国公府的另一种覆灭,但他们一家人,能活下来。 齐砚则面色微沉:“本就是二伯母违逆家礼在先,若还因此心生记恨,则是错上加错。” 叶蓁忘了,齐砚做事循规蹈矩,除了卫婉清,对于别人,他哪里会多加思虑? 叶蓁神色淡了:“那就请夫君下个月再去说。” 齐砚不解。 叶蓁:“夫君又无需日日待在内宅,自是不必与二伯母和二堂妹打交道,也不必面对二人的火气,最终面对二人火气的依旧是我。” 齐砚沉默,片刻后方道:“……好,按你所说,过一段时日再去告诉太夫人。” 叶蓁见他松口,神色缓了缓,问道:“夫君过来可是有事?” 齐砚:“我还是想同你解释一下当日城外之事。” 叶蓁的神色又淡了,却也没打断。 齐砚:“我不知当时你听了我的解释后,为何会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想从头到尾再解释一遍。” 叶蓁竟自给自己倒了盏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齐砚将那日晚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他和卫婉清不熟,自然没有两情相悦一事。 然后又道:“我刚刚问了太夫人卫婉清出城替她传话的事,的确是太夫人让她前去传话的,太夫人承认,她这么做多有不妥,今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叶蓁无动于衷,继续一口一口浅饮着茶。 齐砚:“卫婉清身为府中女先生,行为举止不当,也理应受罚,太夫人念在她父母对侯府有恩,便小惩大诫一翻。还有灼华院的礼法和规矩也不用她来教了。” 叶蓁心下嘲讽,为了他的心上人,他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啊!竟然让太夫人承认自己行为不当。 而他心上人也不过是小惩大诫,至于不让卫婉清来她面前教导规矩,她当日就已经让青芷转告过卫婉清了。 叶蓁“啧”了一声,暗道,还真是护着。 叶蓁悠悠放下茶盏,起唇道:“夫君还有其他的事吗?若是没有的话,就回前院吧。齐家规矩可是说了,夫妇昼不共室,夜不同衾。夫君乃端方君子,最是恪言谨行,万不能因为妾身而辱没了夫君守礼的好名声。” 齐砚说了这么多话,没得到一句回应不说,甚至连盏茶都没捞着,就被叶蓁义正言辞看似替他着想地往外赶。 他不明白,他都解释这么清楚了,为何她还是这样的态度? 齐砚沉默片刻,将疑问问出口。 二人四目相对,叶蓁忽而笑了,平静直言道:“因为我根本不信你说的话。” 齐砚皱了皱眉:“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 叶蓁又给自己倒了盏茶,默然轻饮。 齐砚:“让她离开侯府不大可能,毕竟她父母于侯府有恩。” 叶蓁又淡淡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 齐砚这次看懂了,终于抓住了一丝叶蓁不信的缘由。 叶蓁误以为他和卫婉清两情相悦,而刚刚他的解释恰好说明了他对卫婉清的维护。 齐砚默了默,道:“让卫婉清离府,现在的确不是我能说的算的,但你我可以搬去新府,分府别住。” 叶蓁喝茶的动作一顿,只听齐砚又道:“在新府,你可以不用再遵行齐家规矩和礼法,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想如何……便如何。” 这倒是个稀罕事,两辈子第一次听齐砚说不用遵行齐家规矩这样的话。 不过,在安国公府被陷害一事还没解决之前,叶蓁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她怕二哥还没查清幕后之人,而陷害一事却因她这边有变而提前了。 她可不会用安国公府的安危去换取自己一时的舒心。 何况分府别住舒不舒心还两说呢! 没了侯府的规矩束缚,说不定更方便了他和卫婉清的往来。 叶蓁再次放下茶盏,道:“夫君不必如此,若是真搬去了新府,和侯府分了家,到时候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世人不会诟病夫君,却会说我挑拨夫君家宅不宁,我可以不在意那些坏名声,但是我却在意别人强加在我头上的坏名声。这,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叶蓁望向齐砚的眼睛,接着道:“夫君几次强调自己和卫婉清不熟,更没两情相悦,我姑且暂时相信。不过来日方长,你们之间到底如何,我慢慢看就是。倘若将来果真如夫君所言,我给夫君斟茶道歉。” 齐砚对她的回答虽然不太满意,却也松了口气,别说他和卫婉清本就没什么,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他想,时间一长,叶蓁定然能发现是她误会了自己。 又说了这么久的话,齐砚依然没能捞着一盏茶,现在该说的都说完了,的确也不好再待下去。 何况叶蓁的眼神驱赶之意明显,齐砚自是不会再赖着不走。 于是朝叶蓁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前院。 叶蓁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等到月底的时候,看你怎么说。 叶蓁端起茶盏将茶饮尽。 算算时间,兄长手臂受伤废了的消息应该在京城传开了。 第13章 神医阿木 果真,这边叶蓁刚放下茶盏,那边青芷就匆匆进来禀报,声音微微着急:“夫人,京城都传,世子爷他、他的手臂废了……” 叶蓁恰到好处地惊道:“什么!快去备车,着人去春晖堂知会一声,你和青糯随我速速回国公府!” 青芷“哎”了一声立刻跑去安排。 叶蓁也佯装着急地朝外走,刚到月洞门,就见齐砚从前院赶了过来,不容拒绝道:“我陪你回去。” 叶蓁:……其实不必。 二人坐上马车的时候,叶蓁满脑子都是难以置信,上辈子二哥手臂受伤的消息传来时,也没见齐砚非要陪她回去! 哦,那时齐砚还在东宫为太子表哥讲读。 只是齐砚这一去,他和二哥可就不方便单独说话了,否则必然会被心细如发、敏锐异常的齐砚发现。 想到此处,叶蓁对坐在对面的齐砚颇为幽怨,眉头都拧了起来,这倒让齐砚误以为她忧心忡忡。 齐砚:“放心,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叶蓁:…… 二人很快就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吉甫居。 皇上亲自派了三位太医来看诊,刚离开不久。 叶绥眉头紧锁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似是非常痛苦,乍一看真如生了重病一般。 昭阳长公主坐在床边,面色满是担忧,安国公站在长公主身侧,时不时长叹一声。 屋里除了二人,还有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正是叶蓁的三姐姐叶遐。 叶蓁两位姐姐,大姐姐叶宜嫁给了西北谭家独子谭远潇,其父谭义曾是安国公的副将。 谭家家风清正,后宅简单,父子又都是直爽武将,安国公夫妇这才将大女儿嫁在了西北。 三姐姐叶遐则是嫁给了户部五品郎中韩家次子韩岳,同样是家风清正,后宅简单。 叶遐一得知二哥受伤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见妹妹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清冷妹夫,很是诧异,朝其点了点头。 安国公见两个女儿都回来看兄长,只有远在西北的大女儿不能回来,又长叹一声。 早知道,就不把大女儿嫁在西北了。 叶绥躺在床上不知听了多少耳朵的叹息了,见四妹妹来了,终于虚弱地开口:“父亲、母亲、三妹妹,你们去歇会吧,让四妹妹陪陪我。” 昭阳长公主知道儿子和小女儿自小就关系最是亲近,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安国公则莫名想起昨日儿子把他们都赶出去,要和小女儿单独说话的事,轻哼一声跟在了长公主身侧离开了。 叶遐也已经过来了许久,叮嘱二哥好生养伤便同父母出去了。 如此,屋内又和昨日一样,只有叶蓁兄妹和齐砚。 叶绥看向齐砚,和昨日一般无二。 齐砚:…… 早知道今日还会让他们兄妹二人独处一室,昨晚他就该和叶蓁提一提的。 齐砚:“我去外面等你。” 这话对叶蓁说的。 齐砚出去后,叶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刚刚四妹夫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虚弱看错了。 叶蓁见没了外人,低声道:“二哥你这装的也太像了吧?怎么骗过太医的?” 叶绥颇有些心虚,却还是如实道:“我这伤是真的,不然如何骗过太医?” 叶蓁目瞪口呆,随即面色沉了下来。 叶绥在妹妹生气前立刻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叶绥其中一个长随阿木,竟是西北葛郎中的孙子,葛郎中最擅长治疗各类刀枪剑戟的外伤,只要胳膊腿没断,或断的时间不长,就没他治不好的。 因此葛郎中在西北也颇具盛名,不仅被西北的百姓熟知,同样也被西厥的人熟知。 几年前,老西厥王带兵侵扰边关,被大禹士兵砍伤了小腿,西厥巫医治不好,即便治好了,走路也会跛。 老西厥王便派人潜入大禹,暗中将葛郎中绑了来。 葛郎中脾气火爆,最恨西厥人,说什么也不给老西厥王医治。 老西厥王便也砍伤了他的小腿,只要他自己治伤,就让巫医去学。 然而葛郎中宁愿自己的一条腿废了,也不自治。 老西厥王那条腿最终还是跛了,这让他更变本加厉地侵扰边关。 那时,西北将士已经成了真正的虎狼之师,刚好拿老西厥王练练手。 老西厥王没想到大禹的军队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危急时刻便将葛郎中五花大绑着推了出来,扬言若是大禹再不退兵,就把葛郎中杀了。 西北将士哪个没听过葛郎中的名号?哪个重伤过的人没受过他的救治? 当时还不是安国公的叶骁便真有的退兵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把葛郎中救回来,反正这次只是拿西厥练兵。 可葛郎中却在阵前朗声大笑,大声喊道:“叶将军不必救我,小老儿我如今已经七十有五,活够本了,还请叶将军一鼓作气,将西厥贼人赶出大禹,收复西北九州!” 葛郎中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响彻在西北上空,然而他自己却已经朝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撞去…… 叶骁一震!西北将士一震! 不用再说什么,大军径直杀向西厥。 马蹄声声,刀枪阵阵。 西厥主力四散逃窜,老西厥王也死在了乱刀之下。 叶骁当即做出作战安排,真如葛郎中所说,耗时不到一年,收复了西北九州。 京城收到消息后立刻着人来接手九州事务,同时命叶骁回京。 叶家回京前一晚,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找到了将军府,点名要单独见叶将军之子叶绥。 叶绥出来后,这名少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朝叶绥行了大礼。 叶绥大惊。 只听少年道:“多谢小将军替祖父收尸,将祖父带回故土,阿木无以为报,还有一身力气,愿随侍左右。” 自此,阿木成了叶绥的长随,无一人知晓他的身份,这也是阿木请叶绥保密的,他不想借祖父之名。 阿木除了力气大,还擅医,得了祖父真传。 他没隐瞒过,却也没主动说过,叶绥是偶然问了才知道的。 叶绥问他,是否想开医馆,他可以帮忙。 阿木摇了摇头说,京城名医云集,西北九州也已收回,不是非他不可。若是可以,他倒是想开个医塾,将祖父一身治伤接骨的本事让更多的人学会。这样就不会出现祖父死了只有他一个人会这本事、若他死了就无人再会这本事的情况。 叶绥答应了他,等一切事情明朗,给他开个医塾。 叶蓁听后,脸色从发沉又变成了目瞪口呆。 没想到二哥从边关带回来的长随阿木竟是这样的身份。 更让叶蓁震撼的是,阿木竟然想开医塾,不是仅仅将一身本事传下去,而是让更多的人会这个本事。 震撼过后,叶蓁是真的相信,二哥的手臂的确有的救,便问:“二哥接下来如何打算?难道也要像上……我梦里那般日日喝的酩酊大醉?” 叶绥说了这么久的话,脸色更虚弱了,第一次发现四妹妹还真不会怜香惜……体恤兄长。 他苍白的脸已经变得惨白,但还是笑了笑,道:“我会同皇上讲,请求调离殿前司,去兵部领个闲职。” 叶蓁不解,示意二哥多说些。 叶绥虚弱地叹了一声,无奈笑道:“四妹妹,你体谅一下二哥吧,二哥是真受伤,也是真虚弱。” 叶蓁这才发现二哥脸色更白了,连忙止了问题,跑出去喊了阿木进来。 可一见到人高马大肤色微黑的阿木,就立刻想到刚刚兄长说的阿木和他祖父的事,眼神瞬间变得崇敬起来。 叶蓁抱拳一礼。 阿木吃了一惊,连忙躲开:“四姑娘,使不得。” 叶绥能跟叶蓁说阿木的事,自然也是争得了阿木的同意,阿木见四姑娘这神情,就知道世子已经都告诉了四姑娘。 叶蓁低声道:“二哥脸色不对,还请你帮忙看看。” 阿木松了口气,走到床边查了查,又摸了摸脉,道:“世子就是累了,歇歇就好了。” 然后又补了一句:“最好不要再说话耗神了。” 叶蓁:…… 今日说的的确够多,至于二哥为何想离开殿前司去兵部,她自己回去琢磨就是。 于是叶蓁又用崇敬的眼神看向阿木,道:“那二哥的伤就有劳你多多费心了。” 阿木摆摆手:“四姑娘说的哪里话,不用四姑娘叮嘱,我也会将世子的手臂治好。何况,我和世子之间也用不着说这个。” 叶蓁:……是她见外了。 她神色颇为复杂地看向叶绥,叶绥虚弱地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真地睡了过去。 叶蓁从屋内出来时,天色又已经暗了下来,还淅淅沥沥落起了雨。 齐砚如昨日一样,身姿如玉地等在门廊下,手中多了一把油纸伞。 见叶蓁出来,问道:“二哥手臂如何了?” 叶蓁这才注意到,齐砚说陪她回来,还真只是陪她回来,连对二哥过问一句都不过问,非要从她嘴里了解。 叶蓁脸上立刻挂上忧色,轻声道:“不太好,太医说,二哥的手臂可能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这也不是她瞎说,是她刚刚在里面问了阿木太医如何诊断的,别人问起时,她也好知道如何说。 齐砚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撑开伞,道了声:“回去吧。” 第14章 遇见旧友 二人如昨日一样,去同安国公夫妇道别,然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昨日叶蓁心里记挂着一些事,即便两顿未吃,也没感到饥饿。 今日知道二哥身边有阿木照顾,且二哥不会再如上辈子一般日日喝的酩酊大醉,而是自请去兵部领个闲职,这个结果更让叶蓁开心。 如此,上辈子的结果是可以改变的。 叶蓁心情舒畅,立时感到饿了。 她支起一角车窗,见街市灯火如昼,即便落着细雨,也依旧热闹非凡,忍不住想下车走走。 叶蓁转回头,看向对面自上车一直微垂着眼眸的人,道:“夫君,今日回去我若让小厨房煮夜食,府里又都会知道,太夫人免不得又要治我的错……” 叶蓁骤然想起,今日在春晖堂,是齐砚恰好过来,将错处都揽了去,虽然她本也有意拉他下水…… 齐砚为何如此,此刻她也不想细究,遂改口道:“免不得又要治你的错,不如我们在外面用过再回去?” 街市的灯火穿过雨丝,从车窗照了进来,和车壁上的灯龛一起落在叶蓁脸上。 齐砚抬眸,她脸上的狡黠和期待之色径直撞入眼中,将他那句“这样也不合规矩”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齐砚复又垂下眼,道了声“好”。 叶蓁再次讶异,她想去城外送他都被说“有违家礼”,现在她要同他在外面用饭,还是在晚上,他竟然说“好”? 叶蓁的目光太过明显,齐砚又抬起了眼眸。 四目相对,昏黄的灯烛下,齐砚看出了她眼中的惊讶。 齐砚避开她的目光。 别说她惊讶,就连齐砚自己也十分惊讶。 近些日子,他接二连三地违逆了齐家礼法和规矩,他何时这般过? 一阵风吹过,将细密的雨丝卷了进来,连带着卷来了她身上的梅香。 本是清幽淡雅的味道,齐砚不知为何突然浮起阵阵心悸,他的心骤然一空。 齐砚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搭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细雨和街市灯火远去,对面惊讶的面容也逐渐消失,他的记忆里出现一座空寂的庭院,秋风寂寂,吹的院中红枫哗哗作响。 叶蓁看出他的不对,问道:“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出现,犹如一只温热的手,将他从那片空寂中拉回。 齐砚清醒过来,一对微蹙的秀眉映入眼中。 叶蓁见他没有反应,又问:“你哪里不舒服?” 齐砚怔怔地望着她,从未有过的心安。 叶蓁见他呼吸平稳下来,额头的汗珠也已消散。 刚刚齐砚的模样,像是有什么急症一般,可她不记得上辈子齐砚有过什么急症。 这么说也不尽然,上辈子除去初一十五的晚上,二人相处的时间还没这几日多,他即便有什么急症,她也无从知晓。 叶蓁:“夫君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吧,我给夫君带些吃食回去,不会让府里其他人知道。” 说着,叶蓁就要让车夫停车。 齐砚却问:“我无碍了,想去哪里吃?” 叶蓁打量了他几眼,看上去真的无事了,便道:“去醉仙楼吧,我想吃醉仙楼的八宝蒸鸭。” 齐砚敲了敲车壁,沉声道:“去醉仙楼。” 撑伞走在车旁的行言听后立刻美滋滋起来,主子日日夜宿后宅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马车拐道而行,不出一刻钟便到了醉仙楼。 车刚停下,叶蓁便要下车,却被齐砚拦住。 齐砚让车夫将马车赶至不起眼的地方,避开醉仙楼看管贵客车马的车家,随即又吩咐叶蓁的两个丫鬟:“去给夫人寻一顶帷帽来。” 青芷、青糯从车窗看向叶蓁,等着主子示意。 叶蓁看向齐砚,抬起唇角,虽然笑意盈盈,眼中却多了一抹嘲讽:“夫君若是觉得我抛头露面有违家礼,何故还要跟来?” 齐砚与她目光相对,而后微微起身,将她那边支起的车窗放下,车内昏暗下来。 齐砚没落座,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京城如今都知道二哥手臂受伤,有废掉的可能,你不该这般高兴。” 叶蓁瞬间睁大眼睛,笑意也僵在唇角。 齐砚继续压低声音道:“我让丫鬟去寻帷帽,是不想你受到非议。” 良久,叶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面色冷了下来:“你都知道了什么?” 齐砚退开些许,看着面色已然冷下来的叶蓁,心下没来由地感到一丝酸涩之意。 齐砚:“我没有偷听,也没有任何恶意,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言外之意都是从她神色上猜出来的。 叶蓁相信齐砚的话。 齐砚除了对卫婉清的感情上多有例外,他这个人还是可信的。 叶蓁神色缓了几分,心下也松了口气,今日她的确高兴的有些忘形了。 经过这么一遭,叶蓁已经不饿了,道:“不去醉仙楼了,回去吧。” 齐砚坐回自己的位置,没再压着声音,道:“已经到了,不过寻常吃饭,无碍。” 叶蓁没再说话。 齐砚朝车外道:“去寻帷帽吧。” 青芷、青糯见自家姑娘没再反对,便去了附近的铺子。 车夫将马车停在了不起眼的地方,青芷、青糯也已经将帷帽买回。 齐砚率先从马车上下来,撑开伞后不由自主地朝叶蓁伸出手。 叶蓁没去理会这只手,竟自避过,连踏凳都没用,径直跳了下来。 青芷、青糯见状忙去给自家姑娘撑起了伞。 齐砚将手收回,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二人一进醉仙楼,一名伙计就迎了上来,先恭敬地朝齐砚叫了声“三爷”,然后转向带着帷帽的叶蓁,知道这就是常来醉仙楼的安国公府的四姑娘,毕竟他认得后面跟着的两个大丫鬟。 今日四姑娘带着帷帽,显然是不想被人看见,便用恰好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着道:“四姑娘,您已经好久没来咱们醉仙楼了。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齐三夫人。” 伙计寒暄完,熟稔地问:“夫人还是去梅香阁?” 叶蓁轻轻颔首。 青芷上前给了伙计赏银,伙计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伙计一边乐呵呵地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着近几月京城的趣事,口齿利落喋喋不休却不惹人烦。 几人很快就到了三楼的梅香阁,伙计笑问吃些什么,叶蓁不管齐砚,先自顾自点道:“一份八宝蒸鸭,两笼蟹粉汤包,再加一份三脆羹,外加一壶杏花酿。” 伙计又看向齐砚。 齐砚:“再加两笼蟹粉汤包。” 伙计重复了一遍二人点的吃食便出了梅香阁。 叶蓁又让青芷三人想吃什么自去点,不必在这伺候。 行言听后差点泪流满面。 侯府规矩严苛,他们主子尤甚。 虽然主子待他们也不薄,却从没带他和行闻来醉仙楼,还让他们自行点过吃食。 这也并非他们主子小气,而是主子自己都恪守规矩,除去同窗、同僚小聚,也没来过几趟。 如今倒是沾了夫人的光了。 行言看向青芷、青糯的目光都多了几分羡慕。 很快,伙计将吃食送来。 叶蓁这才摘下帷帽,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二人如昨日一样,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昨日叶蓁是有求于齐砚,没在齐砚守的规矩上蹦跶。 今日叶蓁是不想说话。 她在不想说话的时候,举止自然而然的就规正起来,举手投足自带一股疏离。 吃的差不多了的时候,叶蓁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杏花酿,轻酌慢饮。 齐砚也已经停了筷子,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人。 他本该习惯这样,食不言,寝不语,举止有度,不多闲言。 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就在叶蓁为自己倒第二杯杏花酿时,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也不知今年阿蓁会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每年最期待她给我准备的礼物。” 叶蓁倒酒的手一顿,也已经用完饭的青芷和青糯对视了一眼。 青芷朝叶蓁笑着轻声道:“应该是傅姑娘她们三个,夫人可要过去和她们说说话?” 叶蓁摇了摇头,继续将酒杯倒满,小口小口抿了起来。 青芷口中的傅姑娘三个,分别是户部侍郎傅家长女傅卿卿,礼部尚书李家次女李若诊,以及武威侯府唐家幺女唐琼。 刚刚说话的那人正是傅卿卿。 这三个人是她从西北回来后的京城好友,是在一次宴席上相识。 那时,她一回来京城,阿娘便要求她今后不得再像在西北那样上蹿下跳,她便听话地敛了性子。 去各家宴请时,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一个人或赏花或饮茶,也有许多闺秀前来攀谈,看她神色淡淡便不再往她面前凑。 这三人也会来和她攀谈,即便她几乎不怎么理人,三人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话,偶尔递过来两句话,这种分寸感让她感到舒适。 久而久之,每次宴席这三人都会坐在她身边,之后又时常给她下帖子,就这样,她才和三人有了往来。 她一度当她们是至交好友,即便有时三人做了让她不喜的事她也没多计较。 上辈子直到安国公府获罪,她登门求助,这三家都将她拒之门外不说,三人更是连面都没露。 倒是一直和她们三人不对付的徐瑾妧在街上找到了她,把她带回了徐国公府。 徐瑾妧是徐国公之女,自小娇生惯养,娇纵跋扈。上面有一位兄长,性情沉稳,为人刚正。 兄妹二人性子简直天壤之别。 那时,徐国公和徐国公夫人也都出来安慰她,他们相信安国公是被陷害的,会去帮忙求情。 这是上辈子唯一让她感动又愧疚的。 叶蓁做不来那左右逢源之人,既然已经先和唐琼几人成了好友,自然不会再去和她们三人不对付的徐瑾妧交好。 徐瑾妧对自己和那三人交好一直耿耿于怀,常常因此对三人极尽嘲讽,气得狠了连她也骂上。 而她将自己带回府中,不但没嘲讽,还不甚熟练地安慰她,让她不知如何感谢。 那时,徐瑾妧霸道地说道:“若是真的想谢我,那就养好身子,让我做你最好的朋友,然后和我一起去跑马!” 已经许久没笑过的她终于笑了笑,应道:“好。” 叶蓁又抿了一口杏花酿,淡淡垂下眼。 如此说来,她还欠她一个承诺,做她最好的朋友,陪她去跑马。 至于那三人,重生后她一直记挂安国公府的事,都快把她们忘了。 叶蓁放下酒杯,手指轻扣桌面,欠了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 第15章 旧友旧事 叶蓁将第二杯杏花酿饮尽,只听隔壁又一道声音传来:“你可跟阿蓁提了你要什么?” 是李若珍的声音。 傅卿卿:“还没有,不过宴请的帖子我早就备好了,每年给阿蓁的帖子上面,我都会单独写上我想要什么。” 叶蓁摩挲着酒杯,想起每年傅卿卿要的生辰礼,无一不是珍宝阁新出的钗环首饰,随便一支发簪都要百两银子。 而自己生辰的时候,傅卿卿送了什么? 哦,她亲手写的字,美其名曰,礼轻情意重,真心值千金。 更可笑的是,自己还真将那堆废纸当宝贝似得收了起来,还特意买了锦匣装好。 叶蓁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杏花酿,刚要送入口中就被齐砚按住了手腕。 齐砚低声道:“不能再喝了,时辰太晚,头会痛。” 叶蓁挣了挣没挣开,二人僵持不下时,隔壁传来一声长叹,接着李若珍的声音再度响起。 “真羡慕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换做我,就做不到在请帖上写自己想要什么生辰礼。” 叶蓁心道,她是不会写在请帖上,但她会通过别人的嘴来告诉自己。 李若珍叹完又有些担忧道:“不过……今天京城都在传,安国公世子的手臂受伤严重,今后可能就废了,这样的话,阿蓁还能去你的生辰宴吗?” 傅卿卿抱怨道:“世子伤的可真不是时候,怎么就不能晚几日再受伤呢!” 叶蓁攥着酒杯的手骤然一紧,片刻又松开。 齐砚的手也从她手腕挪开,顺势拿走了那杯杏花酿。 其实他刚刚想说的是,背后听他人私言,未予以提示,有违君子之礼。 但不知怎的,出口就变成了不让她再喝了,会头痛。 叶蓁任由他拿走那杯杏花酿,同时将手臂收回到桌案下,另一手则无意识地抚上齐砚刚刚按过的地方。 没想到,重来一世,竟然能让她听到这些。 看来上辈子这三人也有过这么一遭,那时她已经从国公府回了侯府,正在替兄长的手臂担忧。 青芷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咬着牙低声道:“夫人拿她们当至交好友,她们拿夫人当什么?冤大头吗!” 叶蓁见青芷这般,倒是笑了。 她可不就是冤大头? 只听那边傅卿卿又叹道:“阿蓁自从成亲后,日日都要在府里学什么齐家的规矩礼法,连我们去府上见她,她都没什么时间,更别说出门了,现在咱们三个能上醉仙楼三楼吃一顿,都得攒几个月的月钱。” 齐砚抬起眼看了叶蓁一眼,垂眸沉思起来。 叶蓁则想起了别的。 醉仙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可以来。 只不过根据身份、银钱不同能去的楼层不同。 一楼大堂则是平民百姓吃饭的地方,价格普通,菜式虽也都是普通菜式,味道却比其他食肆酒楼要好。 二楼则是富商和普通官员吃饭的地方,价格比一楼稍稍贵一些,菜式也比一楼多一些。 三楼则是高官权贵的地方,只是无论价格还是菜色,都比一楼、二楼贵了数倍不止,甚至有些时令菜色,一道就价值百两银子,有时一桌席面下来,千两银子都是寻常。 至于四楼,高官权贵除了可以在此处吃饭,还可以欣赏乐舞,醉仙楼除了吃食味道好,乐舞也是一绝,只不过价格更贵罢了。 傅卿卿三人家中虽也是高官权贵,却是外强中干。 父亲纳了好几房妾室不说,庶出子女也生了一大堆。 无论嫡子庶子还都平庸无能,撑不起门楣,个个还都是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好手。 傅卿卿三人都是家中嫡女,她们母亲数十年打理这样一大家子,自己的嫁妆都搭进去了不少,即便给自己子女足够月钱,也不会很多。 为了维持府邸门面,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出席宴请、交际往来的衣着首饰就要时常换新,手里的月钱哪里敢随意花用? 即便攒了几个月的月钱,来了醉仙楼三楼吃上一顿,怕是也只能点最便宜的菜式。 她知道这些,也是因为上辈子她登门求助被拒没多久,三家维持了数十年的体面被一朝撕开,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被贬官的贬官,被褫爵的褫爵,都贬去了偏远地方当差。 因为什么她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傅、李两家都是因为傅卿卿、李若珍二人的兄嫂,而唐家好像是因为武威侯的一位妾室。 现在看来,她们三家这时候就已经架子未倒,内里空了。 只听李若珍也跟着叹道:“是啊,要是阿蓁在就好了。” 青芷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向来稳得住的青糯脸色也变了几分。 叶蓁却是神色如常。 行言听了一遭,看向自家主子,暗暗朝其使眼色。 这时候就该替夫人出气啊! 然而齐砚神色未动分毫,将从叶蓁那顺手拿来的那杯杏花酿放到了唇边,缓缓地抿了一口。 行言恨铁不成钢,这时候不替夫人出气,也该和夫人同仇敌忾,哪有自己在那喝酒的?还是从夫人那顺来的酒? 行言皱吧着脸直着急。 这时候,只听“哐当”一声闷响,似是隔壁雅间的门被人踹开了。 随后就听到一道娇纵跋扈的声音道:“枉叶蓁当你们是闺阁好友,原来一个个竟是那专趴人身上吸血的臭虫!叶蓁是眼睛瞎了才识人不清!” 行言痛快地狠狠捶了一下手掌,随后又幽幽地看向自家主子,怒其不争! 看吧!这出气的风头被别人抢了吧? 而他家主子齐砚,则又缓缓拿起酒杯,又缓缓地抿了一口。 行言糟心地撇开头,下个月初一主子还能进夫人的门? 隔壁一直说话的傅卿卿和李若珍此刻却没了声音。 叶蓁听到这声音一愣,随即笑了,来人正是徐瑾妧。 傅、李两家在京城虽也是高门大户,可与既有实权又有爵位的徐国公府比起来就不够看了,二人在徐瑾妧面前自然不敢出声。 而唐琼比这二人好些,出身侯府,又仗着和叶蓁交好,在徐瑾妧面前少落下风。 果真,一直没说话的唐琼开了口:“徐姑娘,你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我们的雅间,不觉得失礼吗?” 徐瑾妧嗤笑一声,道:“和你们这等卑劣之人讲礼数才是失礼!” 这边的叶蓁忽而又笑了。 上辈子她的确是眼瞎了,才因这三人而拒绝和徐瑾妧交好。 叶蓁又不由自主拿过酒壶,又要给自己倒一杯酒,却想起自己的酒杯被齐砚收了去。 她朝齐砚看去,只见他拿着收去的那杯酒,轻轻抿了一口。 叶蓁:…… 叶蓁抽了抽嘴角,朝齐砚凑近了些许,压着声音道:“夫君若是想喝酒,我替夫君倒一杯就是,何必假关心来骗我的酒?” 齐砚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绯色面容,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一下,他道:“不是假关心。” 叶蓁一愣:“什么?” 齐砚却不说了。 而隔壁唐琼的声音又起:“徐姑娘,我知道你因阿蓁不喜同你交好而总针对我们,可阿蓁就喜欢同我们往来,你就是再针对我们,阿蓁还是会维护我们,反而会更不喜你。” 那边突然静默下来,没了声音。 叶蓁突然想起,只要徐瑾妧来找茬,唐琼都会说这般类似的话,每每如此,徐瑾妧都会抿紧唇,然后看向自己,在眼圈还没红之前离开。 那时她也多有不忍,在徐瑾妧离开后,让唐琼下次不要这么说了,但下次唐琼依旧会这样。 叶蓁叫来青糯,低声吩咐了几句,青糯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隔壁响起青糯平易近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徐姑娘安好。” 叶蓁看不到徐瑾妧的神色,但想来应该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毕竟叶蓁自己以及她身边的人从未主动和徐瑾妧说过话。 叶蓁想到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再次笑了起来。 齐砚见对面的人今日接二连三笑了几次,便又缓缓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大概徐瑾妧太过惊讶,一时忘了说话,傅卿卿见到青糯却先开了口:“阿蓁可是也过来了?她在哪?在梅香阁?” 青糯朝其浅浅一礼,不温不热道:“我家夫人并未过来,世子爷手臂受伤严重,夫人忧心的食不下咽,我这才来醉仙楼买些吃食回去,只求夫人能吃个一口半口的。” 傅卿卿失望地道:“那你过来……可是阿蓁带了什么话?” 青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徐瑾妧:“夫人今日本想给徐姑娘下帖子,请徐姑娘过府一叙。但因世子爷受伤突然便搁置了。奴婢过来醉仙楼时,恰好看见了徐姑娘,想着夫人既然忧心的食不下咽,若是徐姑娘明日能去宽慰一二,或许我们夫人就能多吃些东西。” 青糯的话一落,屋内几人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徐瑾妧眼睛瞪的更大了,眼中还透着欣喜。 唐琼瞠目结舌,李若珍面色担忧,傅卿卿则是不信。 傅卿卿:“你确定阿蓁是请她徐瑾、徐姑娘过府一叙?而不是我们三个?” 青糯确定地点点头:“夫人今日的确是差我去给徐姑娘下帖子,那张帖子还在府里桌案上放着呢。” 傅卿卿还待要说,却被徐瑾妧“哼”的一声打断。 只听她趾高气扬却又欢快无比地道:“你们听见了没有!蓁蓁是请——我——过府一叙!是我!不是你们三个!” 随即也不给三人再说话的机会,一边拉着青糯出了雅间,一边道:“走走走,我去给蓁蓁挑些吃食,对了,她喜欢什么……” 声音远去,隔壁安静下来,叶蓁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看向齐砚,道:“回府?” 齐砚颔首,缓缓站起身来,将那杯顺来的杏花酿一饮而尽。 青芷却急了,低声道:“夫人,不再听听她们三个说什么了?” 叶蓁说了声“不必”,随即也站起身来。 青芷一脸失望,叶蓁见此,便笑道:“你若想听,那便在这里多待一会吧。” 青芷一听,连连点头。 叶蓁又看向行言,道:“你便在此处照看一下青芷,一会儿你二人一起回府便是。” 行言笑道:“夫人放心,小的定会将青芷姑娘……” 说道此处才意识到不对,他的主子是三爷啊! 行言立即看向齐砚。 只见齐砚抬起眼眸,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第16章 假意醉酒 叶蓁几人的声音并未刻意收着,却也不是很大,隔壁三人也只知道有人说话,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徐瑾妧和青糯离开后,唐琼三人也再无心吃饭,便也起身离开。 只是刚出雅间,便在楼梯处看见两道身影。 男子清俊,女子窈窕,只不过女子带了长至腰际的帷帽。 送他们下楼的伙计口中似乎还叫着“三爷”,对女子的称呼却不甚清晰。 三人对视一眼,快走两步到了扶拦处,妄图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看清男子样貌,同时又派身边的丫鬟去打听一下这二人是谁,尤其是那名女子。 终于,二人下到了二楼,唐琼三人也如愿以偿地在转角处看清了男子面容,正是才冠京城、俊逸无双的齐家三爷齐砚,叶蓁的夫君。 而他身边的那名女子,三人却不太确定,帷帽遮住了大半身形,实难看出到底是不是叶蓁。 很快,前去打听的丫鬟回来了,道:“那男子的确就是齐家三爷,女子是谁那伙计语焉不详,颇为遮遮掩掩。” 唐琼三人又对视一眼。 醉仙楼的伙计最是八面玲珑,不仅认得她们身边的丫鬟,还知道几人同叶蓁交好,既然语焉不详遮遮掩掩,那这女子的身份必有猫腻。 李若珍面上又露出常有的忧色,道:“咱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蓁?总不能让她蒙在鼓里,可是……阿蓁若是真知道了三爷在外面与别的女子相会,她定会伤心……那卿卿的生辰宴……” 她侧头看向唐琼二人。 唐琼:“自然要告诉,卿卿的生辰宴,阿蓁不会不来,到时候我们再告诉她。” 傅卿卿:“徐瑾妧明日都能去她府上,我们为何不这几日也去?” 唐琼看了二人一眼,道:“青糯说,阿蓁因叶世子的伤势忧心的食不下咽,若是现在去告诉她此事,不是让她雪上加霜?” 唐琼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也不能只听青糯一面之词,阿蓁是不是真说了请徐瑾妧去府里,等生辰宴那日一起问问就是了。” 其余二人双双点了点头。 三人商议毕,这才各自散去。 而在离她们不远的一间雅间,行言和青芷走了出来。 行言:“夫人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好?当时莫不是中邪了?” 明明都知道夫人正为自家兄长担心,这所谓的好友竟还惦记着让夫人去生辰宴? 青芷没好气地瞪了行言一眼。 唐琼三人在夫人面前向来进退有度,分寸守礼,别说夫人,就是她们四个大丫鬟不也被这三人蒙蔽了? 此刻,叶蓁和齐砚已经在回府的路上。 齐砚本就话少,叶蓁又不想同他说什么,二人便一路沉默回了侯府。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轮弦月挂在半空,半遮半掩地躲在流云后。 这次依旧是齐砚先下马车,依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等着叶蓁。 青糯手里提着徐瑾妧买给叶蓁的点心,想到在醉仙楼外面,夫人就没理会姑爷,便道:“三爷,我来吧。” 叶蓁本就打算如在醉仙楼外面一样不去理会那只手,径直自己跳下马车。 然而,这次的齐砚似是颇为执拗,径直将胳膊拦在了叶蓁面前。 青糯见状,犹豫了一瞬还是退了下去。 叶蓁:…… 她掀起眼帘看向齐砚,二人无声地僵持着,最后还是齐砚败下阵来。 齐砚起唇,缓缓道:“不是假关心。” 叶蓁一愣。 齐砚:“我骗你的酒,不是假关心。”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叶蓁却听懂了。 齐砚是在解释在梅香阁,她说他假关心来骗酒的事。 提到酒,叶蓁心思一动,他今日这般,难道是……醉了? 不然怎么会说这么奇奇怪怪的话? 可是他不过只喝了一杯酒酿而已,竟然也会醉? 她借着月色暗暗打量起了齐砚。 齐砚一动不动地任她打量,只是手还执拗地伸着。 只是,叶蓁打量了半晌,也分辨不出齐砚是不是醉了,毕竟上辈子她并不知他能不能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齐砚又道:“现在可以扶着我的手下来了吗?” 叶蓁神色复杂地将手轻轻搭在他温热的手上,跳了下来。 他应该是醉了,叶蓁想。 不然齐砚怎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二人行房时他都规规矩矩,不会乱看乱碰,上身的寝衣都不脱,十分克制的只行一次,还务必在戌时二刻前结束。 这样的人,怎会在侯府大门外,非要执拗地扶她下车? 是了,齐砚一定是醉了,不然他怎会用她用过的杯子喝酒? 男女不同席,不共器。 这是刻在齐砚骨子里的规矩。 叶蓁一下车便收回了手,齐砚也将手收拢回衣袖中,二人一同朝灼华院走去。 即将到通往后院的月洞门时,青芷和行言二人匆匆赶了回来。 青芷一见到自家主子的面,便将主子离开后,唐琼那三人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行言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在青芷忿忿地痛骂三人时,跟着附和两句。 叶蓁听了,对她们三个还惦记着生辰宴之事竟丝毫不觉得意外,倒是对她们误会了齐砚和别的女子相会而感到好笑。 齐砚怎么会同别的女子相会?即使有,那也只能是卫婉清。 叶蓁听过便罢,临回后院时又想到什么,对行言道:“三爷应该有些醉了,今晚你好生照料着。” 行言习惯地应了个“是”后突然反应过来夫人说了什么,立刻朝自家主子看去。 三爷醉了?怎么可能? 三爷和同僚吃过一次酒,那次所有人都趴下了,他们三爷也不过是脸色微红。 三爷今日不过就喝了一杯酒酿,怎么可能会醉? 行言胆子本就颇大,这些日子,他的胆子更大了,等夫人三人走远后,才嘿嘿一笑,问主子:“三爷,您装醉的吧?” 齐砚淡淡暼了他一眼:“闭紧你的嘴。” 行言一听,笑的更欢了,立刻捂着嘴道:“三爷放心,小的一个字都不告诉夫人。” 齐砚又暼了他一眼,才朝前院走去。 他的确没醉,但他需要醉上一醉,这才喝了那杯顺势拿过来的酒酿。 今晚他又做了许多有违齐家礼法和规矩的事。 再次错过午膳、晚膳的时辰,他不仅没反省,还和叶蓁在外同席夜食,这无异于外出私会。 甚至,在醉仙楼外,他竟然还伸出手,想去扶叶蓁下车…… 虽是偏僻之处,却也是在外面,这成何体统? 还有偷听他言,共用酒器……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竟然想的是只要他醉了,他做的这些逾矩之事便可以不作数。 可现在和叶蓁分开后,他徒然清醒过来,他竟然妄图饰非掩丑、佯醉避责,真是……错加一等。 他揉了揉眉心,径直去了书房,吩咐行言多加几盏灯烛。 行言一惊,多加灯烛,意味着主子又要通宵自省,自罚抄写家礼家规。 原来主子不是开窍了,是被夫人短暂地通了心窍了。 这不,夫人一不在,主子的心窍又关上了,变得不像个正常人! 不过,短暂通了心窍也是好的,只要夫人在,就不怕主子做不回正常人! 想到此处,行言又美滋滋起来,手脚麻利地替齐砚多加了几盏灯烛。 翌日。 温太夫人和侯夫人派人过来问了一嘴叶世子的情况。 叶蓁还记着自己昨日高兴地忘了形,今日面上便一直带着忧色。 来人见此,安慰了几句便回去禀报了。 用过早膳没多一会儿,门房来报,徐国公府的徐姑娘来了。 叶蓁忙让青糯亲自请她过来灼华院。 徐瑾妧从昨晚就一直高兴到不能自已,一直到坐上今日来敬文侯府的马车都如此。 等真到了侯府时却又忐忑起来。 蓁蓁昨日真要请她过府一叙吗? 青糯回去有没有同蓁蓁说她今日会来? 过了一晚上,蓁蓁会不会又不喜她了?又去同唐琼三人做好友了? 徐瑾妧忐忑了一会儿,又想,也不知蓁蓁哥哥的伤怎么样了,蓁蓁会不会还是担心的吃不下饭? 直到她看见青糯出现,一颗心才落回肚子里,嘴角立时翘了起来。 突然又想到,蓁蓁现在正在担心,她不能这样高兴,立马又将嘴角压了下来。 青糯见徐姑娘表情一会儿一变,不由得心下笑了笑。 往日里,她们只觉得徐姑娘娇纵跋扈,现在认清再看,竟是喜怒都写在了脸上的爽直姑娘。 这般可爱的姑娘,比那些人前一套背后又一套的人可强太多了。 青糯朝徐瑾妧行了礼,便带着她一路去了灼华院。 徐瑾妧这一路虽也四处看,四处瞧,却并非打量,而是好奇,更是默默记下去灼华院的路。 叶蓁大婚的时候,她也想亲自去给她添妆,然后作为闺阁好友为她送嫁,但怕自己出现惹她不喜,便只让人悄悄送了一支赤金镶宝石的牡丹花簪。 是以,这还是徐瑾妧是第一次来敬文侯府。 沿着石板路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灼华院,叶蓁已经等在通往后宅的月洞门处。 见徐瑾妧过来,便迎了上去,笑着叫了声:“徐姑娘。” 徐瑾妧见叶蓁竟然亲自迎了出来,心下更加欢喜,快走两步来到叶蓁面前,叫了声“蓁蓁”。 叫完后又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有些唐突冒犯?顿时又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叶蓁心下酸软一片,也顾不得这一世的此时二人并不相熟,便拉过她的手,笑道:“我今后叫你……妧妧可好?” 徐瑾妧愣了愣,看着自己被叶蓁拉着的手,那声“妧妧”还响在耳边,什么唐突冒犯都不见了,欣喜地点了点头。 叶蓁没有放开她的手,又笑着叫了声“妧妧”,便带着她往里走去。 第17章 少时旧事 穿过游廊,便到了正房,叶蓁带她进了次间。 徐瑾妧发现时,更加欣喜。 叶蓁若是仅仅将她当做寻常客人,便会请她去偏厅或花厅,而不是次间。 次间是主人起居小憩的地方,只有亲近的好友才会被带来这里。 徐瑾妧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早就忘了刚进侯府时,暗暗告诉自己不应该开心的事。 叶蓁将她带至茶案处落了座。 茶案上依旧摆放着煮茶器具,以及红枣、桂圆这些干果。 不同的是,上面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茶果子。 只是徐瑾妧根本没往茶案上看,眼睛一直亮晶晶地望着叶蓁。 叶蓁实在好奇,她和徐瑾妧从没有过什么交集,为何她一定要追着自己做朋友?还对自己这般维护? 只是这时候问这个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便引着她看向茶案,道:“不知你喜欢什么茶果子,便都备了些,可有喜欢的?” 徐瑾妧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看向茶案。 这一看,再次惊喜道:“这、这些都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叶蓁笑着点了点头。 徐瑾妧拿起最近碟子里的一只软酪,咬了一口,嚼都没嚼就说了一声“好吃”。 叶蓁被逗笑了,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这么想让我成为你的好友?” 徐瑾妧一愣,口中的软酪还没咽下,随即不可思议道:“你不记得了?” 这次换成叶蓁一愣:“记得什么?” 徐瑾妧匆匆将奶酪咽下,道:“我小时候口吃,那年端午,宫里举办龙舟宴,端柔公主指着我喊小结巴,其他人都巴结端柔公主,也跟着喊,那时我说又说不出,打也打不过,是你过来将她们赶跑,还让端柔公主给我道了歉。” 徐瑾妧说完,有些失望地又问了一遍:“你都不记得了?” 这么一提,叶蓁倒是记起来了几分,八岁那年她随阿娘回过一次京城,阿娘和皇后姑母本就是闺阁好友,龙舟宴前后,二人便在皇后姑母的坤宁殿中小住了几日。 龙舟宴上是有个小姑娘被端柔公主带头欺负,原来竟是徐瑾妧么? 叶蓁见徐瑾妧还等着她回答,便道:“所以,当日那个小姑娘就是你?” 徐瑾妧见她终于记起来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你当时说过,会一辈子做我好友的,结果……” 说到这里,神情幽怨起来。 叶蓁:……她是真不记得了。 疑惑解开,二人一直聊天饮茶至晌午,徐瑾妧用过午膳才离开。 离开时方才记起,她是过来宽慰叶蓁的,便道:“叶世子的伤你别担心,我回去也让爹爹和阿娘留意一下擅治此伤的郎中,定会把世子的伤治好。” 叶蓁笑着应道:“好。” 徐瑾妧前脚刚离开,后脚傅卿卿便亲自送来了生辰宴的请帖。 叶蓁让青糯收下帖子,以自己忧心兄长伤势,好不容易才睡着为由,打发了她。 尽管傅卿卿早有预料,没见到叶蓁还是有些失望,便再三强调四月初二那日,让叶蓁务必来她的生辰宴,还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傅卿卿走后,青糯将她的话转告给了叶蓁,叶蓁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吩咐道:“去库房将她这几年送来的生辰礼,都单独整理出来,或许哪日还要还回去。” 青糯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叶蓁刚想去次间的榻上小憩,便听见外面青糖惊喜地声音传来:“林嬷嬷回来了?” 叶蓁笑笑,看来林嬷嬷这次又带了不少吃食回来。 这边正想着,只听外边林嬷嬷问道:“夫人这些日子可好?三爷十五那日何时过来的?” 叶蓁失笑。 林嬷嬷是齐砚母亲的陪嫁嬷嬷,自齐砚父母离世后,便将齐砚照顾到大。 齐砚很是尊敬她,叶蓁也很喜欢她。 林嬷嬷对齐府的这些家礼家规也十分深恶痛绝,私下里经常说这些就是狗屁,也经常会给叶蓁讲齐砚母亲的事。 齐砚母亲谢观韫出身太原府的名门望族谢家,是当地有名的才女,齐砚父亲齐明鹤游学时与其相识。 谢家并未因齐砚父亲是庶出便加以轻视,反倒因其才学对其赞赏有加。 谢家是名门望族,规矩自然也多,但多是对家族子弟品行的规范与约束,不像齐家连基本的天理伦常都过度规范。 齐砚母亲刚嫁到齐家时也目瞪口呆,好在齐砚父亲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再加上本身才学斐然,老侯爷对他寄予厚望,齐砚父亲便将齐家这些过度规范的礼法和规矩隔绝在三房之外。 二人在三房正心斋的日子过的有滋有味,恩爱有加。 只是让林嬷嬷没想到的是,二人的儿子齐砚,于规矩礼法一事上,完完全全都随了齐家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连对母族谢家,也只是逢年过节让人送去节礼问候一声,平时少有往来,现在看上去已经与谢家断亲无异。 林嬷嬷十分心疼叶蓁。 齐砚母亲至少有齐砚父亲挡在齐家规矩面前,而叶蓁不仅没有人替她挡着这些破烂规矩,齐砚本人还是最严苛的那个。 是以,林嬷嬷知道改变不了小主子只初一十五回后宅的规矩,便只叮嘱他在这两日早些过来。 林嬷嬷前几日回家去看刚出生的曾孙,刚好错过了齐砚十五回后宅的日子,一回来便关心上了。 叶蓁再次失笑,要是让林嬷嬷知道自己假借月事拒了齐砚,不知会不会来她这里念叨。 她还记得上辈子林嬷嬷见她因齐砚和卫婉清之事心情沉郁,经常宽慰她想开些,千万不要因为别人就带累了自己,为齐砚这样的人不值当。 林嬷嬷每次看她心疼的眼神,让她觉得,要不是林嬷嬷还记着齐砚是她的小主子,她都要劝自己和他和离了。 只不过她没记错的话,林嬷嬷在今年冬月就离开侯府,回去照顾曾孙了,直到自己重生都没再见过她。 外面的青糖如实说了那日齐砚过来的时间,却对齐砚为何又回前院了支支吾吾。 果真,林嬷嬷一听直接问道:“夫人可在屋中?我去问问夫人。” 青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林嬷嬷便进来了。 叶蓁无奈又从榻旁走了过来,叫了声“嬷嬷”。 林嬷嬷看见叶蓁,便知自己和青糖在外面说的话夫人已经知道了,便直接关心道:“三爷十五那日怎么没歇在后宅?” 叶蓁眼睛眨也不眨道:“嬷嬷,我上次来了月事,不好伺候夫君,便让他去前院歇了。” 林嬷嬷听后疑惑道:“夫人的月事一向不是在初五那日?怎么十五又来了?” 叶蓁:“我也不知那日怎么就来了,不过第二日就已经走干净了。” 林嬷嬷关心道:“可看了郎中?” 叶蓁摇了摇头:“等下次若还不准,便请郎中来看看。” 林嬷嬷苦口婆心:“夫人可不要不在意这月事,这可关系到今后能不能……” 林嬷嬷说到此处,骤然住了嘴,又道:“总之,夫人不要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叶蓁:“我知道了,嬷嬷刚回来,快去歇歇吧。” 叶蓁知道自己的四个丫鬟嘴严,知道哪些事情该说,哪些事情不该说。 即便知道自己喜欢林嬷嬷,对于一些事情,她们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她这才可以眼睛眨都不眨地瞎说。 林嬷嬷出去后,叶蓁终于如愿以偿地去榻上小憩,直到日头偏西才醒来。 接下来几日,叶蓁一直待在灼华院,春晖堂那边只当是她还在忧心兄长的手臂才没来请安。 叶蓁一直记着那日马车里齐砚的提醒,担忧之色还是要持续些时日才是。 为了让自己的忧心看上去更加逼真,她还隔三差五让丫鬟去安国公府跑一趟。 就这样,一直到了月底齐砚休沐这日。 叶蓁用过早膳,等到午膳前,让青糖去小厨房取只空汤盅和食盒来。 青糖虽不明就里,却还是照做。 齐家温太夫人以及三房主院都设有小厨房,只不过碍于规矩几乎都很少独自做膳食,一日三餐都会让丫鬟去公中大厨房领取。 若是谁想吃些别的吃食,便自己掏银子私下托大厨房的厨娘来做。 上辈子叶蓁还是亲手在小厨房做了莼菜鲈鱼羹,却被齐砚以“口味不佳”让卫婉清倒掉,想来所谓的“口味不佳”也只是借口,估计连碰在没碰。 既是如此,何必白白浪费一盅汤。 青糖已经将空汤盅和食盒取了过来,叶蓁将茶案上已经冷了的茶汤倒入汤盅,又装入了食盒。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上青糖、青芷提上食盒去了前院。 青糖、青芷大为疑惑,姑爷什么时候喜欢吃冷茶了?还要用汤盅盛着? 主仆三人刚一出门,就见林嬷嬷正在敦促小丫鬟将庭院各处打扫干净,见到叶蓁便走了过来。 林嬷嬷看了一眼青糖手中的食盒,笑问:“夫人这是要去前院?” 叶蓁笑点了点头。 林嬷嬷又看向食盒:“这是装了什么吃食?” 青糖也不知如何说,便看向了叶蓁。 叶蓁瞎说八道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便道:“用茶铫煮了金玉羹,给三爷送去。” 青糖、青芷更加迷惑,姑娘为何这么说? 叶蓁则是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思量了个周全。 装了盅冷茶给齐砚,在林嬷嬷面前的确不好直说,若说煮了汤羹,小厨房今日又没开火,林嬷嬷一样会怀疑。 茶铫除了煮茶,本就可以煮些简单的汤羹,至少能将林嬷嬷糊弄过去,让她别再追问。 果真,林嬷嬷便笑了:“那夫人快去吧,等会儿就到午膳的时候了。” 叶蓁点点头,带着青糖、青芷穿过月洞门,去了前院。 第18章 汤羹旧事 前院书房。 行言哈欠连天地从里面出来,刚伸个懒腰就看见夫人带着青糖、青芷过来了。 行言立即换成了笑脸上前行礼。 只不过刚行完礼,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眼下明显地晕了一层青黑,一看就是整晚没睡。 青芷:“你晚上学那猫儿去捉耗子了不成,怎的困成这样?” 行言瞅了眼夫人,如实道:“三爷这些日子,白日去东宫为太子讲读,晚上便一直抄写家礼家规自省,日日抄写到三更天才歇下。” 叶蓁明白了,白天行闻跟在齐砚身边伺候,晚上就换成行言伺候笔墨灯烛。 青糖:“三爷又没犯错,为何要自省?” 行言又瞅了夫人一眼,只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三爷上次这般,还是在十一岁生辰那年。” 叶蓁知道齐砚的生辰是在端午那日。 只是,十一岁的齐砚,在端午那日自省抄写家礼家规,难不成是趁着看龙舟赛下河摸鱼了不成?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叶蓁暗自好笑。 齐砚怎么会下河摸鱼?这可是比吃夜食还严重的逾矩。 叶蓁:“我煮了汤给三爷,三爷可在忙?” 行言立马笑道:“不忙,夫人您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声。” 叶蓁颔首。 不一会儿,行言就笑呵呵地出来了,道:“夫人,三爷请您进去。” 叶蓁从青糖手里拿过食盒,进了书房。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叶蓁第三次来齐砚书房。 第一次就是上辈子的这时候,来给齐砚送汤羹。 第二次就是安国公府获罪,她来求齐砚帮忙,请他在御前求求情。 叶蓁虽然只来过两次,却让她记忆深刻。 书房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一进去,入目的便是一面博古架,上面依旧摆了满满当当的书,不见任何玉器珍玩。 旁边便是一扇四君子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长条小案,平时也当食案用。 屏风后面是什么,叶蓁不知道,想来应该设了床榻,上辈子听说过,齐砚偶尔睡在书房。 临窗的一侧设了书案,角落立了一盏宫灯,书案上放了笔砚、香炉等物,寥寥地堆着几本书,想来应是经常翻看的。 齐砚和上辈子一样,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将书放下,目光先看向她手中的食盒,然后又看向她。 叶蓁:“知道夫君今日休沐,便煮了汤羹送来,夫君可要尝尝?” 叶蓁和上辈子一样走到屏风前的条案旁,将食盒放下,又不慌不忙地佯作正要打开食盒。 果然,依旧和上辈子一样,齐砚开了口:“放下吧,下次不用送了,不合规矩。” 叶蓁便顺势停了手,没有上辈子的不知所措和局促不安。 叶蓁:“那夫君忙吧,我回去了。” 齐砚动了动唇,叶蓁已经离开,并关上了书房的门。 齐砚想,看起来她又不高兴了。 叶蓁从书房出来,就带着青糖、青芷二人往回走,前脚刚跨过月洞门,青糖就看见卫婉清从另一边过来,她的丫鬟翠柳手里也提着个食盒,径直朝前院而去。 青糖拉住青芷,又急急叫了声“姑娘”。 叶蓁似是也刚看见一般,“吃惊”了一瞬,然后“镇定”下来。 青芷则脸色不好看起来。 她可还记着城外之事,更记着三爷向自家姑娘解释过,他和卫婉清不熟,既然不熟,这又算什么? 叶蓁低声吩咐了青糖几句,青糖领命而去。 然后便同上辈子一样,带着青芷去了卫婉清回去必经的竹丛后。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卫婉清主仆二人便从前院出来了,翠柳似是不经意地向四周扫了扫,扫到竹丛时停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低声同卫婉清说着什么。 卫婉清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若无其事的缓缓往回走,靠近竹丛时特意放慢了脚步。 翠柳:“姑娘,三爷喜欢您送过去的莲子羹,还说三夫人煮的金玉羹口味不佳,让咱们顺便拿走倒掉,现在真要倒掉吗?” 翠柳说着还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白瓷汤盅,打开盖子闻了闻:“其实,闻起来还挺香的,三爷怎么就不喜欢呢?” 卫婉清叹道:“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送了盏冷茶也会喜欢,若是不喜一个人,哪怕她送了玉液琼浆也一样不喜欢。汤羹没有错,是人错了。” 翠柳也叹道:“其实三夫人挺好的,只是可惜,三爷心里已经有姑娘了。” 竹丛后的青芷气的咬牙切齿,而叶蓁则愣在了原地。 金玉羹? 她这一世没同齐砚说自己煮了什么汤羹,为何卫婉清主仆却说是金玉羹? 叶蓁不由得沉思起来。 书房那边,叶蓁离开后,齐砚便将那食盒拿了过来,他知道里面是莼菜鲈鱼羹。 当齐砚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神色微凝。 他是如何知道的? 正要将汤盅打开,就听见外面青糖气呼呼地同行言道:“你去通禀一声,我家姑娘有话带给三爷!” 齐砚又将白瓷汤盅装回了食盒内,还盖上了食盒的盖子,如没碰过一般。 行言带着青糖进来后,青糖便道:“我家姑娘让我带话给三爷,三爷三番两次解释同卫夫子不熟,更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如今她都过来书房给三爷送吃食了,三爷同她还是不熟?还没两情相悦?我家姑娘说,看来是不用同三爷斟茶道歉了!” 齐砚不明所以,看向行言。 行言一听青糖所言便立刻明白过来,急道:“刚刚卫夫子来过,说看到夫人过来这边,便跟过来想找夫人说些事情,我说夫人刚走现在去追还能追得上,她便走了。” 齐砚听后即刻起身,绕过书案大步朝外走去。 刚从前院出来,齐砚就注意到了竹丛后叶蓁的衣角。 再往前一扫,就看见了卫婉清也在此处。 齐砚面色一沉。 卫婉清主仆见齐砚过来了,面色也是一惊,好在很快就稳住了。 二人施施然朝齐砚行了礼,叫了声“三爷”。 齐砚瞥了二人一眼,径直走向了竹丛后。 青芷见齐砚过来,愤愤地瞪着他。 叶蓁则蹙着眉头还在想金玉羹的事,根本没发现齐砚已经过来了。 不等齐砚开口,青芷便先替自家姑娘抱起了不平,噼里啪啦对着齐砚道:“三爷不喜我家姑娘送的汤羹不喝便是,为何偏偏要让外人知道?还让外人倒掉?您再不喜我家姑娘,也不必这般糟践我家姑娘!敢情前些日子您同我家姑娘的解释都是糊弄人的!您这次又要如何说?” 青芷一口一个我家姑娘,连夫人都不叫了,可见这是气的狠了。 齐砚没理会青芷的噼里啪啦,只看向叶蓁。 行言却听得云里雾里,隔着竹丛问道:“青芷姑娘,您说的什么意思?三爷何时糟践夫人了?还有什么叫让外人倒掉汤羹?” 青芷看齐砚不顺眼,看行言更不顺眼了。 她扒开竹丛,从后面走了出来,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噼里啪啦将卫婉清主仆二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气道:“这不是糟践是什么!” 行言先是愕然,随即面相竹丛,朝竹丛后面的夫人解释了一遍,卫婉清根本没进书房,然后才面色不善地看向卫婉清主仆。 行言:“卫夫子,亏您还是侯府的家礼先生,您这一手两面三刀、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手段玩的可真是溜啊!您这是害我们家三爷啊!有您这么当家礼先生的吗?您的礼呢?” 卫婉清听了行言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心下慌了一瞬。 她没想到齐砚过来连理都没理她,直接去了竹丛后面叶蓁那里,她准备的一肚子理由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叶蓁的丫鬟和行言二人拆穿了。 好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 卫婉清暗暗给翠柳使了个眼色,翠柳会意。 翠柳:“青芷姑娘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冤枉了我们,我和我家姑娘何时说过那些话?” 青芷冷笑一声:“难道我和我家姑娘耳朵有毛病不成?你们敢发誓吗?若说了那些话,便叫你们主仆二人肠穿肚烂,口舌生疮,脸上生蛆,四肢皆残,一辈子只能爬着吃屎!你们敢吗?” 卫婉清主仆二人何时听过这么粗鄙的话?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个字都说不出。 行言则“噗嗤”笑出了声,心下暗道,青芷姑娘真是长了一张巧嘴,以后惹谁都不能惹了她。 青糖想了想那画面,嫌弃地离卫婉清主仆二人选了些,站到了青芷身后。 吵到这个地步,叶蓁已然回神。 她神色颇为复杂,既为“金玉羹”的事,也为青芷那一通话。 叶蓁知道青芷牙尖嘴利,却不知道能厉害成这般,看来上辈子没什么机会让她展示。 齐砚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终于低声开了口,对叶蓁道:“我不知她来了前院,我更不曾说过“口味不佳”“倒掉汤羹”这些话,你送来的汤羹还在书房,我还没来得及喝。” 叶蓁知道今日这事可能的确是卫婉清故意为之,还极可能冤枉了齐砚。 那上辈子是不是也…… 叶蓁终于抬眸,看向齐砚。 四目相对,齐砚接着道:“卫婉清所做之事,我会禀明太夫人,这次无论她父母是否于侯府有恩,都不会再轻饶放过。” 齐砚见叶蓁不说话,复问:“你可还……信我?” 声音依旧清冷,叶蓁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 第19章 冷茶汤羹 叶蓁神色多了几分诧异,诧异于齐砚竟过来向她解释,更诧异于齐砚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心翼翼。 城外相送之事,她一直认为齐砚是为了卫婉清的清誉才来解释。 可从今日之事来看,齐砚的确不像心悦卫婉清的样子。 如此,那上辈子她所听、所见的二人两心相悦,是不是也多有蹊跷和误会? 叶蓁诧异的神情,让齐砚误以为叶蓁并不信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多了几分沉闷。 齐砚的声音不大,竹丛另一边的几人听的不甚分明。 卫婉清则知道,此事不能任由青芷这个丫鬟继续说下去。 卫婉清声音提高了几分,朝竹丛后面柔声道:“三爷,婉清今日不过是来向三夫人赔礼,为因我之故让三夫人误会城外之事,我绝对没有做青芷姑娘所说的那些事,还请三爷明察。” 她知道齐砚不仅极重礼数,处事也极其公正。 她敢如此说,不过就是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叶蓁和青芷、以及她和翠柳四人。 只要她和翠柳不承认说过那些话,便没有实据。 没有实据,齐砚就不会妄加论断,即便他有几分怀疑,也不会拿她怎样。 竹丛随风轻动,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齐砚才隔着竹丛道:“行言,你和青芷将卫夫子二人亲自送到春晖堂,将刚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夫人,我晚些时候过去。” 卫婉清一惊,没想到齐砚根本不理会她所言,此时才有几分着急起来。 虽然她父母于侯府有恩,但她能不能留在侯府,全要看温太夫人和侯夫人。 卫婉清:“三爷,婉清知道您因城外之事对我多有误解,可您也不能因为青芷是三夫人的丫鬟,就只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婉清自幼在侯府长大,为人如何,府中众人皆知,绝不是那等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青芷一听这话,更加气愤,刚要开口,齐砚便淡声道:“卫夫子所言,是在说夫人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卫婉清听这话又一惊! 齐砚和叶蓁成亲才不过数月,她才不信二人有很深的情分。 可现下,齐砚怎么会替她说话? 叶蓁也有一瞬的惊讶,侧首看向齐砚。 齐砚静静看了叶蓁一眼,这才缓缓从竹丛后面走出,神情已经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卫婉清见齐砚终于出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柔声道:“三爷误会了,婉清没那个意思。” 齐砚淡淡暼向她:“行言说,你是看到夫人过来前院,才追过来的?” 卫婉清:“正是。” 齐砚:“你既然看见夫人去往前院,那便应当知道,夫人在前院没待多久,那夫人离开时,你应该同样能看见,这样你应跟去灼华院才对。倘若你看见的是夫人从前院出来,那你一样应跟去灼华院才对。” 卫婉清心下一紧,她从未考虑过此事,更不知齐砚心思竟这般缜密。 齐砚又暼了她一眼,继续道:“可你却出现在了前院,还同行言说了话,故而,”他顿了顿,直视卫婉清,道:“谁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齐砚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加上他一贯的清冷神色,实难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不过这几句话下来,简直当场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紧紧攥着手指,面色发白。 她只知齐家三爷光风霁月,清贵俊雅,想着也应是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之人。 却从没想过,这人说起话来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这般不留余地,丝毫不会怜香惜玉。 只听齐砚又缓缓开口:“何况,你作为府中的家礼先生,怎会不知外院内宅之别?” 卫婉清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能留在敬文侯府,除了父母之故,所仰仗的便是熟知齐家繁多复杂的家礼家规。 齐砚:“你若真是来向夫人赔礼,即便看到夫人来了前院,那也应当是去灼华院,等丫鬟通禀,夫人允准,而不是擅自追过来。卫夫子,你的礼呢?” 齐砚的最后这一句,正是刚刚行言一句接一句质问的最后一句。 这句从齐砚口中说出,无异于再次狠狠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面色不仅惨白,还白的十分难看。 齐砚不再理会卫婉清主仆二人,目光扫向行言,行言会意。 行言对着二人轻嗤一声,道:“卫夫子,请吧?” 说完还朝青芷使了眼色。 青芷、青糖见三爷不仅一句没有偏帮卫婉清,还十分干净利落地将卫婉清讽刺了一通,最后又送至太夫人处,大有要替自家姑娘出气的意思。 二人这才意识到,她们可能真的错怪了三爷。 青芷跟上行言,盯着卫婉清主仆,一同去了春晖堂。 青糖则去了竹丛后找自家姑娘。 叶蓁此刻更诧异了,她似乎从齐砚刚刚的质问中,听出了一丝愠怒。 前后两辈子,她印象里的齐砚除了清冷,几乎没别的情绪。 叶蓁缓缓从竹丛后面出来,如不认识一般望着齐砚。 齐砚也看向了她,似是欲言又止。 叶蓁突然想起齐砚刚过来时问的那句“你可还信我?” 她似乎还没回答。 上辈子的事已然不知,那此次看来,的确是冤枉了他。 一码归一码,叶蓁分的清楚,不会混淆。 叶蓁迎着他的目光,道:“今日之事……还有当日城外之事,看来是我错怪夫君了,我愿向夫君斟茶道歉。” 齐砚听后只觉得心下的沉闷消散了不少,神情都不自觉地温和下来。 叶蓁又道:“不知夫君何时有空?吃了我这杯道歉茶?” 齐砚沉默了一息,道:“夫人不必道歉,两件事皆因你我之间信任不够,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若说错处,我自身也有。” 叶蓁点了点头,既然不用道歉,她倒是省了一桩事。 如此,叶蓁道:“那夫君便忙去吧,我回去了。” 话落,便带着青糖朝后宅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月洞门处。 齐砚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去书房。 叶蓁回灼华院的路上,将今日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上辈子她送汤羹时,跟齐砚提过是莼菜鲈鱼羹。 而这辈子她以为齐砚和上辈子一样,不会碰那汤羹,便随便装了盅冷茶,根本没提是什么…… 等等! 齐砚同她解释时……是不是说了汤羹还没来得及喝? 也就是说……齐砚他会喝那汤羹! 叶蓁的脚步骤然一顿,立刻转头疾步往前院走。 青糖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叶蓁到前院时,守在书房外的变成了行闻。 行闻见是夫人,立即行礼。 叶蓁暗暗平了平气息,道:“我有事找三爷,快去通禀一声。” 行闻不似行言见人就笑,倒是和齐砚有几分相似,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 行闻:“三爷说,今后夫人过来,无需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叶蓁再次诧异了一瞬,便抬步进了书房。 书房里,齐砚端坐在书案前,食盒盖子已经打开,白瓷汤盅被他捧在手里,齐砚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汤盅里的冷茶。 叶蓁:…… 还是来晚了一步。 齐砚抬起头,见是叶蓁,神色有一瞬的古怪和复杂。 他不知何来的记忆,笃定汤盅里装的是莼菜鲈鱼羹。 即便他听青芷在竹丛处,噼里啪啦提到这是金玉羹时,他也依然觉得叶蓁送来的是莼菜鲈鱼羹。 可当他将汤盅从食盒中取出,便觉得微微有些不对,还以为是时间太久凉了。 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鲈鱼羹,甚至连汤羹都算不上。 应是今晨刚煮的茶,放冷了的。 并且倒茶汤的人也不甚上心,里面还沉着一片茶芽。 叶蓁少见地尴尬一笑,两步上前将汤盅从齐砚手中夺回。 麻利地盖上盖子,又装入食盒,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将食盒提起,又尴尬一笑:“夫君,今日来的匆忙,汤羹装错了,等夫君下次休沐时,我再亲手为夫君煮汤。” 说完便朝外走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齐砚复杂的神色已经消散,看着门口早已不见的身影,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抬了抬。 叶蓁从前院回来后,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直到看到林嬷嬷,才重新冷静下来。 回到主屋后,她低声吩咐青糖把汤盅里的冷茶悄悄倒掉,别让任何人发现。 青芷回来后,叶蓁又叮嘱二人,她今日说汤是金玉羹之事,除了青兰、青糯,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青糖、青芷并不知自家姑娘没同三爷提汤羹是金玉羹。 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既然卫夫子根本没进三爷书房,那她是从何处得知汤是金玉羹的? 二人对视一眼。 叶蓁:“今日在院中的所有人,你二人可都记得?” 二人齐齐点头。 叶蓁:“今日起,你们同青兰、青糯一起,将灼华院盯紧了,尤其是这些人。” 叶蓁顿了顿:“包括林嬷嬷。” 二人神色一凛,再次齐齐点头。 今日之事,很明显是灼华院里藏了卫婉清的眼线。 而叶蓁与林嬷嬷说话时,院中的洒扫丫鬟都能听见。 虽然叶蓁觉得,林嬷嬷是卫婉清眼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小心为上。 再者,叶蓁又想起了另一事。 她自幼练习骑射,身子本就比其他女子要好上许多,没道理一年半以后就孱弱起来。 当时府医多次诊脉,都说是肝气郁结导致气虚气弱,她还一直以为是因齐砚冷心冷情,加上她困于敬文侯府两年所致。 现在想来,也不尽然。 那两个原因可能也只是其一,难保不会有人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林嬷嬷是除了她四个大丫鬟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在主屋自由进出的人。 她的四个大丫鬟自然都信得过,不说自幼就陪在她身边的情分,就说上辈子,几人看她日渐消瘦,她们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安国公府出事,她们也心急如焚。 而林嬷嬷是在今年冬月急匆匆离府的,她只不过是回去照顾曾孙,何至于这般着急?连同自己辞别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若林嬷嬷在这期间真做了什么,导致她一年后才病弱,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今后她的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才行。 既然提到饮食,那今后是万万不能再吃公中厨房取回来的吃食,是时候找个厨娘了。 叶蓁思定,便又开心起来。 今日的汤羹之事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再次说明了,上一世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第20章 忘记初一 午膳过后,齐砚去了春晖堂。 温太夫人今日没有歇晌,几乎也没怎么用午膳。 她手里依旧转着那串老山檀佛珠,听到外面的通传声,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继而又转的快了起来。 齐砚进了堂屋,先同温太夫人行礼问安,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太夫人,卫夫子今日所为,应当逐出府去。” 温太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再次一顿,随即缓缓道:“她父母救过你大伯和大伯母的命,你大伯、大伯母答应过他们,会一辈子好生照顾婉清这孩子,于情于理,我们侯府都不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齐砚的大伯和大伯母,便是当下的敬文侯和敬文侯夫人。 齐砚也没争辩,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如此,那我和叶氏择日便搬离侯府,今后便分府别住了。” 说完行了一礼便朝外走去。 温太夫人紧了紧手中的佛珠,眉心生出些许戾气。 她叫住了齐砚,道:“你就因这么一件小事,便要搬出侯府?” 齐砚脚步微顿,转回身来,垂下眼道:“卫夫子今日所为,便是她品行有失。并且,这不是小事。” 话落,再次转身离开。 温太夫人抖了抖嘴唇,眉心戾气加深,恨声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他那个父亲一样!为了个女人就要与侯府分家!” 王嬷嬷端了盏温茶过来,道:“太夫人别生气,此事卫姑娘行事的确欠妥,三爷又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 王嬷嬷将茶递给温太夫人,接着道:“不如哪日您把三夫人叫过来,同她说说,想来她能劝住三爷也说不定。” 温太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怒意微收,沉吟片刻,道:“他能听叶氏的话?” 王嬷嬷笑道:“今日卫姑娘犯了规矩,三爷能过来走一趟,不正是因为卫姑娘惹的是三夫人吗?您想想,若是换了个人,三爷还能理会?” 齐砚向来冷淡自持,绝不会多管闲事,他能理会此事,便说明对叶蓁上心了。 温太夫人想通此处,便道:“差人去叫叶氏过来吧!” 王嬷嬷又笑着道:“太夫人您忘了?叶世子近日手臂受了伤,今后极可能废了,现在让三夫人过来恐怕多有不妥。不如等上些时日,三夫人忧心减了些再说?” 王嬷嬷见太夫人沉思,便又道:“三爷即便想分府别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搬出去的,宅子购买、修葺、布置,哪件不都得耗些时日?” 温太夫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听从了王嬷嬷的话。 这次卫婉清的确逾矩的过分了,不能不罚。否则,今后还不知要在侯府酿成什么大错。 不过婉清这孩子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向来最识礼数,最近怎么接二连三的犯糊涂? 温太夫人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亲自去蔓来居走一趟,给她身边的翠柳点教训,免得下次又去叶氏面前挑拨。还有,这次让婉清好好闭门思过,抄写家礼家规五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解禁。” 王嬷嬷应了声“是”,便去了蔓来居。 温太夫人长叹一声,又转起佛珠来。 四月初一。 用过早膳,叶蓁便让青兰去外院寻孙管事,请他去物色个厨娘,专门掌管灼华院膳食。 之后又叫来青糯,让她去街上买幅画给傅卿卿做生辰礼。 同时,又让青芷去趟珍宝阁,把那里新出的红玉耳坠买回来。 红玉耳坠,是傅卿卿想要的生辰礼,今年同样写在了送过来的请帖上。 青芷十分不高兴,道:“夫人今年还要做那冤大……还要送她这么贵的生辰礼?还要如了她的意?” 叶蓁笑道:“自然不会。” 青芷不高兴减了几分,疑惑道:“那您为何还要将红玉耳坠买回来?” 叶蓁神秘一笑:“先去买就是了。对了,你要乔庄一下,不能让人认出来你是谁,也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青芷虽不解,但夫人说不会给傅卿卿当生辰礼,她便高兴的去了。 这时青糯问道:“夫人对画可有什么要求?” 叶蓁又笑了笑:“随便买一幅就好,山水花鸟都可以。只一样,和她往年送我的生辰礼相比,不能比她的贵。” 青糯眨眨眼,差点笑出声。 傅卿卿三年送了三幅字,怕是一文钱都不值。 叶蓁本也可以像傅卿卿一样,自己随便写两个字,用同样的说辞给她。 但即便是这样,她都觉得白白浪费了笔墨。 青糯刚走,徐瑾妧便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叶蓁让人在红枫下设了茶案椅凳,又摆了菓子点心等吃食,二人便在庭院中落了座。 徐瑾妧先给自己倒了盏冷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十分豪迈地擦了擦嘴,方道:“蓁蓁,我爹爹之前在邕州领兵时,他们军营里有位胡郎中,擅长各类军中伤病,爹爹已经写信请他来京了,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二哥的伤。” 叶蓁听后愣了愣,没想到徐瑾妧第一次来府中时,说过让她爹爹和阿娘留意擅治此伤的郎中,竟不是随口说说。 叶蓁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上辈子自己真是有眼无珠,瞎子一个。 只是这事还是要告诉二哥一声,别打乱了二哥的计划才是。 二人又吃喝玩笑了一阵,徐瑾妧临走时眼巴巴地望着叶蓁欲言又止。 叶蓁好笑,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徐瑾妧撅了撅嘴,不情不愿道:“明天是傅卿卿生辰,你是不是又要去她的生辰宴?” 叶蓁一愣,随即心疼起来。 没想到徐瑾妧连她何时何月,去那三人生辰宴都时刻关注着。 徐瑾妧在她面前从未说过傅卿卿三人的任何不好,反倒是那三人,背后将徐瑾妧说了个一无是处。 叶蓁捏了捏徐瑾妧的脸,道:“明日我不会亲自去,今后都不会亲自去了。” 徐瑾妧立刻咧嘴一笑:“真的?” 叶蓁笑道:“自然是真的。” 徐瑾妧立刻开心起来。 只听叶蓁又道:“过几日可要去京郊跑马?” 徐瑾妧眼睛一亮,灿烂一笑:“好!” 徐瑾妧走后,青芷、青糯陆续回来了。 叶蓁看也没看那红玉耳坠,吩咐青芷收了起来,然后将青糯买回来的画打开来看。 画上聊聊几笔,可叶蓁一眼就看出,上面画的是雁门关。 雁门关雄浑险峻,西北九州尚未收回前,便是抵御西厥的天然屏障。 守住此关,西厥便无法进入大禹腹地。 叶蓁:“这是从何人手里买的?” 青糯:“是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书生那里买的,那书生的头发胡子都白了许多,听他自诩叫什么枫樵先生。” 叶蓁:“花了多少银子?” 青糯:“书生说,这画是他画废了的,说奴婢要是喜欢,拿去便是,但奴婢还是付了两文纸墨钱。” 叶蓁点了点头,这枫樵先生功底不差,这画大概也不是什么画废的,应是即兴而作。 叶蓁又细细看了看,在纸张的右下角,画了一片枫叶。 这副画送傅卿卿,也挺可惜的,叶蓁想。 很快便到了日暮,叶蓁用过晚膳,在院中那棵红枫下消了消食,便去了浴间沐浴。 等她沐浴完,换上樱桃红的素纱寝衣出来时,齐砚正好进来。 视线相对,二人双双一愣。 齐砚脚步顿在了内室的门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圈,当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叶蓁身上看的时候,即刻移开了目光。 叶蓁有些发懵,齐砚过来做什么? 还是青兰提醒,今日初一,叶蓁才反应过来。 虽然这一世叶蓁已经知道,齐砚同卫婉清之间并没有什么,但上一世他的冷冷淡淡,叶蓁着实不想再面对了。 她都已经打算好要和离,自然就更不想再同他行什么夫妻之事,何况同他行那事时,也没有多好受。 齐砚见叶蓁这个反应,便知她忘了今日是他回后宅的日子。 说不上什么感觉,齐砚心里有一瞬是不快且闷滞的,不过转瞬即逝。 青兰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齐砚如上次一般向架子床走去。 叶蓁也如上次一般开了口:“夫君,我今日来了月事,多有不便,还请夫君回前院吧。” 齐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定在她刚沐浴后的红润面庞上。 他记得她的月事,每月初五左右。 上次她这般说,齐砚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多说什么,独自一人回了前院。 那时他以为,是因为没让叶蓁去城外相送,她生气了。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叶蓁是真的不想和他同房。 只是,为什么? 他是又做了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吗? 齐砚想了一圈也没想通,问道:“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惹你不快了?” 叶蓁讶异。 齐砚竟然会反省了? 她心下失笑地摇了摇头,快干了的发丝垂在腰间。 叶蓁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一边轻轻梳起了头发,一边从镜中望向他,平静道:“没有,夫君才冠京城,又是人中龙凤,怎会惹我不快?” 都是夸赞他的好话,不知为何,齐砚总觉得叶蓁是在嘲讽他。 叶蓁却句句真心,并无一丝嘲讽之意。 齐砚沉默一瞬,问:“那你为何……”他的话戛然而止。 即便二人已是至亲夫妻,他还是问不出这般私密之事。 叶蓁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她心下再次失笑。 的确,不过才半个月,都用月事敷衍搪塞无法同房,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不对,何况齐砚还不是傻子。 念在最近齐砚并没有让她特别讨厌的份上,便换个理由敷衍吧! 叶蓁:“夫君,我上次月事并未走干净,所以……依旧无法侍奉夫君,还请夫君见谅。” 她说完这句,便又从镜中望向他。 齐砚也从镜中回望了过去。 两相无言。 屋中只余叶蓁一下一下轻轻通发的声音。 良久,齐砚才淡声道:“好。” 说完便出了门去。 叶蓁则轻笑一声,放下梳子,朝架子床走去。 第21章 假情假意 四月初二,傅卿卿生辰宴。 未时刚过,便有闺秀陆续上门。 唐琼、李若珍二人早早地便过来了,此时正在花厅喝茶。 李若珍悄声同唐琼:“卿卿应该给阿蓁送了帖子吧?” 唐琼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朝外面张望。 若是往年,叶蓁早该来了。 现在都已经快到开宴的时辰了,还迟迟不见叶蓁的身影。 傅卿卿一身桃红色衣裙从外面进来,唐琼、李若珍齐齐看了过去。 傅卿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若是没有发生醉仙楼的事,她们还可以当做叶蓁是碍于齐家规矩不好出来。 可经过这么一遭,她们也有些不确定了。 傅卿卿坐到了二人身边,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脸色不好看起来。 刚刚祖母叫她过去,问叶蓁今年怎么还没来,她也不知如何说。 傅卿卿母亲虽为正室,可在生了她之后便再未曾有孕,是以这么多年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虽为府中嫡女,可祖母却因母亲生不出嫡子,便给父亲纳了三房妾室,这三房妾室还陆陆续续都生了儿子。 她和母亲在府中经常面对祖母的冷嘲热讽不说,就连三房妾室对母亲也无半分尊敬。 直到三年前和叶蓁交好,祖母才对她和母亲另眼相待起来,她们母女二人的日子也渐渐好了不少。 傅卿卿也才得以在生辰这日,办个生辰宴。 可以说,她这个生辰宴,完全是看在叶蓁面子上才有的。 傅卿卿本想借着和叶蓁交好,将来能嫁个好门第。 她母亲嫁妆本就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也几乎所剩无几,若是得以高嫁,祖母那边也会多贴补些嫁妆给她。 现在叶蓁没来,不仅她和母亲可能要再次回到过去的日子,就连她的亲事可能也不会如意。 想到此处,傅卿卿脸色更加难看。 其他闺秀自是也注意到了叶蓁没来,往年傅卿卿三人的生辰宴,叶蓁即便来的晚了些,也会让她身边的丫鬟来知会一声。 如今都这个时候了,叶蓁本人没来不说,她身边那四个丫鬟的影子也不见一个。 众人心里都暗暗猜测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是因为叶世子受伤,叶蓁担心才没来也说得过去,就是不知这里面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 也有那好事的闺秀憋不住话,便问了出来:“卿卿,叶蓁怎么没来?” 傅卿卿本就因此脸色不太好看,听了此问脸色更黑了。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答时,就听她的小丫鬟小跑着进了花厅,嘴里还喊着“来了,来了”。 傅卿卿一听,当即站了起来,面上也露出了喜色。 唐琼和李若珍双双也都松了口气。 只听小丫鬟道:“叶姑娘,不,是齐三夫人差她身边的青兰和青糯过来了。” 傅卿卿脸上的喜色当即消失了。 众闺秀没人注意傅卿卿在这短短时间变了两变的脸色,她们都在等着看叶蓁的两个丫鬟过来要说些什么。 青兰和青糯在小丫鬟后面,缓缓进了花厅,青糯手中还捧着一只长约三尺的锦匣。 傅卿卿走了过来,面上也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 她远远就看见了青糯手中的锦匣,心下不免沉了沉。 在给叶蓁的帖子上,明明写了想要珍宝阁新出的红玉耳坠。 显然,这么大的锦匣绝对不是耳坠。 青兰、青糯先同傅卿卿浅浅行了礼,然后青兰才道:“傅姑娘,我家夫人因兄长手臂受伤忧思过度,怕出席了您的生辰宴,倒扰了您和众闺秀的好兴致,便遣我和青糯前来,为您送上生辰礼。” 说着,青糯那边已经将锦匣打开,将匣中的画作取出,缓缓展开。 众闺秀伸着脖子看向画作,脸上露出迷茫。 这应该是一副画,可这样的画作真的能拿来送人? 青糯眼含歉意地同傅卿卿道:“傅姑娘请帖上写的红玉耳坠,夫人差我去珍宝阁的时候,已经被人买走了。夫人本想换副别的红玉首饰,却又担心姑娘不喜欢。于是夫人便将自己珍藏多年,枫樵先生的画作拿了出来,忍痛割爱送给姑娘。” 众闺秀听后,再次看向画作,思索着这枫樵先生是何许人。 不过片刻,突然意识到青糯说了什么,一个个瞬时睁大了眼睛,随即神情各异起来。 众闺秀先暗暗看向傅卿卿,见她面色十分难看,又将目光看向了唐琼和李若珍二人。 毕竟傅卿卿能在请帖上写了自己想要什么,这二人和傅卿卿也算是物以类聚,应该也能做出这种事。 唐琼和李若珍面色也不算好看,被一道道目光盯得芒刺在背。 青兰和青糯似是没注意到众人神色,轻轻柔柔叫了声:“傅姑娘?” 傅卿卿回神,想扯一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青兰引着众人看向那幅画,道:“这上面画的是雁门关,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夫人自幼在边关长大,夫人回到京城后,时常想念边关的日子,小到一草一木,大到一山一水,每每想念时,便拿出这副画来睹画思景。” 青兰见大家都看的差不多了,这才示意青糯将画收起来。 看向傅卿卿,道:“我们夫人一直记得傅姑娘说过的话,礼轻情意重,真心值千金。我们夫人生辰时,姑娘送夫人亲手写就的三幅字,夫人都买了锦匣好生收了起来,这幅画虽不是夫人亲手所画,也不值什么钱,却是我们夫人最喜爱的物件,想来姑娘也会如我们姑娘一样好生收着。” 青兰轻轻缓缓的声音一落,众闺秀再次睁大了眼睛。 京城谁都知道叶蓁同这三人交好,三人生辰叶蓁哪次不是送百两以上的生辰礼?更不用说平日里去的食肆酒楼、游船赏园,还都是叶蓁付银子。 而傅卿卿在人家生辰礼时,只送了副自己写的字?连个好的锦匣都不舍得用?还要叶蓁自己买? 还说什么“礼轻情意重,真心值千金”? 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大开眼界。 不过傅卿卿能送自己写的字,那唐琼和李若珍又能送什么? 众闺秀看向三人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探究里还有一抹不屑,同时又为叶蓁这冤大头啧啧称叹。 看来今日,叶蓁是来与这三人划清界限的。 什么枫樵先生,什么珍藏的画作,不过是揭穿傅卿卿三人的借口罢了。 傅卿卿、唐琼、李若珍三人脸色都黑了下来。 她们着实没想到,往日里待她们极其随和,什么都不计较的叶蓁,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的诋损她们。 在这一刻,她们甚至觉得当日在醉仙楼,看见齐三爷和别的女子相会,竟让她们生出些许报复般的痛快。 可也是在这一刻,她们知道,这件事是她们同叶蓁继续交好的最后筹码。 傅卿卿稳了稳心神,从青糯手中接过锦匣,尽力扯出一抹笑,道:“我自然会好生收着,替我谢谢阿蓁。” 唐琼今年十八,是几人中年岁最大的。 她走到青兰、青糯面前,露出几许关切的神色,道:“阿蓁心情可好些了?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同她说,不知是否方便去府中看她?” 唐琼说完,忽而意识到不对,这样说不就是明说,她们和叶蓁关系已经大不如前吗? 便找补道:“阿蓁成亲后,我们每次想去府中找她,她都说在府中学齐家规矩礼法,没什么时间,不知现在可有时间了?” 青兰笑道:“唐姑娘若是想去看我们夫人,给府中递帖子就是,我们夫人若是有时间,自会请姑娘喝茶说话。” 唐琼关切之色有些维持不住,却还是说道:“好,那改日我们就去府里寻阿蓁,这件事非常重要,还请青兰姑娘转告阿蓁一声。” 青兰笑着道:“好,我会转告夫人的。” 青兰、青糯离开后,众闺秀吃过席面便也都各自散去。 今日之事很快便在京城传开。 高门各府立刻便知道了叶蓁的态度,今后再遇到唐家、李家、傅家这三府女眷,便也不会那般有所顾忌了。 除此之外,枫樵先生的名号也在京城传了开来,并非因他的画作,而是在议论到底有没有这号人。 除了枫樵先生一事,其他的都在叶蓁的意料之中。 她知道唐琼三人不会就这么放弃,毕竟只要和她交好,就能为她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她们亲族,只要在京城,就会被礼敬三分。 青芷终于知道,夫人让她将这对红玉耳坠买回来做什么了,听完青兰、青糯的讲述,只恨当时她不在场,否则定要说的那三人无地自容! 近些日子,叶蓁回了一趟国公府,将徐国公请胡郎中进京一事告诉了二哥。 叶绥听后却笑了:“来的正好,宫里太医也说了,或许军中有些年头的郎中擅治此伤,现在西北军营里的郎中年头不够,即便请来也不会让宫里那位打消疑虑,若是这位胡郎中看了也依旧治不好,那他应该彻底放心了。” 叶蓁听后点了点头,却问道:“胡郎中会不会看了之后说能治好?” 叶绥还没说话,站在一旁的阿木就开口了:“四姑娘放心,若他说能治好世子的伤,那我便再给世子来一刀,包他怎么治也治不好。” 叶蓁:…… 叶绥:…… 阿木说话,还是这么……耿直…… 叶蓁从二哥院子出来,又去了爹爹和阿娘的院子栖戎堂,又将胡郎中进京一事告诉了二人。 二人听后高兴起来,却没叶蓁意料中的十分高兴。 叶蓁不解,问道:“爹爹和阿娘看清来怎么这么平静?” 昭阳长公主笑道:“若是真能治好,到时候再高兴也不迟。” 安国公却道:“你二哥不过是伤了一条手臂,不是还有另一条吗?叶家儿郎何惧废了一条手臂!” 叶蓁…… 不过爹爹和阿娘这样想也好,免得胡郎中真“治不好”二哥的手臂时,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 第22章 又忘十五 转眼到了月中,胡郎中已经进京,当日便被安国公接到了府中。 安国公嘴上说着“叶家儿郎何惧废了一条手臂”,可看起来倒是比谁都急。 叶蓁也回了一趟国公府。 胡郎中和阿木相反,生的并不高大,一把骨头瘦瘦小小,虽已年逾七十,却精神矍铄,十分健朗。 为叶绥里里外外诊过后,眉头困惑地向中间聚拢,眼睛也闭了起来。 三五不时前来为叶绥看诊的三位太医立在一旁,时不时看胡郎中几眼,又时不时对视一眼。 终于,胡郎中睁开眼睛,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叶绥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微遗憾,戚然一笑:“有劳胡郎中了。” 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虽没报多大希望,却还是有几分失落。 叶蓁倒是松了口气,二哥不用再挨上阿木的一刀了。 只是爹爹和阿娘不知实情,终究让他们二人担心了。 众人离开后,叶蓁又问了问二哥接下来的打算,便回了敬文侯府。 距离叶世子受伤已经过了一个月,距离卫婉清汤羹一事也已过了半个月。 温太夫人终是等不及听到叶世子的好消息,叶蓁从国公府一回来,便将其叫来了春晖堂。 叶蓁不知温太夫人叫她过去所为何事,但绝不会是二哥受伤之事,毕竟温太夫人最多也就遣个小丫鬟过来问一嘴。 叶蓁回来换了身衣裳,这才去了春晖堂。 春晖堂里,只有王嬷嬷一人侍奉在侧。 温太夫人手中还拿着那串佛珠,只是这次没有转动珠串。 她的脸上依然扑了粉,神情依旧严苛。 叶蓁行礼问安后,便自顾落了座,等着温太夫人说话。 温太夫人看向叶蓁的目光有着淡淡的不满,不过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温太夫人:“叶世子的伤可好些了?” 叶蓁摇了摇头:“二哥的伤没有任何进展。” 温太夫人听到叶蓁称呼“二哥”时,神情又不自觉地起了一丝不屑,但听到叶蓁说了什么,眉间又竖起一道深深的凹痕。 这时候提让她原谅婉清,劝说齐砚别搬离侯府,恐怕没那么容易。 即便如此,今日还是要开了这个口,否则再过几日,齐砚难保不会连宅子都布置好了。 温太夫人转起了佛珠,同时径直开了口:“三郎要搬离侯府,分府另住,你如何想?” 叶蓁有一瞬的懵然,随即疑惑开来。 齐砚一个月前的确提过分府别住,不过当时因诸多事情不确定,便被她用不想担上一个挑拨其家宅不宁的不孝名声,驳了回去。 难道齐砚因半个月前的汤羹一事又提了?这次倒是有理有据,怪不得她一丝一毫。 只是汤羹一事过后,她还没把灼华院里的眼线找出来。 也还没确定,上辈子她身子孱弱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还不能搬离侯府。 温太夫人见她的疑惑不似作假,心下莫名好受了些。 看来齐砚要搬离侯府之事并未同叶氏说,如此看来,他对叶氏也没太上心。 温太夫人:“现如今,三郎在朝中虽只为太子讲读经史,却也是从三品的翰林侍读学士,也是朝中高官,若是骤然搬出去,不知会让外人如何做想,对三郎的仕途终归不好。” 温太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嬷嬷贴心的为其倒了盏温茶。 温太夫人接过,浅浅地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茶盏,而后看向叶蓁。 叶蓁自是知道她说的冠冕堂皇。 敬文侯府早已走下坡路,现在的敬文侯是齐砚的大伯,靠着祖荫在朝堂捞个闲职,手中没有任何实权。 齐砚又非侯府嫡支,搬出去只会让人说他嶙嶙傲骨,志存高远,不籍祖荫去建功立业,对他仕途不仅没有影响,还会多有助益。 况且这次搬出侯府,是卫婉清一人所为惹怒了齐砚,和上次城外一事有温太夫人插了一手有所不同,无论如何都不会压下来一顶不孝的帽子。 再者,侯府为着日后的门楣和齐家子弟的仕途,都不会说齐砚半句不好。 这样看来,无论如何,这都是搬离侯府的最好时机。 只是不行,叶蓁还不想自己上辈子死的不明不白。 可叶蓁也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如了温太夫人的意,便点点头道:“太夫人说的是,我会回去劝劝夫君。” 温太夫人听了叶蓁的话,倒有几分出乎意料,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只听叶蓁又道:“但是,此次夫君要搬离侯府,与卫夫子过分逾矩不无关系,她做了什么,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夫君眼里却容不得沙子。” 叶蓁说到此处停了下来。 温太夫人心下又不满起来,王嬷嬷轻声咳了咳。 温太夫人压下不满,微微拧着眉头道:“婉清那边已经罚过了,连她身边的丫鬟也得了教训。” 叶蓁却轻声一笑:“太夫人心里有数就好,你我都知道,不是夫君离不开侯府,而是侯府离不开夫君。卫夫子无论如何都是外人,太夫人既想侯府门楣更近一步,又不想侯府背上忘恩负义之名,那便着人好生教导卫夫子,再给她说一门好亲。如此,太夫人才能得偿所愿。” 叶蓁说完,起身一礼,便抬步离开。 温太夫人脸色黑了下来。 再怎样,温太夫人也掌管侯府几十年,如今竟被一个小辈教如何做事,她的面子哪里还挂的住? 只是叶蓁已经离开了春晖堂,温太夫人也只能喘着粗气,加快转起了佛珠。 已经过了晌午,叶蓁还没用午膳。 回到灼华院后,叶蓁便歪在了次间的榻上,让青兰吩咐小厨房新来的厨娘做些吃食。 灼华院请了厨娘一事,温太夫人和侯夫人也遣人来过问了一嘴。 这倒是让叶蓁想起了另一事。 上辈子她和齐砚成亲半年后,温太夫人便让卫婉清来暗示她。 齐家礼法和规矩,嫁妆不属于个人私产,除了衣裳首饰可以日常支配,其他的如田产、商铺以及银票等,都要上交公中,由家族共同经营分配。 当朝律令虽明确规定了,女子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夫家及娘家不得擅自动用。 但不少世家高门这样的大家族,依旧遵循着“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的古礼,即便状告到官府,女子若是高嫁,一样拿不回嫁妆。 只有家世极高且下嫁,或嫁了门当户对的女子,才不畏所为的古礼,有底气自己支配自己的嫁妆。 上辈子她因听从母亲之言,事事以夫家为先,便将嫁妆单子上的田产、商铺、银票等、甚至包括不少皇上的赏赐,都送了过去,而她只留下了母亲私下给她的,没写在单子上的那部分。 毕竟个人总有用到银两的时候。 看来这辈子,又快到了温太夫人和侯夫人让她上交嫁妆的时候了。 叶蓁轻声嗤笑了一声,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想要她的嫁妆?门都没有! 小憩了大概一刻钟,青兰便将叶蓁叫醒了,说是吃食做好了。 叶蓁起身,移步至食案。 上面摆了两只胡麻饼、一碗馄饨、并四碟看上去就清脆爽口的小菜。 叶蓁本没特别饿,看到这些突然就食指大动起来。 馄饨是全素的,汤是吊的鸡汤,吃起来竟相得益彰的鲜美。 叶蓁连着吃了三颗馄饨才去吃那四碟小菜。 不知不觉,一碗馄饨和四碟小菜都进了叶蓁腹中,只留了两只胡麻饼没动。 吃饱喝足的叶蓁又想起了别的事,问青兰道:“这几日院子里的人有什么异常吗?” 青兰知道夫人问的何事,但自月初开始,一直到现在,那几人都各司其职,并无异常,就连林嬷嬷也一直待在灼华院,未曾出去过。 如此,青兰便轻轻摇了摇头。 叶蓁轻轻颔首:“继续盯着就是。” 等过些时日,她再想个引蛇出洞的法子。 叶蓁暗暗思量完后,正要起身消食,却见青兰欲言又止。 叶蓁:“怎么?” 青兰暗暗轻叹。 上次初一,主子忘了是姑爷来后宅的日子,虽然经她提醒,主子想起来了,却不知为何姑爷没能留宿。 青兰心思细腻,姑爷既然能来,自是想留下的,定是主子将他赶了回去。 主子自上个月十五那日开始,好像就不太想姑爷留在后院。 但作为主子的大丫鬟,该提醒的事还是得提醒。 青兰:“夫人,今日十五。” 果然,叶蓁一愣。 青兰再次暗暗轻叹。 主子果然忘了。 叶蓁盯着那碗只剩了些许鸡汤的碗,忽而道:“鸡汤还有吗?” 青兰不知主子为何这么问,还是如实道:“有,这本来是花厨娘吊着,用来晚上做吃食的。” 叶蓁笑了笑:“让花厨娘留着,晚上等三爷过来,装汤盅里端过来。” 青兰不明所以,见主子知道姑爷今日过来,便将桌上碗碟收走,去厨房吩咐了。 . 早就给太子讲完了经史,到了下职的时辰,齐砚今日却不太想回府。 又是十五,他不知叶蓁会不会还像前两次那般敷衍搪塞,终归不想与他同房。 可算下来,自那日之后,他一面也不曾见过她。 前些日子,孙管事来向他禀报,叶蓁让他物色了个厨娘,是不是以后不用再悄悄去醉仙楼买夜食了。 齐砚沉默了片刻,让孙管事不必再去了。 他让孙管事悄悄买夜食,也是看不得她饿的委屈巴巴。 可自从一个月前开始,她好像变了,不再顾忌什么齐家规矩,自然也不再顾忌他,只自己自在过活。 想到此处,齐砚捏了捏眉心,还是起身出了东宫。 子妇无私货,无私畜,无私器。——《礼记.内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又忘十五 第23章 又被赶出 齐砚刚到侯府,就见行言巴巴地等在门外,看见齐砚的马车,立刻迎上前去,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齐砚不知行言有何喜事,竟笑成了这样,可见这几日是睡足了。 行言自是高兴。 主子已经连续两次被夫人赶回前院,虽然面上看不出主子异常,但他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主子还是不高兴的。 是以,他没事就会去后院打探一翻。 今日,他得知夫人给主子留了鸡汤,主子这不是留宿有望嘛! 他怎能不高兴? 只不过此刻他不能多嘴,万一他这一多嘴,坏了夫人特意准备的惊喜了怎么办? 行言只能笑嘻嘻地如往常一样,为主子备水沐浴,准备晚膳。 但今日的晚膳,比往日少了许多。 行言想得十分周到,主子得留着肚子,去夫人那喝鸡汤呢! 齐砚自是不知行言所想,因心里想着叶蓁的变化,连晚膳少了些都没发现。 囫囵用了些便放下了筷子,在书房翻了两页书,这才去了后宅。 叶蓁没想到,今日齐砚竟来迟了小半个时辰,不过也妨碍不到什么。 齐砚过来的时候,叶蓁没在内室,而是坐在茶案处煮茶。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不由得让齐砚脚步微顿,也只一息,便提步走了过去。 叶蓁沐浴后没换寝衣,穿了件轻软舒适的素色衣裙,一头乌发半干未干地散落在脑后。 齐砚眼中,竟是和她刚嫁入府中时相差无几,娴静清丽,不同的是,少了娇羞,多了从容。 齐砚在她对面落座,等她开口说出那句敷衍搪塞之言。 然而,叶蓁什么也没说,他刚坐下没多一会儿,青兰便用托盘端了一只汤盅来。 青兰将汤盅摆到齐砚面前,又退了出去。 齐砚默默看着汤盅,不明所以,抬眼看向了对面的人。 叶蓁给自己倒了盏茶,这才看向齐砚。 叶蓁:“上次说过,等夫君休沐时,再为夫君煮汤。” 说着,叶蓁替齐砚打开了汤盅的盖子,又将汤勺递了过去:“夫君尝尝?” 齐砚接过汤勺,盛了一勺汤,送入口中。 味道鲜美,应是费了不少时辰。 只听叶蓁又道:“只是事后想起齐家礼法,夫妇昼不共室,不好坏了规矩。故而,想着不如今日等夫君过来,补上这盅汤。” 齐砚又盛了一勺,送入口中。 “夫君对这鸡汤可还满意?”叶蓁问道。 齐砚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而是放下了勺子,没再碰那鸡汤。 他怀念的,不过是她亲手做的莼菜鲈鱼羹,虽不及今日这盅鸡汤鲜美,却别有滋味…… 齐砚骤然一怔。 他脑子里怎么又记起了莼菜鲈鱼羹? 他何时吃过叶蓁煮的汤羹? 齐砚神色有些古怪,低头看向了汤盅。 今日的汤盅是粉青色的莲花汤碗,碗中鸡汤清亮,很明显,这不是叶蓁煮的。 他记忆里的那碗鱼羹,是月白缠枝纹白瓷碗,里面鱼汤奶白,点着几芽煮过的嫩绿,味道远不及今日这碗鸡汤。 但是,他很喜欢。 齐砚抬眼看向叶蓁,道:“这不是你煮的。” 叶蓁点头承认:“夫君知道我出身安国公府,自小金尊玉贵,哪里会煮什么汤羹?前几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便取山药和栗子用水煮了,还将金玉羹的名字浑用上,实在算不上什么汤羹。” 说到这,叶蓁轻声笑了笑:“也幸好我错将冷茶装了进去,不然送了一盅形状杂乱的山药栗子水过去,倒叫夫君贻笑大方了。” 叶蓁无意间瞎编的这几句话,便将齐砚原本想问出口的“你可会煮莼菜鲈鱼羹?”给堵了回去。 不过齐砚却又注意到了别的。 “你……真的煮了金玉羹?” 叶蓁毫不心虚,极其干脆地点了点头。 齐砚却微不可察地眉眼沉了沉。 这么说来,灼华院里还藏着卫婉清的眼线。 叶蓁不知齐砚在想什么,她还有别的事要说,索性直接开口:“夫君,太夫人说,你要搬出侯府,分府另住?” 齐砚抬眼:“太夫人找你了?” 叶蓁点了点头,没用太夫人那一套说辞,她能知道的道理,齐砚不会不知道。 叶蓁:“夫君可否暂时先别搬出去?” 齐砚:“这次没人会扣你一顶不孝的帽子。你还不想搬吗?” 叶蓁毫不犹豫地再次点头。 齐砚又不甚理解了疑惑道:“为何?你明明不喜欢府中的规矩。” 叶蓁勾起嘴角,轻声笑了笑:“我是不喜欢府里的规矩,但我更不想掌管一府中馈,日日忙的不得闲,哪里有现在这样舒坦?” 齐砚:“你现在不也一样要掌管灼华院?” 叶蓁到了一盏新茶,推至齐砚面前,又端起自己面前已经温了的茶盏,喝了一口,方道:“这不一样。” 齐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还是红枣桂圆茶,甜腻腻的,可比起鸡汤,他更愿意喝这个。 接着齐砚又喝了一口,问:“有何不一样?” 叶蓁:“灼华院里,我只需每月给我的四个大丫鬟发发月银,哦,现在还多了一位花厨娘。而其他人的一应吃喝,四季衣裳,月例银子,都由大伯母一起掌管发放,院中其他丫鬟的事务分派,做的好坏与否,用心与否,都有林嬷嬷管着。如此,我自然乐得清闲,又怎想搬去新府?” 齐砚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觉心口微微发堵,可下意识又不想逆了她的意。 齐砚:“好,听你的,倘若有朝一日你想搬离府中,再同我说便是。” 齐砚说完便默默喝起了枣茶。 叶蓁本以为还要废上一翻口舌,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齐砚答应了。 叶蓁看了看天色,已经黑漆漆一片。 今晚目的已经达成,也该睡觉了。 叶蓁等齐砚喝完了那盏茶,轻咳了一声,道:“夫君,我今日月事来了,多有不便,还请夫君回前院吧?” 齐砚放下空了的茶盏,抬眸望向对面的人。 这话虽在齐砚意料之中,却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月前,叶蓁说过的那句:“今后再见到敬文侯府的人,我也可以不做齐家妇。” 难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和离了吗? 齐砚再想到刚刚她说的,不想执掌一府中馈,而这又接连三次不想与他同房…… 齐砚心下再次发堵:“你……究竟何意?” 齐砚的突然发问,让叶蓁惊了惊。 怎么?难道一连三次推拒他,倒是让他想做那事了不成? 叶蓁被自己的想法又惊了惊,随即失笑。 齐砚不过是按着齐家礼法和规矩,要个孩子罢了。 他一切的举止都是循规蹈矩,就连生孩子也一样。 不是他想行夫妻之事,而是他需要个孩子。 不是他想要个孩子,而是齐家规矩使然。 齐砚的一言一行,都不过是因为齐家规矩和礼法。 齐家还有一条规矩,齐家男子最多可纳四房妾氏,除去初一十五,可在余下日子中择固定一日,由妾氏侍奉,一位妾氏一月可侍奉一次,仅为绵嗣。 想到此处,叶蓁忽而盈盈一笑:“妾身身子有恙,不能伺候三爷,不如给三爷纳两房美妾?” 齐砚心绪发涩想,果然是要和离,现在连“夫君”都不叫了。 他沉默地望着叶蓁,没有说话。 叶蓁第一次见齐砚这样的目光,沉默却似是有着不知名的愤怒,愤怒之下却又在隐忍着什么。 齐砚在愤怒什么?又在隐忍什么? 不对! 齐砚怎么会愤怒?又怎么会隐忍? 他哪里会有这么多情绪? 叶蓁再次看去,果然是她刚刚看错了。 齐砚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一如往昔,冷冷冰冰,清清淡淡。 齐砚:“不必,我不需要妾室。” 叶蓁不置可否,只淡淡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相对片刻,齐砚起身,出了屋子。 . 行言看了看天色,主子在后宅已经待了近一个时辰,而前两次加起来,都不足一刻钟。 看来今晚主子能安安稳稳地宿在后宅了。 行言美滋滋地给自己烫了壶酒,今夜他要庆祝主子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要一醉方休! 行言刚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就听见书房的门开了的声音。 他一愣,杯中的酒还微微晃着,就又听见了书房门关上的声音。 行言大惊! 可别是什么贼人! 他也顾不上喝酒了,一个跃步蹿出了屋子,朝书房奔去。 书房已经亮起了一盏幽微的烛灯,灯影一下一下打在窗户上。 行言再次大惊! 什么贼人竟敢如此猖狂!入室行窃竟还敢点灯! 行言也顾不得什么打不打草惊蛇,一个翻身飞窗而入,朝着书案的那个人影就扑了过去。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反手按在了书案上。 他还没叫骂出声,就听到主子熟悉的声音:“何事?” 比平日里更加冰冷,像带着冰碴。 行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而后才反应过来,书房里的人是自家主子。 齐砚见行言反应了过来,便放开了他。 行言揉了揉被反扯了一下的胳膊,问:“三爷,怎么是您?您不是在后宅吗?” 齐砚淡淡暼了他一眼。 行言又一哆嗦。 这下主子不仅声音冰冷,连眼神也像淬了冰。 看来主子这又是被夫人赶了出来。 行言暗暗叹气,他只想看主子和夫人花好月圆,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24章 三人来访 一连几日,叶蓁和往常一样没再见过齐砚,而在傅卿卿生日宴上,说有重要事情要告知叶蓁的唐琼三人,也终于登了门。 平时各府宴请往来,三人也不是没来过敬文侯府,这次却是自叶蓁成亲后第一次来。 三房在敬文侯府的最西面。 三人从东角门进来,经过大房、二房,又几处亭台水榭,再过几道月洞门,就到了灼华院。 灼华院的小丫鬟将三人请去了花厅,随即上了茶。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蓁才从主屋过来,后面跟着青糯、青芷,进了花厅后,在主位上落了座。 叶蓁自是知道这三人此次前来的目的,无非是想来试探她的态度,以及借此继续和她交好,让她们极其她们亲族在京城继续被礼敬三分。 叶蓁过来见她们,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正好可以假借她们之手帮自己一个忙,就是可能有些对不起齐砚。 落座后,叶蓁淡淡看向三人,没有叙旧寒暄,径直问:“前些日子,听青兰、青糯说,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不知是何事?” 唐琼三人对视一眼,第一次感到叶蓁和她们有了距离感,即便几人最开始处心积虑想和叶蓁交好时,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三人心下微微一沉,却还是都端着笑。 唐琼:“阿蓁,可否单独与你说?” 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叶蓁身后的青芷和青糯。 叶蓁淡淡:“无妨,你们都知道,她们二人是我的贴身丫鬟,无需避着。” 青芷神色不变,心下对三人轻嗤了一声。 青糯则朝她们三人笑了笑,如往常一样温和可亲。 唐琼三人则又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这才开了口。 唐琼:“上个月,我们在醉仙楼……看见了齐砚,看到他身边跟着一名女子。” 唐琼说到此处停了片刻,暗暗观察着叶蓁的神色。 京城谁人不知,光风霁月的齐探花极其重礼,从不和女子多说一句话,这也是众多闺秀倾心盼嫁的原因之一。 若是嫁了齐砚,后宅不知该有多舒心。 果然,叶蓁神色一顿,脸色“微变”。 三人再次暗暗对视了一眼。 唐琼接着道:“那女子带着帷帽,二人举止亲密,一路都被齐砚护着……” 叶蓁听到此处,刚喝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但为了自己的目的,硬生生忍着,憋得面色通红,似是愠怒一般。 心下却道,她那日何曾与齐砚举止亲密过?还被齐砚这个重规矩的一路护着? 这三人的眼神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三人见叶蓁的这个反应,心下稍安。 只要叶蓁对此事在意就好,这样她们才有机会继续和她往来。 傅卿卿一副气愤的模样:“齐砚这么做太过分了!你们才成亲不过几个月,他竟然就去找别的女子!阿蓁,你想不想把那女子找出来?我们帮你出气!” 李若珍也柔声开了口:“想把那女子找出来应该不难,那女子在齐砚身边遮遮掩掩,想来家世身份并不高……” 话没说完,就被叶蓁打断。 叶蓁:“不必了。” 叶蓁还带着些微的“愠怒”,淡淡看向三人:“还有别的事吗?” 三人没想到叶蓁竟是这个反应,没想她们帮忙不说,还有赶他们离开的意思。 傅卿卿不可思议道:“阿蓁,你就不想将那女子找出来教训一顿?让她离齐砚远点?” 饶是唐琼,也有几分沉不住气:“阿蓁,你同我们疏远,可是因为徐姑娘?” 叶蓁眉头微挑,看向唐琼,淡声道:“何意?” 唐琼不经意看了青糯一眼:“那日在醉仙楼,徐姑娘也在,她又来找……她过来将我们训斥了一顿,还说……还说我们家世不如她,就该被她训斥。” 唐琼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她敢这么说,无非就是笃定当日青糯并未听全她们的话,否则当日青糯就该对她们三个冷言冷语,而不是和往日一般,温声细语了。 叶蓁眉头又微微一挑。 青芷心下又轻嗤一声,青糯面色淡淡。 唐琼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一边暗示她,当日徐瑾妧也看见了齐砚和“那女子”在一处,却没有和她说,谁替她着想便一目了然。 另一边,又暗暗提醒她,徐瑾妧的霸道成性,欺负了她们去。 这是三人惯用的伎俩,过去每次她们这么说,叶蓁便会多护着她们几分。 虽对徐瑾妧也不会生出嫌恶,却也会因着这三人是她的至交好友,对徐瑾妧更加疏远。 要不是她没重生,要不是当日她就在三人隔壁,定是又信了她的话。 这么说来,前后两辈子,这三人在她面前还不知瞎编了多少谎话呢! 叶蓁反省了一下自己,真是有眼无珠,太瞎了! 叶蓁已经敛了“愠怒”,静静看了她们三人片刻,转而问道:“你们当时看见齐砚和那女子时,为何不去直接问?去问问齐砚?去问问那女子是谁?” 话头突转,三人怔愣了片刻,顿时语塞。 李若珍犹豫着开口道:“这、这……我们都是外人,即便齐砚找了别的女子,我们也没什么身份倚仗去问……” 叶蓁似笑非笑。 李若珍忽地一顿,反应了过来,讪讪地闭了嘴。 那时她们没什么身份倚仗去问,现在这么做又是倚仗什么? 叶蓁又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叶蓁一顿……这是自己骂自己是苍蝇? 青芷:…… 青糯:…… 叶蓁面不改色继续把话说完:“那也是蛋先有了缝隙,才给了苍蝇可乘之机,即便要给人教训,那也是两人都有的份,怎么就只想着教训那女子一人?” 三人再次语塞。 花厅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傅卿卿才嗫嚅着道:“齐砚出身侯府,又是探花郎,我们怎么敢去找他麻烦,那女子身份低微,我们才有机会去教训一二……” 叶蓁又似笑非笑起来,道:“所以这女子的家世不如你们,就该被你们找出来教训?” 傅卿卿一愣。 李若珍则想到最开始被叶蓁打断的话,本还不明白为何,现在才明白过来,面色顿时白了起来。 叶蓁手指点了点桌面,又道:“照这么说来,在醉仙楼,徐姑娘说你们家世不如她,就该被她训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三人大惊。 唐琼还要解释,叶蓁却没给她机会,声音也冷了下来:“若没别的事,便回去吧,青芷,送客。” 青芷早就想把这三人轰出去了,要不是主子非要见她们,她都不会让这三人进门,免得晦气。 三人知道此番是白来了,和叶蓁的交情也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离开侯府后,三人心情烦躁,却没什么办法。 远远朝灼华院方向望了一眼,目光齐齐沉了下来。 青芷回来后,在叶蓁耳边唠叨:“夫人为何还让她们进门?照我说直接轰出去才是。” 叶蓁只是笑笑。 今日算是和这三人彻底断了往来,以三人的品性定不会让她好过,却又碍于她的家世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最后也只能背地散布些闲言碎语。 今日在听了齐砚和“那名女子”在一起时,她故意表现出了在意,这三人也只能拿此做做文章了。 而她需要这样的文章,最好快些传到阿娘耳朵里,将来说服阿娘,自己要和离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叶蓁又笑了笑,你们三个,可别让我失望啊! 转眼,到了端午,又到了宫里每年一度龙舟宴的时候。 龙舟宴,不仅仅是宴席,还有龙舟赛,之后才是宴席。 宫里的龙舟赛每年都在宫城内河举行,五品及以上的文武百官可携官眷进宫观赛赴宴。 自三年前西北九州收复,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宴便被搬至金明池,除了龙舟赛,还增加了水上射柳,之后才在临水殿设宴,还可以观赏水百戏。 参加龙舟赛和射柳的通常是高门各府以及官员的子弟,这些人提前一个月便开始练习起来。 若是在端午当日拔得头筹,不仅能得到当朝皇帝景和帝的嘉奖,一旦入了景和帝的眼,还能升个一官半职。 所以,每年高门各府及官员子弟,都十分卖力。 叶蓁一家自打三年前回京,叶绥每年都会参加龙舟赛和水上射柳,次次都会拔得头筹,得景和帝盛赞。 只是叶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四品的殿前都虞候,官职不好再升,景和帝便年年赏些稀罕物作为嘉奖。 今年,叶绥无论如何都参加不了的了,曾跟叶绥并肩参加龙舟赛的子弟十分惋惜。 这日一早,叶蓁便早早地起来了。 自从上次她说要替齐砚纳两房美妾,这个月的初一,齐砚便没再过来后宅。 叶蓁乐见其成,如此倒是省了她再用那拙劣的借口推拒与他同房。 今日叶蓁换了一身云霞色织金罗衫裙,腰间挂了一只同样是云霞色的五彩香包,头上插着一支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花簪,发髻上点缀着彩蝶扑花的花钿。 从灼华院出来,行至月洞门处,齐砚已经等在了这里。 齐砚看了一眼叶蓁,微微一怔,便垂下了眼。 不知为何,他的记忆里,这日她应该穿一身荷青色衫裙,发间点缀了一朵珠花,腰间也是一只荷青色的五彩香包,腕上系着长命缕…… 齐砚对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已经渐渐习惯,他朝叶蓁手腕上看去,果真见宽大的袖子下露出的那截手腕上,系着缠绕了几圈的长命缕。 记忆里的这日,叶蓁也亲手给他绣了一只五彩香包,亲手给他编了一条长命缕,晚上还……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齐砚心如擂鼓,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她一步一步靠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三人来访 第25章 端午观赛 今日齐砚穿了一身茶白色锦袍,依旧是那副清冷金贵的模样。 叶蓁远远看见,就越发地不能理解,上辈子她是怎么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竟会因为多多少少对她有些喜欢,才会去国公府提亲? 她左手搭上右手腕,拇指轻轻摩挲腕上的长命缕。 上辈子她亲手绣制了五彩香包,亲手编了长命缕给他,他不冷不热地接过,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次日,她听到小丫鬟们说,卫婉清也送了齐砚一只香包和一条长命缕,他很喜欢,还将长命缕装在了香包里贴身收着。 这辈子看来,是卫婉清故意为之气她罢了。 如今,卫婉清早早被齐砚亲自揭穿了目的,今后怕是再没这个机会让小丫鬟来自己面前,散布她和齐砚两心相悦的戏码了。 叶蓁走到齐砚身侧,没什么情绪地叫了声“夫君”,然后又道:“走吧,别迟了。” 声音平静疏淡,说完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齐砚的紧张顷刻逸散,留下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马车停在了东角门处,敬文侯、侯夫人、敬文侯世子以及世子夫人四人一起从大房出来,恰好遇见从三房过来的叶蓁和齐砚。 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叶蓁身上,除了敬茶那日,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般耀眼夺目地衣裳,一时移不开眼。 齐砚微微蹙了蹙眉,叫了声:“大伯,大哥。” 二人反应过来,立刻移开了目光。 齐砚见二人回神,这才又叫了一声“大伯母,大嫂”。 叶蓁也同四人浅浅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 一直到了东角门,径直上了马车,齐砚又同敬文侯和世子说了几句,紧随其后也上了马车。 三辆马车摇摇晃晃朝金明池而去。 齐府规矩森严,这等皇家宫宴,即便可以携带官眷,齐府也只准嫡出赴宴。 二房虽为嫡出,却也只是靠祖荫得了个品级不高的闲职,再者现在是大房掌家,二房自然没机会赴宴。 至于其他庶出子女,就更没可能了。 齐砚却不同,靠着自己位居从三品翰林侍读学士,自是可以赴宴。 从敬文侯府到金明池要走一个时辰,高门各府及官员要提前抵达,等候迎接圣驾。 叶蓁的月事就在这几日,今日又起的早,此刻便有些昏昏欲睡。 于是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毫不顾忌仪态地靠在车壁上,抱臂小憩。 也是此时,齐砚才抬起眼,放任自己逾矩地望着她。 他印象里的叶蓁,一直清丽闲雅,如清荷芙蓉,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只有在灼华院,没有外人的时候,才会现出几许娇憨。 可不知什么时候,叶蓁却变得越来越明媚耀眼,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疏放之气,只有在他面前似有收敛。 更确切地说,是只有有事找他时,才又端起娴静的姿态,同他婉声说话。 而这娴静姿态也端不了多久,便露出她现在的本性,说出的话并无嘲讽,却常常让他胸口一阵闷滞。 叶蓁的变化,打乱了齐砚想一直与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想法。 叶蓁近两月的种种,很明显已经有了和离的打算,只是他也不知道,叶蓁何时会亲口说出“和离”这两个字。 只要想到这二字,齐砚便感到心口一阵烦闷。 他知道,他并不想与她和离,即便叶蓁不想守齐家规矩礼法,即便,叶蓁一辈子都不想与他同房,甚至,一辈子对他不理不睬,他也不想和离。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不能和离。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叶蓁睫毛轻颤,齐砚也收回了目光,又变成了那个清冷如玉的清贵公子。 叶蓁睁开眼,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微微支开车窗一角,已经到了金明池的正门棂星门附近,在顺天门外大街上,车马停了一片,看来不少官员及官眷都已经到了。 齐砚正要下车,被叶蓁拦住,朝驾车的行言、行闻道:“直接进棂星门,将车驾停去金明池南岸。” 文武百官及官眷行至顺天门外大街便要下车,最后步行进去金明池。 叶蓁母亲是长公主,作为她的女儿,自然可以乘车至金明池内再下车。 上辈子她跟随敬文侯府,将车驾停在距离棂星门百步之遥的地方,然后和大房四人、齐砚步行进了金明池。 那日,她刚好来了月事,虽是百步之遥,却还是让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往日月事从未感到不适的她,那日小腹也罕见的疼了起来。 后来在金明池待到龙舟赛结束,便一人先行离开。 还没出金明池,恰好遇见太子表哥近侍驾车送纪太医去诊病,见她面色不对,当即让她上车。 那时她腹痛难忍,便没推拒。 近侍要送纪太医去兵部郎中杨家,和她刚好顺路,纪太医还替她诊了脉,又口述了方子给青兰。 大概纪太医方子的起了作用,她休息了一下午,身子便恢复了,又亲自去小厨房给齐砚做了一碗寿面…… 叶蓁轻“啧”了一声,她可真贤惠。 好在今日月事没来,倒是可以让她好好放肆游玩上一翻。 马车再次缓缓行了起来,齐砚本想张口阻止,这样不妥。 大伯、大伯母、大哥、大嫂几位长辈都还步行,他们怎可乘车至金明池内? 可想到若是他张口了,叶蓁绝对会笑盈盈请他下去,然后依旧我行我素乘车进去池内,齐砚便闭了嘴。 大不了今日多抄写几遍家礼家规就是了。 又行了一刻钟,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叶蓁率先跳下马车,看着金明池熟悉又陌生的景致,这才想起,每年三月初到四月初,金明池对整个京城百姓开放,这整整一个月,池中是舟船赏游、水上百戏,池边东岸则是食托、酒果、戏具等彩棚幕次,仿若盛大庙会,好不热闹。 而端午的龙舟宴,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官眷才可入内。 这样算来,她已经三年多没见过金明池开池盛景了,刚重生回来时,光记挂着安国公府,倒是把这一遭忘记了。 明年的三月份,她定要好好来此玩个痛快。 所有官员及官眷都聚在棂星门附近,等着迎接圣驾。 叶蓁朝停着车驾的南岸扫了一眼,见安国公府的马车也在。 如此,爹爹、阿娘还有二哥也应该来了,就是不知三姐姐到了没有。 叶蓁和齐砚朝棂星门走去。 刚抬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道活泼的声音喊道:“蓁蓁。” 叶蓁和齐砚朝着声音来处望去,见是徐瑾妧,叶蓁也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行到近处,这才注意到徐瑾妧身后跟着自己二哥,还有一名不认识的年轻男子。 男子英姿勃发,目若朗月,沉稳有度。 叶蓁想了想便知,此人可能是徐瑾妧的兄长徐谨修。 叶蓁先喊了声“二哥”,这才看向徐谨修,叫了声“徐世子”。 徐瑾妧毫不见外:“叫什么徐世子?跟着我叫哥哥就行了,你看我都不叫你二哥叶世子,我直接叫他二哥的。” 叶蓁看向二哥,叶绥憋着笑点了点头。 无法,叶蓁又朝徐谨修喊了声“谨修哥哥”。 让她直接叫“哥哥”,她是叫不出的,这也太亲近了。 徐谨修笑着应了一声,这才看向齐砚。 齐砚听着叶蓁的那声“谨修哥哥”,心里多了几许不快,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先叫叶绥一声“二哥”,然后又同徐谨修见了礼。 叶蓁:“二哥,你怎么会和妧妧、还有谨修哥哥在一块?” 叶绥笑笑:“徐叔叔替我找来了胡郎中,理应感谢。前些日子,我同爹爹阿娘去徐国公府登门道谢,一来二去,便经常往来了。” 徐谨修摆了摆手:“也没帮上什么忙。”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景和帝、叶皇后及一众妃嫔、皇子、公主的车驾浩浩荡荡到了。 官员及官眷行至棂星门两侧接驾。 皇室车驾停至金明池南岸临水殿旁,帝后下车后,携宗室及文武百官行至临水殿前的木质观台上观赛。 观台延伸至池中,宽约十数丈,容纳所有文武百官及官眷都绰绰有余。 观台上已经摆好帝后仪仗以及不同形制的华盖,华盖下设了案几椅櫈,几案上,茶水果子不一而足。 端午观赛无需男女分席,是以观台上并未设立屏风。 景和帝和叶皇后坐于黄罗华盖下的御座上,帝后左侧分别是太子、二皇子及一众文武百官,右侧则是昭阳长公主、刘贵妃、端柔公主母女以及各府官眷。 叶蓁从过来观台前便四处寻找三姐姐,却只看见了三姐夫韩岳,没看见三姐姐的身影,便让青兰前去打听一下。 锣声敲响,鼓声阵阵,数十只龙舟蓄势待发。 众人纷纷伸着脖子朝池中张望。 景和帝看了眼叶骁父子,惋惜地说道:“仲甫没能参加龙舟赛,不知今年谁能夺得头筹。” 仲甫,叶绥的字。 叶皇后笑道:“今年押注倒是不必押第二名是谁了。” 景和帝听后朗声笑了起来。 每年的龙舟赛和水上射柳都有押注环节,这样即便不参赛的也可以乐呵乐呵。 景和帝:“好!今年你们都猜猜看,猜中前三名朕都有赏!” 众人一听,都兴奋起来,纷纷将脖子伸的更长,睁大眼睛看看今年谁能夺得前三。 叶蓁也朝池中看了过去。 第26章 端柔找茬 景和帝身边的曹公公,当即让几个小太监统计开来。 没多一会儿,一个小公公端着托盘来到叶蓁面前。 叶蓁看着托盘中花花绿绿的荷包,问道:“有没有没被押注的龙舟?” 小太监识得叶蓁,见问便笑呵呵答道:“有的,就是龙舟上插着鹞鹰旗子的那只,没人押注。” 说着朝池中指了指。 叶蓁早就注意到了这只龙舟,现在这只龙舟落在最后,而领舟那人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此刻正在一点一点缩短与他前面龙舟的距离。 小公公见见此,便继续笑呵呵介绍道:“领舟之人乃今年的二甲第二十名,莫见闲,时任翰林院编修一职。” 叶蓁面露疑惑。 通常新科榜眼、探花才会授予编修一职,齐砚最初就是被授予此职,后因才学斐然,才短时间内升任侍读学士,为太子讲读。 小公公很有眼色,一眼就看出了叶蓁的疑惑,笑呵呵解惑道:“莫编修擅画,画的一手好丹青,得了皇上青眼。” 这么一解释,叶蓁便明白了。 若是谁有什么擅长之处,刚好得了皇上喜欢,升官不是什么难事。 叶蓁从青糖手里拿过荷包,放到托盘上,道:“那我就押注莫编修,第二名。” 叶蓁的话一落,周围的人都循声看了过来。 身边的徐瑾妧问:“他是第二,那谁是第一?” 叶蓁摇了摇团扇,笑道:“自然是谨修哥哥。” 徐瑾妧:“那你怎么不押注我哥哥?却要押注第二名?” 叶蓁眨了眨眼睛:“因为已经有好几人押注谨修哥哥了,到时候赢得的银子是要几人平分的。而莫编修无其他人押注,一旦得了第二名,那所有押注第二名的银子就都是我一个人的。” 叶蓁说的极其认真,声音又十分俏皮,引得景和帝和叶皇后笑了起来。 叶皇后侧头看向这个小侄女,似是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了,今日的衣裙没再如往日那般素净,一袭云霞色活泼艳丽,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模样。 叶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一直把叶家的三个侄女当亲生女儿看,尤其喜欢叶蓁这个最小的侄女。 只是这个最小的侄女回来京城后,就变的温婉端淑,少了恣意俏丽。 为此,叶皇后还有些许遗憾。 现在看来,小侄女又变成了小时候的性子,她竟欣慰起来。 齐砚就在太子身后,将叶蓁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心下说不清什么滋味,好似她只有在他一个人面前收着本性。 这时,众人一阵欢呼,叶蓁朝池中看去,兴奋地指着最前面的龙舟道:“那是不是谨修哥哥的龙舟?” 徐瑾妧也朝那边望去,也兴奋道:“是我哥哥的!” 叶蓁夸道:“谨修哥哥一看就武艺不俗。”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本来每年夺魁的是你二哥,如今你二哥手臂废了,看来你是一点也不伤心!押注押的飞快,还谨修哥哥、谨修哥哥叫的这么亲。你这样你二哥知道吗?齐砚哥哥知道吗?” 叶蓁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这么没脑子的,只有端柔公主。 端柔公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的大臣和官眷听得清清楚楚。 景和帝收了笑,叶皇后面色也淡了下来,正要开口,就听叶蓁笑盈盈道:“二哥知道呀,不仅二哥知道,我的夫君齐砚哥哥也知道呀。” 叶蓁说的天真无邪,还不轻不重强调了“夫君”二字,好似真就回答端柔公主问的知不知道的问题一般。 端柔公主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没让叶蓁难堪不说,还噎的自己一口气没上来。 叶皇后面上恢复了笑意,悠悠然看向池中竞舟。 端柔公主朝太子身后的齐砚看去。 齐砚面色清冷一如往昔,心中却反复咀嚼起叶蓁刚刚出口的“齐砚哥哥”四个字。 叶绥微微挑了挑眉,太子则扭头打趣地看了齐砚一眼。 齐砚面上微微发热,太有失体统了,他想。 可心下却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欢喜。 端柔公主见齐砚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不禁有些失望,转瞬却又雀跃起来。 齐砚不关注她,不也一样没关注叶蓁么? 他们已经成亲了又如何?一样可以和离! 叶蓁暼了端柔一眼,见她面色一会儿一变,不知又在琢磨什么,但不用想,肯定没好事。 京城的人都知道,端柔公主心悦齐砚,和叶蓁不对付,只要她和叶蓁同时出现,必会前来找茬。 论身份,叶蓁的确比不过端柔公主,毕竟她是景和帝的女儿,大禹唯一的公主。 可叶蓁也知道,景和帝扶持刘贵妃一族,不过是为了制衡她们叶家,刘贵妃并非真的得宠。 这也是她近两个月想明白的。 其实上辈子景和帝从没有过废太子的心思,即便安国公府被陷害通敌谋反,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也不过是被禁足,至于后来传出姑母后位不保,想来也不是真的。 若是景和帝真想废后,那太子表哥的太子之位一样保不住,就不可能只传出姑母后位不保的消息。 所以,上辈子安国公府被陷害一事,即便真有景和帝的手笔,他不过也只是想削弱或消除叶家在将士们和百姓心中的声望,而非是针对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 而刘贵妃一族,在将士和百姓心中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景和帝。 刘贵妃一族再如何蹦跶,手中的权利都可以随时被景和帝收回。 端柔虽贵为公主,景和帝对她也没有多宠爱,否则以端柔公主对齐砚的觊觎,景和帝怎会不直接给二人赐婚? 另外,大姐姐叶宜和三姐姐叶遐出嫁时,景和帝的赏赐就十分丰厚,等到叶蓁自己出嫁时,景和帝的赏赐堪比公主出嫁。 这也是端柔看叶蓁更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如此,叶蓁更不必对她有什么忌惮,只要没威胁到景和帝手中的权利,她和端柔公主发生什么口角,景和帝只会一笑置之。 果真,景和帝只收了笑,没说什么,还淡淡扫了端柔和刘贵妃一眼。 昭阳长公主朝小女儿那边看了看,微微蹙了蹙眉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刘贵妃和端柔公主被景和帝的目光扫的面色一紧,狠狠瞪了叶蓁一眼。 池中龙舟猎猎,鼓声越来越急。 莫编修的龙舟已经划到了第二的位置。 武官极其官眷没这么多规矩,已经为自己押注的龙舟摇旗呐喊起来,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叶蓁仿佛回到了西北军营,听将士们比武操练,声势震天。 终于,徐谨修和莫见闲的龙舟一前一后到达终点,先后夺得了标旗。 赢得押注的人也一阵欢呼。 叶蓁则摇着团扇笑的明媚灿烂,毕竟第二名只有她一个人押对了。 齐砚微微侧头,朝叶蓁的方向看去,见到的就是笑意明媚的叶蓁。 他垂下眼,刚刚心里那几许未曾察觉的欢喜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绪沉闷。 还是刚刚那个小公公,捧着一只一尺见方的锦匣,来到叶蓁面前,笑眯眯道:“齐夫人,这是您赢得的银子,奴婢都已经替您收到了锦匣里,方便您拿着。” 叶蓁接过锦匣,打开看了看,零零总总大概有五六百两。 叶蓁取出一枚金叶子,赏给了这位小公公。 小公公立时乐的见牙不见眼,又说了一堆恭维夸赞之言才离开。 接下来便是水上射柳。 射柳,顾名思义,向柳枝射箭,通常是飞马开弓。 而端午的水上射柳则是将鸽子放在葫芦里,再将葫芦悬于柳树上,射中葫芦,鸽子飞出,以鸽子飞的高度来定胜负。 另外,水上射柳需两人完成,一人拉弓射箭,一人驾船行舟,在众舟交错里准确射中和舟旗颜色一样的葫芦。 此项考验的不仅是射艺,还有驭舟之人的武艺,毕竟两舟相撞可能会有一翻武艺比拼。 参加射柳的人都早早地提前组了队,只等摩拳擦掌去池中比拼一二。 景和帝又提到了叶绥:“往年射柳也是仲甫拔得头筹,今年仲甫不能参加,不知谁又能夺魁?” 刘贵妃父亲刘枢密则笑着道:“叶世子也不是不能参加。” 景和帝“哦?”了一声,问:“怎么说?” 刘枢密:“可以找个人,配合着叶世子拉弓,或许一样能夺得头筹。” 刘枢密的话音一落,众人安静下来。 这无异于是对叶绥的极大羞辱,曾经能叱咤战场杀敌斩将的叶小将军,如今竟需要让人配合着拉弓。 叶皇后脸色冷了下来,淡淡暼了一眼刘贵妃。 昭阳长公主再想不事张扬,听到外人羞辱儿子,也有了气性,正要说话,就听安国公重重“哼”了一声:“就算我儿废了一条手臂,照样能打的你那个只知花天酒地的废物儿子起不来床!” 刘枢密笑眯眯:“这是自然,谁能和叶小将军比?谁又能和叶家比?毕竟……” 刘枢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叶蓁笑盈盈的一声“皇舅舅”打断。 众人齐齐朝叶蓁望去,就见叶蓁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一袭云霞色的衫裙十分亮眼,不禁让人纳罕,这还是叶家那个温婉端淑的四姑娘吗? 第27章 齐砚驭舟 叶蓁路过昭阳长公主时被拉住衣袖,昭阳长公主低声叱道:“蓁蓁,不可放肆!” 叶蓁拍了拍母亲的手,继续风风火火走到景和帝面前,行了个家礼,笑道:“皇舅舅,兄长已然不能参加,不如让我去试试这射柳如何?” 景和帝第一次听外甥女叫自己“皇舅舅”,之前想听,都被妹妹昭阳阻止,还说什么皇上贵为天子,即便是血亲也不可放肆。 他知道妹妹是看见父皇亲手处置了姑母后,才事事谨小慎微起来,即便在他面前,也收敛了心性。 可他和父皇又不一样,妹妹怎么会怕他呢? 景和帝犹记得昭阳小时候的爽辣性情,他被其他兄弟欺负时,昭阳便会冲去前面,要替他这个亲哥哥讨回个公道。 如今听到最小的外甥女叫自己“皇舅舅”,景和帝一时恍惚,一直独身处于高位十数年的他,此刻竟体会到了血脉亲情。 景和帝声音不自觉地慈爱起来,露出笑容,问道:“蓁蓁也会射柳?” 叶蓁重重点头,一派天真:“皇舅舅可能不知道,我幼时扮成小郎君,和兄长一起在军营操练,骑射功夫很是了得,长大后虽没再学这些武艺,但射柳、马球、投壶、锤丸,我无一不精。” 景和帝看着面前这个衣着鲜亮的外甥女,只当她在吹嘘,却也一下记起她幼时回京那次,手中拎个金丸,给他展示如何打麻雀,最后还想将爪子系成一串的麻雀送去御膳房,说要烤来给他吃。 想到此处,景和帝有些忍俊不禁。 再次看向小外甥女时,竟和小时候的她重合了。 那时候的叶蓁,真像小时候的昭阳。 景和帝:“好,那你就去给皇舅舅展示一下你的射柳技艺,若是能夺得前三名、不、前八名,皇舅舅就重重赏你!” 叶蓁立刻兴奋道:“那皇舅舅可要说话算数!” 景和帝笑道:“朕为天子,自是一言九鼎。不过,你想让谁来帮你驭舟?” 叶蓁的确也比较发愁这个,如果二哥手臂“没废”,还可以让二哥帮忙。 叶蓁正在犹豫,就听见一道声音:“臣愿替齐夫人驭舟。” 景和帝这才记起,这个小外甥女已经成亲了,他还给了她堪比公主出嫁的赏赐。 景和帝和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是莫见闲莫编修。 莫见闲走上前来,行礼道:“齐夫人投之以桃,臣愿报之以李。” 莫见闲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了,他说的是叶蓁押注之事。 本朝虽也有男女之防,却在一些雅集盛会上宽泛许多,像马球会上男女配合比比皆是,因此莫见闲帮叶蓁驭舟并无不妥。 叶蓁见过莫见闲龙舟赛的本事,正要答应,又一道声音道:“我来。” 声音清冷,是齐砚。 齐砚抬眸看向叶蓁,一步步朝她走来。 叶蓁也望向他,心下轻嗤一声,她此举怕是又冒犯了他齐家的礼法和规矩了。 叶蓁神色淡淡,面上轻讽一闪而过,随即被疑色取而代之。 齐砚也会驭舟? 齐砚自是没错过叶蓁一闪而逝的神情,心下一梗。 再见她脸上的疑色,不知为何,竟起了几分气性。 齐砚别开了眼。 别说叶蓁,就连景和帝也怀疑。 景和帝:“含章也会驭舟?” 齐砚走上前来,垂眸拱手:“会一点。” 景和帝可不想刚叫自己皇舅舅的小外甥女掉水里,便道:“会一点可不行。” 齐砚:“十分娴熟。” 叶蓁:…… 景和帝抬了抬眉,看向小外甥女。 叶蓁再次怀疑地看向齐砚。 齐砚沉默一瞬:“你不会掉下水。” 叶蓁:…… 叶蓁跳出来同景和帝说自己擅长射柳,也不是真要夺个什么名次,不过是想打断刘枢密接下来的话。 当时情形,任由刘枢密继续说下去,他极可能会说出“叶家军”这样的字眼。 齐砚和景和帝还等着叶蓁回话,叶蓁又看了齐砚一眼,当着文武大臣及众官眷的面,让别人给她驭舟,终究有些说不过去,便点了点头,笑道:“皇舅舅,那就让齐砚来驭舟吧。” 驭舟之人已定,射柳比赛开始。 清风微扬,锣鼓声声。 金明池内,百舟竞发,齐齐朝东岸驶去。 东岸栽种了排排柳树,柳枝繁茂,婀娜倩影立于池岸,柳枝上已经悬了颜色不同的葫芦。 齐砚稳稳地划着桨,巧妙地避开前来冲撞的小舟。 叶蓁才发现,齐砚所说的“十分娴熟”并非虚言。 此时距离东岸还远,叶蓁便道:“我竟不知你会驭舟。” 齐砚又轻巧地避开两只夹击的小舟,方道:“我也不知你会射柳。” 叶蓁目测了一下距离,张弓搭箭,朝着一只悬挂的紫葫芦比了比,“嗖”的一声,箭矢飞出,葫芦碎裂,一只灰色鸽子盘旋而出,冲向天际。 观台上传来一阵欢呼,叶蓁能清楚地听到徐瑾妧为她助威呐喊的声音。 叶蓁笑了笑,朝齐砚看去。 齐砚不吝称赞:“好射艺!” 叶蓁看他,并非想听他的夸赞,而是在看齐砚这个人。 齐砚即便驭舟,身姿都颇为风雅,仿佛此刻不是进行什么射柳比赛,而是在泛舟游湖。 叶蓁心下赞了一声,难怪迷倒了那么多京中闺秀。 齐砚:“你的很多事,我似乎都不知道。” 叶蓁笑笑,再次张弓搭箭,已经没了在观台上的活泼俏丽,举手投足皆是从容,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话落,又一箭飞出,东岸又一只鸽子盘旋而上。 齐砚稳稳地划着桨:“比如呢?” 叶蓁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忽而倾身,二人之间不过寸余,轻笑道:“这可不好告诉你,毕竟……”叶蓁顿了顿,复道:“那些可都是有违齐家礼法和规矩的事。” 齐砚呼吸滞了滞,和叶蓁四目相对,在叶蓁纯净狡黠地眼眸中,似是看到了慌乱的自己。 他慌乱什么?齐砚一时想不清楚。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齐家的礼法和规矩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他更想知道叶蓁的事。 这时,四只并行小舟从前面冲撞过来,明显要挡住二人的去路。 叶蓁直起身,朝小舟看去,为首那人竟是裕小王爷。 裕王爷乃景和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行事内敛,恪守谦恭,只对裕小王爷这个独子极其溺爱,养的裕小王爷自小就霸道成性,不务正业,和京城那些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别无二致。 裕小王爷此时一脚踏在舟舷上,见叶蓁看过来,将手里的弓扔给旁边的侍从,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展开,轻扇了起来,朝叶蓁抬抬下巴:“蓁蓁小表妹,许久未见,有没有想我这个表哥?” 语气带着一丝轻挑,眼神也在叶蓁身上上下流连。 齐砚眸色一沉:“小王爷请自重。” 裕小王爷眼睛微眯,暼了齐砚一眼,不做理会,继续将目光放在叶蓁身上。 叶蓁也在蔑眼上下打量着他。 从西北回京后,她也见过裕小王爷几次,不过都是在宫宴上远远扫过一眼,这么近距离看还是第一次。 裕小王爷在京城的风评,叶蓁不是不知道,此刻裕小王爷这般盯着她看,自是知道不怀好意。 叶蓁缓缓抬手,张弓搭箭,箭矢对准裕小王爷面部。 裕小王爷一惊,踏着舟舷的脚没踩稳,踉跄着落了下来,慌忙地收起折扇,又从侍从手里抢过弓,抬起胳膊挡在面前,结巴道:“你、你、你别乱来!” 叶蓁嘴角微勾,“嗖”的一声将箭射出,箭矢贴着裕小王爷发冠飞射而去,东岸上又一只紫葫芦处箭而碎,鸽子抖了抖翅膀朝上空飞去。 裕小王爷顿觉失了面子,即刻下令:“撞过去!撞翻他!留着他作甚!” 四只小舟齐齐摇晃着向叶蓁和齐砚撞来。 其他射舟见这边一个是昭阳长公主之女,一个是裕小王爷,都远远地避开,免得二虎相对殃及池鱼。 这倒给了齐砚方便。 齐砚拉着叶蓁坐下,快速地说了声“扶稳了”,便驭舟避开两侧夹击撞来的舟船,又快速划桨朝裕小王爷所在的小舟撞去。 叶蓁也没光坐着、看着,继续张弓搭箭,朝再次追撞过来驭舟人手臂上射去,几箭之后,除了裕小王爷,其他几人手臂都中了箭,龇牙咧嘴地荡在池中。 此时,齐砚也驭舟到了裕小王爷近前,猛地一撞,舟摇船翻,裕小王爷径直拍在了池中。 其他几人也顾不得手臂中箭,纷纷跳入池中朝裕小王爷游去,七手八脚地将裕小王爷扶了上去。 裕小王爷抹了一把全是池水的脸,气急败坏道:“叶蓁!你、你、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叶蓁一听复又举起了弓箭,裕小王爷瞬间躲在了几人身后,不敢再露头。 很快,射柳结束。 叶蓁以第一箭的鸽子飞的最高而夺得魁首。 景和帝大悦,至此也才知道小外甥女刚刚所言并非吹嘘。 又想到池中小外甥女和侄子相争对峙的画面,复又朗声笑道:“肃儿带着四只小舟,对蓁蓁围堵,却反被撞落水,功夫不到家啊!” 已经换了一身衣袍的裕小王爷陈肃听此,心头一梗,忿忿地瞪了齐砚和叶蓁一眼。 刘枢密在旁边淡淡笑着,看向叶蓁的目光若有所思。 第28章 破例回房 龙舟赛和水上射柳结束后,便是名次嘉奖,之后就是在临水殿设宴。 席间,景和帝处处都表现出了对叶蓁的偏爱,高门各府知道,今后叶蓁在京中的地位,怕是要把端柔公主比下去了。 叶蓁面上依旧一派天真活泼,时时逗的景和帝朗声大笑,而心下则有几分焦急。 今日刘枢密所言,看来已经开始谋划着陷害安国公府了,她得和二哥通个气。 可直到宴席散去,叶蓁也没找到机会和二哥单独说话,只在回府上马车前,叶绥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放心。 叶蓁心下稍安,却也无法完全放心,她不知二哥有没有听出刘枢密可能说出“叶家军”这样的字眼。 只能等明日再回一趟国公府了。 行言、行闻驾车缓缓离开金明池,出了棂星门朝顺天门外大街而行。 街上车马众多,行人如织,正排队等着通过顺天门回城。 叶蓁和齐砚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等在队伍后面。 车外人声鼎沸,端午游玩的百姓似是也才往回赶。 车内却十分安静,二人谁也没说话,叶蓁也不想与齐砚大眼瞪小眼,便佯装累了闭目养神,顺便琢磨一下刘枢密已经谋划到了什么地步。 齐砚便又可以放任自己将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脸上。 齐砚知道这样做非君子所为,可下一瞬,他心下便起了一道声音:你们是夫妻,这样不逾矩,你还可以靠近些。 齐砚抛开让他守了二十余年的规矩礼法,遵从内心,真的渐渐靠了过去。 他似乎又闻到了叶蓁身上浅淡的梅花香气,随即心跳再次一悸,如上次一般,额头又沁出些许细汗。 齐砚知道这不对劲,即刻退开坐回原处,直到闻不到梅香,心跳才平复。 他蹙起了眉,不知何故。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只不过很快便又停了下来。 车外依旧嘈杂,在阵阵人声里,不乏议论叶蓁的声音,其中有一道最为明显。 “见闲,今日你怎的站出来要帮齐夫人驭舟?别跟我说什么投桃报李,我可不信。” 齐砚本不欲听,可听到那人叫的是莫见闲,便不自觉地听了下去。 “自然是投桃报李,不然以你为是什么?” 只听那人“切”了一声,又道:“你可不是投桃报李之人。” 莫见闲似是轻笑了一声,道:“开始自然是投桃报李,后来么……” “如何?” “齐侍读和她不相配。” 齐砚眸色沉沉。 “怎么不相配?一个公府,一个侯府,一个得皇上宠爱,一个得皇上看重,我看没一处不相配的。” “我指的并非身份地位。” “那是什么?” “二人性情并不相投,齐夫人天真烂漫,恣意飞扬。齐侍读却循规蹈矩,古板无趣,齐夫人这样的性子,总有会受不了他的那一天。” 后面又说了什么,齐砚没再听了,他目光又放在了叶蓁脸上。 叶蓁微微蹙眉,似是极度不适。 齐砚抿了抿唇,正要抬手叫醒她,马车又缓缓行了起来,叶蓁则换了个姿势,抱臂靠在了车壁上。 齐砚便放下了手臂。 车轮滚过石板,晃晃悠悠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侯府。 叶蓁也恰好醒了过来。 她本想以小憩避开和齐砚大眼瞪小眼,没成想真地睡了过去。 靠着车壁一晃一晃地极不舒服,她揉了揉脖子,看向对面一言不发的人,便率先下了车。 大房一行人恰好也刚回来,只比叶蓁和齐砚早到一步。 见叶蓁下车,便停了下来。 齐砚也下了马车,见到大房四人时,瞬间想起他和叶蓁的马车停去了金明池内的事。 若按往常,他定会因为逾矩,前去告罪一翻。 今日却只朝几人点了点头。 回三房要路过大房,几人顺路走了一段。 齐砚应付了大伯、大哥几句话,叶蓁则同侯夫人、世子夫人没什么话可说。 敬文侯四人回了大房后,叶蓁和齐砚才走在一处,朝三房而去。 二人依旧一路无话,到了通往后宅的月洞门时,叶蓁才道:“夫君好生歇息。” 说完便回了后宅。 齐砚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直至叶蓁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处,才提步离开。 齐砚回了前院,行言、行闻安静地跟在身后。 行言想起在顺天门外大街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又看到自家主子的身影有几分落寞,看来主子离开窍不远了。 他本该美滋滋,可也有些心疼主子。 今日是主子生辰,没人记得。 齐砚回到前院就进了书房,吩咐行言备水沐浴,书房再多加几盏灯烛。 行言心下叹气,看来今日主子又要彻夜自省,抄写家礼家规了。 齐砚沐浴出来后,行言还在书房。 齐砚:“今日不用守夜,去歇着吧。” 行言没动,而是站在书案前欲言又止。 齐砚抬眼扫了他一眼:“可还有事?” 行言嗫嚅了半晌,方道:“三爷,莫编修的话……” 齐砚:“我没放在心上。” 行言:“……您得放在心上……” 齐砚:…… 行言豁出去了:“您若是想和夫人长长久久恩爱到老,您今后就不能再这样冷冰冰的了。” 行言悄悄抬眼觑了主子一眼,见主子似是听进去了,便继续道:“您和夫人在一块时,夫人不说话,您就不说话,这如何能增进感情?人家戏文里还唱了闺房之乐呢!您呢?因着家礼家规,白日不曾陪过夫人,更不曾陪夫人用过膳,晚上还只初一十五留宿,依小的看……依小的看……” 齐砚垂眼,淡声问:“如何?” 行言一咬牙:“依小的看,夫人这和守寡也无异了,久而久之,估计都不记得您这个人了!” 行言说完,就屏住了呼吸,等着主子骂他两句,或是让他自行去领罚。 然而等了半晌,主子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他下去了。 行言松了口气,心下真的美滋滋起来,看来主子这是听进去了。 叶蓁一回到灼华院,便将青兰叫了过来,问她三姐姐一事。 青兰:“奴婢当时假装偶然看见三姑爷,问三姑娘怎么没来,三姑爷说,三姑娘近日生病了,不宜出门,就没一块来龙舟宴。” 叶蓁眉头沉了沉,问:“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青兰细细回想了下,道:“若要一定说有不对的地方,就是三姑爷一点都看不出着急,像是对三姑娘生病毫不在意一般。” 叶蓁轻轻颔首。 究竟如何,还是要去韩家看看才知道。 叶蓁摆了摆手,吩咐人备水沐浴,忙了一天,她也累了。 青兰却没去,而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叶蓁:“怎么?” 青兰轻轻叹气:“夫人,今日是姑爷生辰。” 这两个月,青兰自是看出自家姑娘对姑爷越来越不在意,可无论如何二人是夫妻,要相处一辈子,一直这样如何是好? 何况,姑娘总不能一辈子不生孩子,总不能和姑爷一直这样不冷不热地过下去。 还是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姑娘才好。 姑爷虽规矩繁多,一直清清冷冷的,万一哪天被姑娘焐热了呢? 叶蓁知道今日是齐砚生辰,只不过假装不知罢了。 可忽然想到,齐家好像没有一个人记得他的生辰,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从小到大……齐砚是不是从没过过生辰? 叶蓁默然片刻,看在齐砚帮她驭舟、又将裕小王爷撞水里的份上,那就关心一下他吧! 叶蓁:“吩咐小厨房去煮碗寿面,给三爷送过去。” 青兰一听,心下松了口气,姑娘有这个心就好。 她笑着应了声“是”,便去吩咐了。 前院书房。 齐砚正在抄写家礼家规,行言突然兴奋地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齐砚狐疑。 行言:“三爷!夫人让人送来的寿面!” 齐砚一怔。 胸口涌上一股暖意。 行言将食盒放在书案一角,手脚麻利地将书案收拾好,才将食盒打开,将寿面端了出来,放在齐砚面前。 齐砚只看了一眼,胸口的暖意便散了开去。 这不是叶蓁亲手做的。 叶蓁亲手做的寿面,卖相没这么好看。 齐砚对自己这些突如其来的记忆已经习以为常,虽不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也不知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可这些记忆却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心绪。 他和叶蓁成亲数月,只喝过叶蓁煮的甜腻腻的枣茶,可他清楚的知道,他其实也盼着吃上一碗叶蓁煮的吃食的,无论是什么,哪怕是一个月前她浑煮的金玉羹。 行言见主子并没有动筷的意思,小心翼翼问道:“三爷不尝尝?” 齐砚很少与人解释,今日却道:“不是夫人做的。” 行言一头雾水,随即反应了过来。 主子是想吃夫人亲手做的寿面呢! 不过他也纳罕,他进来时,也没说是小厨房厨娘做的,主子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夫人做的? 行言眼睛转了转,道:“三爷,要不您今日回后宅?” 齐砚沉默了一瞬:“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 行言从齐砚的沉默和说的话中听出了别的东西。 主子是想回后宅啊!苦于没有借口。 换成别人这都很容易,但主子不是别人。 好在有他这个聪明机灵的长随在。 行言:“您就当去感谢夫人这碗寿面,何况家礼家规上不是也说了?若在定日因由无法回房,便另择他日?” 齐砚默了默,将这碗面赏了行言,独自一人回了后宅。 第29章 提出和离 叶蓁正在浴间沐浴,浴桶中放了梅花香露,解了一日的疲乏。 正昏昏欲睡间,青兰走了进来,面上喜忧参半。 青兰:“夫人,姑爷过来了。” 叶蓁“嗯”了一声,问:“过来何事?” 青兰:“过来感谢夫人让人送去寿面。” 叶蓁“哦”了一声:“就说我知道了,让他回去吧!” 青兰:“……姑爷还说,今晚要留宿……” 青兰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家姑娘,总觉得姑娘又想将姑爷赶回前院。 叶蓁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听清青兰说了什么后,瞬间清醒过来,不可思议道:“什么?” 青兰:“姑爷说,今晚要留宿。” 叶蓁深觉震惊:“今日是初五,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吧?” 青兰在次间听姑爷说要留宿时,也很震惊。 见自家姑娘也是这个表情,倒是笑了。 “今日是初五。” 叶蓁:“那他怎么……” 青兰将盆架上的布巾拿过来,替叶蓁擦身,然后又拿过衣架上的寝衣,服侍叶蓁穿好,这才道:“夫人不如亲自去问问?” 叶蓁拢了拢头发,一脸震惊地回了内室。 内室中,齐砚已经坐在架子床上,手中拿着一本书,不知端了多久。 听见叶蓁进来,目光从书中抬起,只一瞬便又收回。 今晚叶蓁穿了一身柳绿色寝衣,轻纱曼妙,清爽怡人。 一头乌发散在脑后,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坐在架子床上的男人,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以至于脚步都有些迟疑不前。 齐砚没听见叶蓁走动的声音,复又抬眸望去,见叶蓁定在了原地。 行言的话突兀地在脑中响起:“您和夫人在一块时,夫人不说话,您就不说话,这如何能增进感情?” 增进感情? 齐砚想了想,二人这样沉默相对,的确不好,可该说些什么,他也有些生疏。 齐砚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他是以什么借口回来后宅了,便道:“你让人送去的寿面……很好吃。” 齐砚说完,心下生出了几分愧然。 君子不齿妄言,他竟然说了谎话。 那寿面的味道如何,他并不知。 叶蓁则更加震惊了,看齐砚像看个怪物。 刚刚齐砚说什么? 很好吃? 前后两辈子也没听他对吃食有过什么评价。 哦,也不是,评价过她煮的汤羹口味不佳。 这样说也不对,这辈子是卫婉清故意搞的鬼,上辈子也极可能是。 如此说来,齐砚他还真没对吃食有过什么评价,公中厨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叶蓁神色复杂,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轻轻梳了几下头发,方道:“你若喜欢,明日让小厨房再给你煮一碗。” 齐砚沉默,他不是这个意思。 叶蓁也沉默,她只是随口一说。 虽然她不会吝啬一碗面,却也不想与他再多了几分瓜葛。 屋中又安静下来。 叶蓁的头发早在浴间时,青兰就帮她梳过了。 此时床上坐了个大男人,一时有些不习惯。 梳妆台,也是她这几次赶走齐砚的地方。 坐在这里,让她觉得熟悉,也让她觉得安心。 正当她思忖如何将齐砚赶回前院时,床上的男人又开口了:“你记得我生辰,我很高兴,谢谢。” 齐砚说完,心下松了口气。 好在,他又找到一个话头。 叶蓁神色又多了几许复杂,上辈子她送过去亲手做的寿面,也没见他说什么很高兴,更没有一句道谢。 叶蓁从镜中窥向他:“无需言谢。” 齐砚复又搜肠刮肚,正思索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叶蓁又道:“也是青兰提醒我的。” 齐砚:…… 齐砚想,其实有时候,沉默不言也挺好的。 屋中再次安静下来。 叶蓁的一头乌发已经顺滑如绸缎,没什么可梳的。 她将梳子放下,又从镜中望向齐砚。 齐砚没来由得有一瞬紧张,她是不是又要赶他走了?又以月事为由? 今日初五,的确是她来月事的日子。 叶蓁:“夫君,青兰说你今晚要留宿?” 齐砚屏气,复又呼出,叫的还是“夫君”就好。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叶蓁:“可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不合齐家规矩。” 齐砚忽地松了口气。 齐砚:“齐家规矩也说了,若在定日因由无法同房,便另择他日。” 齐砚看向叶蓁,从镜中与她视线相对:“我有三次未能留宿,合该补上。” 叶蓁悚然一惊。 齐砚这是中了哪门子邪? 齐砚却再次紧张起来,他想,这次她该搬出月事了。 叶蓁却无暇多想,她不想与齐砚同房。 叶蓁转身,面向架子床。 床头宫灯清亮,将齐砚的神情照的分明。 叶蓁索性直言道:“三爷,我不想与你行夫妻之事。” 齐砚:…… 齐砚想,有时候,以月事搪塞推拒不想同房,也挺好的。 至少比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要好上许多。 齐砚甚至问不出“为什么”,他怕问出口,叶蓁索性直接说了“和离”二字。 屋中复又安静下来。 叶蓁静静地看着齐砚,等着他回答。 齐砚也静静望着她。 良久,齐砚将书放下,道:“你若不想,你我便不行夫妻之事。我知你今日月事,我来也不是想同你行房。” 叶蓁再次悚然一惊。 齐砚竟知道她月事是何时? 想到他说的后一句话,又面露不解。 不为行房,那他回后宅做什么? 叶蓁脸上的不解之色太过明显,让齐砚不由得又心下一梗。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竟是个重欲之人。 齐砚动了动唇,解释道:“我并非食色贪欢之人。” 叶蓁更加不解,却也知他所言是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三爷不仅不重欲,还十分寡欲,否则也不会只在初一十五回后宅。” 齐砚:……有时候自己少说话也没什么不好。 叶蓁面色依旧带着迷惑,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梳着发梢。 二人复又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齐砚开口:“那……现在可以安置了吗?” 叶蓁拿着梳子的手一停,张了张嘴,还是把那句“不行房你还宿在后宅干什么”的话咽了回去。 叶蓁放下梳子,面色复杂地站起身,心事重重地一步一步朝架子床走去。 她终是要同齐砚和离的,既然要和离,就不该和他同床。 可如果现在就同他说和离一事……好像也不是不行。 上辈子的事既然可以改变,那么唯二两件需要她留在齐府的事,一个是查出灼华院中卫婉清的眼线,另一个便是查一查她上辈子身子孱弱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她和齐砚和离,灼华院的眼线也不重要了。 至于另一事,害她之人若是冲着她来的,即便她在国公府,她一样会出手。 如此,还真没什么必要继续待在齐家。 叶蓁脚步顿了顿,抬眸朝床上的男人看去。 男人也在看着她。 叶蓁默了默,道:“三爷,我有话要同你说。” 齐砚心口不自觉地紧了紧,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一般。 叶蓁走至床尾,侧身坐下,与齐砚一床之长相隔,面向齐砚。 “三爷当初为何来国公府提亲?” 齐砚沉默。 叶蓁静静等着他说出上辈子说过的那四个字。 果然,齐砚缓缓开口,道:“因为门当户对。” 叶蓁笑了笑,又道:“你我真的门当户对吗?” 齐砚再次沉默。 叶蓁又笑了笑:“单论公侯尚且算是,但论起身份地位呢?不说皇姑母和皇舅舅,就单说我阿娘的身份地位,无论怎么看,都算不得门当户对。” 齐砚无言。 叶蓁本无意去和齐砚分说二人算不算门当户对,这辈子很多事还没发生,卫婉清也早早被齐砚亲自揭穿了目的。 只是,她对齐砚已经没了上辈子最初时的喜欢。 这辈子虽不至形同陌路,却也情谊寥寥。 齐家的规矩礼法自然已经困不住她,她却不想日日面对齐府众人。 山河日月,天地星辰。 等国公府再无安危之忧,她自是想畅快过余下日子。 而夫妻之间有无情谊,是最不适合拿来说和离一事的。 至少在齐砚这里行不通。 齐砚娶妻要门当户对,目的也不过是绵延后嗣。 但凡猫猫狗狗若能做到这两样,齐砚都能娶进府。 叶蓁继续道:“既然你我算不得门当户对,这桩婚其实并不合适。” 话音一落,屋中落针可闻,只余二人浅淡的呼吸。 齐砚仿佛看到了自己头顶上面的那把悬刀。 叶蓁:“三爷,你我不如和离了吧?” 悬刀落下,重重砸在齐砚的胸口。 意料之中。 他忽而想起了莫见闲的那翻话。 叶蓁天真烂漫,恣意飞扬,而自己循规蹈矩,古板无趣。 叶蓁总有一日会受不了自己的。 所以,她终于受不了自己了吗? 叶蓁对自己搬出的这个和离理由成竹在胸,极其耐心地等齐砚答应。 即便齐砚今日没同意,也不会再继续宿在这里。 叶蓁抬手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夜已深,又忙了一日,着实有些累了。 齐砚下床,穿上锦履,道:“天色晚了,先睡吧。” 叶蓁点点头,见他终于要离开,便将金丝软鞋一脱,从床尾爬上床,躺了下来,将薄衾拉至胸口,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内室的灯烛熄灭。 又片刻,床的外侧沉了下来。 叶蓁猛然挣开眼睛,难以置信地侧过头。 就见齐砚已经躺了下来,还拉过薄衾的一角,盖在了身上。 床上就一床薄衾,好在够大,即便被齐砚拉过一角,叶蓁那边还绰绰有余。 齐砚仿佛知道叶蓁在看他,轻声开口:“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呼吸已然均匀,似是睡实了。 齐砚:……猫猫狗狗不行的,可以养,不会娶。 叶蓁:那**鸭鸭? 齐砚:……可以吃,不会娶。 叶蓁:那…… 齐砚:不是人,不会娶。 叶蓁:那…… 齐砚:不是你,不会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提出和离 第30章 同床揉腹 叶蓁猜不透齐砚到底什么意思,今日的确疲累,好在架子床够大,便向里侧挪了挪,没多一会儿,也沉沉睡了过去。 而已经“睡实”的齐砚,静静地挣开了眼。 同床而眠,即便叶蓁睡在床的另一侧,他还是能闻到清冷的梅香,并且比在马车上更甚。 隐隐约约,却冷香扑鼻。 心悸来袭,额头已然又浮上一层薄汗。 第三次了,齐砚好像知道了自己不对劲的原因。 他有些呼吸不畅,饶是如此,却还是不愿离叶蓁远一些。 胸口一下一下急促地敲着,脑中也打起了鼓,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转瞬,齐砚又仿佛坠入冰冷的湖里,挣扎不能。 天上又落了雨,一下一下砸进湖中,砸在他的身上、脸上,他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之后又莫名看见了一片乌黑的血迹。 安静了。 一切都安静了。 他又可以呼吸了。 没有什么湖,也没落什么雨,更没什么乌黑的血迹。 梅香已经散去,清苦的药气袭来。 齐砚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庭院,院中有一株叶子稀疏的红枫,和灼华院的那株有几分相似,而药气就是从廊下飘来。 廊下摆了一张黄花梨躺椅,一位清瘦的素衫女子靠坐其上,身上还搭着薄毯,两个丫鬟侍候左右。 齐砚想离开,这般闯入女子院中属实无礼,可双腿却偏偏不听使唤,一步一步朝女子走近,他不由自主地朝女子望去,待看清女子容貌,徒然一惊。 这女子……竟是叶蓁! 她怎的这般憔悴了? 他想再走近一些,问她怎么了,双腿却又不听使唤,直愣愣地停在此处。 齐砚有些着急,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硬生生急出了一头汗。 他全身都在用力,哪怕朝前再走一步,或是发出只言片语,他只想知道她怎么了。 齐砚全身都在挣扎,越是挣扎越是动弹不能,也越发心焦,正想再次用力时,却骤然清醒了过来。 室内漆黑,只有不远处小几上的灯烛亮着幽微的光。 原来是梦。 齐砚抬手抚向额头,冰冰凉凉,薄汗已经散去。 清冷的梅香依旧氤氲在鼻尖,他这次没再心悸。 他咽了咽发干的喉咙,起身下床,借着幽微的灯烛给自己倒了盏冷茶,一饮而尽。 喉咙不再干涩,齐砚又回到床上,转头看向床的里侧。 模糊的轮廓中,叶蓁面朝自己,不知为何,呼吸有些急促,细细听去,还能听见轻微的呻.吟声,似是极力忍受着什么。 齐砚一瞬间想起梦里那张憔悴的面容,不知不觉又惊出一身冷汗。 他即刻下床,将床头的宫灯点亮,又回到床边将叶蓁叫醒。 叶蓁此刻似是沉入梦中,齐砚叫了好几声,叶蓁都没什么反应。 齐砚面色几变,比起平日的清冷疏淡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齐砚又叫了几声,又轻拍她的肩膀,叶蓁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正当他要差人去请郎中时,叶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眼中浸着迷离,不知今夕何夕。 齐砚:“做噩梦了?” 声音少有的温柔,面上还残留着几丝慌乱。 叶蓁轻轻眨着眼睛,望向屋中,似是才反应过来齐砚问了什么。 正要点头,面色忽而一僵。 脸上少见地升起几分云霞,略带尴尬地支吾道:“夫君……帮我把青糖叫进来……” 今日是青糖在次间守夜。 齐砚细细观察了一翻她的面色,和梦中的憔悴面容并不相同,眉头这才渐渐舒展开来,又恢复到往日的清冷神色。 他走出内室,将青糖叫了进来,复又回到床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叶蓁。 叶蓁又感到些微尴尬,给青糖使了个眼色。 青糖会意,知道姑娘月事临近,半夜三更让姑爷叫她,定然是月事来了。 叶蓁缓缓下床,被青糖扶去了净室。 齐砚一动不动地看着主仆二人,一脸迷惑。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叶蓁回了内室,身上已经换了件天青色寝衣。 见齐砚还杵在床前,便道:“是不是吵到三爷了?三爷不如回前面去吧,还能睡个囫囵觉。” 齐砚没注意叶蓁又把称呼叫回了“三爷”,也没回答她的话,转而问道:“可是病了?” 叶蓁摇了摇头,面朝里侧躺回床上,将薄衾拉倒身上,又用手捂住小腹,已经没了刚刚的尴尬,坦然道:“月事来了。”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齐砚再次蹙起了眉头,正待要问,就见青糖灌了个汤婆子进来。 齐砚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青糖将汤婆子放到叶蓁手边:“姑娘用汤婆子捂着吧,肚子会好受些。” 叶蓁碰了碰汤婆子,推开:“太热了,拿走吧,我没事。” 青糖见此,道:“那姑娘不舒服了就叫我,您来月事还是第一次疼呢。” 叶蓁:“知道了,快去歇着吧。” 青糖还是将汤婆子留在了床尾,这才出去。 叶蓁刚要闭上眼睛,转头见齐砚还杵在那,便道:“三爷不回前面,那把灯熄了?” 齐砚点了点头,将床头的宫灯熄了,复又躺回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才知道叶蓁是来了月事,他一直以为她白日里就来了。 从她主仆二人的对话也才得知,她是因为月事不舒服,用汤婆子能缓解一二。 可叶蓁好像又嫌弃太热? 现下已经五月,已然初夏时节,用汤婆子的确有些热。 齐砚默了默,侧过身朝床里侧挪了挪。 齐砚一动,叶蓁就感觉到了,正要问做什么,一双手从身后伸了过来。 叶蓁一惊。 齐砚:“我手没汤婆子热却也暖些。” 叶蓁明白了齐砚的意思,却还是想要避开,他的手掌却已经从她寝衣探进去,覆上了她的小腹。 叶蓁身子一僵,随之屏住了呼吸。 前后两辈子,即便夫妻行房,二人都没这般亲密过,这无异于齐砚整个将她圈在了怀里。 齐砚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后。 他感受到了叶蓁的僵硬。 叶蓁却感受了他手上源源不断的温热,还有他手上的薄茧。 齐砚是文臣,手上怎会有薄茧? 胡思乱想间,叶蓁渐渐放松了身体。 齐砚:“每次都会痛?” 声音再度罕见的温柔,混着夜色在耳边低喃,让叶蓁一度以为换了个人。 叶蓁不太习惯这样的齐砚,含糊地应了声“不是”。 齐砚不再说话,轻轻缓缓地开始一下一下揉了起来。 许是手掌温热起了作用,叶蓁小腹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在一下一下轻缓的按揉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再度醒来,齐砚已经上朝去了。 叶蓁看着空了另一半床,一时有些恍惚。 昨晚在齐砚怀里睡着后,她做了个梦。 梦见上辈子端午这日,她亲手给齐砚做的香包和长命缕都被齐砚好生的收了起来,她亲手做的寿面,也被齐砚吃了个精光。 而她看完龙舟赛回府时,在金明池内遇见的近侍和太医,也都是齐砚找太子表哥安排的。 梦境太过匪夷所思,不由得让她发笑。 齐砚昨晚的一次反常,竟让她梦里的齐砚做出关心人的事。 怎么可能呢? 叶蓁不由得再次笑了起来。 青糖、青兰听见姑娘醒了,便入内服侍。 青糖:“姑娘可好些了?” 叶蓁点了点头。 青糖这一问,又让叶蓁想到昨晚贴着她小腹的那只手,她还没见过那只手的掌心是何模样,却先感受到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上骤然一热。 不由得庆幸,幸好齐砚是个清清冷冷的人,否则多来几次昨晚这般,她的脸都不知要热成什么样了。 盥洗换衣,又用过早膳,叶蓁准备回国公府一趟。 刚出正屋的门,就见林嬷嬷在院中盯着小丫鬟们洒扫庭院。 林嬷嬷看见叶蓁,笑着过来问安,之后又笑着问道:“听说昨晚三爷来后宅歇的?” 林嬷嬷的话一落,青兰、青糖便暗暗对了个眼色。 若是往常,二人只当林嬷嬷高兴,毕竟之前林嬷嬷都是催着姑爷在初一十五这日早些回后宅。 但自从卫婉清送汤一事之后,她们看谁都小心谨慎起来。 叶蓁不动声色地笑着道:“是啊,也不知怎么了,非要过来睡,还……” 说道此处,叶蓁还恰到好处羞红了脸。 林嬷嬷一看便知怎么一回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夫人昨日不是刚好来了月事?这怎么能同房?” 叶蓁又羞涩道:“昨日……那时候,还没来……” 林嬷嬷没有一丝放心,道:“即便如此,今后夫人可不能这般纵着三爷了,最终伤的都是自己的身子。” 叶蓁又害羞地点点头:“嬷嬷,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林嬷嬷挤出一丝笑,心事重重地继续忙去了。 叶蓁面上的羞涩也立时不见,低声交代青兰,今日同青芷、青糯将灼华院的人都盯紧了。 青兰低声应“是”。 叶蓁这才带着青糖回了国公府。 路上,青糖不解:“姑娘刚刚为何要同林嬷嬷说那些话?” 叶蓁:“既然怀疑灼华院里有卫婉清的眼线,那我越和三爷恩爱,她们便越是着急,也越能露出马脚。” 青糖虽然好吃,却也不笨,叶蓁一说,她便明白了。 青糖:“这阵子姑娘和姑爷都没怎么见过面,昨日这般刚好可以引蛇出洞。” 叶蓁欣慰笑笑。 青糖又疑惑:“那上两次初一十五,姑娘为何还赶姑爷走?不让姑爷留宿?那时候姑娘要是引蛇出洞的话,会不会就早把眼线找出来了?” 叶蓁:…… 刚刚她也不过顺水推舟,哪曾这般思虑周全? 叶蓁还不知如何解释,青糖自己就想明白了:“我知道了,上个月卫夫子都在禁足中,即便姑娘同姑爷表现的恩爱,她的眼线也没法给她递消息,这个月她解禁了,自然又可以继续作妖了。” 叶蓁:“……我们青糖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同床揉腹 第31章 强势揉腹 叶蓁一到国公府,便直奔二哥的吉甫居。 叶绥正百无聊赖的用“未受伤”那只手投壶,见四妹妹回来,朝其招招手。 叶蓁先问了问阿木二哥的手臂情况,得知再过一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便放下心来,让院里的人退下,和二哥说起了别的。 叶蓁:“二哥可还记得昨日刘枢密说的那话?” 叶绥点点头,将箭矢轻轻一掷,便入了壶中。 叶蓁:“要不是我拦着,他怕是要说出‘叶家军’三个字了!” 叶绥复又点头,停了下来,开口道:“昨日怎么这般冲动?还叫上皇舅舅了?” 叶蓁将“梦里”事情简单同二哥分析了一遍,道:“他对皇后姑母和太子表哥不曾心怀芥蒂,他介意和惧怕的是咱们叶家,更确切地说,是爹爹和二哥你们二人在军中的威望和百姓心中的地位,怕咱们叶家以后夺了陈家的皇位。” 前朝就是将领拥兵自重、兵变夺权,最终鹬蚌相争却让陈家这个渔翁得了利。 新朝建立,陈家为了防止前朝之事再度发生,便收回了将领手中的兵权。 叶家手里虽无兵权,却在军中威望甚高,这怎能让当今皇上放心? 叶绥沉思了片刻,觉得四妹妹说的不无道理。 叶绥:“倘若皇上真只在意这些,我和爹爹武艺废了还不行,还要让军中和百姓不再记得叶家才是。” 叶蓁:“所以昨日我跳出来,不过是让皇上知道,爹爹和阿娘对咱们四兄妹有多纵容。你我越无法无天,他就越高兴,就说明爹爹和阿娘没那么谨慎,就越不足以为惧。久而久之,即便再传出什么‘叶家军’这样的话,皇上也会一笑置之。毕竟……他觉得咱们叶家的后世子孙不成器,对他和他的后世子孙造不成任何威胁。” 叶蓁说完,暼了一眼二哥的“废手”,道:“二哥当初这样做不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你废了自己,皇上只会怀疑你是不是装的,若是再多个离经叛道的我,就能再打消他一部分疑虑。” 叶绥听完四妹妹的话,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头:“长大了。” 叶蓁心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叶绥又道:“刘家的确暗中让人散布‘叶家军’这样的话,不过还没散布就被我安排的人抓了起来。刘枢密应是看着目的没达成,这才自己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叶蓁睁大眼睛,没想到二哥已经早早地准备了起来。 叶蓁:“那些抓来的人呢?” 叶绥:“都关了起来,留着他们或许有用。” 叶蓁又问:“那这些日子有发现刘家和西厥联络吗?梦里那些通敌信件不可能凭空出现在国公府里。” 叶绥摇了摇头:“现下刘家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他们除了散布‘叶家军’一事,暂时还没有别的动作。” 叶蓁知道,通敌信件一事可能还没开始,现在二哥盯死了刘家便也放心了。 叶蓁又想起了另一事:“二哥,那太子表哥观稼遇到的那些乱民……” 叶绥却神秘地笑了:“那些人当时就被太子带走了,至于如何处理的,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叶绥又笑了:“并且,太子还不让爹爹插手此事,爹爹为此郁闷了好些时日。” 叶蓁第一次知道这事,不过看二哥的样子,这些人无论是何人,好像都威胁不到国公府的安危了。 如此,叶蓁又放下心来。 要问的都问过了,叶蓁便准备去同爹爹阿娘说说话,下午去看看三姐姐。 刚要离开,叶绥又道:“我安排两名护卫给你,今后出门让他们扮做车夫,跟随你左右。” 叶蓁惊道:“刘家这么大胆,光天化日敢对我下手不成?” 叶绥:“不是刘家。” 叶蓁疑惑。 叶绥:“是裕小王爷。” 叶绥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原来他们刚回京那年,裕小王爷便觊觎叶蓁,醉酒时说了出来,言语轻挑下流,恰好被叶绥撞见。 叶绥私下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自此,裕小王爷见到叶绥便远远躲开,直到听说叶绥手臂废了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 昨日敢直接冲到叶蓁和齐砚的小舟面前,未尝不是对叶绥的挑衅,更是明晃晃告诉叶绥,现在你可护不住你的好妹妹了! 却没想到叶蓁也不是好惹的,再加上个齐砚,直接让他当众失了面子。 叶蓁今日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暗暗思索起来,上辈子是不是也有这么一遭?可她出府时好像也没遇见过裕小王爷。 也不尽然,上辈子她几乎很少出府,遇不到也正常。 叶蓁收下兄长的好意,便去寻爹爹和阿娘说话。 栖戎堂。 安国公正在练枪,昭阳长公主则一脸笑意地在廊下看着,还备好了小女儿最爱吃的点心。 近两个月,小女儿一回来便往吉甫居里跑,自小兄妹二人关系就好,长大了还是这样。 昭阳长公主本还发愁,兄妹二人都这么大了,还这么不见外如何是好? 后来又想,等以后她们做父母的不在了,可不就只有这个兄长来给三姐妹撑腰? 兄妹关系好,她乐见其成。 不过今日,昭阳长公主要训训小女儿了。 这边正想着,叶蓁便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昭阳长公主敛了笑意,严肃地朝小女儿招招手。 叶蓁知道今日左右挨不过这顿训,现在跟爹爹和阿娘解释,还不是时候,也解释不清。 那便老老实实挨训吧! 她撒撒娇也就过去了。 果然,昭阳长公主严肃道:“昨日在金明池怎么回事?往日不是让你们谨言慎行,不可行事张扬吗?” 叶蓁委屈巴巴:“阿娘,我错了,不过你看皇舅舅不是也没生气?” 昭阳长公主脸色沉了下来,让下人退下。 安国公也收了枪。 昭阳长公主:“他是天子,是皇上,今日没生气,那明日呢?若哪日惹了他不快,怎会因为今日你哄得他高兴,明日就不治你的罪了?” 昭阳长公主越说越激动,安国公过来给她顺了顺气,直到她平静下来,才看向小女儿:“这事听你阿娘的,今后别在这般张扬了!” 说着还朝叶蓁眨眨眼。 昭阳长公主自是看到了父女二人的小动作,一把拍开安国公顺气的手,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可知永嘉公主?” 父女二人点了点头,永嘉公主是先帝的妹妹。 昭阳长公主:“永嘉姑姑是先帝最宠爱的妹妹,可有一日,她说错了一句话,便被先帝亲手灌下了毒酒。” 昭阳长公主又深吸了一口气,复道:“当着我、还有皇上的面。” 安国公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更别说叶蓁了。 叶蓁张了张嘴:“先帝他……为什么……” 昭阳长公主已经平静下来,说道:“永嘉姑姑当时随口说,昭阳这么聪明随我,若是男儿,定不输宗儿。先帝认为永嘉姑姑在挑拨离间,还有,他认为永嘉姑姑有要抢他的皇位之嫌。所以,当即命人端来毒酒,亲自……灌了下去。” 安国公目瞪口呆,叶蓁一时也说不出话。 宗儿就是陈宗,当今圣上。 怪不得阿娘一直让她们谨言慎行,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也怕现在的皇上跟先帝一样,要了她们的命。 阿娘的顾虑看来是对的,毕竟上辈子安国公府覆灭,很可能与当今圣上脱不开关系。 只是,在当今皇上面前,越谨小慎微越不能让他安心。 还有爹爹,越对国事上心,越让他心生忌惮。 安国公安静了半晌,沉声道:“你们放心,今后我在皇上面前,除了国事,绝不乱说话!” 这次昭阳长公主还没急,叶蓁先急了起来,声音都大了几分:“国事也不行!” 安国公唬道:“大丈夫当忠君爱国,在皇上面前直言进谏,是每个臣子的本分!” 叶蓁知道一时和他们解释不清。 在皇上面前不说国事,说些无关紧要的或许不会让他多想,但爹爹总谈论国事,怎能不让皇上多想? 叶蓁深吸一口气,对昭阳长公主道:“阿娘,今后您看好父亲,别让他进宫了。” 昭阳长公主也是这样想的,丈夫是武将,只要说到兵权、打仗这些,就忘记君臣本分,难保哪次不会触怒皇帝。 现在见女儿听进去了,心下多有安慰,同女儿道:“放心吧,我会看好你爹爹的。” 叶蓁这才平静下来。 在爹爹和阿娘这里待了大半日,再去看三姐姐怕是来不及了,便改成了明日去。 一家人用过晚膳,叶蓁便回了侯府。 侯府,灼华院。 叶蓁一进门,见齐砚又过来了,正端端正正坐在次间榻上看书,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齐砚先开了口:“还有两次。” 叶蓁抽了抽嘴角。 齐砚说的两次,是指她三次将齐砚赶回前院,昨日齐砚留宿一次,还有两次可以留宿。 今日叶蓁心力交瘁,不想与他争论,随他去吧! 反正床够大,她又来了月事,二人也不会发生什么。 叶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便去了浴间盥洗。 换了寝衣回到内室,便躺在了架子床里侧。 齐砚也换了寝衣,进来内室后,轻手轻脚地熄了灯,掀开薄衾,如昨晚一样,挪到叶蓁身后,将手探进了她的寝衣里。 正要贴向她的小腹,被叶蓁一把拦住。 “三爷,我肚子不疼了。” 齐砚顿了顿。 他今日去了太医署,问了太医女子月事一事。 太医说,有些女子月事期间几日都会腹痛难忍。有的则是第一日最难捱,之后几日会好些。自然也有人不会痛,几乎没什么症状。 具体什么情形还是要诊过脉才知道。 因此,齐砚觉得叶蓁说不疼,可能是没第一日难捱。 再者,便是不想和他再有接触,毕竟昨日她都提了和离。 齐砚默了默,按下拦住他的那只手,强势地贴到叶蓁的小腹上,轻轻按揉起来。 “我知道,你疼。” 你知道个屁! 叶蓁一口气没上来,今日情绪起起伏伏,实在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索性闭上眼睡了过去。 齐砚见叶蓁没再反驳,知道被自己说中了,无声地笑了笑。 齐砚:我就知道你需要我…… 叶蓁:我需要你离我远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强势揉腹 第32章 看望三姐 翌日。 齐砚起来时,叶蓁也醒了过来。 她昨日睡在齐砚怀里,又做梦了。 这次梦见上辈子她写给齐砚的青笺诗信,被他夹在了他常看的那本书里,每次看书前,都会先将诗信看上两遍,唇角还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叶蓁想到梦中的齐砚,不禁打了个激灵。 齐砚怎会做那样的事? 上辈子她将青笺诗信拿给他时,他接过只淡淡暼了一眼,便道:“下次莫要这样做了,让人耻笑。” 虽然这辈子已经确定,齐砚不会将她的青笺拿给卫婉清,但也绝不会夹在书里,看书前都要看上两遍。 一定是这两日和齐砚同床共枕,还这般亲密地睡在他怀里,才会做这样不靠谱的梦。 想到此处,叶蓁又想到昨晚齐砚强势地硬要给她揉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着屏风后正在整理衣冠的齐砚,压着气性问:“三爷,和离一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屏风后的男人听见后,只微微顿了顿,复又继续整理起来,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叶蓁更气了。 从床上坐起身,冲着屏风正要再次开口,就听屏风后的男人道:“我今日回来陪你用晚膳。” 还没等叶蓁说话,只听男人又道:“我酉时回来。” 说完就离开了屋子。 叶蓁再次被气到,谁问他这个了! 前院。 行言蹲在石阶上,嘴里叼个羊肉胡饼。 见主子过来,正要三两口将胡饼解决,就听齐砚问道:“戏文里的闺房之乐……都说了什么?” 行言呆了呆,胡饼“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行闻也诧异地看了过来。 行言手忙脚乱地将胡饼捡起来,吹了吹,站起身正要开口,发现这个也不好就这么说出来,便笑嘻嘻道:“三爷,小的给您买些戏本子来,您一看便知。” 齐砚点了点头,他的确没什么时间去听戏,有戏本子更好。 行言心里美滋滋,主子是越来越开窍了,连续两日宿在后宅不说,还想知道什么是闺房之乐了。 想到此处,行言往嘴里塞了一口羊肉胡饼,又偷偷看向主子,这一看心下一惊,差点被嘴里的胡饼噎住。 主子怎么没有一点春风得意,反而还一脸疲惫? 不应该啊? 行言用力咽下胡饼,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发问,只好闷头将剩下的两口胡饼塞进嘴里。 齐砚没注意行言的震惊,问行闻道:“灼华院的眼线可有动静?” 行闻摇了摇头,回道:“暂时还没有。” 齐砚:“蔓来居那边?” 行闻:“卫夫子昨日才解了禁足,暂时也没有任何动静。” 齐砚颔首:“继续盯着。” 行闻应了声“是”。 齐砚简单用了几口早膳,便出门了。 坐在马车上时,捏了捏眉心,学着叶蓁的样子,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昨晚叶蓁身上浅淡的梅香,依旧让他心悸,他捱过那阵心悸后便又陷入了梦中。 他又梦见了那座庭院,天上依旧落了雨,几团乌黑的血迹晕散在廊下,被飘进来的雨丝冲的越来越淡。 梦里,他看见叶蓁更虚弱了,每日不仅要喝汤药,还要药浴,身上清冷的梅香也被清苦的药味取代。 他能感受到梦里的自己酸涩心痛,他想前去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可依旧无法挪动一步,着急间再次醒来,那股酸涩痛意还留在胸口。 为什么接连两日都做了这样的梦?是预示着什么吗? 想到叶蓁月事的腹痛,成亲三个月,却从没听说她会痛,那现在她的身子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 齐砚仓皇喊了声“停车”。 行言急急勒马,以为出了什么事:“三爷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齐砚捏了捏眉心,道:“一会儿你去太医署,请纪太医去府里走一趟。” 行言纳闷:“夫人病了?” 若是别人,主子才不会这么上心。 齐砚没说叶蓁是不是病了,只道:“请纪太医仔细替夫人诊诊脉,看看有没有什么……隐疾。” 行言大骇,难不成这两日夜里,夫人出现了什么异常? 是了,不然主子也不会一脸疲惫,定是彻夜守着夫人所致。 行言自认为猜到了真相,尽心尽力地回道:“三爷放心,我定会叮嘱纪太医好生替夫人诊病。” 齐砚主仆说着为叶蓁请太医的时候,叶蓁带着青兰、青糖以及二哥安排的两名护卫,去了户部郎中韩家看望三姐姐。 两名暗卫一名叫江渚,一名叫渔樵,曾是二哥的下属。 江渚留了一脸络腮胡子,高大威猛。 渔樵则面上白白净净,清俊的像一名书生。 几人到了韩家宅子外,江渚前去扣门。 门房见是叶蓁一行,面色微微一变,随后又恢复如常,笑着道:“齐三夫人安好,是来找二夫人的吧?您稍后,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说着就要关门,被江渚眼急手快地按住。 青兰、青糖也看出了不对,娘家人登门,哪有让人在外面等的道理? 二人也齐齐走上前去,江渚一挥便把门推开了。 门房见状立刻朝前院书房跑去。 叶蓁给三人使了眼色,三人跟了上去。 等叶蓁绕过影壁,到了前院时,就见一位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女子被青兰、青糖死死按住。 而三姐夫韩岳则被江渚按着单膝跪在了地上,也是衣衫散乱。 青糖力气大,即便韩家来了三四个丫鬟小厮都无法将她拉开,反而还被青糖推了个跟头。 而江渚眼风一斜,顿时变得凶神恶煞,没人敢过去。 叶蓁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韩家丫鬟小厮齐齐后退,见大事不妙,急匆匆去了后宅禀报。 叶蓁则淡淡扫了二人一眼,不用问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 她走到被青兰、青糖死死按住的女子面前,女子则挑衅地笑看着叶蓁。 女子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潮红,几缕湿发贴在额角,让叶蓁泛起一阵恶心。 叶蓁扫了一眼她这张脸,认出此人是韩岳姨母家的表妹罗芩。 罗芩也是近半年京中闺秀争相巴结的人物,其父罗继申半年前升任正二品的参知政事,位同副相。 本来叶蓁还忘了,今日见到罗芩,倒是让她记起了上辈子的另一事。 当时刘枢密提出搜查国公府时,政事堂的几人里只有他一人支持,还说这样才能还国公府清白。 现在想来,搜查国公府能还什么清白? 更何况,没什么政绩的罗继申,短短三年便能从五品的吏部郎中升至正二品的参知政事,比齐砚升官都快,属实蹊跷。 看来这罗家说不定也是刘贵妃一党,也要让二哥盯着才是。 叶蓁淡淡暼向罗芩,看到她头上那支嵌宝如意纹金簪时顿了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事移开目光,看向韩岳。 往日里,韩岳端的一副衣冠楚楚,看上去老实本分,此时却十分狼狈。 发冠歪斜,衣袍下摆皱皱巴巴,眼下还泛着青黑。 韩岳见叶蓁看过来,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江渚单手一压,便又单膝跪了回去。 韩岳冷笑道:“四妹妹在我韩家这般放肆,是要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安国公府仗势欺人吗?” 叶蓁一下一下摇着团扇,居高临下蔑他一眼:“你也算人?” 韩岳一个“你”字出口又要挣扎着站起身,再次被江渚压跪了回去。 叶蓁让青兰、青糖和江渚将二人看好了,独自一人去了三姐姐叶遐的院子。 叶遐正在绣案前绣帕子,见四妹妹来了,放下针线,意外道:“今日怎么过来了?玉钏快去上茶。” 玉钏应声,去煮新茶。 叶蓁细细观察了一下叶遐的面色,没回答叶遐的话,转而问道:“三姐姐前日里可是病了?” 叶遐听三妹妹问这个,面色淡了下来。 叶遐另一个丫鬟金钏气道:“我们夫人哪里是病了,是被姑爷打了一巴掌,脸上留了印子,这才不能出门!” 叶遐严肃道:“金钏,住嘴!” 叶蓁一听面色沉了下来,猜也猜到了几分,定是因为罗芩,具体因为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 叶蓁:“怎么回事?” 目光看向金钏,让她继续说。 金钏也不管自家姑娘阻拦,噼里啪啦道:“自从咱们世子爷手臂受伤,主母就时常让她的外甥女罗芩过来小住,一来二去就、就……就和姑爷有了首尾。夫人同姑爷理论过两次,姑爷不仅不知悔改,还越发肆无忌惮。端午那日,那罗芩看中了夫人头上的那支嵌宝如意纹金簪,姑爷问也不问就拿了去,夫人去和姑爷要回,姑爷却说,不过一支簪子,说什么也不还回来,推搡间就打了夫人一巴掌。” 叶蓁忍着怒意:“三姐姐,你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 叶遐垂眸,良久轻声叹息道:“阿娘一直不许我们仗势欺人,还要以夫家为先……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钏又道:“我们夫人就是记着这个才没声张,事事忍让,让韩家摸透了性子,以为夫人是那好欺负的主,他们做什么夫人都不会说出去!” 叶蓁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事事以夫家为先,处处不事张扬,不怙势作威,到头来心绪沉闷,国公府出事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还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叶蓁深吸一口气,问:“三姐姐,你对三姐夫可还有情谊?” 叶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叶蓁吩咐道:“金钏,去让咱们的人收拾东西,三姐姐的东西一件都别落下,今日咱们就回国公府!” 叶遐一听阻止道:“这怎么能行?阿娘她……” 叶蓁打断道:“阿娘要咱们谨言慎行,是以为这样咱们兄妹四个就能平平安安,可她要是知道你受了欺负,只会更生气!” 叶遐还在犹豫,叶蓁便给金钏使了眼色。 金钏会意,喜极而泣地就往外走,突然又被叶蓁叫住:“三姐姐的嫁妆都还在?” 金钏点头:“都在,韩家还没敢打姑娘嫁妆的主意。” 叶蓁点点头,韩家在这点比敬文侯府强一点。 金钏出去不久,玉钏端了茶回来,叶蓁问道:“你知道韩岳用哪只手打了三姐姐吧?” 玉钏刚刚只听金钏喜匆匆说了一句“四姑娘来给夫人撑腰了”,见此也猜到了几分,便重重点头。 叶蓁拉着叶遐起身,叫上玉钏就朝前院走。 叶遐惊道:“四妹妹,你要做什么?” 叶蓁冷笑:“打回来!替你休夫!” 行言:胡饼掉在地上没超过三秒,捡起来能吃,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看望三姐 第33章 大打韩家 韩宅前院。 韩岳母亲安氏听说了前院动静,急匆匆赶了过来。 见小儿子衣衫不整地被一个凶神恶煞的车夫按跪在地,动也动不了,外甥女也发髻凌乱地被两名丫鬟死死按住,起也起不来。 安氏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上个月她见安国公府世子爷手臂废了,今后殿前司的官职怕是保不住。 妹夫又步步高升,外甥女对小儿子又念念不忘,为了两个儿子和儿子父亲的仕途,这才同意外甥女来韩家小住。 儿媳出身于显贵的安国公府,为人知礼守礼,性子又好拿捏,和儿子成亲两年一直恪守本分,一点没有国公爷和公主之女娇纵跋扈的性子,侍奉公婆也十分尽心。 故而,对儿子和外甥女一事,安氏即便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朝重文抑武,妹夫如今已经位同副相。 即便安国公府再显贵,安国公夫妇再和帝后是兄妹,今后若是没有实权,什么国公、长公主也只是一个虚衔。 他日若妹夫再进一步,京中的公侯见到妹夫也是要先行礼的。 她这才纵了外甥女去,总之这对小儿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被世人说两句秉性风流。 若是可以,让外甥女和儿媳做了平妻最好,她们韩家两相得宜。 若是不成,便让小儿子和儿媳和离就是了。 想来儿媳也不会将这些事情往外说,毕竟说出去也会损了安国公府的颜面。 越是家世门第、身份地位高,才越在乎这些。 可现在安氏见小儿子竟被一个车夫按着跪在地上,好不狼狈,她怎能稳得住? 安氏气冲冲指着车夫,朝一众丫鬟小厮道:“去!快去!把他给我拉开!” 下人们听到主母发话,即便知道根本拉不开,也蜂拥而上。 只是刚碰到江渚的衣袖,就听到一声惨叫。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厮摸了一把后脑,手上红通通的全是血。 众人惊骇,还没弄清发生了何事,又听到一声惨叫。 又一个小厮双手捂住了下巴,随即口中一吐,吐出一大口血,还有两颗血牙。 众人这才看见不知何时回来的叶蓁。 叶蓁右手中的团扇已经变成了金丸,左手正一下一下上下抛着鹑卵大小的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院子中的一众人。 本还想一展身手的江渚没了机会展示,默默将力气又都按在了韩岳身上,韩岳禁不住这突然加重的力道,十分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安氏被小儿子的惨叫声叫回了神,气急之下本想朝叶蓁骂上两句,在看见她手中的石子时立刻闭了嘴。 随即看到站在她旁边的叶遐,似是找到了发泄口,怒道:“遐儿!你就这样看着岳儿被一个外人欺负?!” 叶遐还没说话,叶蓁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金丸,将手中鹑卵大小的石子换成了一枚不大不小的红枣,在安氏嘴还没闭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声准确地将红枣打进了安氏口中。 安氏只觉舌头根部喉口外一麻,随即才感觉到是被一枚什么东西卡住,“嗬嗬”了几声都没将东西嗬出,舌头一动又干呕起来,呕的面色通红。 身边的嬷嬷丫鬟见此,捶背的捶背,拍胸口的拍胸口,手忙脚乱的无济于事。 韩岳见此又要挣扎着站起来,江渚松了手,在韩岳即将起身之际却补上了一脚,直接将韩岳踩趴在了地上。 韩岳怒道:“叶蓁!你不要欺人太甚!” 叶蓁没理狼狈趴在地的韩岳,而是看向最初笑着挑衅的罗芩。 罗芩这才有些害怕起来,原来安国公府的女儿并非都如京中所说那般温婉柔和,性子极好。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爹爹如今也是高官大员,距离宰相也只差一步,她有什么怕的? 想到此处,罗芩定了定心神,正要开口,随即一物也飞速打入喉口,将她要说出口的话一齐打了回去,只留下和安氏一样的“嗬嗬”声。 叶蓁将金丸收入袖袋,拍扫了两下手,道:“终于安静下来了。” 她一步一步朝趴在地的韩岳走去,蹲下身来,声音平静地问道:“哪只手打的我三姐姐?” 韩岳还在挣扎:“安国公府仗势欺人,我要上告皇上!” 叶蓁嗤笑了一声:“你现在连见皇舅舅的资格都没有,还说什么上告皇上?” 叶蓁故意再次叫出了“皇舅舅”三个字,韩岳想到端午当日皇上对叶蓁的偏爱,连端柔公主都不及叶蓁,便立时闭了嘴。 叶遐却暗暗纳罕,阿娘一直告诉她们兄妹四人,皇上是天子,不可以攀亲,更从不让她们叫“皇舅舅”。 今日四妹妹怎的就叫出口了?这样真的没事吗? 叶遐想不明白,叶蓁已经又问了一遍:“哪只手打的我三姐姐?” 韩岳紧紧闭着嘴。 叶蓁起身,叫了声“玉钏”。 玉钏上前,觑着趴在地上的姑爷,气道:“左手!他就是左手打了我家夫人!” 叶蓁点了点头:“今后别叫什么夫人了,没得失了三姐姐的身份。” 玉钏反应了一会儿,似是明白了什么,重重点了点头。 那边还在“嗬嗬”的安氏听见,“嗬嗬”的更厉害了,还夹杂着时不时的干呕声。 叶蓁上前两步,韩岳意识到叶蓁要做什么,立即将左手往回缩,江渚刚要上前帮忙,就见叶蓁一脚踩在了韩岳的右手上,用力碾了碾。 随后便听到一声惨叫。 江渚:…… 江渚默默按下了想要帮忙的心,踩在韩岳背上的脚再次加重了力道。 韩岳右手疼到发麻,左手不由自主地去要去掰开叶蓁的腿,刚伸过来,叶蓁便松开了踩在他右手上的脚,转瞬狠狠踩在了他的左手上。 随即又是一声惨叫。 叶蓁又在韩岳左手上碾了几下,收回了脚。 叶蓁:“若是不躲,右手也不会受这么一遭罪。” 江渚:…… 世子爷可能低估四姑娘了,他这个护卫到现在都没什么机会表现。 院中韩家的下人个个噤了声。 罗芩根本无暇注意这边,她只想把卡在喉口的玩意嗬出去,想用手锤锤胸口,手却被按着动弹不得,只能更大力气的嗬起来。 安氏和罗芩的“嗬嗬”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韩岳时不时的抽气声,让安静的韩家院子十分诡异。 江渚何曾见过这样场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叶蓁示意江渚将韩岳拎起来,又让玉钏去折一枝柳条来。 韩岳似是预料到了什么,终于哀求着看向叶遐:“遐儿,你就这么看着你妹妹折辱我?” 叶遐一言不发,垂下了眼睛。 韩岳还在喊着“遐儿”时,玉钏折来了一枝韧性十足的柳枝,上面还挂着绿油油地柳叶。 叶蓁接过,试了试韧度,觉得十分趁手。 在韩岳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遐儿”时,一柳枝抽在了他的嘴上,用的力气之大,使得柳枝上的柳叶都抽烂了。 韩岳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又被抽气声取代。 叶蓁觉得叶子碍事,便一手抓着柳条一端,另一只手轻轻一撸,叶子便都掉了。 叶蓁活动了下手腕,一下一下狠狠地抽在了韩岳脸上。 叶蓁手稳,打的更准。 院中除了安氏、罗芩二人的“嗬嗬”干呕声,还有韩岳的抽气声,此时又多了一道柳条抽脸的“啪啪”声。 韩家的下人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那柳条一下一下打在了他们脸上,个个心惊肉跳。 原本来前院打探发生了什么事的韩家长媳,见此转身就回了内宅,连面都没再露过。 当韩岳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本貌时,叶蓁停了下来。 将柳条一扔,云淡风轻地道:“这些,都是我替三姐姐打回来的。” 说完又让玉钏去书房拿纸笔来,当场让三姐姐写休书。 韩岳一听叶蓁竟要叶遐休了他,这怎么能行? 若是真如此,今后他定会沦为京城笑柄! 韩岳忍着脸上的疼,试图以情让叶遐心软,一抽一抽地开口道:“遐儿,你我夫妻两年,你、你就这样狠心?” 叶遐顿了顿,依旧提笔写下了休书。 安氏和儿子想的一样,坚决不能让叶氏写了休书。 情急之下,终于想到可以用手将舌根处的异物抠出来。 此刻安氏也顾不上什么主母面子,直接伸出两根手指,朝嘴里抠去,紧接着“呕”的一声,那枚红枣被抠了出来。 终于能再说话,安氏即刻开口:“你休想休了我儿!要休也是我儿休了你!” 叶遐已经将休书写好,叶蓁接过,看了一眼,眉头挑了挑。 三姐姐虽然听从阿娘的话,却也还留了一手。 叶蓁将休书拿到韩岳面前,轻飘飘道:“若是老老实实承认被休,韩家或许还能保住现在的门楣,若是不认,”叶蓁笑了笑:“我会将此拿给皇舅舅,到时候你们韩家还有没有命,可就不一定了。” 韩岳满面抽痕,手指也被踩的不能动。 江渚终于有了发挥的余地,拿过叶蓁手中的休书,展平在韩岳面前,让他看。 韩岳从费力挣开的眼睛缝隙中缓缓看去,红肿的面色竟瞬间变的惨白。 他竟不知表妹看上的那支金簪,竟是皇上的赏赐之物。 抢夺皇上赏赐之物,等同于抢夺御用之物,乃大不敬之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株连九族。 安氏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把从江渚手里抢过休书,草草看了一遍,也大骇。 她看向外甥女头上的嵌宝如意纹金簪,立刻跑过去拔了下来,扔到地上。 狡辩道:“我们没抢过皇上赏赐的东西!” 叶蓁静静看着地上躺着的金簪,捡了起来,施施然笑道:“扔掷皇上赏赐之物,一样是对皇上大不敬。韩夫人,院子里的人可都看见了。” 安氏一惊,继续狡辩道:“他们都是韩家的下人,身契都在我手上,不敢乱说。” 此话太过荒谬,把叶蓁逗笑了,不紧不慢道:“如此,那便犯了欺君之罪。” 安氏语塞。 韩岳终于抽着气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娘”,让她别说话了。 叶遐的嫁妆和东西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叶蓁便让金钏、玉钏带人继续收拾,又让江渚留下,等收拾好一齐送回国公府。 罗芩终于得了自由,也学着安氏将舌根喉口处的枣子抠出,又干呕了几下,才大声喊道:“叶蓁!我跟你没完!” 叶蓁扬了扬手中的嵌宝如意纹金簪,蔑了她一眼,道:“好啊,正好我也觉得你爹这官升的太快,他那个位置,许多人都想要呢!” 罗芩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忿忿地瞪着叶蓁。 叶蓁不再理会这院中的一干人等,正要带着三姐姐离开,便见齐砚带着行言还有上辈子见过的纪太医走了过来。 叶蓁一愣,齐砚怎么来了?齐砚什么时候来的? 齐砚淡淡扫了眼院子里的人,看向叶蓁,解释道:“夫人让我等在外面,我见夫人久久未出,便竟自过来了。贸然出现的话,又怕打扰了夫人办事,便一直等在影壁后面。” 韩岳、安氏和罗芩一听,脸色齐齐变了变。 叶蓁又一愣,她何时让他等在外面了? 下一瞬叶蓁便反应了过来,齐砚这是……在帮她? 齐砚这几句话无非是告诉韩家人和罗芩,今日之事不是只有韩家和叶家知道,他和纪太医也都知道了。 若是韩家和罗家日后颠倒黑白、背后生事,他一样可以将此事送到御前。 齐砚“解释”完,望着叶蓁又道:“走吧,送三姐姐回国公府。” 江渚:这也没我发挥的地方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大打韩家 第34章 告知“梦境” 直到出了韩家大门,叶蓁依旧一脸不可思议。 只是此刻无暇细想,她知道,今日是告诉爹爹和阿娘“梦境”的大好时机。 一行人两辆马车向安国公府行去。 安国公府。 昭阳长公主听说两个女儿一起回来了有些意外,安国公则高兴非常。 自三年前从西北回京,景和帝便没再给他安排差事,只让他好好陪陪昭阳。 他本不想闲着,可想到这些年他的确未能好好陪过昭阳,便听从了景和帝的安排。 安国公早晚打打拳练练枪,偶尔和儿子过几招,其他时候就陪在昭阳身边。 三个女儿都已出嫁,唯一一个儿子还时常有公务在身,偌大个国公府只有他和昭阳两个人。 儿女不在身边,有时候也觉得府里空落落的。 听闻两个女儿一起回来,安国公自是十分高兴。 夫妻二人出了正堂,来到院中,就见三女儿和小女儿过来了,后面竟然还跟着齐砚这个女婿。 安国公更加高兴,再往后一瞅,竟然没看到另一个女婿韩岳,心里则生出些许不快来。 齐砚还是太子侍读呢,都有时间陪小女儿回来,韩岳连个功名都没捞着,连陪三女儿回来的时间都没有? 安国公心下轻哼一声,面上却依旧一副十分高兴的样子。 待几人走近,还没等安国公夫妇问些什么,叶蓁便道:“爹爹,阿娘,女儿有话要说,把二哥也叫过来吧。” 安国公见小女儿面色严肃,当即收了脸上的笑。 昭阳长公主则暗暗猜测小女儿要说什么事。 一行人正要进去,叶蓁忽然记起齐砚还在。 叶蓁停下,转身看向他,正思量如何开口,就听齐砚道:“我在外面等你。” 齐砚知道叶蓁要说叶遐和韩家一事,他在,只会让叶遐觉得难堪。 叶蓁没想让齐砚等,毕竟她已经同他提了和离,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做。 可想到齐砚刚刚帮了她,虽不知他是何意,却也不好直接赶他走,便委婉道:“三爷若是有事便先去忙?也不好让纪太医在车里等着。” 因没看见纪太医进来,叶蓁便以为纪太医还在车里。 齐砚知道叶蓁这是又要赶他走了,只觉心口微微发堵。 齐砚:“纪太医在中途下车去了别府看诊,我今日同太子告假了一日。” 也就是说,车里没什么纪太医,齐砚也没什么可忙。 叶蓁沉默一瞬,吩咐青糖:“那带三爷去偏厅。” 叶蓁说完便不再管他,自顾进了屋。 齐砚静静站了片刻,便跟着青糖去了偏厅。 堂屋中,叶蓁将丫鬟都遣了出去,几人落座后,叶绥也过来了。 叶绥见这架势,暗暗和叶蓁对视了一眼,知道妹妹所言可能与她那“梦境”有关。 这些日子以来,叶绥也了解了这个最小的妹妹并非冲动之人,行事还颇有章法,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说服爹爹和阿娘的事,她这才敢将“梦境”一事说出来。 只是,他刚一落座,就听叶蓁道:“韩家欺人太甚,安氏纵容包庇韩岳和她外甥女罗芩私通,我替三姐姐把韩岳休了。” 声音平静,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安国公夫妇和儿子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女儿说了什么,纷纷沉了脸。 叶蓁继续道:“罗芩看中三姐姐的那支如意纹金簪,韩岳得知便强行夺去,三姐姐同他理论时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叶绥面色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昭阳长公主也气急,安国公重重拍了下桌案,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叶蓁拦住:“爹爹!先听我把话说完。” 安国公气道:“还有什么好说的!看我不扒了韩家人的皮!” 昭阳长公主也没拦,而是匆匆走到三女儿面前,捧起她的脸细细看去,最后声音微颤,眼神关切:“可有受伤?” 叶遐本还忐忑,见此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轻摇了摇头。 昭阳长公主便坐在了三女儿身边,心情沉痛地将女儿揽在怀里。 从小到大,他们都没舍得碰过女儿一根指头,韩家人怎么敢? 叶蓁给二哥使了眼色,叶绥上前拦住了安国公,道:“父亲,听四妹妹把话说完再去不迟。” 安国公重重哼了一声,终是坐了回去。 叶蓁思量了一下,先问母亲道:“我知道阿娘是因永嘉公主一事,让我们兄妹四个收敛心性,不事张扬,还教导我和两位姐姐出嫁从夫,处处守礼。可事到如今,阿娘可还觉得这样对吗?” 昭阳长公主愣了愣,随即看向怀里的三女儿,眼圈瞬间红了红。 叶蓁忙道:“阿娘,我没有说您这样做不对,只是时移世易,于现在的国公府而言,谨言慎行并不能保我们一家平安。” 昭阳长公主依旧红着眼圈,安国公则不耐烦地道:“什么时移世易?我们国公府地位显赫,有什么不平安的?” 叶蓁深吸了口气,和二哥又对视了一眼,道:“爹爹,阿娘,女儿两个多月前做过一个梦,梦见爹爹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梦见安国公府……覆灭。” 叶蓁声音颤抖,仿佛上辈子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昭阳长公主还红着的眼圈怔了怔,叶遐则满是狐疑之色。 安国公皱了皱眉头:“胡闹!我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国公府怎么可能覆灭?” 意识到自己有些严肃,安国公缓了神色,安抚小女儿道:“不过一个梦而已,别瞎想!” 叶蓁摇了摇头,眼圈儿也红了红:“我本也只当成一个梦,但梦里有些事却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了。” 叶蓁把上辈子发生过的、她知道的事一一说出,见爹爹和阿娘似是还不相信,便道:“不信你们问问二哥。” 昭阳长公主和安国公双双望向儿子。 叶绥点了点头,将太子观稼期间,妹妹给他送臂甲以防他手臂受伤、以及又变着法提醒乱民一事、还有事后兄妹二人的谋划通通说了出来。 安国公三人听后虽然信了几分,但更多的却是震惊。 屋中安静了一瞬,随即之后,昭阳长公主和安国公神色有些复杂。 安国公:“蓁蓁,你梦见这等事竟不先同我和你阿娘说?” 昭阳长公主也附和着点点头。 叶绥看了一眼四妹妹,道:“四妹妹若是说了,父亲母亲可会相信?又会如何做?” 安国公一噎。 他定然不会相信,还会责怪小女儿竟乱想。 昭阳也不会信,哪怕信了也只会教导她们兄妹更加谨言慎行,免得惹祸上身。 安国公夫妇也才反应过来,小女儿为何今日才将此事说出,全是因为三女儿在韩家受了委屈,收敛心性、不事张扬这一套已经行不通了。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安国公道:“你们放心,今后我在皇上面前绝不会再争论什么国事,我领兵打仗在行,于朝堂之事上的确算不上通晓,但让我阿谀奉承、左右逢迎,我也是做不来,索性今后我少进宫就是了,至于刘贵妃一族……” 安国公眯了眯眼睛,正要开口,就听昭阳长公主严肃道:“不许暗中解决!” 安国公:“……打一顿也不行?” 昭阳长公主:“……不能被人发现!” 安国公好受了点。 三个儿女见父亲竟然真的想暗中将刘贵妃一族解决了,面色微微复杂。 沉默几息,叶绥道:“父亲,这些事,您大可交给儿子,您继续陪着阿娘就是。” 安国公看向儿子,叹道:“朝堂波诡云谲,为父却帮不上什么忙……给你们拖后腿了。” 安国公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和那些酸秀才一样,多看些酸书。而他会的行军打仗、兵法谋略这些,在朝堂上不得用啊! 安国公再次看向沉稳有度的儿子,刚要感慨些什么,目光骤然一顿,他盯着儿子的手臂,问道:“既然蓁蓁都送臂甲给你了,你手臂怎么还能受伤?” 安国公这么一说,昭阳长公主和叶遐也才想起这个,纷纷朝叶绥看去。 叶绥简单地解释了一遍。 三人愕然,随即高兴起来。 原来叶绥的手臂是假受伤。 叶绥又将之后会同皇上说辞去殿前都虞候一职,会去兵部领个闲职一事说了出来。 叶蓁则说自己过些日子要去西北看望大姐姐,看看大姐姐过得如何。 安国公道:“为父和你同去!” 叶蓁:“爹爹不能离京,不仅爹爹不能离京,二哥同样也不能。” 叶绥附和:“四妹妹说的对,父亲和我离京,还是去西北,让皇上如何想?即便皇上没乱想,刘贵妃和二皇子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安国公瞪眼:“那蓁蓁一人去西北怎么行?” 叶遐:“我可以同四妹妹一起去。” 叶蓁:“三姐姐好生在府中歇着就是,我到时换上男子装扮,带上几名护卫,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用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费不了多少时间。” 叶绥:“也好,除了江渚、渔樵,我再多派几名护卫给你。” 叶蓁颔首。 至此,叶蓁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从正堂出来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昭阳长公主立刻让人摆膳。 叶蓁和齐砚便留在府中用了午膳。 因有了韩岳一事,席间,安国公看齐砚怎么看怎么顺眼,少有的对齐砚这个女婿热络起来。 让本就寡言的齐砚险些招架不住。 好在午膳过后,叶蓁便同齐砚回了府。 路上,叶蓁问:“你今日怎么去了韩家?” 齐砚默了默:“刚好路过,看见了府里的马车,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余下的话没说,叶蓁只当他听见了动静才进来的。 外面驾车的渔樵微微扬了扬眉,瞥了旁边行言一眼意味不明。 行言却心下叹了叹,主子明明是担心夫人有什么隐疾,因等不及才带着纪太医找过来的,正好撞见了韩家一事。 若是往常,主子怎会躲在影壁后面偷听?还不是担心夫人? 行言吸了吸鼻子,等把主子和夫人送回府,他就赶紧去买戏本子,让主子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哄夫人的。 行言吐槽:从侯府追来韩家的刚好路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告知“梦境” 第35章 浅看话本 叶蓁和齐砚刚到三房,就在回后宅的月洞门处遇见了行闻,他身边还跟着纪太医。 叶蓁疑惑地侧首看向齐砚。 纪太医不是中途下车去别府看诊了吗? 正当齐砚思量如何解释时,行言上前一步笑嘻嘻道:“三爷今日特意告假一日,请纪太医来为夫人请平安脉的。” 行言并不知自家主子在国公府说了什么,此刻只美滋滋地想着,得让夫人看到主子的一两真心。 叶蓁跟本没往行言期待的方向想,齐砚到底误会了她有什么病? 她再次满眼疑惑地望向齐砚。 齐砚刚刚根本来不及阻止嘴快的行言,此刻被叶蓁目不转睛满眼疑色地望着,面色微赧。 他已经能做到说谎话后面不改色,却做不到谎话被当面揭穿后依旧面不改色,尤其还是在叶蓁面前。 齐砚动了动唇,附耳低声半真半假道:“我见你月事腹痛,所以才请了太医来。” 叶蓁:……明白了…… 可是,她真的不痛了…… 叶蓁面色复杂,可当着纪太医的面,又不好直言什么,便微微抬起脚尖,在齐砚耳边颇为无奈地道:“我真的无碍,第二日便不痛了,请纪太医回去吧?” 声音轻轻缓缓地吹进耳窝,齐砚动了动耳朵,只觉得发痒。 叶蓁说完复又望着齐砚,期待他把纪太医送回府。 齐砚忍着痒意,低声道:“既然都请来了,就别让人家白跑一趟?” 声音似是商量,又不容拒绝。 叶蓁告诉自己,今日看在他在韩家帮了自己的份上,便听他的吧。 何况,她的确也要请郎中看看,是不是这时候身子已经有了孱弱之势? 如此,叶蓁便点了点头。 齐砚见叶蓁同意了,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青兰、青糖、行闻对夫人和三爷当众有此等亲密举动颇为惊讶,行言则美滋滋地挺了挺胸。 就说得让夫人知道三爷为她做了什么吧?不然二人的感情何时才能突飞猛进? 纪太医则捋着胡子微微一笑,没想到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地齐侍读在夫人面前竟是这般模样,对夫人可真好啊! 昨日还亲自问他女子月事一事,要知道,除却他们医官,历朝历代男子对女子月事可是唯恐避之不及,都被当做污秽之物。 如此重礼的齐侍读竟亲自来问,可见他对夫人感情不一般。 叶蓁、齐砚请纪太医去了偏厅,只留青兰、青糖在厅内伺候。 纪太医放好脉枕,替叶蓁诊起脉来。 闭眼凝神,片刻只后,纪太医便收了脉枕,笑道:“齐夫人身体康健,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叶蓁放下心来,看来这辈子心情没有沉郁,上辈子的病症还没开始。 自然,也可能是害她之人还没开始下手。 齐砚却问道:“那夫人月事第一日为何会痛?” 纪太医捋了捋胡子,笑道:“应是白日里吃了太多的寒凉之物所致。” 说到吃了什么,青糖一下子便记了起来,道:“前日里刚好是龙舟宴,姑娘用了不少沙糖绿豆和桑葚果饮子。” 纪太医笑着颔首:“绿豆和桑葚果乃寒凉之物,吃的多了的确会致腹痛。” 齐砚听说叶蓁身体康健,却没有太放心,送纪太医出门时,问道:“内子身体……真的没有什么……隐疾?比如身子虚弱,日日只能靠汤药或药浴这样的病症?” 纪太医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笑道:“夫人身体的确十分康健,至于齐侍读说的身子虚弱,日日饮食汤药或药浴这样的病症,很多病在一段时间内都有这样的疗法,下官实在不能给齐侍读准确的答案。” 齐砚依旧不放心,还是朝纪太医道了谢。 送走纪太医,齐砚回了前院书房,自顾反省又抄写起家礼家规来。 这两日他太放肆了,不敬长辈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不实之言,还因此告假误了公事。 可这么做却不后悔,心里也说不上为什么。 直到天色将暗,齐砚才停了笔。 书案上已经堆放了两寸多高的纸张,都是这一下午抄写的家礼家规。 行言抱着一只三尺见方的木箱进来时,被这一摞纸吓了一跳。 行言心疼道:“三爷,您近日又没做错什么,又抄写这个做什么?” 齐砚默道,提前多抄写一些,今后怕是还有不少错事要做。 心疼过后,行言又想到了别的,惊道:“三爷,您这一下午都待在这?” 齐砚抬眼看向他,意思不言而喻。 行言将木箱放下,痛心疾首:“您倒是去陪陪夫人啊!左右您无事,抄写什么家礼家规啊!” 齐砚动了动唇,把“不合规矩”四个字咽了回去。 那么多不合规矩的事都做了,的确不差这一件。 何况…… 齐砚看了看厚厚的一摞纸,都已经提前罚过自己了。 如此,他难道真的应该去陪夫人? 可是,他要同夫人说什么? 说和离吗? 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在书房抄写家规。 齐砚说不上来什么滋味,目光放在书案的木箱上。 行言一拍脑袋,立刻又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宝贝似得拍了拍箱子,道:“三爷,我不仅给您寻来了戏本子,还有不少专门讲风花雪月的话本子,比戏本子精彩!还有……” 行言神秘一笑,拍了拍箱子下边,道:“这下面,可都是好东西,三爷一定记得看!” 说完便退了出去。 齐砚看了看刻漏,距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便站起身来,将木箱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一箱子戏本子和话本子。 齐砚随意捡起一本,翻开粗粗地看了下去,很快一本便翻完了。 他将戏本子放下,脑中只有两个字——无趣。 齐砚又捡起一本话本,同样粗粗地翻完了一遍,一样觉得无趣。 齐砚沉默一瞬,觉得可能是自己捡的那两本写的不好所致,便又捡了一本来看。 齐砚看书快,看这无需思索的戏本子和话本子更快。 仅一会的功夫,满满一箱的薄本便被他翻完了,只有行言说的最下面的“好东西”还没看。 日薄西山,一缕斜阳影影绰绰穿过打开的窗照了进来,在书案上留下一枚浅影。 齐砚走至窗前,墙角那片竹子挺拔松翠。 他能明白先贤亭前格竹,追寻事物之理,却无法明白书生闺秀竹林私会,耳鬓厮磨。 行言口中的“精彩”,在他眼里简直是举止轻浮,行为孟浪! 齐砚捏了捏眉心,或许他本身就错了,就不该问行言闺房之乐都该说什么。 齐砚走回书案前,正准备将戏本子这些收起,想到行言说的“好东西”还没看。 他看向刻漏,还未到酉时,便又将箱底的几本薄册子拿了出来。 上面分别写了什么《锦绣图》,《仙姿玉露》,《戏风弄月》,《三十六式》…… 《戏风弄月》,齐砚猜测又是和那些话本子一样,讲什么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 他便翻开了那本《锦绣图》,刚扫了一眼,骤然合上,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秘戏图! 他就不该相信行言的话! 齐砚闭了闭眼,想将行言叫进来训斥一翻,却想到若是如此,岂不是被他知道自己看过了? 齐砚深吸一口气,将几本册子扔回木箱,又将话本子、戏本子都装了回去,最后放到了博古架的最下面。 齐砚又看向刻漏,酉时了。 齐砚再次捏了捏眉心,提步向后宅走去。 跨过月洞门,穿过游廊,小厨房的菜香便飘了过来。 廊下点了灯,随着晚风轻晃。 正屋中有丫鬟正在忙着什么,时不时传来笑声。 齐砚有一瞬的恍惚。 曾几何时,他好似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日也是回后宅的日子,他进去后,没看见叶蓁,只有她的四个丫鬟期待又忐忑地朝他行礼问安。 他微微颔首便朝内室走去。 推开内室的门,绕过屏风,见叶蓁穿了一件丁香色轻纱寝衣,寝衣上盛开了朵朵牡丹,那片莹白如玉掩映在轻纱之后。 她面色绯红,双眼娇羞又无措地望着他。 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心如擂鼓。 当晚夫妻行房,他再三克制,还是险些失了礼数。 二人事毕,他便回了前院,自此之后,再也没见她穿过这件寝衣。 齐砚止了步子,摇了摇头,这突如其来冲进脑中的记忆一样不知从何而来。 他抬眼复又看向正屋,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冀朝里走去。 屋内四个丫鬟都在,正忙着收拾着什么,和脑中的记忆一样。 不一样的是,叶蓁也在,她坐在临窗的矮榻上,手中拿着一支鎏金袖箭,正在擦拭。 见他进来,抬起了眼,愣了愣。 屋内的四个丫鬟见齐砚进来,也同样愣了愣。 齐砚没来由的心口发堵,叶蓁定是忘了他说今日陪她用晚膳一事。 叶蓁的确不记得此事,不过齐砚过来也好,今日她正好有话要说。 叶蓁下榻,让青兰四人继续收拾,她带齐砚去茶案处落了座。 叶蓁开门见山:“和离一事三爷考虑的如何了?” 叶蓁的声音不大,四个丫鬟在次间另一边听不见。 齐砚沉默地垂下眼,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来他不想和离,二来他不知如何回答才会让叶蓁打消和离的念头。 他脑中突然闪过话本中的几句话: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的容易,夫人可曾想过孩儿?可曾想过……我?” “娘子不记得那年月下,你我共许白头永不相负之言了吗?” “娘子若去,我必心如刀绞,此生无念矣!” 第一句不合适,他和叶蓁还没有孩儿。 第二句不合适,他和叶蓁不曾许过什么诺…… 第三句…… 他好像……也说不出口。 叶蓁见齐砚不答,再次催问。 齐砚缓缓抬眼,暗暗沉了沉气,缓缓将手抚上胸口,难以启齿却还是嘴唇微动:“夫人,我心口绞痛,此事可否日后再议?” 齐砚话落,叶蓁懵然。 二人之间静默了许久。 齐砚心中升起几分后悔,他不该说这样的话的,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实话实说。 叶蓁已经回过神来,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神古怪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这是齐砚? 齐砚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心口绞痛?上辈子她怎么不知他有这个毛病? 不过转瞬便想明白了,齐砚这是不想和离,看来前几日的理由没能说服他。 她正想再找个理由时,齐砚再次开口:“那日你说,你我其实算不得门当户对,我事后想来,觉得你说的没错。所以,今后我会在两年内做出政绩,争取早日封侯拜相配的上你。” 叶蓁愕然地睁大眼睛。 齐砚与她四目相对,又缓缓开口:“所以,可不可以先不要和离?” 第36章 去西北 二人之间再次静默下来。 齐砚不知自己为何不愿和离,许是碍于规矩礼法,许是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的缘由。 又许是那年端午……她说 “以身相许才是最高谢礼”这一句话,他虽不赞同,却鬼使神差地记了许多年。 总之,他不想和离。 既然她以“算不得门当户对”为由提出和离,那他便给她一个得以配得上她的期限。 二人在茶案处相对而坐,叶蓁的脸上还挂着愕然。 齐砚沉着一口气,不知对面的人会如何回答。 叶蓁脑中混乱,不明白齐砚这般是为什么。 晚风从外面吹了进来,茶案上的灯烛跳了跳。 青兰走了过来,禀道:“夫人,东西都已经收拾齐备了,等过两日再买些菓子蜜饯就可以了。” 二人齐齐回神。 齐砚这才注意到,另一边的桌案上堆了满满的锦缎罗纱,还有各种小孩子玩的物件,以及各式锦匣。 齐砚疑惑:“这是……?” 叶蓁心下有几分庆幸,幸好青兰过来了,否则她真不知要如何回答齐砚。 平心而论,上辈子齐砚没有相帮安国公府,她并不怨怪什么,毕竟二人几乎同名义上的夫妻一般无二,不曾有过什么夫妻情分。 他和唐琼三人不同,毕竟这三人她是实实在在当她们为挚友,彼此往来哪怕她们是虚假情谊,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些情分也的的确确在她心里占了一席之地。 而齐砚和她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大部分都还在晚上,说过的话更是寥寥。 即便最初有过嫁与他的欢喜,也不过是因着他是京城众女争求的清贵公子,因着他是她的夫君。 至亲夫妻,自当情谊绵绵。 可她却忘了,至疏亦是夫妻。 她本已习惯了这样的齐砚,不想和这样的齐砚共度余生。 所以这辈子对他嘲讽几次,解了胸口那股沉郁之气后,便打算和离。 可这辈子的齐砚和她印象里的越来越不一样,刚刚他所言,就已经足够让她惊愕,甚至有些让她难以招架。 她本可以再次直言,说和离是对他不喜。 可她又怕下一瞬齐砚问出,要他如何做她才会喜他。 若真如此,她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好在,青兰过来了。 叶蓁暗暗松了口气,先回青兰道:“知道了。” 这才回答齐砚的疑惑:“正想跟三爷说,过两日我会去趟西北,看望大姐姐。” 原来是去西北。 今日韩家一事,的确会让国公府担心嫁在西北的大姐姐叶宜。 叶宜夫家是西北谭家,算得上是以武起家。 他和叶蓁成亲时,见过大姐夫谭远潇一面,是个性情爽直的人。 齐砚:“你一个人去?可带了护卫?” 二人好似都忘了刚才所言之事,谁也没再提。 叶蓁颔首:“二哥给我安排了几名护卫,我同他们先行一步,让青芷和青糖乘坐马车带着礼随其后。” 齐砚:“让行言跟你去,他机灵,若是有事能帮上一二。” 叶蓁刚要拒绝,齐砚又道:“二哥派的护卫,谭家应该都识得,若真有事,行言去办更方便些。” 这么一想也颇有道理,叶蓁便没再拒绝。 要说的说完了,二人复又沉默下来。 正当不知再说什么的时候,青兰又过来禀报:“夫人,小厨房传话,晚膳已经好了,可要现在摆膳?” 叶蓁朝齐砚看了一眼,想着看在他为她和大姐姐着想的份上,便也问一嘴吧。 叶蓁:“三爷可用晚膳了?可要再用一些?” 齐砚听到第一句后正要说“还未”,等听到后一句话只觉心头一梗。 这不就是默认他用过了吗? 齐砚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说过,今日会陪你用晚膳。” 叶蓁一愣。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便吩咐青兰道:“现在就摆膳吧,让小厨房备双人份。” 青兰应了一声,面露喜色地去安排了。 她看的出来,姑爷好似和几个月前不太一样了。 饭菜摆好,叶蓁和齐砚移步至食案,依旧相对而坐。 二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同吃夜食那日,安安静静,没发出一丝声音。 不同的是,叶蓁没再像那日一般,吃的斯文秀气。 此时此刻,齐砚脑中又蹦出话本上的内容:煎鱼香气四溢,小娘子却没有动的意思。郎君见状便夹过一条,默不作声地将鱼刺剃干净,只余一碟白白的鱼肉,推至小娘子面前。小娘子愣了愣,含羞带怯婉约一笑,轻轻柔柔道了声“多谢郎君”。当晚,床铃摇动,直至三更…… 今晚食案上也有煎鱼…… 齐砚和鱼对视片刻,一条鱼就哄得了小娘子芳心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齐砚一凛! 太不成体统了! 可下一刻,齐砚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欲动之前,他先暗暗观察着对面的叶蓁。 叶蓁正好夹了一条煎鱼放入碗中。 只见她用筷子沿着鱼的侧面轻轻一夹,上面的鱼肉便竟自移开,鱼刺便露了出来,叶蓁又夹着鱼尾上挑,整根鱼刺便与鱼肉全部分离,鱼刺两面的鱼肉便都落入碗中。 叶蓁将鱼刺放入旁边的骨碟里,将分离的两块鱼肉依次送入口中。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齐砚默默收回目光,叶蓁又夹了第二条鱼…… 晚膳毕,二人漱了口。 齐砚没有留宿,起身回了前院。 次日。 京城传出,户部郎中韩渠极其次子韩岳被安国公父子暴打,据说肋骨双双被打断了两根,已经无法下床。 概是因为韩家夫妇纵容次子与其表妹罗参政长女罗芩私通,且二人多次于书房行苟且之事,直至昨日被来韩府看望姐姐的齐三夫人和齐侍读撞见,齐三夫人愤然替姐休夫。 不过一日,此事便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韩岳糊涂,得罪了安国公府,得罪了长公主,得罪了皇室。 也有人说罗家教女无方,才至罗芩这般不知检点,不爱惜自己和家族的声誉,罗家其他女儿怕是不好嫁人不说,甚至还可能连累刚升官半年的罗参政。 还有人说叶遐脾气太软,才让小门小户的韩家欺负了去。 自然,也有人说叶蓁此举不合礼法,太过仗势欺人,妻子怎么能休弃丈夫?更何况还是她这个外人替姐姐休弃的? 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此事传到宫里后,叶皇后立时将侄女叶遐接进了宫里,此举也是告诉京中各府,安国公府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景和帝听闻此事却笑了:“替姐休夫?古往今来怕是只有她一个人敢这么做。” 曹公公捂着嘴笑道:“是,皇上的这个小外甥女可真了不得,和安国公性子还真像,都是暴脾气。” 景和帝淡淡“哦?”了一声,却问:“我那个外甥和安国公不像?” 曹公公立刻道:“像,像,性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曹公公又捂嘴笑了两声,继续道:“世子手臂伤废,听说昨日世子是一脚接一脚踹在了韩家父子身上,生生踹断了两根骨头。国公爷则是往二人脸上招呼,没有三五个月,韩大人父子怕是没法出门见人了。” 景和帝听后笑意更深。 暴脾气好啊,暴脾气的人说话做事直截了当,心思一眼就能看出,用好了是把好刀。 景和帝:“让人去韩家和罗家走一趟,韩渠、罗继申教导子女无方,近几个月就在家反省吧。” 曹公公有些诧异,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不出一日,韩渠、罗继申被景和帝勒令在家反省的消息再次传遍京城,知道这是景和帝是在替安国公府出气。 一些明眼人本以为安国公回京三年,只有虚爵没有实权,是受了景和帝打压。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一时之间,原本同韩、罗两家交好的京城各府,纷纷与两家减少了往来。 叶蓁听后只是淡淡笑了笑,京城各府向来趋炎附势,她已深有体会,只是让她意外的是景和帝此举,不知有何深意。 叶蓁想不明白,便先放在了一边。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 叶蓁换了一身男子装扮,带上渔樵、行言并几名叶绥安排的护卫扮成随从,轻装简行快马加鞭朝西北代州行去。 青芷、青糖乘坐马车,带着一车备好的礼同时启程,由江渚带着几名护卫跟随左右。 叶蓁走的当日,齐砚下职回来,如往常一样在前院用膳、沐浴,再去书房看书,可莫名地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他起身朝后宅走去,见庭院里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青兰、青糯见齐砚过来面露讶异,忙上前行礼听后差遣。 齐砚摆了摆手,让二人自去忙去。 他进了次间,停在了茶案旁。 茶案如旧,没什么大的变化,临窗的方几上依旧供着一只佛手香橼,只不过换了新的,依旧雅致清香。 只有漆器小盘上的红枣、桂圆少了些许。 齐砚捡了颗红枣送入口中。 依旧甜腻腻的。 他又朝内室行去,绕过屏风,来到架子床前。 床幔已经换成了夏日薄纱,上面绣了纷飞的桃花,被褥整齐,没有一丝痕迹。 齐砚在床边坐了下来,缎面的褥子凉丝丝的,还残留着叶蓁身上常有的浅淡梅香。 他又朝不远处的梳妆台望去,他经常从镜中与她视线相对。 背影清丽,面容娇美。 只是此刻那里空无一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内室昏暗,只有窗子那里还透着点点天光。 齐砚起身,朝外走去。 刚走两步,忽的一顿。 他竟然没心悸? 齐砚又退了回来,站在架子床边又轻轻嗅了嗅,依旧能闻到浅淡的梅香。 他抚了抚胸口,心跳平稳。 他又抚上额头,也无一丝汗渍。 心下微讶,齐砚复又坐了下来。 直到天色黑透,外面漆黑,方起身离去。 第37章 大姐姐 时间一晃,十几日已经过去。 叶蓁一行已经到了代州。 代州北去四十里,便是雁门关,曾经大禹西北的门户。 如今西北九州已经收复,此地便成了大禹的第二道防线。 代州城没什么变化,叶蓁自幼在这里长大。 唯一的变化就是曾经的将军府已经换了主人,不再是她们一家。 叶蓁无暇闲逛,将护卫安顿好,仅带着行言和渔樵二人驱马到了方田巷谭家宅邸。 下马走近,便听见院中呼呼喝喝,还有刀枪碰撞发出的“铮铮”声,以及时不时的叫“好”声。 叶蓁走至大门前,行言正要狗腿地去叫门,却发现门一推就开了,院中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行言转身朝叶蓁道:“夫人,可要小的先进去瞧瞧?” 叶蓁:“一起进去吧!” 三人便一起进了宅子。 绕过影壁,就见男女老幼站在廊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院中的两人比武。 三人还没站定,就见一杆长枪凌空朝叶蓁飞了过来,与枪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喝问:“什么人!” 行言眼急手快地将叶蓁推开,渔樵则立时跳起,长腿一踢,那杆长枪便落了地。 院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齐齐朝叶蓁三人望去。 行言正要端出一副笑脸解释一翻,就听一声兴奋的“四妹妹”! 叶蓁循声看去,就见大姐姐小跑着奔了过来,脸上难掩笑意,拉起她的手转着圈上下打量。 院中其他人这才知道,来人竟是叶将军的小女儿,夫人的四妹妹,那个曾经扮成小郎君跟着兄长去军营操练的女娃娃。 谭家夫妇和儿子谭远潇也走了过来,一块过来的还有两个男娃娃。 叶宜打量够了,捏了捏妹妹的脸颊,依旧兴奋道:“怎么这时候来了?二弟也过来了?” 渔樵曾是叶绥的下属,渔樵来了,叶绥也可能过来了。 叶蓁揉了揉自己的脸,道:“没有,就我和几个护卫快马加鞭先过来了,青芷和青糖乘马车过来,过几日便到。” 回完姐姐的问话,这才同谭家人见礼:“谭伯伯,谭伯母,姐夫。” 然后又低头朝一大一小两个男娃娃看去。 男娃娃跟在叶宜身边,也正仰着头看她。 叶蓁蹲下身来,像大姐姐捏她脸一样捏了捏二人的脸,笑着问大一点男娃娃:“睿哥儿还记得我?” 睿哥儿摇了摇头,却脆生生地叫了声:“四姨母。” 小一点的男娃娃见哥哥叫人,也跟着口齿不清地叫了声“四姨母”。 叶蓁惊讶:“你们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是四姨母?” 睿哥儿咧嘴笑道:“阿娘经常给我和文哥儿讲二舅舅和四姨母的事,刚刚阿娘叫你四妹妹,你自然就是我和文哥儿的四姨母了。” 叶蓁又捏了捏二人的脸,朝行言和渔樵招了招手。 二人见状立即将身上背的羊皮包拿了下来,递到叶蓁面前。 叶蓁将两只羊皮包打开,里面装了满满当当小孩子的物件。 睿哥儿和文哥儿见到眼睛都亮了亮,却没有动,仰头朝叶宜看了看,得到同意才乖乖巧巧地蹲下身来,一件一件拿出玩了起来。 谭母张氏见状无奈笑道:“行了,让兄弟俩在这玩吧,宜儿快带着四姑娘梳洗梳洗,晚些时候给四姑娘接风洗尘。” 叶宜笑着应了一声,谭远潇也安排人带着行言和渔樵去净面歇息。 叶宜带着叶蓁一路去了内宅,将正院旁边的东跨院收拾了出来,又把身边的丫鬟织烟派了过来,让她这几日先跟着四妹妹。 从进门到现在,叶蓁能感受到,谭家和韩家不同,大姐姐也没落到三姐姐那样的境况,这让她安心许多。 但究竟如何,还是要旁敲侧击一下才知道。 叶蓁迅速地沐浴梳洗了一翻,换了身女子装扮,从东跨院出来去了正房。 叶宜和婆母张氏正盯着厨房今晚的晚膳,见叶蓁过来,张氏便将叶宜推出了厨房,让她去陪着妹妹去。 叶宜笑笑从厨房出来,带着叶蓁又回了东跨院,将丫鬟打发了出去,姐妹二人便一起躺在了架子床上,说起了话。 不用叶宜问,叶蓁便将二哥和三姐姐的事一一说了出来,还有她的梦境。 叶宜听后面色沉重,先问道:“三妹妹现在如何了?” 叶蓁:“三姐姐说她对韩岳已经没什么情谊了,现在在宫里陪着姑母。” 叶宜沉默地望着床幔。 叶蓁轻声问道:“大姐姐你呢?姐夫对你好吗?谭家对你好吗?” 叶宜回神,笑笑:“谭家和韩家可不一样,谭家习武起家,从公爹到婆母,再到你大姐夫,都是性子爽直的人,并且……你大姐夫对我很好。” 叶宜说完,脸颊微微红了红。 叶蓁见此,彻底放下心来。 大姐姐和大姐夫成亲六年,大姐姐提到大姐夫还会微微害羞,想来二人的日子也是蜜里调油,和刚成亲时一般无二。 看来上辈子大姐姐有谭家护着,比三姐姐好上许多。 叶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脸色恢复如常才问道:“你那个梦……” 叶蓁偏头看着大姐姐,等着她说下去。 叶宜:“其实你们回京后,京中陆陆续续派了不少副将过来,用来牵制主将决策,原来那些跟着父亲收复九州的将领,几乎都已经被架空……” 叶蓁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所以谭伯伯和大姐夫……” 叶宜沉默地点了点头。 西北九州收复后,京中便派人接管了九州事务,但也仅限于对州县赋税、刑名、教化这些民生事务的接管,却从未派人接管过兵权。 同样的,原来在雁门关驻守的将领则带兵去了云州、朔州等边关重地,等闲是不会回来代州,甚至许多将领在云州、朔州赁了宅子,将妻儿接了过去。 此时,谭义和谭远潇却在代州,恐怕不仅仅是被架空这么简单。 叶蓁坐起身:“大姐姐可知道京中都派了哪些人过来?” 叶宜一听便明白了,也坐了起来:“你是说……这些人极可能是刘贵妃和二皇子他们派来的?” 叶蓁沉重地点了点头:“梦里,爹爹被诬陷通敌谋反回京后,不到半个月,边将的联名奏疏就送到了京城,一致作证爹爹据城以守,畏敌怯战……大姐姐,和爹爹出生入死收复九州的将士们难道还不知爹爹是什么样的人吗?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边关将领已经不是跟着爹爹出生入死的那批人了。” 姐妹二人沉默下来。 良久,叶蓁才复又开口:“不能让这些人掌管统兵权,枢密院如今是刘贵妃父亲刘史把持,调兵权已经在他们手里,若是兵部再……” 叶蓁说到这里忽地一顿。 叶宜接道:“若是兵部再有刘贵妃和二皇子的人,那整个大禹的兵权便尽数握在了他们手里。” 叶蓁却笑了笑:“我好像知道二哥为什么要自请去兵部了。” 叶宜惊讶:“二弟要去兵部?” 随即反应了过来,二弟手臂假装废了,自然不能再继续在殿前司,去兵部倒是正好。 叶蓁见大姐姐反应了过来,又笑了笑,问:“大姐姐,谭伯伯和姐夫可想去京城?” 叶宜再次惊讶:“去京城?” 叶蓁郑重点了点头:“谭伯伯曾是爹爹的副将,如今又和咱们家是姻亲,在刘贵妃和二皇子眼里,他就是咱们国公府这边的人,只要还在西北,谭伯伯和姐夫就不会被重用。” 叶宜思索了片刻,道:“等晚膳后我同你姐夫商议一下。” 叶蓁又强调梦境一事勿要说与别人,叶宜表示知晓。 没多一会儿,织烟便进来传话:“夫人,四姑娘,晚膳好了,老夫人让您带四姑娘过去。” 姐妹二人起身,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出了东跨院朝膳厅走去。 路上正好碰到谭远潇带着睿哥儿和文哥儿过来。 两兄弟一人手里拿着木雕小马,一人手里拿着木雕战车,正来回比划,谭远潇则适时地提醒两兄弟别摔着。 两兄弟正比划的来劲,看见阿娘过来,睿哥儿率先跑了过去,文哥也不甘落后,哪怕小腿不长,也加快倒腾,直到一左一右抱住叶宜的腿,亲亲热热地叫起了“阿娘”。 叶蓁叫了声“大姐夫”,谭远潇回了声“四妹妹”,便将目光望向了叶宜,眼中漫出笑意。 叶蓁见此嘴角也轻轻弯起。 叶宜则笑着与谭远潇视线碰了碰,便摸了摸两兄弟的头,道:“光知道叫阿娘,怎么不叫四姨母?你们手里拿的木雕可都是四姨母送的。” 两兄弟仰起头,疑惑地找来找去。 三个大人忽然想到,叶蓁换了裙裳发髻,不再是男子装扮,两个小儿可能没认出来。 三人忍俊不禁地笑了。 叶蓁蹲下身来,道:“我就是四姨母呀!” 两个男娃娃听见眼睛忽地睁大。 叶宜也蹲了下来,笑道:“四姨母不过换了身衣裳就不认识了?” 两个娃娃双双摇了摇头,文哥儿咬字不清道:“这个四姨母,好看。” 三个大人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张氏听见院中的动静,从膳厅出来,见几人都来了,催着几人快去净手好用晚膳。 终于,一家人在膳厅落了座。 谭家人都习武,性子爽直,家中也没那么多规矩,即便用膳也随性自在,加上两个小娃娃,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饭毕,一家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方才散去。 第38章 回京城 翌日。 用过早膳,谭义便让叶宜请叶蓁去书房。 书房里,谭义夫妇和大姐夫谭远潇都在。 叶蓁落座后,谭义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你的提议,你大姐姐昨晚跟我们说过了,只是若我都走了,那些曾跟着叶将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又当如何?” 叶蓁明白谭伯伯的顾虑,道:“谭伯伯可曾想过,即便不离开西北,您也帮不了他们,依旧只能任由京中派来的人打压,若是谭伯伯和大姐夫都去了京城,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谭义沉默下来。 谭远潇道:“四妹妹,岳父在时,岳父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如今岳父调任回京,父亲便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父亲也去了京城,怕是会军心涣散,倘若他日战事再起,就京中派来的那些草包,只会让刚收复的九州再度落入贼寇之手。” 叶蓁笑了笑,看着几人道:“谭伯伯,大姐夫,你们太小看将士们了。” 谭义、谭远潇等着叶蓁继续说。 叶蓁:“我自幼在边关长大,西北说是我的家乡都不为过,而于诸位将士而言,这里也是他们的家乡。守卫家乡安宁,护佑百姓平安,皆是出自于心,并非因谁是他们的主心骨,将士们才会如此。如今京中派人一步一步掣肘大家,大家最多是郁郁无奈,若如大姐夫所言,边关战事再起,他们定会义无反顾上阵杀敌,绝不会军心涣散!” 叶蓁话落,二人双双一怔。 书房安静下来。 良久,谭母张氏打破了书房的安静,笑道:“你说说你们两个大男人,还没一个小姑娘看的分明,我看四姑娘说的就很对,既然京中能往西北派人过来,你们就去京城阻止嘛!到时候再把咱们原来的将士提拔上去不就行了?总比你二人日日在这只趴窝不抱蛋有用的多。” 谭义轻哼一声:“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和远潇去了京城就能阻止他们了?叶将军回京都只有个虚爵,至今皇上都没安排什么差事给他,我若去了——啧!你以为这京城说去就能去的?” 张氏也“哼”了一声,声音比刚刚丈夫的还大:“就说你们父子俩都是榆木脑袋,四姑娘既然问了,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是不是?四姑娘?” 叶蓁正听二人一来一往听的兴头,忽被问道立刻轻声咳了咳:“谭伯母说的对,十足的把握没有,几分把握还是有的。” 张氏哼笑道:“瞧瞧,你们听见了没有?” 谭义暗暗瞪了妻子一眼,谭远潇和叶宜则无奈笑笑。 谭义:“四姑娘要如何做?若是至国公府于险境,那我们谭家是万万不答应的。” 叶蓁听了此话,心下万分触动。 京中攀附国公府的人,都是有所求有所图谋。 谭家和叶家本就是姻亲,国公府帮衬一把也是应当,而谭家最先想到的却是会不会至国公府于险境。 叶蓁诚恳道:“谭伯伯放心,此事还用不着父亲和兄长出面,我应当就能办成。” 谭远潇:“所以,四妹妹打算如何做?” 叶蓁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此事商议完毕,张氏又道:“四姑娘三年没回来西北了,这些日子不如四处转转?十日后正好是崔府君生辰,还可以去庙会逛逛?” 叶蓁听到庙会,是有几分心动。 只是现在不知刘贵妃和二皇子他们布局到了何种地步,她耽误不得,想快些回京找兄长商议,西北也要安排人盯着才是。 叶蓁便找了个借口:“此次我出来的太久了,夫君他应该想我了,我还是早日回去吧,何况谭伯伯你们进京一事,安排的越快越好。” 叶蓁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谭家几人听后则打趣地笑了。 谭家人直爽却不粗枝大叶,知道叶蓁此次急匆匆过来并非无缘无故,直到昨晚听了儿媳说了三姑娘一事,他们便明白了。 明白,也理解,若换成他们遭遇此等事情,他们也会这样做。 谭义郑重地道:“四姑娘,我们知道你过来这一趟是为何,回去请叶将军放心,我们谭家现在对儿媳如何,以后还如何,若是远潇对儿媳哪怕半点不好,我们谭家就再也不认这个儿子!两个孙儿也都改性叶!” 谭远潇笑笑:“宜儿这么好,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怎会对她不好?” 叶宜瞪了他一眼,脸颊热了起来。 张氏则笑盈盈地看着儿子和儿媳,叶宜脸上更热了。 叶蓁也笑了。 谭义能说出不认这个儿子和让两个孙儿改性的话,这无异于发誓若是对大姐姐不好,谭家便断子绝孙。 冠冕堂皇的话比比皆是,但能说出断子绝孙这样的话,可见其郑重。 次日一早,叶蓁再次换上男子装扮,同大姐姐说了过几日一车礼应该会到,又去同谭家人道别,最后一行人又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京城。 行了两日,正好遇见带着一车礼的青芷、青糖。 二人见自家姑娘竟已往回走了,便一同弃了马车和叶蓁一起返京,那一车礼便由江渚带两名护卫送去谭家。 一行人又行了十余日,终于看见了京城南城门。 南城门处,排了两条队伍。 一条是鱼行、肉行、瓜果、香料等各大商贩的长队,商贩们都等着早早进城,将手里的货物兜售一空。 另一条则是轻装简行的民众排起的长队,有的进城探亲访友,有的则是返京回城。 叶蓁一行人自动排到了民众队伍的后面,耐心地等着进城。 忽而,在商贩队伍的最后面起了一阵骚乱,叶蓁示意行言过去看看。 没一会儿功夫,行言便回来了。 行言:“夫人,是云锦坊的云小掌柜,正被刘枢密儿子刘隐刁难,让她去刘府给他做妾,她带的护卫听见对方是刘枢密儿子,一时也不敢妄动。” 刘隐,是刘枢密四十多岁才得的一个儿子,自小娇生惯养纵容至今,只知花天酒地仗势欺人,刚及冠便已大腹便便一身横肉。 云锦坊云小掌柜,名叫云唯卿,生的端庄秀雅,除了身份地位,她的言行举止和京中高门闺秀一般无二。 因名字中也有个“卿”字,曾被傅卿卿当众挖苦不配此名,讽刺商户女就是上不得台面,是她叱责了傅卿卿帮云唯卿解了围。 上辈子她四处求人时,是这位云姑娘在马车里见她,说她相信叶将军为人,云家商队遍布九州,定会找到陷害叶将军的证据。 她当时不过说了几句替云姑娘解围的话,却被云姑娘记在心里,她虽心中感谢云姑娘此举,却并未将此话当真,她其实是不太相信商贾之家愿意或者说有这个能力帮她。 士农工商,商贾有再多的钱财,在权利面前都不堪一击。 只是单凭云姑娘这份心,云姑娘都是值得结交之人。 叶蓁驱马过去,刘隐随从暼了一眼,便上前驱赶:“去去去,少管闲事。” 叶蓁没动,轻轻一跃跳下马来,朝云唯卿走去。 随从还要阻拦,却突然“啊”的一声惨叫,被渔樵两下卸了胳膊。 其他人等这才朝叶蓁一行看过来。 刘隐辨认了半天也没辨认出来人是何人。 他收起手中折扇,脸色一唬:“不知我是谁吗?敢在这里放肆!” 叶蓁冷笑一声:“刘枢密那个废物儿子,谁不知道?” 刘隐甩开折扇,扇了两下不可一世道:“既然知道,那还不……” 似是刚反应过来叶蓁说了什么,手中正扇的折扇一拢,指着叶蓁呵道:“大胆!竟敢骂本公子!来人!掌嘴!给本公子狠狠的打!” 刘隐话落,几个随从齐刷刷就要去抓叶蓁,不用叶蓁发话,渔樵一众护卫三两下便将其制住。 渔樵:“夫人,这些废物如何处理?” 叶蓁:“刘废物刚刚怎么说的,就按他说的怎么做。” 护卫得令,纷纷左右开工,一巴掌一巴掌抡了起来。 刘隐哪见过这样的架势?顿时气的跳脚:“你究竟是何人?我要回去告诉我爹,告诉我姐姐!我要让他们治你们的罪!一个都别想跑!” 行言见状,两步上前,将刘隐踹翻在地。 他刚刚慢了一步,没替主子在夫人面前露脸,这次他定要替主子好好长长脸。 行言一边一脚一脚往刘隐身上招呼,一边朝城门处望。 主子怎么还没来?夫人一动身回京他就传了信给主子,让主子估摸着时辰来城外接夫人,夫人看见主子还能不感动? 行言又朝城门处望了几眼,见依旧没主子的身影,暗暗怒其不争,一脚一脚朝刘隐身上招呼的更狠了,直到刘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行言才停下来。 刘隐蠢归蠢,却也没蠢到家。 他认得齐砚身边的行言,又想到刚刚那些人叫那人“夫人”,猜到了她可能是安国公府的四姑娘,齐砚的新妇叶蓁。 这边的动静引得进城之人争相观看,还惊动了城门守卫。 三名城门守卫过来后渔樵一众才停了下来,刘隐随从连滚带爬地爬回了刘隐身后。 守卫正要询问,就听行言笑呵呵介绍道:“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四姑娘,也是当朝皇后的侄女,太子的亲表妹,还是现居三品翰林院侍读的新科探花郎齐大人齐探花的——夫人。” 守卫:…… 守卫三人左右看了看,两边都得罪不起,果断转身离开。 叶蓁却叫住了他们。 三名守卫停了下来,朝叶蓁抱拳行礼:“夫人有何吩咐?” 叶蓁慢悠悠地道:“补一句,我还是皇舅舅的亲外甥女。” 守卫:……知道了。 叶蓁摆摆手,三人再次立刻转身,走的飞快。 刘隐见此,也飞快离开。 他不怕什么皇后太子,但怕皇上啊! 终于,周围安静下来,商贩百姓又该排队排队,该进城进城。 云唯卿过来,朝叶蓁从容一礼:“多谢齐夫人。” 叶蓁笑道:“小事一桩,不必挂怀。若今后那刘隐还来找你麻烦,你差人去敬文侯府知会一声便可。” 云唯卿笑道:“夫人两次帮我,都说小事一桩,唯卿却不能不报,若是夫人今后有用得上唯卿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叶蓁有心和云唯卿结交,想了想笑道:“还真有一桩事。” 云唯卿:“夫人但说无妨。” 叶蓁:“我往日的衣裳都偏素色,早就想做几身不一样的了,都说云锦坊的云锦乃大禹第一,若云姑娘有空,改日可否陪我选几身料子?” 云唯卿听后愣了愣,随即笑道:“乐意至极。” 京城中的高门各府若是制衣选料,都会让铺子的伙计拿着料样上门,而非自己去铺中选。 叶蓁此举便有结交之意,云唯卿自是不会拒绝。 二人说定,叶蓁才准备离去,重新排队进城。 还未转身,便听行言激动地道:“三爷!您怎么来了?是特意来接夫人吗?” 叶蓁顺着行言的目光望去,就见齐砚穿着一身月白锦袍,长风玉立地站在侯府马车旁,如往日一样,清清冷冷地望着她。 行言:这个家没我得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回京城 第39章 接夫人 叶蓁不信齐砚是来接她的。 一来这样有违齐家规矩,齐砚做不出来,就算之前有几次破例,也是在私下而非这等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 二来她哪日回来齐砚怎么会知道?就算行言给他提前传了信,她到京城的时间也不确定,不说是早上到,还是晚上到,甚至比原定时日晚上一两日也是有的。 就像回来时因着青芷、青糖二人也骑马,她们速度就放慢了许多,回来比去时多用了两日。 三来今日并非休沐…… 叶蓁想到此处,忽然顿住。 她去西北前,齐砚硬是请纪太医前来看诊那次……他是不是也告了假? 当时,她对齐砚所为除了疑惑就是复杂,疑惑他误会了自己有什么病?复杂于他竟会因为她第一日月事腹痛去请了太医。 竟把他告假一事忽略了…… 叶蓁狐疑地朝齐砚看去,难不成齐砚真是来接她的? 齐砚也在看她,却没有过来的意思。 叶蓁心下的狐疑便消散了。 看来今日是凑巧。 叶蓁朝齐砚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翻身上马,正要驱马朝队尾走去,却见齐砚朝她走了过来。 叶蓁勒缰停马,不明所以地看着齐砚一步步走近。 齐砚走至马侧,距离三步远,微微仰头,看着马上的叶蓁,道:“我来接夫人回府。” 齐砚平静地说完,便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看着她。 叶蓁听后,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齐砚竟然真是来接她的?发生了什么事了不成?就像太子表哥观稼时,乱民提前出现那次? 想到此处,叶蓁陡然一惊,立刻翻身下马,沉声问:“发生了何事?” 齐砚沉默。 行言见状,心下暗暗替主子叹气。 笑嘻嘻两步上前,道:“夫人,三爷定是想您了,这才告了假亲自前来接您。” 叶蓁再次狐疑。 行言暗暗给主子使眼色。 齐砚神色淡淡,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行言虽对主子的一声“嗯”不太满意,但好歹也算是说出了口,便立即笑嘻嘻牵过叶蓁的马,道:“夫人,您和三爷同乘马车,马交给小的就好。” 行言说完,便牵着马飞速离开,离开前还不忘给青芷、青糖二人使了眼色。 二人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青芷、青糖虽也希望姑娘和姑爷能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但也只听自家姑娘的吩咐,绝对做不出行言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马被行言牵走,无法,叶蓁便同齐砚上了马车。 马车的矮榻上铺了软垫,齐砚示意叶蓁坐过去。 叶蓁也没客气,榻上的确比侧面的条座舒服许多。 落座后,叶蓁喟叹一声,这才发现面前的小几上还备了茶水点心,还有满满一大盘其貌不扬的黄杏。 叶蓁认出,这是侯府花园西南角那棵杏树上结的果子。 因为其貌不扬,口感还十分酸涩,侯府的主子们没人吃,只有小丫鬟们常去摘下来当零嘴。 她自小就喜欢这个,那时西北的将军府也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杏树,每当杏子熟了,她便坐在树上边摘边吃,杏核直接埋在树下,次年便会长出细细的芽条。 回来京城后,国公府也移栽了一棵,但因为是刚移栽不久,次年只结了几枚果子。 倒是敬文侯府的这一棵,枝叶繁茂,结的果子也满满当当。 上辈子每到杏子熟了时,她就让青兰她们摘些回来,直接吃或是和桃子一起煮香果饮子,抑或做成糖渍杏脯…… 齐砚见叶蓁盯着这盘黄杏看,便道:“这是府中花园里那棵杏树上的果子,听青兰、青糯说你喜欢黄杏,便着人摘了些来。” 其实是也不是。 他是偶然听到青兰、青糯提到叶蓁喜欢吃杏子,他脑中便又闪过一些记忆。 记忆中是在六月的十五那日,他下职回到后宅,便见茶案上多了几盘黄杏做成的吃食。 叶蓁笑容灿烂地给他介绍,这些吃食如何如何好吃,要搭配着什么吃,还说给各院也送了些去。 只是下次他再回后宅的时候,便见她闷闷不乐,见他进来,便让人将茶案上的杏子做成的吃食都撤了下去…… 叶蓁讶异地抬眸,没想到这黄杏是他让人准备的。 他们齐家人不是不喜欢这些酸涩的果子吗? 上辈子她给各院送的糖渍杏脯都被悄悄扔掉了…… 叶蓁顿了顿,各院扔掉她送的杏脯一事是卫婉清说与她的,而齐砚不喜吃这杏子则是林嬷嬷告诉她的。 难不成……林嬷嬷真的是卫婉清的眼线? 为什么? 她不是齐砚母亲的陪嫁嬷嬷吗? 叶蓁想不明白,不由自主地拿过一颗杏子来吃,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齐砚攥住了手。 叶蓁回神,齐砚顿住,二人同时看向一上一下交叠的两只手,仅一瞬,便将手双双收了回去。 车中安静,气氛莫名的微妙了起来。 良久,齐砚道:“不是不让你吃,是你还未用早膳,黄杏酸涩,吃了脾胃会不舒服。” 叶蓁偏头觑他一眼。 这是在解释? 还没想明白,眼前便多了一只手,这只手就是刚刚阻止自己吃杏子的那只手。 只是此刻,这只手里多了一只软酪。 齐砚:“先用些点心垫垫。” 叶蓁面色古怪,齐砚怎么变得这般……会照顾人了? 换成别人,此举见怪不怪,换成齐砚简直称得上是非同寻常。 难不成她去西北这些日子,真发生了什么? 叶蓁试探:“真没发生什么事?” 齐砚再次沉默,片刻方道:“没有。” 叶蓁迟疑地接过软酪,慢慢吃了起来。 一只软酪下肚,那只手又倒了盏茶递了过来。 叶蓁面色复杂地接过茶盏,喝了两口便放在了小几上。 未料,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只不过这次手里托着两只黄杏。 叶蓁:…… 齐砚:“现在可以吃了。” 叶蓁再次面色复杂地拿过一只,咬了一口。 齐砚见她没有拿第二只的意思,便收回了手。 马车摇摇晃晃,已经进了城。 叶蓁吃完一枚果子,齐砚开口道:“这棵杏树其实是母亲栽的。” 叶蓁惊讶。 不仅惊讶于齐砚说的事情,更惊讶于齐砚会跟她提到他母亲。 齐砚:“母亲出自太原府谢家,谢家是当地有名的名门望族,父亲游学到此与母亲相识。” 叶蓁暗暗点头,这些她都听林嬷嬷说过。 齐砚接着道:“父亲对母亲……一见倾心,母亲欣赏父亲的才学斐然。在太原府期间,母亲带着父亲游览了山色河光,古刹名寺,逛遍了太原府的每一条街巷,尝遍了太原府有名的食肆酒楼。” 叶蓁倒是没听林嬷嬷说过这些,不知不觉听得有些入迷。 齐砚:“后来,府中不知谁从何处听闻了这些,背地里传了开来,等传到母亲和父亲耳中,已经变成了他们没成亲前就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叶蓁神色微动,这等事即便是传闻,也会有损女子的名声。 齐砚母亲又没有娘家人在京城,齐砚父亲又是庶出,当时的处境可见一般。 齐砚:“母亲听后却一笑置之,父亲不知同祖父说了什么,这些议论在府中便没再出现过。” 叶蓁想,幸好齐砚母亲豁达,齐砚父亲又对其百般呵护,不然在这侯府里,还真是难熬。 齐砚又道:“直到父亲母亲相继去世,此事再度被提起。他们说,父亲母亲就是因为不把齐府的规矩放在眼里,这才去的早。” 齐砚声音平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别人的事。 车内安静下来。 叶蓁不知齐砚口中的“他们”具体指谁,或许是温太夫人,或许是侯夫人,或许是府中丫鬟小厮,或许是……所有人。 别看敬文侯府规矩繁多,府中的人可最会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以侯府各院对齐砚父母的瞧不起、看不惯,这种话绝对说的出口。 叶蓁忽然明白,林嬷嬷口中的齐砚,于规矩礼法一事上,为何会完完全全随了齐家人,并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幼时便听这些看似苦口婆心实则云淡风轻的讽刺之言,心里怎会还无动于衷? 齐砚在侯府那些年,说是寄人篱下也不为过。 身边没有真正疼他的长辈教导,他只能恪守齐府规矩堵住那些人的嘴,又靠着自己登科及第换取在齐府里的片刻自由。 心的自由。 叶蓁心软了软,为齐砚幼时的处境感到一丝心疼。 她偏过头看向他,正巧齐砚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齐砚再次缓缓开口:“所以,我可能有些无趣,却也并非生来古板。”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叶蓁不懂齐砚为何说到了他自己,但说的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倘若他没经历父母相继去世,没经历府中恶意之言,他可能不会如现在这般死守齐家规矩。 叶蓁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我懂的。” 齐砚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行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爷,夫人,到侯府了。” 齐砚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朝车外淡淡“嗯”了一声。 第40章 买发簪 回到三房,到了月洞门处,二人便分开了。 一个去了前院书房,一个回了后宅。 青兰、青糯刚刚就得到行言传话,说夫人回来了。 二人即刻安排备好水,又让小厨房做了吃食一直温着。 叶蓁一回来,舒舒服服地沐了浴,又吃了些东西,便打算去内室休息。 休息前,她将青兰、青糯叫进来,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二人知道夫人问的是灼华院眼线一事,双双摇了摇头。 叶蓁:“继续盯着,我先睡一会儿。” 说完便朝架子床走去,直到躺到床上,透过屏风,瞥见二人还没走,便问:“可还有事?” 二人对视一眼,绕过屏风。 青兰:“夫人,您去西北当晚,姑爷便来了后宅,在内室待到天色黑透才离开,第二日又来了,一连来了五日,都待了好久才走。” 叶蓁奇道:“他在内室做什么?” 她在府里时齐砚都鲜少过来,她不在府里,齐砚却一连五日过来? 青糯试探道:“姑爷可能是想夫人了?” 叶蓁惊悚,“腾”地从床上坐起身,那丝困意都吓没了。 齐砚怎么会想她?说出去鬼都不信。 青兰青糯又对视一眼,其实她们也不太信,但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叶蓁又问起了最近京城可有什么事发生。 二人顿了顿,青兰小心翼翼开口:“世子爷自请辞去殿前司都虞候一职,最后去了兵部。” 叶蓁没什么意外,问:“皇上给二哥安排了何职?” 青兰见夫人没什么大的反应,便继续道:“世子爷原本说,自己身残不好待在六部,说去群牧司当个牧长,去替皇上养马,被皇上骂了一顿不求上进。刚好兵部驾部司有职缺,皇上便安排世子去了这里,任驾部司郎中一职。” 大禹兵部四司衙门分别是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 兵部司掌管低阶武官任命、补缺、荫补等事,职方司掌管城防、边防的图册,驾部司掌管车马、粮草,库部司掌管军械。 二哥挑这个时候进宫请辞殿前司都虞候一职,应是正好知道驾部司郎中一职空缺,还故意以退为进说去群牧司养马,皇上不可能让二哥去养马,便让他去了驾部司。 若是前朝,不说整个兵部,就说兵部各司的职权都很大,而现在的兵部几近被枢密院架空,也就低阶武官任命、车马、军械、粮草等事务的文书工作还归兵部管。 或许这也是皇上让二哥去兵部任驾部司郎中一职的原因。 左右现在已经不困了,叶蓁起身梳洗换衣,让青兰安排车马,回了国公府。 前院书房。 行言正绘声绘色地夸叶蓁。 从和他们一众护卫快马加鞭赶路十余日没喊过一声苦,到城外仗义出手替云锦坊云小掌柜解围痛打刘隐,将叶蓁里里外外夸了个遍,最后道:“夫人真乃女中豪杰!若是让别的男人见到夫人这一面,不知多想娶回府呢!” 行言暗戳戳暼了主子一眼,见主子的脸少见地绷了起来,心下暗暗发笑,决定继续添把火。 行言:“我们到谭家宅邸后,谭家父子正在比武切磋,你来我往甚是缭乱,夫人却看的目不转睛,时不时叫上一声‘好’,等他们比武结束,夫人眼睛里可是满满的崇拜之色。依小的看,但凡比武的不是谭家父子,而是还未曾婚配的别的男子,夫人眼中的崇拜就该变成情意绵绵了。” 齐砚面色更难看了。 行言见差不多了,小心翼翼问了句:“三爷,您要不哪日也在夫人面前不经意地露两手?” 齐砚终于开了口:“就没别的什么事了吗?谭家对夫人大姐姐可好?” 行言立刻跟着主子的话头转了个弯:“好与不好小的不知道,但从夫人大姐姐的面色和行事上看,谭家对她应是不错的,就是……” 齐砚:“就是什么?” 行言嘿嘿笑了笑:“就是有一点比较奇怪,谭家父子一门武将,竟然都赋闲在府,小的便出去打探了一通,您猜怎么着?” 齐砚:“别卖关子,直接说。” 行言又嘿嘿一笑道了声“是”,才继续道:“原来自从安国公带领西北将士收复九州后,京中这三年陆陆续续往西北派了不少副将和监军过去,这些人先是插手车马粮草诸事,后又插手武官将领的任命升降,最后连士兵操练也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彻底架空了原来将领的职权,谭家父子这才赋闲在府。” 行言见主子不知在想什么,自顾自又叨咕道:“夫人本来应该在她大姐姐家住上几日的,没想到第三日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连给谭家的一车礼都是让江渚代为送去的。” 齐砚没有说话,却站起身来。 行言心头一亮,主子这是要去后宅寻夫人了?不容易啊!终于又开窍一点了! 他喜滋滋地跟在后面,还没出书房的门,就见行闻进来了。 行闻:“三爷,林嬷嬷今日去了府中花园,一刻钟后卫夫子也过去了。” 齐砚停了下来:“说了什么?” 行闻:“二人声音太小,小的离得远听不见。” 齐砚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声“继续盯着”便出了书房朝后宅走去。 到了后宅,进了正屋,齐砚并没看见叶蓁,只有青兰一个丫鬟在。 齐砚:“夫人呢?” 青兰:“夫人半个时辰前回国公府了。” 齐砚默了默,又回了前院书房。 行言跟在主子屁股后面进了书房,见主子又看起了书,脸上懵了懵:这就完啦? 行言:“三爷,您不去国公府寻夫人?” 齐砚:“夫人回国公府有事要办,我跟去……不妥。” 行言:…… 白说一堆瞎话了,也没刺激到主子。 行言苦口婆心:“三爷,您可以去国公府接夫人,总归您今日已经告假了,只有半日出城赏景是来不及了,不如您陪夫人在京中四处逛逛?” 齐砚想到话本子上讲那恩爱夫妻,郎君陪娘子闲逛,悄悄将娘子看过一眼的簪子买了回来,娘子欣喜非常,竟也拿出了一支湖笔,正是郎君看过一眼的那支。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情意绵绵。 齐砚偏头看向书案笔挂上悬着的一排毛笔。 ……他不需要毛笔。 齐砚收回目光,眼睫微垂,夫人她……也不需要发簪。 叶蓁本就粉面香腮,唇若红樱,还有一头如绸如缎的墨发,那些脂粉倒是让她的美貌减了几分,簪钗也只会喧宾夺主。 他最喜她长发垂在腰际,目光盈盈地望着他…… 齐砚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心下一惊。缓缓闭了闭眼。 良久,吩咐行言去备车。 行言见主子想通了,立刻乐颠颠去了。 主仆二人到国公府时,行言去扣门,却被告知,夫人一刻钟前刚走。 可二人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夫人的马车。 行言笑问:“知道我们夫人去哪了吗?” 国公府的门房笑着道:“四姑娘走时,说是要去桥东街去寻一位叫什么枫樵先生的书生,要问他买幅画。” 行言谢过,将门房的话转述给主子,最后请示道:“三爷,去桥东街?” 齐砚没应声。 行言自作主张驾车朝桥东街的方向行去。 桥东街,又名书画珍玩聚集街。 街道两侧既有门面宽阔的商铺,又有支了彩棚的小摊,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抑或书香闺秀皆往来于此。 其中最有名的当为珍宝阁,里面不仅有笔墨纸砚、字画书籍,更有古董珍玩、奇珍香料,还有钗环首饰、香囊执扇,总之各种物件不一而足,若是没有看得上眼的,还可以找里面的师傅定制,只不过价格不菲罢了。 齐砚的马车路过珍宝阁时,他让行言停了下来。 行言眼睛转了转,想来主子应当是想给夫人寻个礼物,便不经意提醒道:“三爷,我瞧着这几个月夫人都衣着鲜亮,想来夫人喜欢鲜亮的颜色。” 齐砚脚步微顿,便进了珍宝阁。 一进门,珍宝阁的伙计便认了出来,立刻笑脸迎上前来:“三爷想买什么?” 齐砚:“……女子发簪。” 伙计笑道:“钗环首饰都在三楼,小的为您带路。” 齐砚跟随伙计上了三楼,便见整整一层皆是女子饰物,眼花缭乱,多不胜数。 伙计:“三爷是要买给长辈还是小辈?” 齐砚:“……买给夫人。” 伙计笑意更深:“请这边来,这边都是近两日刚到的发簪,草木花卉、鸟雀云霞什么样式都有。” 齐砚又跟着伙计走到一处台面,上面各式发簪琳琅满目,果真如伙计所说,什么样式都有。 齐砚扫了一眼,忽而定住。 就见台面一只红石榴金簪十分耀眼,他忽而想到了太子观稼那日城外,她穿了一身石榴红色的衣裙,手摇团扇似笑非笑嘲讽他的模样。 是好看的。 伙计见齐三爷盯着的那支发簪看,便介绍道:“三爷好眼光,这支是金累丝嵌宝石榴树形金簪,寓意多子多福,枝叶间有还有绶带鸟嬉戏其中,寓意长长寿寿,红石榴宝石和枝干间以金弹丝相连,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摇曳生辉,尊夫人若是戴上定会明艳动人。” 齐砚:“就这支吧,多少银子?” 伙计笑的见牙不见眼:“三百两,我替您装起来。” 说着手脚麻利地拿出一只镶金锦盒,将这支簪子放了进去。 齐砚付了银子,回到了马车上。 第41章 留宿权 马车缓缓沿着桥东街行去,齐砚打开锦盒,盯着这支发簪看了半晌,没想到一只发簪竟然这么贵。 他每个月的俸禄包括绫、绢、棉以及禄米等所有加起来概约三百两左右,而齐家规矩,子、妇不能留有自己的私产,他的俸禄便大部分都上交了中公,只留下一小部分日常花用。 母亲临去前,交给他一只匣子,里面是一些田产和商铺的契书,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保存好,不许让任何人知道,除非有一日单独立府,可以交给妻子打理。 要不是有母亲留下的这些,今日他还真买不起一只簪子。 齐砚将盒子收好,还是要分府别住才行。 行言一边驾车,一边在长街两旁来回寻觅,不知这个叫枫樵先生的是在铺子里画还是在小摊上画。 正寻思着,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街边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侯府的马车。 行言兴奋地朝车内道:“三爷,看到夫人马车了,就停在前面。” 听到行言的声音,齐砚支开车窗,微微朝前望去。 见前面不远处,一堆人站成一圈,正在围着观看什么。 齐砚收回目光,继续朝前望去。 马车刚好路过这一圈人,齐砚暼了一眼忽地叫了声“停车”,行言勒停马车,有些摸不着头脑:“三爷,怎么了?” 齐砚推开车门,从马车上下来,径直朝那一圈人走去。 行言也伸着脖子朝那看去,里面坐着的不是夫人是谁? 行言又朝前方不远处的马车看了一眼,原来夫人只是把马车停在那间铺子旁。 他将马又赶至街边,在此等着主子和夫人。 齐砚已经走了过去,穿过围着的人群,站在了最前面,看到此景时,眉心跳了跳。 叶蓁坐在一只方凳上,对面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书生,头发胡子花白,面前支了画架,正在作画。 不用去看,便知这个老书生正在为叶蓁画像。 齐砚暗暗吸了吸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时下街铺小摊画人像并不罕见,可在小摊上请人画像的皆是男子居多,女子往往会去铺子里画,免得被人围观。 更有高门大户会把画师请回府中作画,像叶蓁这般堂而皇之坐在街边任画师画像、任人围观的简直少之又少。 何况,齐砚心里更无法接受别人为叶蓁画像,尤其对面还是个男人,即便看起来年岁已高。 齐砚再次暗暗吸气,他不想扫了叶蓁的兴。 此时,站在老书生身后的青糯看见了他,快步走了过来,问道:“三爷什么时候来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没事,姑爷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齐砚眉心又跳了跳,耐着性子问:“夫人那边多久能画完?” 青糯:“马上就画好了,枫樵先生画技了得,平时一副人像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夫人想把自己画在代州城里,还能看见雁门关,用的时间就长了些,夫人已经坐在那里有一刻钟了。” 齐砚眉心再次跳了跳。 他第三次暗暗吸气时,那老书生终于开了口:“夫人,画好了,您请过目。” 老书生起身,将画从画架上取下,轻轻吹干了墨渍,将画递了过去。 叶蓁接过画,细细端看起来。 代州城和雁门关远近相宜,一景一物也十分精妙。 叶蓁又看向画中的自己,正坐在食肆二楼朝街上张望,原来街上一边正表演着跳索,另一边则在斗鸡,她坐在这里可将此景尽收眼底。 叶蓁十分满意,笑道:“有劳先生了,青糯,付银。” 青糯走上前来,一边拿银子一边低声道:“姑爷来了,在这等好一会儿了。” 说完朝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叶蓁惊讶,扭头望去,果真见齐砚如松如玉地站在那,面上没什么表情。 视线相对,齐砚又梗了梗。 他自是看出了叶蓁的惊讶,惊讶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再次暗暗吸气,提步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就听老书生道:“老朽与夫人甚是投缘,两幅画便都送与夫人了,夫人若是下次还肯赏光,不如与老朽品茶论画如何?” 叶蓁还没说话,齐砚便取出二两银子放在了小摊的桌案上,沉声道:“夫人事多,怕是没时间和你品茶论画!” 说完从叶蓁手里拿过那张画,三两下卷了起来,又攥住叶蓁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拉着她出了围观的人群,朝马车走去。 叶蓁挣扎着想把手腕抽回却没能挣开,没好气地道:“三爷!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和女子拉拉扯扯,这可不是你这种恪守礼节的端方君子做的出来事!” 二人已经走到马车旁,行言见状立刻低下头,心下喜滋滋。 主子越来越长进了。 齐砚停了下来,攥着她手腕的手却没松开,目光望着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我也可以为你作画。” 叶蓁停了挣扎,望向齐砚。 这才发现,齐砚往日清冷的眸子此刻变得黑沉,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让她有一种逃无可逃之感,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不知为何,叶蓁心下有一瞬的慌乱,撇眼避开这双黑眸,再次挣了挣手腕,这次轻而易举地挣开了。 叶蓁:“三爷来这里是有事要办吧?那我就不耽误三爷办事了。” 说完就要转身,手腕再次被齐砚攥住。 “我来找你。”齐砚道。 叶蓁听后再次挣扎起来,心里又多了几分慌乱,她只想快点离开此处,避开齐砚,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可齐砚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又道:“我先回了后宅找你,青兰说你回了国公府,我便又去了国公府,国公府门房又说你来了这里,我便寻来了这里。” 叶蓁更加慌乱了。 她可以面对冷冰冰的齐砚,可以面对面无表情的齐砚,可以面对少言寡语的齐砚……甚至,月余不见面都可以,唯独这样的齐砚让她没来由地心慌。 陌生,太陌生了,陌生到她不适应,只想逃开。 齐砚看出叶蓁依旧想挣脱走开,垂了垂眸,不再继续刚才的话,转而道:“上车吧,这阵子一直骑马奔波,回府好生歇息。” 叶蓁停了挣扎,迅速道:“我想回我的马车上。” 齐砚不语,也没有松开她的手腕,意思不言而喻。 叶蓁平复了下心绪,还待要说,就听齐砚又道:“我不是无缘无故前来找你,是……有要事。” 齐砚这样一说,叶蓁心底的慌乱瞬间散了大半,原来是有事要说。 她缓缓呼了呼气,终于点了点头,竟自上了马车。 齐砚紧随其后,上车后在她对面落了座。 马车缓缓行了起来,叶蓁也已经彻底平复下来。 叶蓁:“三爷要说何事?” 齐砚暗暗摩挲了下袖袋中的锦盒,道:“你可知灼华院里可能有卫婉清的眼线?” 叶蓁面色平静,心下却惊讶,齐砚怎会知道这个? 齐砚:“她借汤羹挑拨那次,我便让行闻盯紧了灼华院和蔓来居。” 叶蓁:……岂不是她做什么齐砚也知道了? 齐砚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眉心跳了跳,道:“行闻只盯着灼华院里下人的进出,并未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叶蓁松了口气,转念一想,齐砚怎会让男子盯着后宅的一举一动?的确是她多虑了。 不过齐砚能因此事想到灼华院有卫婉清的眼线,这着实让她意外。 齐砚何曾关心过后宅之事? 叶蓁:“这么说三爷已经知道眼线是谁了?” 齐砚:“你出府后,林嬷嬷和卫婉清先后去了侯府花园,说了什么行闻离着太远,没能听见。” 竟然真的是林嬷嬷? 叶蓁顿了顿,又道:“行闻只看见了二人在府中花园见面,这其实算不得实据。” 齐砚也知道这算不得实据,他是看叶蓁不想和他同乘一辆马车,情急之下才说有要事找她,拿此搪塞罢了。 他将此事说出来时,她没有任何惊讶,看来早就知道灼华院藏有眼线一事。 既然她也知道,那应该也想过找出眼线后要如何应对。 齐砚:“若是你,要如何做?” 叶蓁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三爷呢?若是三爷,又打算如何做?” 齐砚抬眸望向叶蓁,沉声道:“引蛇出洞。” 叶蓁开始也是打算这么做,还在齐砚第一次非初一十五留宿那日顺水推舟地试探过林嬷嬷,只不过后来去了一趟西北,直至今日引蛇出洞试探一事便搁置了。 想来这次二人露出马脚,不知是不是与上次顺水推舟的巧合试探有关。 叶蓁:“三爷打算如何引蛇出洞?” 齐砚复又垂下眸子,片刻之后,才用不大的声音说道:“卫婉清既然对我有所觊觎,那我只要和你表现的……恩爱些,她便又会有所动作。” 齐砚说完,耳尖微微泛红,停顿片刻补充道:“所以,今后我可能要长回后宅搅扰夫人了,还请夫人为我留膳留灯。” 说着还拱手一揖。 叶蓁:…… 叶蓁心绪复杂,虽然一开始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也只是想通过她四个丫鬟将虚假恩爱的戏码传至她锁定的那几人耳中,可没想真和齐砚恩恩爱爱。 叶蓁:“……三爷其实不必如此,我让青兰她们四个编造一些你我之事,只要三爷别否认,也一样有用。” 齐砚抬眸:“编造之言必然会存在破绽,若是被她们看出,又要白费一翻功夫。” 叶蓁还要力争两句,齐砚又道:“应该不会太久,我连续回后宅几次,她们应该就会露出马脚,何况,我本有四次应当留宿后宅,合该补上。” 叶蓁:…… 叶蓁无话可说,她越来越能感受到这辈子的齐砚和上辈子的不同,在一些事情上执拗又强势。 四次,应该能将卫婉清和林嬷嬷再次露出马脚进而被当场抓住? 等等? 何来的四次? 她离开京城去西北,一去一回一共就历经一个十五一个初一,哪里来的四次? 叶蓁纠正道:“是两次!” 齐砚默了默,认真道:“你去西北前,我本应还有两次。” 叶蓁想了想,那次他说有三次合该留宿,便连续留宿了两日,还非要给她揉腹,如此那也应该还有一次! 叶蓁再次神情严肃地纠正道:“去西北前,你已经留宿两次,还剩一次!” 齐砚盯着她看了看,忽而道歉:“是我算错了。” 叶蓁轻哼了一声。 齐砚又道:“你去西北前那次,是我算错了。那次,我没有把五月的初一算进去。” 叶蓁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第一次发现齐砚竟然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齐砚不知叶蓁心下所想,便认真地说出几个日子:“三月十五,四月初一,四月十五,五月初一,你去西北前。五月初五,六月初一,你去西北后。” 叶蓁:…… 齐砚:“如此,合该还有四次。” 第42章 挂画权 叶蓁难以置信地看着齐砚,听他平静又认真地将每一次他未留宿的日子说出,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的满面通红。 叶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平复了下心绪,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对面这个男人。 齐砚却静静偏头,弯了弯唇角。 手中还拿着那张被他三两下卷起来的画,齐砚缓缓展开,扫了一眼,心道:画的也不怎么样。 正要再次卷起来,就见叶蓁突然挣开了眼睛,一把将画抢了回来。 齐砚:“我画的比他好。” 叶蓁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画重新卷好,想着哪日再去装裱起来。 齐砚:“她画的不像你。” 叶蓁又瞪了他一眼:“三爷岂不知人像并非形似最佳,而是神似方为上品?” 齐砚:“他将你画丑了。” 叶蓁:…… 叶蓁暗暗吸气。 齐砚:“别说形似不像,神似也没有。” 叶蓁闭了闭眼。 齐砚:“总之……” 叶蓁:“闭嘴!” 齐砚:“……不如我。” 叶蓁抽了抽嘴角,冷笑道:“既然三爷这么自命不凡,回府后不如一展身手如何?三爷也不用画我,随便画一副你最拿手的便可。” 齐砚:“……好。” 二人一路无话回了府。 齐砚自然而然地跟去了后宅。 叶蓁眉心直跳,在游廊处停了下来:“三爷,您无事可做吗?” 不然总跟着她做什么? 齐砚:“为夫人作画。” 叶蓁:…… 叶蓁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回了正屋。 齐砚又弯了弯嘴角,信步跟了上去。 行言喜滋滋地去前院书房将主子作画的一应笔墨等物通通搬来了后宅,满满当当堆满了次间的书案,这样主子再想作画时,就只能来后宅。 叶蓁换了身衣裳出来时吓了一跳,问齐砚:“都搬过来作甚?” 齐砚暼一眼站在门外的行言,猜到了他的用意,没揭穿,便道:“行言大概不知我都用哪些,这才全搬了过来。” 行言暗暗点头,看来主子长进的不是一点半点,还真不少。 叶蓁将信将疑,又暼了一眼堆放在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色料等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青糯手中拿着又一幅已经装裱好的画进来,请示道:“夫人,雁门关这幅画要挂起来吗?” 叶蓁从枫樵先生那里一共买了两幅画,除了当场画的那副人像,还有一副是《雁门关图景》,正是她让青糯随便买来给傅卿卿做生辰礼那次发现了枫樵先生的笔触,便一直想寻他再买一副完整的,而非寥寥几笔的废画。 却没想到,她带着青糯寻过去时,枫樵先生早就备好了一副《雁门关图景》,还笑着道:“知道夫人有一日会寻来。” 原来傅卿卿生辰宴上发生的事让枫樵先生名声大噪,他才知道那日来买画的小丫鬟竟是替齐三夫人买的。 得知齐三夫人也自幼在边关长大,便重新画了一副雁门关。 叶蓁和枫樵先生聊了几句,才知枫樵先生竟也是代州人,那必然对代州城也十分熟悉,这才请他将她的人像画在代州城里。 叶蓁接过青糯手里的那副《雁门关图景》,将画展开,枫樵先生果真笔力千钧,刻画入微。 她朝屋中扫了一圈,觉得各处都不适合,想了想,道:“去挂在内室的床头,正好每日都可以赏看。” 青糯应了声“是”正要接过,却见画被齐砚夺了去。 齐砚沉声道:“这幅画挂轴太沉,一旦掉下来,岂不是要被砸伤?” 青糯犹豫了一瞬,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看向了叶蓁。 叶蓁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就听齐砚又道:“不如改日去重新装裱,换个轻一些的挂轴。” 说完朝外叫了声“行言”,行言立刻乐颠颠进来,二话不说接过这副画,同自家主子一样三两下将画卷了起来,笑嘻嘻道:“夫人放心,小的定会重新装裱个合适的。” 说完又一溜烟跑了出去,连给叶蓁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青糯目瞪口呆。 这种挂轴就要重一些的实木才行,若是换成轻一些的挂轴,哪里还能垂顺?岂不是要翘起来了? 叶蓁反应过来后,缓缓吸了吸气,脸色隐隐发黑:“三爷,这画是我的画,要挂在哪里、是否重新装裱也该我说了算才是。” 齐砚:“……好,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叶蓁再次感到脑袋嗡嗡作响。 她又深深吸了吸气,正要说什么,只听肚子叫了一声。 上午她回国公府同爹爹和阿娘说了下大姐姐很好,又说了让大姐姐一家来京一事,之后便去了桥东街,一直到现在她还未用午膳。 现在早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要么吃些糕点垫垫,要么让小厨房做些来。 她不想折腾花厨娘,便让青糯去取些糕点来,青糯应声出去了。 叶蓁正要接着再同齐砚理论理论,就见青兰提着一只食盒进来了。 青兰:“夫人,外院孙管事从醉仙楼买来的吃食。” 叶蓁疑惑:“你托孙管事买的?” 青兰摇了摇头。 行言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站在门外道:“是三爷让孙管事去买的,三爷和夫人回府时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三爷怕夫人饿坏了,一回府便让孙管事去了醉仙楼。” 叶蓁还在因齐砚私自安排处理她的画而生气,此刻可不想吃齐砚买来的吃食。 叶蓁瞥了一眼食盒,又瞥了一眼齐砚,冷笑着同青兰道:“谁买的让谁吃!齐家三爷又不是没人伺候?把食盒给外面那个快嘴快腿的,让他伺候他们家三爷用膳!” 青兰心下笑了起来,姑娘和姑爷也会拌嘴了,是好事。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见外面的行言正皱巴着一张脸朝她作揖。 青兰转回头,忍笑道:“夫人,那个快嘴快腿的已经不在门外了。” 叶蓁瞪了齐砚一眼,又道:“那就给屋里这个有手有脚的!” 齐砚走到青兰面前:“给我吧。” 青兰乐的如此,将手中食盒递给齐砚便出了门去,还将取了糕点回来的青糯一起拉走。 叶蓁重重“哼”了一声,走向书案,见书案上还满满当当堆着齐砚的笔墨色料等画具,便气不打一处来地去了另一边的临窗矮榻那里。 榻上置了矮脚榻几,叶蓁取来笔墨,缓缓写起了什么。 齐砚没有立即跟过去,而是让人先拿两副碗筷,这才提着食盒过去。 叶蓁正在写邀帖,约云唯卿于三日后见面,请她在云锦坊帮她选几身衣料,余光瞥见齐砚提着食盒过来又重重“哼”了一声。 齐砚顿了顿,还是走了过来,将碗筷食盒放在榻几上,慢条斯理地将食盒打开,将其中的吃食一道一道拿了出来,摆放在了榻几的另一边。 菜香扑鼻,本就饿了的叶蓁肚子又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叶蓁没有停笔,仿佛刚刚肚子叫的不是她。 齐砚:“先吃些东西吧,别饿着自己。” 叶蓁依旧没有停笔。 齐砚默了默,道:“是我不好。” 叶蓁的笔顿了顿,又继续写了起来。 齐砚:“我不想你在内室挂别人的画。” 叶蓁停了笔,抬起头,不乐意道:“什么叫别人的画?那是我的画!那是我花了二两银子……” 不对,两幅画的二两银子是齐砚付的…… 想到此处,叶蓁立刻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拍在榻几上:“买画的银钱,还你!” 然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这两幅画是我花二两银子买的,是我的画!不是别人的!” 齐砚沉默片刻:“……是我不对。” 叶蓁气顺了顺。 齐砚纠正道:“我不想你在内室挂别人画的画。” 叶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敢情你说自己错了是指自己说的话不够严谨? 叶蓁目瞪口呆,随后神色颇为复杂。 齐砚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她去西北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死守的那些规矩呢?他的寡言少语呢? 菜香再次飘来,叶蓁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齐砚没再劝她吃饭,而是直接将她面前的笔砚帖子拿走放在一边,将一副碗筷摆在她面前,又将榻几上的吃食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才开口:“先吃些东西,饿着自己来同我置气,不划算。” 叶蓁:…… 你也知道不划算! 叶蓁气还是气,却也没再推辞,她的确饿了。 叶蓁朝榻几上看去,心下惊讶了片刻。 一道八宝蒸鸭,一道三脆羹,两笼蟹粉汤包,是二人第二次一起同食夜食时,在醉仙楼点的吃食。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紫苏鱼,一道翠琅轩,一道芥辣青瓜,外加一份槐叶冷淘。 除了二人醉仙楼同食的吃食,另外几道竟然都是她夏日里常吃的。 叶蓁抬眸朝对面的齐砚看去。 齐砚:“不知你喜欢什么,便按上次你点的吃食买了来,夏日天热,八宝蒸鸭吃起来许会厚腻,便又加了紫苏鱼并两道爽口小菜,还有一份冷淘,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齐砚不知叶蓁喜欢吃什么,吩咐孙管事时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这几道菜,他知道可能又是脑中那些来历不明的记忆。 齐砚说完,暗暗观察着叶蓁的神色,看有没有她不喜的吃食。 叶蓁气性已经消了,并非这些吃食,而是真的饿了。 没再理会对面的男人,竟自吃了起来。 齐砚见她将他添的那几道菜都用了不少,微微放下心来。 他已经习惯了脑中时不时出现一些关于叶蓁的记忆,从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时至今日,他怀疑这些记忆并非无缘无故出现,极可能就是他和叶蓁之间发生过的,或许他和她曾经早就关系匪浅亲密无间。 是以,他绝不会同她和离。 第43章 梦前世 二人用完膳,青兰、青糯进来将碗盏撤下。 叶蓁继续将没写完的邀帖写完,写好后差人送去了云家,之后便睡意来袭,卧在了榻上小憩。 屋中安静,只余夏风习习,带着点温热,送来草木的清香。 齐砚则埋首于书案处,画起了画。 直至日暮西垂,齐砚才停了笔。 他走至矮榻处,见叶蓁依旧睡的很沉,没有醒来的迹象,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内室,轻轻放在了架子床上。 又出去叫了青兰、青糯进来,替叶蓁简单梳洗换衣。 青兰、青糯相视一笑,姑爷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齐砚也去前院沐浴后,又回了后宅,进了内室,走至架子床前迟疑了一瞬。 刚刚将叶蓁抱起,他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浅淡梅香,虽没心悸,额头也十分迅速地渗出了一层浮汗。 而叶蓁去西北后,他一连五日来到后宅,闻着床帐内的梅香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又去寻了其他梅香试了试,一样无事。 可见,这梅香只有在叶蓁身上时,才会让他有心悸跳空额头浮汗的反应。 他和叶蓁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齐砚隔着纱幔望向床上隆起的影子,抬步走了过去。 叶蓁还沉沉睡着,哪怕青兰、青糯替她换了衣衫、拆了发饰、又简单擦拭了手脸都没能让她醒过来。 看来这些日子,她真的累了。 齐砚不禁又想,她这么急于赶路,真的只是看望大姐姐,确认她很好吗? 齐砚附身,静静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没涂任何脂粉的脸,面色白皙红润,红唇微张,露出些许娇憨之气,和白日里那张时而刻意装出盛气凌人的面容判若两人。 他不自觉地靠近了些许,梅香浅浅,他的额头又出了一层浮汗。 齐砚起身退开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室的灯熄了,复又回到帐中,躺了下来。 帐中氤氲着梅香,齐砚忍着不适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再次回到了那座庭院,依旧梦见了病弱的叶蓁,她站在廊下望着什么,脚边有几点乌黑的血迹。 她身子已经弱到不扶着什么就无法站稳的地步。 他想过去问问她究竟怎么了,为何不去宫里请太医? 可他双腿如被定住一般,挪动不了分毫。 他很急,急出了一头汗。 却见青芷和青糖两个小丫鬟红着眼眶将她劝回了屋里。 他想喊她,让她等等,却发不出声,再次急出一头汗时,便醒了过来。 此时天色微亮,是他平日醒来的时辰。 齐砚动了动腿,发现被什么压住了,他微微抬头,竟是叶蓁的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腿上。 齐砚侧首,望向里面仍熟睡的女子,屏住呼吸微微抬起半边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了她的鼻下,片刻之后松了口气…… 叶蓁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昨日下午本打算在榻上小憩一会儿,没想到一下子睡到了现在。 昨晚她竟然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梦到齐砚见她用金丸打秃了半边红枫后,之所以说出这句“若是闷了,可以请卫夫子过来说说话”,是他以为在府中她只和卫婉清聊得来,所以才让她来陪她。 而她因为齐砚这句话导致当晚行房极不配合让齐砚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让行闻去查红枫一事,进而查到了卫婉清在青笺一事上做了手脚,导致她误以为齐砚将她写的青笺扔给了卫婉清处理。 行闻还查出,之前许多事让她起了误会,竟然都是卫婉清的手笔!而齐砚什么都不知道。 也因此,齐砚猜到了灼华院里有卫婉清的眼线,最终查到的这个眼线是林嬷嬷。 林嬷嬷之所以在冬月匆匆离府,根本不是回家照顾什么曾孙,而是被齐砚赶走的! 齐砚自然也要把卫婉清赶出府去,是温太夫人保下了她。 而半个月后又到齐砚回后宅的那日,他其实将卫婉清做了什么都告诉了她,只隐瞒了林嬷嬷是眼线一事。 只不过是在二人行房时在她耳边说的。 叶蓁突然记起那次是齐砚第一次没在他定的戌时二刻前结束,不仅如此,他还隐隐有些失控,她随着他的失控脑中陷入一阵一阵的空白…… 梦里的她和上辈子一样,也是脑中一阵一阵的空白,这才导致她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叶蓁捏了捏眉心。 她怎么又梦到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还和她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梦果然只能是梦,也许这些都是上辈子她期待齐砚这么做的。 叶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只是哈欠刚打到一半骤然顿住,身下隐隐觉得有些黏腻。 叶蓁立刻起身去了净室。 果然,月事来了。 果真不能随便梦到行房啊!还不止一次! 在外面守着的青兰、青糖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便齐齐推门而入。 见姑娘月事在迟了几日后终于来了,立即取来新的衣物服侍姑娘换上。 梳洗换衣毕,青芷、青糯已经将早膳摆好。 叶蓁正用着早膳,就见青兰四人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叶蓁莫名:“有什么喜事?你们四个高兴成这样?” 青芷:“我们是在替夫人高兴?” 叶蓁喝了一口鸡丝粥,咽下后方道:“替我高兴什么?” 青糯笑着道:“昨日夫人是被姑爷亲自抱回内室的。” 青兰也笑着道:“姑爷将夫人抱回去后,才让我和青糯进来为夫人梳洗换衣。” 叶蓁愣了愣。 竟是齐砚将她抱回去的? 她还以为是青糖。 别看青糖好吃,但也不是白吃的,力气大得很。 每次有这种情况,都是青糖将她扛回去。 没想到这次竟然是齐砚。 叶蓁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齐砚这两日什么意思。 好像她昨日清早从西北回来,齐砚就变得不太对劲…… 叶蓁在胡思乱想中用完了早膳,随即带着青芷、青糯二人去了郑家饼店,将店里的各色胡饼一样都买了几份。 今日她要进宫解决大姐姐一家进京一事。 买完了胡饼,叶蓁径直去了宫中,直奔去了皇后的坤宁殿。 叶皇后见小侄女风风火火地过来,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同叶遐道:“蓁蓁越长大倒是越像小时候了。” 叶遐近一个月都在宫里陪着叶皇后,姑侄二人互相作伴,心情都舒朗了许多。 叶遐却知道四妹妹现在这般是因为她的那个梦境,只是这个梦境不好说出来。 叶遐便附和道:“四妹妹性子本就活泼,没成亲前还有阿娘拘着,现在可没人拘着她了。” 叶皇后听后笑了起来,看来齐家三郎应是对小侄女不错,不然也不会纵容她这般模样。 叶蓁进来后先给叶皇后行了礼,然后将带来的各色胡饼拿了上来。 叶蓁:“姑母,三姐姐,这是郑家胡饼,知道你们喜欢,刚刚便排队买了来,正好午膳吃!” 这时候的确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叶皇后和叶遐还真有些饿了,当即吩咐直接摆膳。 这边午膳刚摆好,没想到景和帝带着太子过来了。 叶蓁微微抬了抬眉,正好不用她再单独跑一趟了。 景和帝本来在御书房考教太子功课,观其理政之能,快到午膳时候曹公公禀报叶蓁进宫了,正在皇后宫里。 景和帝想到这个和妹妹性子相像的小外甥女,又是唯一一个对他亲近不怕他的女娃娃,当即带着太子来了坤宁殿。 众人齐齐朝景和帝行礼。 行礼过后,叶蓁欢快地叫了声“皇舅舅”“太子表哥”。 景和帝听到这声欢快的“皇舅舅”心情大好,仿佛这冷冰冰的宫里都热闹了起来。 太子则揶揄道:“含章为了你几次告假,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你却来了宫里,就不怕含章惦记?” 叶蓁眨了眨眼,今日休沐? 众人也跟着揶揄了几句,便齐齐落了座。 景和帝:“蓁蓁不是去了西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蓁去西北一事,景和帝也是从叶皇后口中得知的。 知道小外甥女极可能是怕她那个大姐姐也遭遇了和她三姐姐同样的事情,这才马不停蹄地去了西北。 这股子顾护手足的劲儿也和她阿娘一样。 叶蓁见景和帝提及此事,简直正中下怀。 她笑呵呵道:“我去那里,见大姐姐暂时无事,便立刻赶了回来,就想着早点回来见皇舅舅,想求皇舅舅一件事的。” 景和帝“哦?”了一声,笑道:“蓁蓁要求皇舅舅何事?” 叶蓁起身,又朝景和帝行了一礼,方道:“虽然谭家现在对大姐姐还不错,但不知以后会不会也像韩家一样,若真像韩家那样,我们离大姐姐都太远了,哪里又能知道?所以,我想求皇舅舅想个法子把大姐姐一家调来京城,这样谭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才能彻底放心,若是他们哪日真的对大姐姐不好,我和二哥还有爹爹也能轮流去打他们一顿。” 轮流打他们一顿…… 殿中人不约而同都想起了一个月前,韩家的另一则传闻。 据说安国公和叶世子去到韩家时,韩渠次子韩岳的脸已经红肿不堪,上面一道道皆是被人用枝条抽打出来的,一双手也被踩的肿了起来。 细细打听之后方知,原来这是安国公府四姑娘的打的,听闻那日韩家院中惨叫连连,许久方歇…… 作为亲自看着四妹妹打人的叶遐,听了四妹妹的话忽而觉得好笑。 这的确是四妹妹能做出来的事。 而景和帝却想,若是换个人提将谭家调来京城,他可能会想背后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可这个小外甥女就这么大喇喇提了出来,一点都没转弯抹角,倒是让景和帝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并且……听这个小外甥女说话总能让他乐上一乐…… 第44章 想买画 谭家…… 景和帝敲了敲手指。 谭义父子勇猛无双,仅逊于安国公叶骁。 以他对谭家父子的了解,应当做不出和韩家一样的事。 何况,他早就有心想将韩家调来京中,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其实想重用叶骁,但若是如此,安国公府必将势大,怕是以后难以控制。 谭家和安国公府虽为姻亲,却没什么家世背景,在京城也只有安国公府这一个靠山。 若是给谭家父子安排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而让叶骁继续赋闲在府。 这样不仅可以让谭家父子为他练兵,还能让安国公府和朝中大臣明白他的意图,安国公府只会继续尊荣无比却不会有实权,于他而言是一举两得之事。 景和帝又暗暗思量了一翻,看向叶蓁的眼神越发慈爱。 这个小外甥女倒是无意中帮了他的忙,还真是他的小福星! 不过景和帝还是试探道:“若是将谭家调来京城,蓁蓁希望给他们父子什么官职合适?” 叶蓁听后心下一凛。 脑子飞速转了转,嘿嘿一笑,道:“皇舅舅可以让他们父子去兵部,就在我二哥手底下做事,这样我二哥就可以日日盯着他们了。” 景和帝哼笑一声:“你倒是想的美,谭家父子乃我大禹良将,你把他们想成什么了?” 叶蓁眉梢几不可见地抬了抬,看来大姐姐一家调入京中一事成了。 并且,皇上似乎还想重用谭家父子,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景和帝又道:“蓁蓁无事时也多读读书,别只会用金丸打麻雀,看轻咱们大禹的功臣良将。” 叶蓁佯装哼了哼,蔫嗒嗒地道了声“是”,没想到景和帝还记得她小时候用金丸打麻雀一事。 提过谭家一事,叶蓁便陪景和帝和叶皇后用了午膳,席间她又逗得景和帝朗声大笑。 用完午膳,叶蓁便告辞出宫去了。 只是临走前,曹公公叫住了她。 叶蓁笑问:“可是皇舅舅要公公传什么话?” 曹公公上前,将手里用绢布包好的几本书捧到叶蓁面前,笑着道:“这是皇上特意吩咐奴婢去藏书阁取来的书目。皇上说,四姑娘无事时便时常翻看翻看,若是看完了,藏书阁还有。” ……没想到在坤宁殿皇上说的不是玩笑话。 叶蓁接过书目,笑道:“替我谢过皇舅舅。” 曹公公应了声又笑着道:“皇上还说,四姑娘要多读书,以史为鉴,方知江山兴替,方识忠臣良将,方辩奸佞小人。” 叶蓁有些迷惑,她知道这些有何用?这不应该是皇帝和文武大臣们更应该知道的么? 曹公公离开后,叶蓁才拆开绢布看向这几本书,竟都是一些治国理政的书目…… 叶蓁心绪多了几分复杂。 皇舅舅何意? 他既然这么防着安国公府,又为何将这样的书目给她读? 叶蓁百思不得其解,捧着几本书回了府。 回到灼华院,进了正屋,却见齐砚正坐在书案处看书。 叶蓁想起太子表哥的话,今日是休沐日。 不过齐砚怎的又来后宅了? 叶蓁再一次怀疑,她去西北这些日子是不是真发生了什么? 叶蓁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齐砚一抬头就看了个分明。 叶蓁:“……三爷,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齐砚:“……没有。” 叶蓁:“那三爷这两日怎么总去违逆齐家礼法和规矩?” 齐砚移开目光,垂眼看向书案,因为已经提前自省过了…… 叶蓁见齐砚不答,提醒道:“三爷,齐家规矩,夫妇昼不共室,夜不……” 还没说完,便被齐砚打断道:“昨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叶蓁懵然:“说好了什么?” 齐砚放下书卷,站起身来,绕过书案朝叶蓁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垂首,放低声音道:“引蛇出洞。” ……谁跟他说好了?说到最后不是拐到争论留宿后宅次数上去了? 齐砚又压着声音道:“所以,我们要……恩爱一点……” 叶蓁:…… 齐砚见叶蓁不语,便自然而然将她捧着的几本书接过,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朝书案走去。 叶蓁微微一僵。 齐砚也有些紧张,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牵着她的手。 叶蓁的手并非话本上写的“纤纤柔夷,软滑娇嫩”,而是指腹和掌心的不同位置有着些微的薄茧,想来是近一个月骑马赶路握缰所致。 这样的手,却让齐砚感到些许安心。 她还不是梦里那般虚弱不堪。 叶蓁僵硬过后便回过神来,她看向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暖干燥,掌心有一层薄茧。 上次他非要给自己揉腹她就疑惑过,齐砚一介书生,掌心怎会有薄茧? 就算有,也应是指腹处的笔茧才对。 就在叶蓁还在疑惑时,齐砚已经拉着她到了书案处,松开她的手,将她按坐在了椅子上。 书案上除了刚刚他放下的那本书,还有昨日行言搬过来的部分笔砚色料等画具,其他的画具已经被收拾齐整放到了后面的博古架上。 此外,书案上还有一卷已经装裱好的卷轴。 叶蓁心思一动,抬头看向齐砚。 齐砚拿过卷轴,缓缓展开。 叶蓁看过去,神情从好奇变为惊讶,最后只余震撼。 若说枫樵先生笔下的雁门关雄奇巍峨,那是雁门关本身如此。 而齐砚画里的雁门关则多了气势恢宏之意,雄浑却苍凉,肃穆却孤独。 若是没亲眼见过,是绝对画不出其恢弘之气,若是只见过没见过过战场的肃杀,更画不出雄浑肃穆和苍凉孤独。 叶蓁心中涛浪震天,久久才平复下来。 她仰起头,看向站在她身侧的齐砚:“你……去过这里?” 齐砚微微低头,视线与之相对,摇了摇头道:“没有。” 叶蓁:“那你怎么能……这真是你画的?” 齐砚敛目。 他的确没去过这里,可昨日马车上看了一眼那老书生为叶蓁画的人像上的雁门关后,脑中就出现了一幅关隘之景。 昨日下午,他便循着脑中的记忆,将此画了出来。 齐砚知道叶蓁的疑惑,他没去过这里,又如何画得出? 齐砚:“我看过许多别人的画作,也看过不少图志。” 算作解释。 叶蓁还是将信将疑。 齐砚没有说话,而是将雁门关那幅画卷起,又铺陈开一张新的画纸,提笔蘸墨,寥寥数笔,将刚刚那副画上的雄浑肃杀之意全然呈现了出来。 并且,齐砚这几笔的架势,简直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显然是精于此技的。 叶蓁相信那副雁门关是出自齐砚之手。 齐砚停下笔,侧首看向她。 叶蓁:“……我信那是你画的了……” 齐砚转回头,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 叶蓁又将那副雁门关展开,细细赏看了起来。 齐砚则将那张寥寥数笔的画纸收了起来,起身去茶案处倒了两盏温茶,一手拿起一盏,又走回书案处,默不作声地递过一盏到叶蓁眼前。 叶蓁从画上抬起头,接过后道了声谢,复又看起画来。 良久,才恋恋不舍地从画中抬眸,欲言又止地侧头看着齐砚。 齐砚手里持着叶蓁回来时他正看的那本书,余光一直注意着叶蓁。 见此,将书放下,也侧过头,在叶蓁没开口前,问道:“我画的如何?” 叶蓁立时抛开欲言又止,笑容灿烂十分真诚地夸赞道:“简直是笔墨精妙!出神入化!意境高远!无人能及!” 齐砚又微不可察地抬了抬唇角,复问:“比之那个老……那个枫樵先生呢?” 叶蓁嘿嘿一笑:“他不及你。” 齐砚撇开头,又抬了抬唇角。 叶蓁见齐砚的茶盏空了,便起身快步走到茶案处,将一壶温茶捧了起来,刚要往回走,见茶案上还有一碟红枣和一盘黄杏,便寻了个托盘,将茶壶、红枣、黄杏都放了上去,端起朝书案走来。 齐砚静静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忙叨,隐隐知道她要干什么,又轻轻抬了抬嘴角。 叶蓁回到书案处落座,先将齐砚空了的茶盏续满,亲手端至齐砚面前,笑容满面道:“三爷,喝茶。” 齐砚默不作声地接过,在叶蓁盈盈目光下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 叶蓁手又伸向装有黄杏的盘子,刚碰到一颗忽而顿了顿,随即转了个弯,取了一颗红枣喂到齐砚唇边,依旧笑容满面道:“三爷,吃枣。” 齐砚看了眼送到唇边那只白皙素手,轻轻张口将红枣衔进了口中。 依旧甜腻腻的。 叶蓁见齐砚喝了她倒的茶又吃了她喂到嘴边的枣,第一次带有讨好之意地开口道:“三爷,您的这副画……” 叶蓁观察着齐砚的表情。 齐砚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下却有几分愉悦,静静等着叶蓁讨要。 叶蓁:“可不可以……” 齐砚微微勾了勾唇。 叶蓁:“……卖给我?” 齐砚的嘴角平了下去,心下那几分愉悦也不见了。 原来不是要,是买。 如此,在她眼里,他和那个老书生又有何分别? 叶蓁觉得齐砚好似有几分不高兴,虽然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也是,好不容易画的这么好的一幅画,就让她这样买了去,换谁谁也不会高兴,尤其齐砚可能也是爱画之人。 她倒不是爱画,不过因着这是雁门关而已,她自幼长大的地方。 叶蓁知道不能夺人所爱,有几分惋惜,又恋恋不舍的将画多看了几眼,发出一声轻叹。 第45章 养外室 叶蓁微有遗憾地正要将画收起,就听齐砚问道:“想要挂在床头?” 叶蓁正要点头,突然想到昨日他的那句“我不想你在内室挂别人画的画”,那……这是他自己画的,是不是就可以挂了? 她有些摸不准,一时没应声。 齐砚心下莫名起了几分不快。 既然那老书生的画挂得,他画的明明比那老书生好,为何却挂不得? 正当齐砚从几分不快又多了几分气性时,叶蓁试探问道:“可以吗?” 这一瞬,齐砚什么不快什么气性都没了,喜悦缓缓涌上心头。 齐砚:“可以。” 叶蓁一喜。 齐砚:“不过……” 叶蓁眨着眼睛望着他。 齐砚与之对视。 “不过……不是卖给你。” 叶蓁眼中有几分失落。 齐砚:“你只管拿去便是。” 叶蓁眼中失落尽收,转而笑意漫开,却又顿了顿:“这是你辛辛苦苦画的……我总不能白白拿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说要买的? 齐砚垂眸敛目,复又抬眼,温声试探道:“若不想白白拿去,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叶蓁:“何事?” 齐砚想了想:“明年端午,可否送我一条长命缕和……一只五彩香包?” 叶蓁想,这个简单。 不知为何,叶蓁看着漆器小盘上的黄杏,骤然想到了齐砚的母亲和父亲,又想到了他们相继离世后的齐砚。 是不是自那之后,每年端午,齐家没有一人送他长命缕和五彩香包?就像没人记得他的生辰一样? 叶蓁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她轻叹一声,将外面的青兰唤进来,问道:“端午编长命缕的丝线还有吗?” 青兰目光暗暗在自家姑娘和姑爷身上转了一圈,又看见书案上摊着的画和茶水果子,竟有了琴瑟和鸣的味道。 青兰立时笑道:“有的,我为夫人取来。” 仅一会儿的功夫,青兰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紫檀木的敞口方匣,里面是专门用来编制长命缕的青红黄白黑五色丝线。 青兰将方匣放下,便又退了出去。 叶蓁从方匣中取出丝线,侧首看向齐砚:“我编的不好,三爷多担待。” 齐砚沉默片刻:“还未到明年端午。” 齐砚之所以说明年,是因为叶蓁还没回答他“可不可以先不要和离”这一事,这样,至少在明年端午前,叶蓁都不会同他和离。 叶蓁一边将五色丝线捋顺一边点头道:“我知道啊,我不过是突然记起,今年端午三爷好像也没戴长命缕,这个算作补今年的,不过……” 叶蓁说的冠冕堂皇,完全不提今年端午那日她是故意忘记没给他长命缕,毕竟那时她想和离的念头正盛。 叶蓁抬眸继续道:“三爷若是想戴可能也戴不得了,就图个……迟来的意头吧。” 齐砚怔了怔,仿若一泓温泉流过心间,让他干涸冷凝的心微微发热。 他没想到叶蓁应了他一个明年,又补给了他一个今年。 “三爷帮我攥住这一头。” 叶蓁的声音打断了齐砚的怔愣。 齐砚抬起手从叶蓁手里接过五色丝线的一头。 叶蓁手指翻飞,迅速地编了起来,仅一会儿的功夫,就编好了。 叶蓁将五色丝线一头从齐砚手中抽出,示意齐砚将手腕伸过来。 齐砚抬起手腕,伸到了叶蓁面前。 叶蓁粗粗地比量了一下,在差不多的位置打了个结,又将多余的丝线剪断,一条长命缕便编好了。 叶蓁递到齐砚手里,笑道:“愿齐公子岁岁安康,长命百岁。” 齐砚看着她的盈盈笑意,又怔了怔。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泛起阵阵酸涩,无形的痛楚缓缓涌上心头,让他的心口隐隐发疼。 他不明所以,怔愣间喃喃出声:“可我更想你岁岁安康,长命百岁,身子快些好起来……” 这次换成叶蓁一愣。 叶蓁心里感到几分古怪,问道:“三爷说什么?” 齐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酸涩痛楚还堆在心头,他滑动了下喉咙,也不明所以。 齐砚看向手中的长命缕,轻轻弯起手指将其攥入手心,抬眸看向叶蓁,罕见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哑道:“也愿夫人岁岁康宁,无病无忧。” 叶蓁见齐砚对这条普普通通的长命缕这般珍视,只当是之前无人给他编过,便笑道:“三爷不必这般感动,我答应了三爷明年还会送一条给你,便定不会食言。” 齐砚又扯了扯嘴角,笑道:“好。” 一连三日,齐砚自然而然留宿在了灼华院,美其名曰“引蛇出洞”。 叶蓁本想劝他回前院,可每次她一开口,齐砚便以“若不如此会有破绽”为由固执的留下。 无法,叶蓁便也不再管他,反正架子床够大,二人谁也不干扰谁。 就是这几日晚上她又做梦了,梦见上一世她因整理嫁妆错过了晚膳的次日,孙管事带了醉仙楼的点心来见她。 她还以为孙管事要贿赂她什么事,原来是孙管事不经饿,晚上总要吃些夜食,可这又不合齐家规矩,想请她通融一二。 叶蓁一听当即允准,还请他买夜食时也帮她带上一份。 就这样,上辈子她才经常托孙管事帮她去醉仙楼买夜食。 而梦里这一切,竟然是齐砚安排的,他还叮嘱孙管事不得让别人发现。 想到梦里梦见的事,叶蓁暗暗发笑,上辈子的齐砚怎会做这种事? 用过早膳,叶蓁便带着青芷、青糯去了云锦坊。 云唯卿早就等在了云锦坊外,见敬文侯府的马车过来,亲自迎上前去。 二人见过礼,云唯卿便带着叶蓁进了铺子,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中,各色纹样衣料已经依次铺陈开来,都是云唯卿事先挑出来的料子。 叶蓁见此笑道:“真是麻烦云姑娘了。” 云唯卿郑重道:“齐夫人两次替我解围,唯卿不胜感激,尤其这次,若不是齐夫人出手相救,我可能真要被那刘枢密的儿子强迫着带回府了,今日我不过是预先将衣料挑出来了而已,实在报不得齐夫人对唯卿的大恩。” 叶蓁笑道:“云姑娘不必这般见外,叫我蓁蓁就好。” 云唯卿也笑道:“那齐夫人也不必跟我见外,叫我唯卿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看起了料子。 云唯卿的确细致入微。 那日,叶蓁说她的衣裳都偏素色,想做几身不一样的,云唯卿却没全都挑了颜色鲜亮的衣料,也将一些雅致沉稳的衣料铺陈开来,衣料中既有夏日穿的罗纱,又有秋日穿的锦缎。 可以说,云唯卿的眼光很好。 叶蓁挑了几匹雅致的衣料,让人送去安国公府,其他的全部送去侯府灼华院。 云唯卿安排了伙计送去,笑着道:“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临街的茶肆吃盏茶如何?” 叶蓁乐意至极。 二人刚进茶肆,就听见有人欢快地叫着“蓁蓁”。 叶蓁回头,就见徐瑾妧飞奔进了茶肆,奔到近处站定,开心道:“竟然真的是你!刚刚我远远看着像,便过来瞅瞅。” 说着又看向了叶蓁旁边的云唯卿,问:“这位是?” 叶蓁介绍道:“这位是云唯卿,云锦坊的云小掌柜。” 然后又给云唯卿介绍徐瑾妧:“这位是徐国公府的徐瑾妧徐姑娘。” 叶蓁的话音刚落,徐瑾妧便补了一句:“是蓁蓁的好友。” 云唯卿对叶蓁、徐瑾妧和唐琼三人的事有所耳闻,也对徐国公府的徐姑娘了解几分,是个率真可爱的姑娘。 见此,云唯卿笑着道:“既是蓁蓁的好友,不如一起上去吃盏茶?” 叶蓁看向徐瑾妧。 徐瑾妧连连点头应声道:“好。” 她都好久没见蓁蓁了。 三人去了楼上雅间,刚坐定,徐瑾妧便迫不及待地道:“蓁蓁,过几日我们去庄子上避暑好不好?我家那庄子就在月华山脚,白日我们可以去山中打猎,晚上就将打来的猎物烤来吃。” 叶蓁有些意动。 云唯卿道:“据说那月华山中还有一池清泉,泉水清冽,里面的鱼极其鲜美,许多人会一边垂钓一边煮茶,又能欣赏着湖光山色,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听此,徐瑾妧忙不迭的点头:“对,那池子里的鱼特别好吃,我们若不想打猎还可以去摸鱼,到时候带上一口锅,摸了鱼当即用那山泉烹煮,也是一番好滋味!” 叶蓁和云唯卿听后相视一笑。 徐瑾妧当即邀请道:“云姑娘若是有空也一块过来,多个人就多些热闹。” 云唯卿看向叶蓁,叶蓁同她点了点头。 云唯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又说说笑笑了大半日方才准备散去,刚站起身就听隔壁有声音传来:“听说了吗?敬文侯府的齐探花竟然养了外室!” 三人停住脚步,徐瑾妧眼睛瞪了起来,云唯卿面露疑色,叶蓁则抬了抬眉。 难道唐琼三人终于将看见齐砚和“别的女子”私会之事传扬开了? 只听隔壁声音又起: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听说那姑娘是齐探花十几岁时在端午那日认识的,那女子见齐探花没戴长命缕,当即解下自己手上戴的送给了齐探花,齐探花便对她情根深种了。” “并且,听说现在那条长命缕还被齐探花好生的收着呢!正和他母亲留给儿媳的镯子放在一处!你们说说这什么意思?不就是说这女子才是齐探花心中的妻子嘛!” “还有还有,几个月前,有人看到齐探花陪着一个戴围帽的女子去醉仙楼吃饭,并且还是在晚上!” “若是二人清清白白,何必非要在晚上去?那女子还戴个围帽?” “有道理,有道理……这么说来,齐探花还真养了外室。” “国公府的姑娘怎么竟遇到这种人?” “真是可怜……” 叶蓁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唐琼三人还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比她料想的好上许多。 叶蓁抬头,见徐瑾妧和云唯卿两脸关切,笑着安抚她们了两句。 徐瑾妧:“蓁蓁,要是齐砚真养了外室,你就同他和离,我让我哥娶你!” 叶蓁:…… 云唯卿倒是笑了笑,从某些方面来看,这位徐姑娘和蓁蓁还是挺像的。 第46章 拒交财 三人散去,叶蓁便回了府。 云唯卿的动作很快,那些衣料已经都送了过来。 叶蓁挑了几匹差人送去绣坊按她的身量做几身衣裳,又让青兰四人在余下的衣料中每人挑两匹喜欢的。 刚准备去换身衣裳,就听外面有人禀报:“温太夫人让人来传话,让夫人去一趟春晖堂。” 青兰几人对视一眼,青芷出去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传话?都快用晚膳了,太夫人有说什么事吗?” 来人道:“太夫人没说什么事,只让奴婢来传话。” 叶蓁大概猜到了何事。 上辈子六月时,温太夫人便让卫婉清来暗示她上交嫁妆,这辈子没了卫婉清,不知她们又如何让她上交嫁妆。 青芷不乐意地回来同叶蓁说了声。 叶蓁笑笑继续让她们挑衣料,自己带上青兰去了春晖堂。 路上,叶蓁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这几日灼华院可有什么动静?” 青兰听到姑娘问起,一拍脑袋,赶忙压着声音道:“您回京那日,林嬷嬷突然去了府中花园,没多一会儿卫婉清也去了,奴婢们不好跟过去,只知道二人见了面。” 青兰这阵子见姑爷和姑娘相处越来越亲近,便把这一茬给忘了。 叶蓁没计较此事,她想知道青兰几个有没有盯到了别的什么。 叶蓁:“谁给林嬷嬷传的信?” 经过叶蓁这么一提醒,青兰才想到此处。 青兰回想了一通,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林嬷嬷几乎都在灼华院,大部分都是和我们院里的人说话,并没见她单独和谁说过什么。” 叶蓁淡淡点了点头,暗暗思索林嬷嬷和卫婉清是如何传递消息的?难不成灼华院里卫婉清的眼线不止一个? 叶蓁思索了一路也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临进春晖堂时,暗暗叮嘱青兰:“今后林嬷嬷和谁都说了些什么,你们几个也留意一下。” 青兰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一进春晖堂,就见侯夫人常氏和世子夫人殷氏也在,二人齐齐朝她看来。 叶蓁暗暗挑了挑眉。 今日的温太夫人依旧手上拿着那串老山檀珠串,脸上一样扑了粉,看得出来,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眉善目些,然而温太夫人严苛惯了,这副表情在她脸上生硬不说,甚至略显怪异。 叶蓁浅浅朝温太夫人行了礼,不等太夫人发话,便径自落了座。 温太夫人脸上的慈眉善目显些维持不住,手中的珠串攥的都紧了一瞬,复又转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叶蓁请安也没那么殷勤,出府也只让人来知会一声,简直视齐家规矩如无物! 温太夫人脸色微微发沉,但想到今日要说的事,便又耐着性子维持着脸上的淡笑。 侯夫人见此赶快朝叶蓁笑着道:“三侄媳,从灼华院一路过来热了吧?快吃几块甜瓜消消暑,这甜瓜都是刚刚冰过的。” 叶蓁这才注意到右手边的桌上摆着一盘甜瓜。 叶蓁没碰甜瓜,而是笑盈盈回道:“前几日我去宫里陪皇舅舅和皇后姑母用膳,在宫里已经吃了许多,就不吃了。” 侯夫人顿了顿,笑笑便没再让。 叶蓁看向温太夫人,笑着径直开口:“太夫人找我来何事?” 温太夫人三人没想到叶氏竟然这么直接,连寒暄都不寒暄。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茶盏放下,方道:“你嫁过来也有几个月了,对齐家规矩可熟悉了?” 叶蓁淡淡点了点头。 温太夫人:“既然熟悉了,便应当知道灼华院单独请了厨娘一事不合规矩。” 叶蓁:“灼华院厨娘的月钱、菜肉米面一应吃食,都是我单独付的银子,并未支用公中银两。” 温太夫人手中的珠串未停,道:“即便是你单独付的银子,那也应该知道,齐家规矩是不允许小辈留有私产的,陪嫁的嫁妆也要上交公中才是。” 叶蓁只静静听着,没有应声。 温太夫人看她一眼,继续道:“你虽出身于安国公府,但女子出嫁从夫,既然现在已为齐家妇,那便要遵守齐家规矩。” 叶蓁依旧不说话。 温太夫人有些不快,正要继续开口,侯夫人常氏就笑着先一步开了口:“你祖母不是非要你上交嫁妆,她是看你太年轻不经事,怕你被人蒙骗了去,所以才想让公中代为保管,日后这些终究还是要还给你的。” 叶蓁又暗暗挑了挑眉。 常氏这话说的好听,看似是在为温太夫人说话,实则不就是说上交嫁妆一事就是温太夫人让的?与她可没半点关系? 后面又说什么让公中代为保管,现在执掌中馈的不就是她吗? 至于什么日后又是指哪一日?她死了以后也是日后。 叶蓁又想起上辈子,可不就是她死了,大部分嫁妆都落到了常氏手里了? 叶蓁淡淡笑了笑,先看向温太夫人,道:“恐怕我恕难从命。” 温太夫人一愣,她没想到叶蓁竟然这么直接。 常氏和儿媳殷氏也有几分讶异。 温太夫人压着火气,尽量平心静气道:“齐家妇都将嫁妆上交公中,由公中代为打理,你若例外,恐怕不好向你的两位伯母和嫂子们交代。” 叶蓁又淡淡笑了笑:“大禹律令明确规定,女子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夫家及娘家人不得擅自动用。” 常氏刚要开口,叶蓁又道:“至于代为保管,那也不劳太夫人和大伯母费心了,母亲给我的嫁妆都安排了稳妥的人代为打理,皇舅舅赏赐我的就更不用说了,谁敢糊弄了皇舅舅去?” 叶蓁两句话将常氏要说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堂屋里安静下来。 温太夫人面色已经沉了下来,那副慈眉善目也已维持不住,常氏脸上也笑的勉强,殷氏则暗暗看了叶蓁一眼,便垂下了眼。 叶蓁见几人没什么话可说了,便站起身来:“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行了礼便出了门去。 叶蓁主仆刚从春晖堂出来,就见刚刚还好好的天已经遍布乌云,只看了两眼的空当,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青兰:“好好的,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夫人我去找春晖堂借把伞去。” 说着就要往回走,被叶蓁拦住:“等等吧,青芷他们看到下雨,会过来接咱们。” 青兰还要说些什么忽而停了下来,转而带着几分惊讶道:“夫人!快看!是姑爷!” 叶蓁顺着青兰的目光看去,就见齐砚手中撑着一把伞,步子沉稳地朝她走来,行言乐颠颠地跟在他后面,还悄悄地朝二人挥了挥手。 走近后,叶蓁问道:“三爷怎么过来了?” 齐砚:“……回来刚好路过。” 行言听后“啧”了一声,道:“三爷回来后听说夫人您被叫来了春晖堂,三爷担心您才火急火燎过来的!过来时伞都忘了撑开,走到门口看见夫人才记了起来。” 叶蓁朝齐砚身上看去,果真衣襟前面被淋湿了一片。 齐砚:“走吧,我们回去。” 叶蓁又看了两眼齐砚衣袍被淋湿的地方,点了点头。 行言递给青兰一把伞,二人美滋滋地跟在身后。 齐砚撑着伞,将叶蓁全部罩在伞下,上半身半丝雨滴都没淋到,下半身却被砸落在地的雨水溅湿了裙摆。 齐砚忽而停了下来。 叶蓁不明所以,微微侧扬着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齐砚对上她的视线,复又看向她的裙摆,道:“湿了,你的裙摆。” 叶蓁低头看了两眼,正要说“无碍”,就见齐砚将伞交到了她的手里,然后半蹲在她身前,声音沉沉,混着雨声:“上来,我背你。” 后面的行言、青兰双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叶蓁也愣在了原地。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油纸伞上,也砸落在齐砚的发顶。 叶蓁反应过来,忙撑着伞朝前移了移,正要说话,只听齐砚又道:“上来吧,我饿了。” 叶蓁虽不知这与齐砚饿了有什么关系,但她领教过齐砚的执拗。 便默默伏上了齐砚的背,一条手臂穿过他的肩头,一只手撑着伞。 齐砚稳稳当当地将她背起,朝灼华院走去。 行言和青兰也反应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而春晖堂里,叶蓁走后,温太夫人脸色难看至极,攥着珠串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王嬷嬷给温太夫人续了一盏温茶,劝声道:“太夫人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不如让三爷去同三夫人说说?三爷向来最守齐家规矩,不会因此偏帮三夫人。” 温太夫人深深皱着眉头,眉间皱出两道沟壑,似是在考虑。 一直没说话的殷氏温温柔柔地开了口:“可我听说,这几个月来,三弟已经多次违背了家族规矩。不说远的,就说这次三弟妹回京,就是三弟亲自去将三弟妹接回来的,如此,三弟会让三弟妹上交嫁妆?” 经过殷氏这么一说,温太夫人眉间的两道沟壑皱的更深了。 对于此事,这些日子她也有所耳闻,齐砚向来是齐家恪守规矩最为严苛的那一个,若是往常她定然也不会相信。 两个多月前,齐砚因为卫婉清假送汤羹挑拨他和叶氏一事要搬离侯府,就是因为不想叶氏受委屈,这又不得不让她深信了几分。 看来,他和他那个父亲还真是越来越像! 想到此处,温太夫人气道:“这父子俩都是白眼狼!齐府将他们养大,两人都为了个女人去坏了齐府的礼法和规矩!这叶氏和那谢氏一样!都是个狐媚子!!!” 王嬷嬷赶快替温太夫人顺了顺气,又悄声请太夫人慎言。 常氏见此,也赶忙道:“母亲千万别为了此等小事生气,身子要紧,依我看……” 常氏暗暗看了眼温太夫人神色,接着道:“让叶氏上交嫁妆的事不如就先算了,侯爷现在这个闲散官职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轻松,乐的自在。何况,叶氏如今脾气见长,已经不是刚嫁进来时那般温顺了,若是惹急了她,弄不好她将此事告到皇上和皇后面前,于咱们侯府而言这才是得不偿失。” 听此,温太夫人气性更甚。 第47章 林嬷嬷 当初,温太夫人给齐砚说亲时,安国公府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齐砚高中探花,若想让他一直能被大房嫡支拿捏掌控,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个门第低的,性子软的。 不料问他对自己亲事有什么想法时,他径直说了安国公府。 她本不欲答应,齐砚却摆出了三个理由:一来齐家规矩,娶妻娶贤,众所周知,安国公府的四姑娘性子极好。二来门当户对,侯府和公府也算门第相当。三来对侯府有助益。 她看中的就是这第三个理由,对侯府有助益。 虽然她的亲儿子和亲孙子娶的也都是门第相当的女子,却也都和齐家一样,家族里没什么有出息之人,都是靠着祖荫谋个一官半职,对齐家别说助益,别给齐家添麻烦就已经很好了。 她倒是想给亲儿孙找个有助益的亲家,无奈她的亲儿孙都不成器!那些根基深厚又枝繁叶茂的家族根本看不上他们! 齐砚高中探花,倒是可以借此结一门好亲,也可以给还没说亲的齐家女说一门对侯府有助益的亲事,可她打心底看不上这个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庶孙。 老侯爷在世时,她就对齐明鹤那个庶子多有忍让,后来老侯爷和这个庶子相继离世,她还没松快几年,那庶子的儿子又高中探花! 她为了齐家和自己的亲儿孙又不得不对这个庶孙忍让起来。 可齐砚说的最后一个理由不得不让她心动,若是安国公府真的能出手拉敬文侯府一把,或者说拉她儿子和孙子一把,只要敬文侯府门楣再次兴盛,那她将来也不必对齐砚多有忍让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先将京城的高门各府筛了一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筛来筛去,竟然还真只有安国公府最合适。 先不说家世地位,就说那些根基深厚的高门千金,哪个没点脾气?要么性子不好,要么就是清高,到时候要如何拿捏? 安国公府的姑娘却个个好性,她这才同意去替齐砚试着说了这门亲事。 起初,她也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对方家世地位太过显赫,还是皇亲国戚,可又想到安国公府的前两个姑娘嫁的门第也都不高,或许还真能成。 果真,安国公府还真答应了。 只是两家结成亲家之后,她明里暗里不知暗示过安国公夫妇多少次,甚至还暗示过叶氏,就希望他们可以去皇上面前说说,可以给她儿子谋个实缺。 只是不仅这往日温顺好性的叶氏没反应,安国公夫妇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这才知道想靠安国公府给儿子谋个好出路根本行不通! 温太夫人面色更加阴沉了,眉间那两道沟壑似乎要合在一处,她问:“罗家那边还需要多少银子打点?” 常氏一副心疼关切之色,赶忙道:“母亲您身子要紧,就别操心了,不过区区几万两银子,咱们府里减些不必要的开销,东挪西凑一下,总能凑齐。” 温太夫人淡淡点了点头,眉间的沟壑淡了几许。 常氏又暗暗看了温太夫人一眼,吞吞吐吐道:“就是……他家小儿子似乎还看上了咱们家二姑娘……” 温太夫人一听,眉间又皱了起来。 常氏轻轻叹道:“要是他们家长女罗芩没做出那等事,这罗家也算一门好亲,只是现在……” 常氏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不再做声。 温太夫人接道:“只是现在怕是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想嫁到罗家,我们现在有求于他们,他们便趁此威胁!” 常氏又轻叹道:“母亲,我看侯爷谋个实缺一事,还是先算了吧。罗家若是没出这等事还行,如今出了这等事,总不能将咱们侯府二姑娘的亲事搭进去。何况,这次安国公府表面没去找罗家麻烦,但这梁子却是实实在在结下了,咱们和安国公府是姻亲,就算为了笼络住安国公府,咱们都不该去求罗家。” 常氏说完,缓缓端起茶盏,佯装喝了一口,目光又暗暗瞥向温太夫人。 不提安国公府还好,这一提,温太夫人脸色又沉了下来。 她重重一拍桌子,道:“就和罗家结了这门亲!罗家那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皇上不也只是让那罗继申在府中反省并没有降职?安国公府即便是皇亲国戚,手里也没有实权,而皇上一旦让罗继申反省够了,他还是当朝副相,官员调任、升贬、谋缺还不是都要经过他?” 常氏忙笑道:“是是是,母亲说的是,就是……怕二弟和二弟妹那边……” 温太夫人:“老二那边我去说,你去将打点的银两备好就是了。” 常氏忙道:“辛苦母亲了,都是我这个儿媳做的不好,还要让母亲出面。” 温太夫人摆了摆手,让二人散了。 殷氏起身,上前扶起常氏,婆媳二人出了春晖堂。 齐砚和叶蓁已经回到了灼华院,二人分别沐浴后才用晚膳。 齐砚:“太夫人找你何事?” 叶蓁:“她让我上交嫁妆。” 说完便觑眼看向他,想看他什么反应。 齐砚只沉默一瞬便道:“嫁妆是你的私产,不必上交公中。” 叶蓁有几分惊讶,这是齐砚说出来的话? 她问:“齐家规矩,小辈不是不能留私产?” 齐砚抬眸:“大禹律令,女子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夫家及娘家不得擅自动用。” 齐砚顿了顿,黑眸深邃:“齐家规矩大不过朝廷律令。” 叶蓁突然想知道,上辈子齐砚对她上交嫁妆一事是如何看的,只是她终究无法知道了。 二人用过晚膳,齐砚便回了前院,没再留宿后宅。 叶蓁只当是他四次留宿次数已经用光,没有多想。 齐砚回了前院后,听着外面的雨声,又想起他背着叶蓁回来的这一路。 这一路他其实十分紧张,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柔软的身子,让他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 他当时看到她被雨水溅湿的裙摆,就想到了话本上相似的一幕,便不由自主地也学了话本上男子的做法。 齐砚深深吸气,又揉了揉额角。 这几日他宿在后宅睡的并不好,一连四个晚上都做了相同的梦,都梦到叶蓁的身子虚弱不堪,他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半夜时常惊醒,抖着手指去探叶蓁的鼻息,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他回来前院,就想印证一下,是不是他只有睡在叶蓁身边时才会做这样的梦。 不知不觉两日过去了。 叶蓁同徐瑾妧和云唯卿在茶肆听到有关齐砚养外室的传闻愈演愈烈,京城几乎人尽皆知。 叶蓁倒是对唐琼三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日,齐砚下职回来径直来了后宅,见到叶蓁第一句话:“今日京城传闻……” 叶蓁挑了挑眉头。 齐砚:“你知道的,那个人是你。” 叶蓁自然知道,只不过此前她想将此传到爹爹和阿娘耳朵里,借此和齐砚和离。 可现在又觉得这辈子的齐砚和上辈子多有不同,用此事污蔑他,对他有些不公。 齐砚见叶蓁并没什么反应,心下松了口气,却也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失望。 他并未探究这几分失望从何而来,而是又说起了另一事。 齐砚:“林嬷嬷,露出马脚了。” 叶蓁:“抓到她是眼线的证据了?” 齐砚点了点头。 叶蓁:“什么证据?” 齐砚:“等下你就知道了。” 话落,齐砚让人将林嬷嬷叫了过来。 林嬷嬷神色惶惶,见到小主子也在,脸色微微发白,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理直气壮起来。 齐砚:“嬷嬷,我向来对你多有敬重,可你为何要做卫婉清的眼线?帮她挑拨我和夫人的关系?” 林嬷嬷神色闪了闪,笑道:“三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齐砚:“夫人回京那日,行闻看见你同卫婉清在府中花园见面。” 林嬷嬷:“那日我是去摘些茉莉花做花糕,碰巧遇见的。” 这是林嬷嬷一早就想好的说词。 齐砚:“那京中传言里说的那条长命缕呢?不是嬷嬷说出去的么?” 林嬷嬷眼神又闪了闪:“什么长命缕?奴婢怎么不知道?” 叶蓁倒有几分惊讶,难道长命缕这件事不是唐琼她们编的?而是真有其事? 她望向齐砚。 齐砚也望向她,复又看向林嬷嬷,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少时那条长命缕放在何处,只有嬷嬷一人知道,再无别人。” 齐砚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嬷嬷,你还要帮卫婉清隐瞒吗?还是说,这几日京中传言都是你散布出去的?” 林嬷嬷瞬间卸了撑着的那股气,抬头看了看叶蓁,又看向齐砚,道:“三爷,我都是为了您好啊!” 叶蓁抬了抬眉,不由得思索,林嬷嬷为了齐砚好就串通卫婉清说他养外室? 齐砚面无表情:“为了我好?” 林嬷嬷那股气又撑了起来,道:“是!夫人出身公府,又是昭阳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上是夫人的亲舅舅,皇后又是夫人的亲姑母,而您,只是没落侯府庶出的一个儿子,您和夫人门不当户不对!身份更是天壤之别!如今,您高中探花,将来自会平步青云,可夫人家世甚高,将来即便您官至大相公,别人也会说您凭借的是岳家,而不是凭自己的本事!” 叶蓁错愕。 没想到林嬷嬷竟然是这么想的。 齐砚严肃道:“嬷嬷,你当皇上是那任人摆布、懦弱无能的帝王吗?今日这翻话若是传到皇上那里,嬷嬷考虑过自己的家人吗?” 林嬷嬷错愕地张了张嘴,这才有几分害怕,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齐砚:“嬷嬷,明日你便回家去吧!今后勿要再做出这等是非不分之事。” 第48章 送发簪 林嬷嬷带着几分惊惶离开,屋内安静下来。 齐砚这才看向叶蓁,道:“至于卫婉清,我会再请太夫人将她逐出府去,若太夫人还想保下她……” 齐砚顿了顿,叶蓁却道:“此事不急。” 她已经从错愕中回神,又想到了别的事情。 叶蓁:“卫婉清可以从林嬷嬷那里知晓你少时珍藏了一条长命缕,三爷就不好奇,她又是如何知晓醉仙楼一事的?” 齐砚看着叶蓁,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归于平静,顺着叶蓁的话道:“翠柳接近过那三人。” 齐砚口中的那三人,便是唐琼、傅卿卿、李若珍三人。 只听齐砚又道:“这三人来府中那日,离开时神色不好,正好被翠柳看见,卫婉清知道后,便让翠柳去接近过她们。” 原来是这样。 叶蓁:“这也是行闻查到的?” 齐砚点了点头:“这两日京中传闻蹊跷,我便让他去查了查。” 叶蓁本还觉得唐琼三人让她刮目相看呢!原来也是卫婉清的手笔。 不过卫婉清也是黔驴技穷了,这一世被齐砚早早揭穿了目的,不能再用她和齐砚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伎俩,可竟然妄图用齐砚养外室来挑拨,还传的京城人尽皆知。 叶蓁不禁怀疑,卫婉清是真的对齐砚有意而不是有仇? 这个想法刚起,叶蓁随即便想通了。 若齐砚养外室,且这个外室就是齐砚少时一见倾心的女子,这样的话,京中那些心悦齐砚的高门闺秀便不会再想着嫁入敬文侯府。 并且,这个世道对男子要宽容的多,于齐砚名声上也损失不了什么。 可叶蓁又想,若这样的话,卫婉清就能有机会了?齐砚就会娶她了? 如果是上一世她没被齐砚揭穿,还真有可能。 可现在怎么想,齐砚娶她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除非……她用些非常手段?比如……先同齐砚春风一度? 叶蓁想到此处,暗暗点头,没准还真有可能。 齐砚见叶蓁眉头时而锁起,时而又展开,神情时而疑惑不解,时而又豁然开朗,不禁问道:“在想什么?” 叶蓁回神,望向齐砚这张清冷如月又内敛自持的脸,心下又否定了刚刚的想法,即便用非常手段让他就范可能都不太容易。 叶蓁收回目光,道:“没想什么,该用晚膳了。” 说完便吩咐摆膳。 齐砚虽还有些疑惑,还是按了下来。 二人用完晚膳,叶蓁消了消食便去沐浴。 从浴间出来后,见齐砚还没走,并且也已经沐了浴,换了寝衣坐在架子床上。 叶蓁提醒道:“三爷,眼线已经抓出来了,你我不用再做戏引蛇出洞了。” 齐砚沉声道:“今日十五。” 叶蓁一噎。 左右就一日。 叶蓁涂了香膏又通了发便爬到了床的里侧,正准备躺下,就见齐砚递过来一只镶金锦盒。 叶蓁接过锦盒不明所以。 齐砚:“你回京那日,去桥东街寻你时,路过珍宝阁,见此簪与夫人甚是相配,便买了来。” 齐砚何时送过她东西? 叶蓁接过,将锦盒打开,看到里面的发簪时愣了愣。 这发簪……上辈子她也有一支。 那是她和齐砚成亲的第三年秋天,她的身子已经开始虚弱,吃什么都没胃口。 青兰四人便托孙管事去醉仙楼买她爱吃的蟹酿橙和蟹粉汤包,再有一壶新酿的菊花酒。 那日孙管事便带回来了这支发簪,说是醉仙楼秋蟹新到,前十位食客皆赠食蟹礼。 孙管事便是第一位食客,醉仙楼便赠了这支发簪。 醉仙楼每年的确会在秋蟹刚到时赠前十位食客食蟹礼,但食蟹礼也不曾这般贵重过。 她那时还问了一嘴。 孙管事说,是京中新开的一家首饰铺子,想和珍宝阁的首饰一争高下,便豪掷千金为醉仙楼提供食蟹礼。 只是当时她没力气多想,便没问这家铺子叫什么。 可此时,叶蓁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近来梦到的上辈子的事……会不会都是真的? 她将发簪从锦盒里拿出,放到眼前细细端详。 和上辈子那支一模一样,是她很喜欢的一支。 上辈子她衣着打扮一直端素雅致,少有这般华丽的簪钗首饰,即便有,往往也被束之高阁,只有这支发簪,一直放在她的妆台,偶尔身子好些时,会戴上一日。 叶蓁突然想起,前几日她梦见孙管事去醉仙楼买夜食一事是齐砚安排的,那上辈子的那支发簪会不会也是齐砚买来的?但现在这支发簪出现的时间又提前了一年。 可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如此也不是不可能。 叶蓁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跳一下一下快了起来。 她侧首抬眸,望向身边正看着她的齐砚,问道:“我问三爷一个问题,三爷可否如实回答?” 这几日宿在后宅,齐砚闻到叶蓁身上的梅香所起的心悸起汗的症状已经淡了不少,此刻帐内梅香若隐若现,齐砚也只是心跳快了些而已。 齐砚看着她,又看了眼她手中的发簪,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叶蓁脸上,道:“只要不涉及朝政,我都会据实回答。” 叶蓁想了想要如何开口,才发现她的心下其实是有几分紧张的。 她暗暗吸了吸气,单刀直入:“孙管事经常替我去醉仙楼买夜食……可是三爷安排的?” 叶蓁话音刚落,齐砚脸上便浮现了几许微愕。 他没想到叶蓁问的是这件事,让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若是几个月前,他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毕竟这有违齐家礼法和规矩,他这么做便是明知故犯。 即便他多次自省,抄写了一摞又一摞的家礼家规,却没有改正之意,不好让他人知道。 如今,说不上为什么,他心底却想将此事告诉身边的这个人,什么家礼家规都不及身边这个人。 他想让她知道实情,想让她知道……他其实也不是事事都遵行齐家规矩,也……没那么古板。 叶蓁目光还一瞬不瞬地望着齐砚,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等着他回答。 齐砚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是。” 齐砚回答完,心里又有几分忐忑。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那表里不一、道貌岸然之人? 齐砚又望向叶蓁。 却见叶蓁脸上露出几许困顿不解,进而又变成几许复杂的神色。 叶蓁回想着她梦见过的上辈子的事,如果这些都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那齐砚……也不是那么冷冷冰冰,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 只是这些事她已经无法知晓了。 正当叶蓁有些遗憾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对!梦境! 只要她再次梦见,是不是就能知晓上辈子齐砚暗中究竟做了哪些事? 甚至……是不是她也可以梦到她死后……安国公府,是不是还……好? 想到此处,叶蓁心跳又快了起来,当即将发簪收入锦盒,放到枕边,躺了下来,将薄衾一角搭在身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速非常,看的齐砚一时有些发懵。 他刚刚说了“是”,她会怎么想? 她这般是对他所为不齿还是怎样? 还有,齐砚又望向了被她放到枕边的锦盒。 这支发簪,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正当齐砚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底暗暗猜测时,叶蓁又掀开了一只眼睛,命令道:“去把灯烛熄了。” 怪亮的,睡不着。 齐砚没立刻去熄灯,而是望着安详闭眼的叶蓁有些欲言又止。 叶蓁没听到齐砚下床的动静,这次掀开了两只眼,眼神询问:怎么不去熄灯? 齐砚对上那两只催促熄灯的眼睛,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对我的所作所为,是生气还是高兴?是讥讽还是满意? 叶蓁神色迷茫,余光瞥见了那只装发簪的锦盒,顿时恍然大悟,展颜一笑:“发簪很好看,多谢三爷。” 齐砚暗暗松了口气,又想问刚刚为何问那个问题,正要开口,又对上了叶蓁催促熄灯的眼神。 这一瞬,齐砚忽而想起了话本上那郎君和娘子互赠发簪和湖笔的当晚,那娘子也是这般催促郎君快快熄灯,她的双颊飞红,欲语还休。灯烛尽熄后,只余清月,郎君一声轻笑,温香软玉扑满怀,露滴牡丹开…… 齐砚呼吸滞了滞,暗暗瞥向叶蓁。 难不成她……也是那个意思? 齐砚沉默一瞬,将涌到嘴边的话暗暗咽下,下床吹熄了灯烛。 叶蓁如愿以偿地又一次安详闭上了眼,只等着入梦。 齐砚却睡不着了。 今晚没有清月,也没有温香软玉,只有床里侧清浅的呼吸。 室内昏昏暗暗,只余屏风后面小几上的一盏微弱烛灯,让齐砚瞬间清醒过来。 就不该听行言的。 话本还真是害人不浅。 齐砚轻轻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也闭上了眼睛。 半夜。 齐砚如前几日宿在后宅一样再次惊醒。 他又做了同样的梦,梦见叶蓁身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地上有几点乌黑的血迹。 他抖着手又去探叶蓁鼻息,呼吸均匀。 齐砚如前几次一样松了口气。 只是这次,他睡不着了,他控制不住地想离叶蓁近一点,再近一点,想将她揽入怀里。 齐砚借着微弱烛灯的光线看向里侧,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叶蓁的手,她手上的薄茧还在,已经软了许多。 齐砚微微撑起身子,毫不费力地将叶蓁轻轻挪到了他的这边,然后将叶蓁揽入怀里,轻嗅着她身上的梅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49章 赶出府 翌日。 天光微亮,叶蓁就被热醒了。 整个晚上,她都觉得自己置身于火炉之中,被烤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热汗。 叶蓁醒来后还有些微微发懵,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齐砚的怀里。 齐砚的身体热乎乎的,在炎炎夏日可不就如火炉一般? 她借着微暗的天光侧头朝床的里侧看了看,里面空空荡荡,看来是自己睡过来的。 叶蓁默默从齐砚怀里挪出,回了自己那边,一时有些睡不着。 昨晚她果然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大概是因为临睡前齐砚送了她那支金簪,所以梦里也梦见了这支金簪。 梦里,金簪竟然真的是齐砚去珍宝阁买的,他让孙管事以食蟹礼带回来给她。 齐砚之所以选了这支石榴树形金簪,是因为上面有绶带鸟嬉戏其间,除了有多子多福之意,还有长寿之意。 那时,她身子已经开始虚弱,齐砚听了这支簪子的意头才买了下来。 叶蓁望着朦胧的帐顶,心底五味杂陈,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侧过身子,望向另一边还在熟睡的男人,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齐砚在叶蓁醒来时,他便也醒了过来。 感受着怀里的身子一点点挪开,心下微微失落。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听着叶蓁浅淡的呼吸。 齐砚终于知道,他只有在叶蓁身边入睡,才会梦见那个让他酸楚无力的梦。 齐砚又躺了一会儿,到了往日上朝的时辰,这才起身。 叶蓁在齐砚走了之后方才挣开眼睛,吩咐人备水。 昨晚不知怎么睡到了齐砚怀里,热出一身汗。 刚用过早膳,春晖堂又着人来传话,让叶蓁过去一趟。 叶蓁眉头微蹙,难不成太夫人还不死心,还要让她上交嫁妆? 叶蓁磨磨蹭蹭,一个时辰后才过去。 春晖堂里,和那日一样,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在,见叶蓁过来朝她淡淡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因为上交嫁妆一事,温太夫人本就对叶蓁不满,现在叶蓁这时候才过来,温太夫人就更加不满了。 刚要出言叱责,就见一小丫鬟急匆匆小跑着进来禀报道:“太夫人,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来了。” 温太夫人一惊。 虽然她心下看不上安国公府没什么规矩礼数,却仍然忌惮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的身份地位,立时起身准备出门迎接。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暗暗对视一眼也站起身来。 温太夫人刚站起身,安国公夫妇便已经进了春晖堂。 安国公脸上怒气冲冲,着实说不上好看,昭阳长公主倒是没什么表情,却也没了往日温婉舒和的笑意。 叶蓁喜道:“爹爹,阿娘,你们怎么来了?” 安国公先将女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得出并未受任何委屈,这才冷眼扫向春晖堂里其他几人。 安国公前些年一直驻守边关,常年征战沙场,气势自然凛然腾腾不怒自威。 温太夫人心底再瞧不上安国公,此刻对上安国公的冷肃眼神,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正要挤出一丝笑寒暄两句,就被安国公甩了一声冷哼,这声冷哼将温太夫人的寒暄之言通通堵了回去。 温太夫人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叶蓁见爹爹这个神色,隐隐猜到了什么,正要开口解释两句,就又听到小丫鬟禀报道:“三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齐砚就进了堂屋。 齐砚刚一进来,安国公便冷眼蔑向他,目光凌厉仿若要在他身上戳几个洞。 叶蓁则疑惑,齐砚不是上朝去了? 齐砚神色如常,脚步镇定地径直朝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走来,行礼温声道:“岳父,岳母,京中传闻不足为信,含章从没有过什么外室。” 昭阳长公主不置可否,安国公又冷哼一声:“你说没有就没有?” 齐砚看向站在安国公身侧的叶蓁,垂眸道:“此事……蓁蓁可以作证。” 堂屋内所有人将目光都放在了叶蓁身上,叶蓁微微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同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解释道:“京中传的那个,晚上带着帷帽在醉仙楼同齐砚私会的那个人……是我。” 叶蓁的话一落,屋内所有人神情错愕,就连世子夫人殷氏脸上的神色也震惊了几分,最后又收敛了起来。 安国公回神:“当真?” 叶蓁:“女儿还能骗您不成?” 安国公目光狐疑地在女儿和女婿身上转了一圈,见二人没有任何心虚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又想到什么,粗言粗语骂道:“那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的这等胡话!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叶蓁听了爹爹的话,暗暗思忖,要不要将传出这话的王八羔子说出来? 只是她还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齐砚道:“此事是齐家御下不严,也是齐家对长居府中的外客教导无方所致,今日会给岳父岳母一个交代。” 齐砚的话一落,温太夫人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长居府中,还外客,除了卫婉清别无他人。 果真,齐砚这才看向她,道:“太夫人,让人把卫婉清和她身边的翠柳一起请过来吧!” 温太夫人面色隐隐发黑。 她今日叫叶蓁过来,本也是为这京中传闻一事,不过不是替叶蓁叱问齐砚,而是想让叶蓁允了这外室进门。 叶蓁让她在嫁妆一事上堵心,她自然也要给叶蓁添添堵,方能让她减了些心头之气。 现在齐砚竟然说,此事与婉清这丫头有关? 上次婉清这丫头就借汤羹一事挑拨,齐砚就要她将其逐出府,她没应,毕竟卫婉清的父母对侯府有恩。 她以为重重罚过,她应当知错了。 如今此事要真是她做的,这岂不是是她纵容所致?她没按齐家规矩行事才至于此,这岂不是成了她的过错了? 那她今后在府里还有何脸面? 温太夫人强撑着心堵,犹抱一丝期冀问道:“真的是婉清这丫头做的?会不会弄错了?她向来最是知书达理,否则也不会在咱们府中做家礼先生这么多年。” 齐砚:“太夫人将其叫过来一问便知。” 温太夫人见齐砚没有一丝通融的意思,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又在一边冷眼等着,便摆了摆手,让人去蔓来居将卫婉清和她身边的丫鬟叫来。 卫婉清这两日一直留意着灼华院的动静,知道一大早太夫人叫叶蓁来了春晖堂,想来也是因为京中传闻一事。 以她对太夫人的了解,这种事太夫人通常会将那个外室赶走,让齐砚和她断了。 但前些日子她得知,太夫人本来要让叶蓁上交嫁妆,叶蓁没交,气的她生了一肚子气。 如此,太夫人极可能劝说叶蓁让那外室进门。 春晖堂来人叫她时,她也没做多想,以为极可能是太夫人让她给叶蓁讲讲齐家礼法和规矩,用来说明那外室可以进门。 卫婉清到了春晖堂后才隐隐觉得不对,从外面看了一眼,里面好像有不少人? 她按捺下心底疑惑,还是带着翠柳走了进去。 一进去这才发现,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也在,本该上朝的齐砚竟然也回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卫婉清稳了稳心神朝温太夫人以及安国公、昭阳长公主行了礼。 温太夫人看了安国公夫妇一眼,问卫婉清道:“近日京中传闻你可听说了?” 卫婉清脑子转了转,笑道:“回太夫人,婉清自上次之后,一直待在府中不曾出府,所以还不曾听见什么传闻。” 温太夫人一看便知她在说谎,可此刻她却觉得卫婉清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温太夫人看向齐砚,道:“婉清这阵子不曾出过府,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齐砚:“她没出府,她身边的翠柳却出过府。” 翠柳一进门见到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时,心下便起了几分慌乱,但见她们姑娘这么镇定便也镇定下来。 听了齐砚的话,她当即回道:“奴婢出府也只是替我们姑娘买些胭脂水粉和针线,并未去别的地方。” 齐砚没将她做了什么一一和她对峙,而是缓缓道:“此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已知晓,并且已经查到是武威侯唐家、礼部尚书李家、户部侍郎傅家这三家的女儿所为,不出意外,今日她们就会被传唤进宫,由皇后娘娘亲自问询,你觉得她们敢说谎吗?” 翠柳听此,浑身一抖。 齐砚又道:“皇后娘娘既然传她们三人进宫,必然已经有了十足的证据,她们会受到什么惩罚,就看皇后娘娘能开多大的恩典。倘若她们说出了你还有你的主子,你觉得你和你主子是也能被皇后娘娘传唤?还是直接关起来将那些刑罚一道道受一遍?” 翠柳已经抖若筛糠。 齐砚继续道:“自然,那些刑罚不会让你立即就死,只会折磨的你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没一块好肉,现在正好是夏日,你身上的肉腐烂的很快,然后你就会亲眼看见蛆虫从你的腐肉里长出来。” 翠柳不抖了,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堂屋中的其他人听后也纷纷干呕起来。 只有安国公和昭阳长公主依然神色淡淡,叶蓁则看向齐砚的眼神掺杂了些许复杂和陌生。 这还是那个清冷矜贵的齐砚? 刚刚那些话真的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翠柳吐完,终于将卫婉清让她做了哪些事通通招了出来。 原来叶蓁送汤那次,也是林嬷嬷知会的卫婉清。 至于唐、李、傅那三人,是卫婉清故意让她将长命缕一事无意间透露给她们,只想让她们传出齐砚有一个少时心心念念的女子,却没想到她们传出了养外室这样的传闻。 翠柳说完,这倒是出乎叶蓁的意料,这里有卫婉清的手笔,却也只有一半,另一半竟然还是唐琼她们三个的“功劳”。 齐砚看向温太夫人:“如今卫婉清主仆犯下这等错事,太夫人若还一味纵容,若是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大伯、二伯现在的这个官职可能也保不住了。” 齐砚言尽于此。 温太夫人压着火气道:“今日我会安排卫婉清主仆离开侯府。” 第50章 见夫人 安国公夫妇见齐砚真没养什么外室,还将传出此话的人揪了出来,知道他和女儿心里有数,便回了国公府。 叶蓁和齐砚也回了灼华院。 到了屋内,二人在临窗矮榻上落座,叶蓁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没去东宫讲读?” 齐砚:“太子殿下听闻了此事,说……岳父可能会像收拾韩家一样……收拾我,便允了我一日假,让我回来……挨收拾。” 叶蓁听后噗嗤一笑,没想到太子表哥这时候还开玩笑。 叶蓁又问:“皇舅舅和皇后姑母还有三姐姐真的知道了?” 齐砚点了点头:“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宫里也都知道了。” 叶蓁叹道:“让三姐姐和皇后姑母担心了。” 齐砚沉默一瞬,道:“她们也没那么担心……” 叶蓁“嗯?”了一声。 齐砚:“……她们都在等着看,你是不是也把我的脸抽的惨不忍睹。” 叶蓁绷了绷嘴唇,终是没绷住,再一次笑出声来。 齐砚见对面的人笑容灿烂,毫不伪装,也轻轻勾了勾唇角。 叶蓁笑够了又问道:“所以,唐琼三人被传唤进宫也是你瞎编的?” 齐砚羞愧地点了点头,还是解释道:“这样才能让翠柳当场说出实话。” 叶蓁:“那大伯、二伯官职一事?” 齐砚又羞愧地点了点头:“否则太夫人还会让卫婉清继续留在府里。” 齐探花养外室传闻沸沸扬扬传到第三日,便又传出了另一则传闻。 当晚醉仙楼那戴围帽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外室,那就是齐探花的正室发妻、安国公府的四姑娘叶蓁! 此传闻一出,又掀起惊涛骇浪。 京中闺秀又酸了,没想到清清冷冷的齐探花和叶蓁二人的夫妻感情这么好,原来二人在少时就相识了,齐探花对她还是一见倾心,一直记了这么多年。 行言坐在茶楼角落,听着坊间议论,满意地起身离开。 等这些传到叶蓁耳朵里时,已经是几日后了。 叶蓁听了一耳朵笑了笑没太在意。 皇上已经下令调谭义父子进京,叶蓁则同徐瑾妧、云唯卿准备去徐家月华山的庄子避暑。 三人约好在城外相见。 辅一见面,徐瑾妧便招呼叶蓁和云唯卿上了她的马车。 二人刚坐定,徐瑾妧一边挠起了叶蓁的痒痒,一边哼声道:“蓁蓁你可太坏了!明明知道那日茶肆隔壁几人说的是假话,明明知道那个在醉仙楼戴帷帽的人就是你自己,还有你和齐砚竟然少时就认识,你竟然一点都没告诉我们!害我白白担心!回去还追着我哥哥让他娶你!” 云唯卿听此,笑了起来。 叶蓁则痒的上气不接下气,徐瑾妧叭叭叭地控诉了些什么,她也是听一耳朵漏一耳朵,只是连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 徐瑾妧一听,这才作罢。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朝月华山行去,三人说说笑笑,在晌午前到了庄子。 庄子里都准备齐整,三人先用了午膳,小憩片刻便换上打猎的衣衫,带上弓箭朝月华山行去。 ……还没忘记带上一口锅,打不到野味还可以摸鱼煮汤喝。 江渚已经从西北回来,和渔樵二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叶蓁左右。 徐瑾妧有意展示自己的箭术,然而大概天气太热,猎物也都避暑去了,一支箭都没射出去。 三人在山上转了大半日,最终还是叶蓁射中一只兔子才没空手而归。 次日,三人有了经验,一大早便去山上打猎,下午去泉里摸鱼,这一日下来收获颇丰。 三人将那口锅架上,在泉边饱餐了一顿,好不快乐。 就在叶蓁乐不思蜀的时候,齐砚正一个人在书房食不知味。 一连两日,他都是一个人用的晚膳。 之前一个人用膳时也没觉得如何,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每日下职回来,小厨房里升起炊烟,灼华院里亮着暖黄的灯烛,心里某个角落就会异常满足,连同叶蓁一起用晚膳也已经成了习惯。 如今,正屋里的灯烛未亮,他一个人孤零零看着面前的膳食,莫名觉得有些空空荡荡。 不得不承认,他终于知道原来他也会心里时时念着一个人。 行言看出了主子的情绪,叭叭道:“三爷,您要是想夫人了,过几日休沐日,您去见见夫人不就行了?” 齐砚暼了他一眼,夹了一口青菜送入口中,灼华院换厨娘了?吃起来没什么滋味。 行言眼睛转了转,继续叭叭道:“小的听说那月华山风景秀丽,邀上三五好友踏风赏景最合适不过,三爷您日日都绷着,也该去放松一下,抒怀一下心境。” 齐砚微顿,放下筷子:“撤下去吧。” 叶蓁三人在庄子待到第四日时,云家匆匆忙忙来人请云唯卿回去,说是家里出了事。 云唯卿简单问了几句,去同叶蓁和徐瑾妧告辞。 叶蓁将手上带着的一只红玉镯子交给她:“若是有事,就拿着这个去安国公府。” 云唯卿笑道:“区区小事,我还应付得了。” 叶蓁将镯子放入她手中:“先拿着,若是无事再还我就是。” 云唯卿只好笑着收下,没再推辞,先行回了京城。 徐瑾妧:“云姐姐家里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叶蓁摇了摇头,道:“唯卿心中有数,若是她解决不了,会开口跟我们说。” 二人又在庄子玩了几日便也准备回城。 到了城门外,叶蓁从徐瑾妧的马车上下来,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上,抬头就看见行言驾着马车正从城门出来。 行言远远见到叶蓁,面上一喜,朝车内说了两句什么,就乐颠颠地将马车赶了过来。 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齐砚不会又来接她了吧? 叶蓁这般想,跟来的青芷、青糯也这般想。 徐瑾妧在马车里扒着车窗望向齐砚一样这般想。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齐砚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叶蓁面前,站定:“我……来接夫人回府。” 一回生二回熟,叶蓁只微微惊讶了片刻,心下竟没觉得意外。 而这片刻的惊讶,是好奇齐砚怎么知道她今日回京城的? 叶蓁同徐瑾妧告别,然后同齐砚上了他的马车。 坐定,方问道:“三爷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 齐砚不知道。 他今日休沐,前几日听了行言的话,便假意来月华山踏风赏景只想见见叶蓁,没想到正好遇见她回京。 齐砚定定望着坐在对面的人,十余日不见,她似乎黑了一点,却好像更明媚更耀眼了。 他的脑中莫名闪过话本上的一句话,随即他就这样脱口而出:“昨日夜里梦到了夫人,夫人说今日便归,我……便来了。” 叶蓁:…… 齐砚:…… 齐砚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耳尖渐渐染上了一层绯红。 行言……真是害人不浅…… “……我……”齐砚想解释两句,却发现好像真实的原因更说不出口,索性便闭了嘴。 叶蓁也回过神来,尴尬笑笑:“三爷梦的……还挺准的……” 一回来灼华院,青兰、青糖便将云家这几日闹的沸沸扬扬的事讲给了叶蓁听。 原来云唯卿回来是处理内宅之事。 云唯卿祖母云老夫人不满云唯卿母亲甄氏一直没生出儿子,而云唯卿父亲云东家坚决不纳妾,还要将家业都交到女儿手里。 云老夫人一听便着了急,云家产业怎可落到将来要外嫁的云家女手里? 于是便趁着云父去江南看货,物色了两名扬州瘦马给儿子做妾室,还硬逼着云唯卿母亲甄氏去喝二人的妾室茶,甄氏一气之下就病倒了。 云唯卿回来后,转手将两名扬州瘦马送到了祖父床上,还又物色了八名容貌娇媚的女子,通通都送了过去。 云老太爷夜夜笙歌,云老夫人去找云唯卿算账,都被云唯卿请的护卫拦在了外面,无法只能日日去云老太爷那里大哭大闹。 叶蓁听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唯卿果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她让青兰去库房挑几样温补的药材,带着去了云家。 云唯卿见叶蓁亲自过来,便知她是来替自己撑腰的。 她做的事太过离经叛道,少不得被人非议。 叶蓁过来虽不能让非议减了几分,今后却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转眼,又到初一,齐砚留宿后宅的日子。 叶蓁自从和徐瑾妧、云唯卿去庄子避暑后,就再也没梦到与上辈子有关的事,让她一度忘了这回事。 今晚齐砚睡在身侧,她又梦到了。 这次梦见国公府被诬陷通敌谋反后,她去书房找齐砚,求他帮忙在御前替国公府说说话。 梦里的齐砚和上辈子一样,也说了“证据确凿”四个字。 不一样的是,他后面还说了“但是”二字。 而她在听到齐砚说出“证据确凿”四个字后就晕了过去,根本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只恍恍惚惚看到他转身往外走。 梦里的齐砚并非离开,而是惊慌失措地将晕过去的她抱到书房里间的榻上,转身出去朝外面喊了什么。 很快,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进来了,叶蓁认得这个人,是纪太医。 纪太医给她诊了脉,然后迅速取出医针一针针刺入她的穴位…… 好一会儿,纪太医才将针从穴位上取下来,又开了方子,才从书房离开。 齐砚命人煎了药来,亲自给她喂药,之后便坐在床榻边上守着她,直到天光微明到了上朝的时辰,他才离开。 梦里的她醒来时,还记挂着国公府安危,根本没注意自己是在齐砚书房的里间,也根本没注意自己晕了过去,只记得齐砚说了“证据确凿”四个字后转身离开…… 第51章 破规矩 次日。 叶蓁醒来,有些发怔。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齐砚上辈子并非什么都没做吗? 那句“但是”后面又说了什么? 还有,梦里她晕倒后齐砚的惊慌失措、亲自喂药、守着她到天明…… 他……又是何意? 叶蓁怔愣地左思右想,直到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感受到一条手臂从自己颈下缓缓抽出才回过神来。 她侧头看去,见齐砚正轻手轻脚地起身。 而她,似乎又睡到了齐砚的怀里。 叶蓁这才突然意识到,她几次梦到上辈子的事,好像都是齐砚留宿后宅的时候,而她自己单独睡的时候,从未梦到过上辈子的事…… 叶蓁又想到昨晚的梦境,梦境里似乎是在齐砚书房的里间? 叶蓁腾地坐起身来。 梦里的其他事已经无从验证,但齐砚安排孙管事给她买夜食一事,梦里梦外是相同的。 上辈子她对齐砚书房的里间没什么印象,但梦里她完全记得,她只要过去看看,就可以再次进一步知晓梦里的事是不是真的了。 齐砚刚离开后宅,应当会去前院用早膳,然后去上朝。 叶蓁迅速下床换衣,还没盥洗梳妆便急匆匆朝前院走去。 青兰四个大丫鬟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放下手头的事跟了上去。 叶蓁走到半路才发现四人,摆摆手说自己无事,让四人回去。 四人面面相觑,迟疑着又走了回去。 叶蓁来到前院,书房的门开着。 行言唠唠叨叨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三爷您都经常陪夫人用晚膳了,您就应该再留在后宅陪夫人用早膳,您要抓住一切和夫人待在一起的机会才是。” 齐砚说了什么叶蓁没听清,她已经停在书房门外,试探叫道:“三爷?” 行言一喜:“是夫人。” 齐砚微顿,放下碗筷,起身走了出去。 见叶蓁只换了衣衫,头发都没来得及梳起,心下一惊,拉住她的手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叶蓁满心都在想着书房里间是什么样子,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手被齐砚拉住。 听齐砚这么一问,才知自己这般多有不妥,怎么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过来才是。 既然没有合适的理由,叶蓁索性直言:“三爷,我想看看你的书房。” 齐砚听此又微微一顿,打量着叶蓁,面色疑惑。 叶蓁以为齐砚因着齐家规矩不允,哼声道:“上次三爷还让行闻说,今后我过来,无需通禀,直接进去就是。现在我不过想进去看看就不行了?” 齐砚默了默,拉着她进了书房。 行言见此,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书房的门关了起来,抬头挺胸龇牙乐着守在外面。 齐砚看着叶蓁还没梳起的长发,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揉,温声道:“书房自然是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只是你这般匆匆,让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叶蓁也抬手揉了揉被齐砚揉过的地方,沉默了一瞬。 头发都忘记梳了……好在这一路没什么人。 齐砚见叶蓁反应过来,便又揉了揉她的头,又温声道:“想看什么去看便是。” 叶蓁也没客气,径直绕过屏风,去了里间。 齐砚顿了顿,提步跟了上去。 里间陈设简单,只有临窗的地方有一张床榻,之后便是几张不同形制的几案和衣架,看得出齐砚平日都宿在这里。 几案上无不放了些书,和梦里一模一样。 叶蓁再次沉默,片刻后眼中又露出些许复杂。 齐砚见叶蓁直奔里间,看过后也不说话,就用这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一时不知出了何事。 只是,这个时辰该走了,若再耽搁,上朝就要迟了。 好在叶蓁似是也记了起来,道:“三爷快去上朝吧,我……便回去了。” 说完,叶蓁又匆匆出了门去。 这一来一去,也没说什么缘由,似乎真就是来书房看看。 齐砚也将里间打量了一圈,依旧不得理解,便先去上朝。 叶蓁回到后宅,四个丫鬟替她梳洗挽发。 叶蓁则盘算着,如何让齐砚夜夜都宿在后宅,这样她也许就可以将上辈子的事情都梦清楚。 尤其齐砚那个“但是”后面是什么,是不是安国公府其实是有转机的? 思及此,叶蓁同青芷道:“你去同行言打听打听,三爷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四个丫鬟对视一眼,露出笑意。 姑娘开始对姑爷上心了。 不一会儿,青芷就回来了。 青芷:“行言也不知姑爷喜欢什么,说姑爷自小就是公中厨房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曾见姑爷特别喜欢什么,不过据他观察,说姑爷每次同夫人一起用膳时,无论什么都会比往日用的多一些。” 叶蓁敲了敲手指,道“吩咐小厨房,晚膳做一道炙羊肉,一道水晶脍,一道葱泼兔,一道荷叶蒸鸡,一道笋煨鸭,一道油炸鹌鹑,再来一道紫苏煎鱼,炒蛤蜊,虾蕈,然后看看现在有什么时令蔬菜让花厨娘看着做几道,配着槐叶冷淘和细料馉饳儿,最后再来一道蜜煎雕花和香糖果子。” 叶蓁吩咐完,没听见回应,便朝青兰四人看去。 见四人皆楞楞地看着她,似是还有些欲言又止。 青糖吸溜了一下口水,道:“姑娘,晚膳用这么多会不会太多了?” 往日叶蓁晚膳用的并不多,即便有多的时候,也没超过十道菜去,刚刚拉拉杂杂说出来,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齐全了,怎么也近二十道菜了。 先不说吃不吃得完,晚膳一次用这么杂,脾胃也不好消化啊! 叶蓁摇了摇头:“不多!” 她想知道齐砚喜欢什么。 这些都是寻常菜式,才不到二十道,万一这里没有齐砚喜欢的呢? 今晚她要将齐砚留在后宅! 叶蓁又敲了敲手指,再次开口:“再去买一壶梅子酒。” 如果他不留,那就灌醉他,强留! 反正齐砚喝杏花酿都能晕晕乎乎,换成梅子酒,一杯下肚定会不省人事。 青兰四人:…… 四人听后神色复杂地去安排了。 灼华院的小厨房从上午就开始热火朝天,炊烟袅袅一直到傍晚。 齐砚下职回来后,如常的先再前院沐浴换衣,然后朝后宅行去。 行言跟在后面笑嘻嘻悄声道:“三爷,您上朝后,夫人差青芷来问小的,您喜欢吃什么了。” 齐砚一顿。 行言嘿嘿一笑:“小的实话实说,说了三爷没有特别喜欢的吃食。” 齐砚暼眼看向他。 行言又嘿嘿一笑:“但小的说了,三爷只要同夫人一起用膳,无论什么都会多用一些。” 齐砚收回目光,继续朝后宅走去。 一进后宅,暖黄的廊灯亮起,小厨房飘来菜香,齐砚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进到屋中,叶蓁正安排人摆膳。 见齐砚过来,笑着迎上前去:“三爷饿了吧?快过来用膳。” 说着拉过齐砚的衣袖朝食案走去。 齐砚目光放在叶蓁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上,不由自主地握了上去。 走在前面半步的叶蓁微微顿了顿,也微弯手指握了上去。 齐砚望着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行到食案前,齐砚才看过去,心下惊了惊。 这才发现叶蓁今日的反常。 她何曾亲自迎过自己?还主动拉起自己的衣袖? 还有几次握住她的手,她从没回握过,今日这是她第一次。 齐砚看向食案满满当当的菜,一时不清楚叶蓁要做什么。 叶蓁将齐砚带至他往常坐的位置,自己也坐到了对面,笑盈盈执起筷子,亲自为齐砚布菜。 叶蓁先夹了一块笋煨鸭里的鸭肉放到齐砚的碗中,后又夹了一块鲜笋再次放入齐砚碗中。 然后暗暗观察着齐砚的神色。 齐砚神色如常将叶蓁夹的菜送入口中。 叶蓁又为齐砚夹了荷叶鸡。 齐砚依旧神色如常。 叶蓁继续夹了葱泼兔。 齐砚神色依旧。 直到将食案上荤菜夹了个遍,依旧看不出齐砚喜欢哪个。 叶蓁有些泄气,正要开始试试素菜时,她的碗中落入一块剔好刺的鱼肉。 齐砚:“夫人刚刚为我布菜,现在该轮到我为夫人布菜了。” 说着如同叶蓁刚刚一样,将菜一道一道夹入叶蓁碗中。 等将所有菜都给叶蓁夹过一遍,齐砚再次开了口:“我不喜甜,其他的都可以。” 叶蓁愣了愣,反应过来。 应该是行言告诉了他,她今日差青芷去问他喜欢吃什么。 齐砚放下筷子,望向对面的人,温言叫了声“蓁蓁”。 叶蓁也望向他。 他好像第一次这样叫她。 只听齐砚又温言叫了一声“蓁蓁”,然后才道:“你若有事,直说便是,只要不涉及朝政,我都会应你,今日这般,太让你着累了。” 齐砚温声轻语,似是在哄着她一般。 叶蓁脱口而出:“就算违了齐家规矩礼法也会应?” 齐砚:“只要不涉及朝政。” 叶蓁踟蹰了下,试探道:“那……三爷今后可不可以一直宿在后宅?” 齐砚一愣。 半晌方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叶蓁又重复了一遍,最后硬着头皮解释道:“你我既为夫妻,自然要日日睡在一处。” 叶蓁意识到这么说说服力也不太够,毕竟许多高门大户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夫妻想日日睡在一处不太可能,便又补充道:“像我爹爹和阿娘一样。” 因为梦境一事,齐砚本也想找个理由尽可能多的宿在后宅,没想到叶蓁却先提出来了,还以这样的理由。 这个理由让齐砚心头常有的酸涩之感全然不见,只余说不清的喜悦缓缓漫了上来。 他喉结滑动,声音微微发哑:“所以……你同意不再与我和离了吗?” 第52章 生辰礼 听到齐砚这般问,叶蓁怔了怔。 自从上次齐砚问出“可不可以先不要和离”后,她脑中混乱并没有应他,然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她也没再提过和离一事,她怕齐砚再说出上次那般话,让她不知所措。 可那时她心底还是觉得要和离的,只不过近些日子才渐渐淡去。 今日齐砚再次提起,又让她再次感到迷茫。 不和离了吗? 这辈子的齐砚与上辈子的不同。 并且,上辈子的齐砚极可能真如梦里这般,其实是在意过她的,也很可能帮过国公府。 只是,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他了。 不在意就要和离吗? 也不尽然。 多少夫妻之间不也如此?从一开始就没有情爱?然后不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辈子? 叶蓁甩甩头,将这些繁杂的思绪甩出。 暂时不会和离的,她还要和他睡一起,去梦到上辈子事呢! 叶蓁心虚一笑,声音都弱了几分,低低地“嗯”了一声。 齐砚弯起眼睛,缓缓笑了。 当晚,叶蓁从浴间出来后,就见齐砚已经坐在了架子床上,手中持着一本书在翻看。 见叶蓁出来,便将目光望向了她。 叶蓁又心虚一笑,迎着齐砚的目光朝床榻走去,在床尾慢慢地朝床里侧爬。 等爬到床头后,叶蓁愣了愣。 发现她的枕头和齐砚的紧紧挨在了一起,不似以往二人各占床榻一边,中间隔出两人宽的距离。 叶蓁看向齐砚。 齐砚将书放下,道:“你我既为夫妻,自然不应生分。” 齐砚的目光深深地锁着叶蓁,让叶蓁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你我既为夫妻,自然不应生分,不应生分,自然要做夫妻之事。 夫妻之事…… 说不出来为什么,叶蓁心下不由得抖了抖。 叶蓁默了默,出言道:“三爷,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行夫妻之事?” 齐砚愣了愣。 他还没往这上面想。 叶蓁暗暗吸气,复道:“和你做那事……滋味不太好受……” 齐砚一僵。 他得好好往这上面想想了。 叶蓁说完,心下倒是平和了。 齐砚不是会强迫人的性子,直白地说出来,齐砚应当会理解她的“难处”。 叶蓁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安心地闭上了眼,片刻后复又挣开,催促道:“三爷,熄灯。” 齐砚神色复杂,起身下床熄了灯烛回到床上,也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 只是,他没有一点睡意。 齐砚望着黑漆漆地帐顶,低声问道:“滋味真的不好受?” 叶蓁正酝酿睡意,听闻齐砚的话,浅浅“嗯”了一声。 许久,就在叶蓁快睡着时,齐砚又低声道:“我会改进。” 叶蓁迷迷糊糊,已经睡了过去。 齐砚侧身,轻轻揽过叶蓁,也闭上了眼睛。 一连几日,叶蓁果真又梦到了上辈子的事,不过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上辈子孙管事除了从醉仙楼买吃食给她,那些时不时带给她的零嘴也都是齐砚买的。 除此之外,她时不时收到打发时间的新奇小物件,也都是齐砚搜罗的,其中不乏他亲手做的。 她没再梦到国公府的事,这让叶蓁有些郁闷。 齐砚这些日子一样会做和之前同样的梦,只不过大概夜里都拥着叶蓁,梦里他能意识到这是梦,没了之前的心焦。 时间很快便入了八月。 齐砚这几日很反常,下职回来后先回后宅陪叶蓁用膳,晚膳后又回前院书房忙一会儿才回来。 叶蓁只当他在忙公务。 一直到初七这日,齐砚下职回来,手里拿着一只细长的锦盒,一进来如往常一样先叫了声“蓁蓁”,之后拉着叶蓁到了书案前,将锦盒推至叶蓁面前。 叶蓁不明所以。 齐砚示意她打开看看。 叶蓁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卷轴,想来应当是一幅画。 叶蓁心思一动,想到了什么。 她将卷轴拿了出来,徐徐展开,一副美人图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蓁蓦地睁大眼睛。 这副美人图上画的,竟然是她自己! 画中,她一身红衣骑马飞驰,衣袂翻飞,神情恣意,举手投足间尽是英飒之气。 远处是远山,近处是阔野。 天地辽阔,苍鹰盘旋。 叶蓁看向齐砚。 齐砚:“生辰礼。” 饶是叶蓁刚刚已经猜到,却还是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齐砚知道她的生辰,毕竟上辈子他就从来没给过她什么生辰礼…… 叶蓁想到此处,忽而顿了顿。 上辈子,每到自己生辰这日,孙管事同样会带一些物件给自己,不同的是,每当她生辰这日,带回的物件并非用来打发时间的。 她记得第一年是一只金镶白玉镯,她还纳闷,孙管事带这个做什么。 当时孙管事笑呵呵说:“新开的首饰铺子用套圈吸引顾客,他就试了试,不成想一下就套中了这只最贵的。” 叶蓁让他拿回去给自己家人,他笑呵呵说:“这就是家里老婆子让他拿来给夫人的,说夫人对他处处通融,理应报答。” 叶蓁便让青兰拿了银两给他,孙管事推辞不过,最终还是收下了。 第二年是一只梳子,看起来就是小摊上的,不值什么钱,但胜在精巧,她用着十分顺手,就一直用到了吐血而亡。 第三年是一只玉质同心结,只不过当时她心思都在国公府上,只看了一眼便让青兰收了起来。 这辈子孙管事可没送这些,连小物件都没送过。 叶蓁再次看向齐砚,不由自主地问道:“只有这一件吗?” 问出声后,叶蓁才感到些许羞赧,哪里有问人要第二件生辰礼的? 齐砚却弯起眼睛,又拿出了一只锦盒递到叶蓁面前。 叶蓁接过,打开锦盒,果然看到了一只金镶白玉镯。 果然如此。 她拿起这只镯子,细细看了看,和上辈子那只一般无二。 叶蓁:“三爷从何处买的?” 齐砚:“不是买的。” 叶蓁疑惑地抬起眼。 齐砚望向她:“这是母亲留给儿媳的镯子。” 叶蓁蓦地再次睁大眼睛。 齐砚又道:“这件,不算生辰礼。” 原来这就是齐砚母亲留给儿媳的那只镯子。 叶蓁忽而想起了别的。 齐砚被传养外室时,就传齐砚少时珍藏着一条长命缕,就和他母亲送给儿媳的那只镯子放在一起。 她又朝锦盒里看了看,并没有什么长命缕,想来已经被齐砚好生收了起来。 不知为何,叶蓁胸口有几分气闷,不过只一瞬就散了。 她将镯子收入锦盒,又看了眼铺陈在书案上的画,笑道:“多谢三爷,我很喜欢。” 转眼,就到了中秋。 宫中会有盛大中秋宫宴,皇室宗亲、五品及以上官员、命妇皆可进宫赴宴。 谭义一家已经进京,景和帝任命谭义为从三品的步司副都指挥使,任命其子谭远潇为正五品的殿前司神卫指挥使。 此任命一出,心明眼亮的官员自是明白了景和帝的用意。 景和帝只给叶骁一个国公虚衔,是告诉众人,这不过是防止外戚干政。 没给实权,却又让安国公府尊荣无比,又是告诉众人,安国公在景和帝那里还是有极高的地位的。 而谭家和太子虽是因着安国公大女儿叶宜才沾亲带故,却也并非如安国公府一般关系紧密,景和帝此举,就是让众人知道,太子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景和帝这等矛盾的安排,让叶蓁心情又多了几许复杂。 若真的谨防外戚干政,那只要和皇后沾亲带故的通通不用就是。 可景和帝偏偏又重用了谭家。 叶蓁突然想起上次进宫,景和帝让曹公公拿给她的书。 她去外间书案上找了出来,翻了翻,这本书里都是讲外戚干政的故事。 其中不乏“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的白马之盟。还有为防止生母专权干政,立其子而杀其母的故事。自然也有厚养外戚,不予实权的做法。 想来景和帝就是选择了最后的这个做法。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给谭家父子实权? 叶蓁实在想不明白。 齐砚看见叶蓁正对着书发愣,便走了过来,问:“在想什么?” 叶蓁回神,仰头望着齐砚欲言又止。 齐砚瞥见她手中的书时微微一顿,道:“你……看的这书……” 叶蓁:“是皇舅舅拿给我看的。” 近些日子,因为这辈子的齐砚不同,也因为上辈子的梦境,叶蓁对齐砚越来越信任,便将上次进宫景和帝让她多看看书,以及把景和帝让曹公公带给她的话说了一遍,复问:“你说,皇舅舅何意?” 齐砚听完,神色和叶蓁一样,多了几许复杂。 景和帝忌惮安国公府,却也真的看重安国公府,除了安国公叶骁父子没给实权,却拐弯抹角地重用与他们沾亲带故的贤能之臣。 只是历史上无数的前车之鉴,还有前朝覆灭之因就在眼前,景和帝又不得不防。 齐砚第一次在叶蓁这里窥见了景和帝心底的一丝复杂的温情。 齐砚揉了揉叶蓁的头,道:“皇上对你很好。” 身为帝王,景和帝无法直接说出心底的想法,却不希望这个最小的外甥女记恨于他。 便找来这些书目,寄希望于这个小外甥女能理解一二。 叶蓁不解。 齐砚又揉了揉她的头,却没再解释,只道:“该进宫了。”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史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生辰礼 第53章 中秋宫宴 中秋宫宴。 大禹的中秋宫宴常设在大庆殿,通常一边赏月,一边赋诗作画,若是谁的诗画能被景和帝赏识,升官也不在话下。 像安国公一样的武将,通常也就以吃吃喝喝为主了,那些吟诗作对实在听不懂。 叶蓁和齐砚到的时候,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相熟的人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起了话。 叶蓁一来,徐瑾妧便飞奔了过来,二人一同向不远处的大姐姐叶宜和三姐姐叶遐走了过去。 叶蓁先叫了人,然后才朝大姐姐眨了眨眼。 叶宜一家在代州接到调令时都愣了愣。 他们谁都没想到,他们不仅能进京,还能得到重用。 昨日她们刚到京城,本想着一切收拾妥当就去问问四妹妹怎么回事,却正好赶上了中秋宫宴先遇见了。 只是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几人便说起了别的。 叶蓁:“阿娘已经来了吗?” 叶遐:“早早就过来了,去了皇后姑母那里。” 叶蓁又问了问大姐姐叶宜一路如何,累不累,两个小外甥怎么没带来宫宴。 叶宜均笑着一一回答,觉得四妹妹是长大了,还知道关心人了。 几人正说的开心,就见叶宜冲叶蓁抬了抬下巴:“后面那个姑娘是找你的吧?已经站在那里看着你好久了。” 叶蓁疑惑的回头看去,就见傅卿卿带着她身边的丫鬟正远远地看着她。 徐瑾妧不乐意地重重“哼”了一声,抱住叶蓁的手臂:“蓁蓁,不要理她!” 傅卿卿见叶蓁看向她,先抿了抿唇,然后才提步过来,看了一眼叶宜、叶遐和徐瑾妧三人,才又看向叶蓁,嗫嚅着开口道:“阿蓁,我、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徐瑾妧又“哼”了一声:“你想单独说就单独说?” 叶蓁轻轻拍了拍徐瑾妧手臂,她倒是想听听,傅卿卿、唐琼、李若珍三人和她已经不再往来,今日又能说出什么话。 叶蓁抬抬下巴,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傅卿卿跟在后面。 叶蓁走了几步便停下转身,问:“你要说什么?” 未料傅卿卿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叶蓁吓了一跳。 再如何,傅卿卿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只见傅卿卿瞬间红了眼眶,泪珠子说滚就滚了下来,声泪俱下道:“阿蓁,前阵子那些谣言,并非是我们有意散布,而是我们私下说起时被人听了去,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们?” 说完傅卿卿怯生生看了叶蓁一眼,又低下头去,身子还瑟瑟发抖。 叶蓁挑了挑眉头,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说。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三人绝对希望此事能传出去就是了。 另外,最初她也希望此事能传出去的,毕竟……那时候她还想借此和离呢! 只不过此事从开始到现在她也从未追究过什么,傅卿卿何必要跪下来声泪俱下的道歉? 还有,她抖什么?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傅卿卿见叶蓁不说话,便又继续哭着道:“我知道,你怪我们和你交好不过是在利用你的身份地位,但、但我们毕竟和你不同,我们、我们是有难言之隐……” 叶蓁又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头。 若是没猜错,她要说的“难言之隐”应当是她们在府中的处境吧。 果然,傅卿卿又道:“不说唐姐姐和若诊,就单单说我,我虽是家中嫡女,可母亲膝下没有嫡子,这些年来,我和母亲一直被祖母打压,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前些日子,祖母又给父亲纳了两房妾室,我和母亲的日子更加艰难,我、我只有借你的势,才能让祖母对母亲和我有一些好脸色,我、我这也是没办法……” 叶蓁摩挲了下手指,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忽而道:“云锦坊的云小掌柜,她可以护住自己的母亲,不让母亲被祖母欺负,她出身还远不及你,为何你不行?” 傅卿卿被叶蓁的突然发问问的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本还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我怎么能和她一样!”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复又恢复楚楚可怜:“我的意思是,她父亲至少是站在她和她母亲那一边的,而我和母亲在府中无人相帮。并且,她手里还有足够的银两,可以不用看她祖母的脸色度日。” 叶蓁神色平静:“所以,哪怕你借我的势,让你和你母亲在府中有了片刻喘息时,你从我这里得到的那些价值上百两的簪钗首饰时,却从未想过借此改变你和你母亲的处境?” 傅卿卿愣了愣,喃喃问道:“什么?” 叶蓁又缓缓说道:“你不敢反抗你祖母,却敢一味地在我这里不停地要这要那,是觉得我比你祖母好欺负么?” 傅卿卿张了张嘴,继续喃喃问道:“什么意思?” 叶蓁居高临下淡淡暼了她一眼。 一个自私自利事事算计的人,一个目光浅显又欺软怕硬的人,一个虚情假意又唯利是图的人,怎么会懂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叶蓁不再说话,又朝大姐姐和三姐姐那边走去。 各府女眷远远看着这一幕,对此也颇为诧异。 正当想打听些什么,就听有人喊道:“齐侍读和莫编修要斗画啦!” 众人一听,立时把此事忘在一边,纷纷朝殿前聚了一圈人的地方快步走去。 叶宜一听,问道:“齐侍读可是四妹夫?” 叶遐点了点头。 叶宜眼睛一亮,一手拉起叶遐,朝叶蓁、徐瑾妧道:“走!咱们也去瞧瞧!” 大庆殿前面的空地上,早就设了书案画案笔墨纸砚一应用物,用来赋诗作画。 叶蓁四人到的时候,齐砚和莫见闲已经开始画了起来。 莫见闲狂放不羁泼墨挥毫,齐砚运笔如神也不遑多让。 二人谁都没说话,神思全集中在了画上。 所有围观的官员和官眷都伸着脖子朝二人的画案上瞄,议论之声四起: “没想到齐侍读竟然也会作画,不知和莫编修比起来如何。” “肯定不如莫编修,莫编修的画作可是得了皇上赞誉的。” “那也未必,毕竟齐侍读是以才学闻名,从来没展示过画作。” “……” 叶宜也十分好奇,问叶蓁道:“四妹夫画技如何?” 叶宜声音不大,但这句“四妹夫”让周围的议论声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了叶蓁。 叶蓁四人离着画案不远,正在作画的齐砚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复又投身到笔墨中,似是不曾听见。 叶蓁没见过莫见闲的画,只知齐砚的画技了得,见众人看过来,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两个字:“很好。” 齐砚听到这两个字后,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另一边的莫见闲则微微停了停,进而笔墨愈加疏狂起来。 就在二人即将双双停笔时,景和帝同叶皇后、昭阳长公主以及一众妃嫔过来了。 听闻齐砚和莫见闲正在斗画,没进殿中径直朝二人这边走了过来。 众人行礼后,景和帝来到二人画案前。 斗画,即取物为题进而作画,不仅要看笔墨功底,更要看其意境。 齐砚和莫见闲便以“中秋”为题作画。 每年中秋都会有斗画,“中秋”“月”等因常被选来作为斗画题目,每年所画都太过寻常少有惊艳,也因此以此为题作画其实会更难一些。 景和帝看到二人画作时眉头一挑,接下来笑的意味深长。 景和帝:“没想到含章竟然也擅画,这次见闲恐怕是要输了啊!” 景和帝话音一落,众官和官眷都想看看二人画了什么。 景和帝让曹公公将二人画作展示一翻。 只见二人画的皆是热闹街市,百姓富足安乐,还有一轮圆月当空。 不同的是,莫见闲画的是京城,齐砚画的是边关。 热闹街市之外,边关城防处,一群披甲执锐的士兵肃立在此,如狼的目光盯着大禹之外的漆黑墨夜。 原本对诗画不感兴趣的武将,扫了一眼后,一个个瞪起了眼睛,随即纷纷出言道:“齐侍读画的好!” 他们不懂画,却看到了齐砚画里的自己。 都说纷争四起时他们才有用武之地,天下太平时他们便遭了嫌弃。 齐砚却在一副太平盛世的画里,画上了他们的影子。 武将们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位新科探花郎,向来对文臣不屑一顾的他们,看向这位清冷俊逸的探花郎时竟觉得十分顺眼。 景和帝只在最初说了“见闲怕是要输了”这句话后便没再说什么,到了开宴的时辰便笑着进了殿中。 珍馐美酒一道道被端了上来,文武百官及官眷开怀畅饮,管弦丝竹、赋诗斗画,宫宴热闹起来。 端午射柳时,被齐砚和叶蓁撞落水的裕小王爷,好了伤疤忘了疼,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叶蓁。 被叶蓁暗暗拿起金丸“啪”的一声击中了下巴,裕小王爷这才忿忿地收回目光。 酒至半酣,坐在昭阳长公主下首的刘贵妃时不时朝叶蓁看去,还渐渐蹙起了眉头。 第54章 莫见闲 景和帝瞥见,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并未见这个小外甥女有什么不妥,心底有些不悦,道:“你皱着眉头做什么?” 景和帝一发话,众人声音低了下去,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刘贵妃似是恍然惊觉景和帝是在同她说话,如受惊的兔子站了起来,挤出一丝笑道:“臣妾没皱眉,臣妾不过是、是、是想小心谨慎一些。” 景和帝愈发不悦:“小心什么?又谨慎什么?” 刘贵妃暗暗又朝叶蓁方向看了一眼,似是被吓到一般又收回了目光,才期期艾艾道:“臣妾、臣妾怕一不小心,惹了齐三夫人不快,怕她、她、她让皇上惩罚臣妾……” 所有人朝叶蓁看去。 叶蓁也挑了挑眉。 景和帝也朝叶蓁看去,又看向刘贵妃,声音不高不低:“让我惩罚你?” 刘贵妃连忙行了大礼,慌乱道:“请皇上恕罪,臣妾失言。” 景和帝:“说说吧,蓁蓁和你几乎都见不到面,怎么吓到你了?” 景和帝这句很明显的偏袒,刘贵妃则有些迟疑不定,暗暗朝父亲刘枢密方向看了一眼。 看见刘枢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齐三夫人、两个月前在城门外让人将臣妾的弟弟打了一顿,城门守卫过来时,齐三夫人说、说、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子殿下的亲表妹,皇上的亲外甥女……然后就把守卫吓走了,吓得臣妾弟弟也只能生生受着……” 景和帝神情没什么变化。 叶皇后和太子殿下却轻瞥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暗暗看了看景和帝,继续道:“刚刚,臣妾又听闻,开宴前,齐三夫人竟然让傅侍郎家的女儿当众给她下跪……” 大禹官员、女眷见面只需揖礼无需跪礼。 刘贵妃说的若是真的,那叶蓁便是飞扬跋扈欺负人了。 叶蓁淡淡笑了笑,就说傅卿卿怎么一来就“扑通”跪下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看来唐琼这三人是攀上了刘家。 刘贵妃说完,众人这才又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幕,只不过听见齐侍读和莫编修要斗画,这才将此事抛诸脑后。 现在听闻刘贵妃提起此事,又纷纷竖起了耳朵。 叶蓁若无其事地端起食案上的酒杯,一口一口抿了起来。 安国公府其他人同样都没什么反应,似是根本没把此等小事放在眼里,还淡淡瞥了刘贵妃和刘枢密一眼。 景和帝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问叶蓁道:“可有此事?” 叶蓁这才放下酒杯,起身行礼后,笑盈盈道:“却有此事。” 话音一落,举座哗然。 刘贵妃见叶蓁如此镇定,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只听叶蓁又道:“不过,不是我让她跪的,是她自己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赔礼道歉。” 此话一落,众人又将目光齐齐望向傅卿卿的方向。 傅卿卿正和唐琼、李若珍坐在一处,脸上本是一副受了委屈的神色,听了叶蓁之言面色瞬间苍白起来,目光也慌乱地朝刘贵妃的方向望去。 叶蓁好整以暇,又慢悠悠开口道:“她是为前阵子京中传闻我家三爷有外室一事道歉,说此事并非她——哦,还有唐琼、李若珍有意传出。” 没预料叶蓁会将此事点出的唐琼、李若珍二人也明显的有几分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 众人听闻,再次惊讶起来,没想到齐探花养外室一事竟是这三人传出来的?可想而知究竟存了什么居心。 不过这安国公府的四姑娘眼光还挺差劲的,识人不清啊!要是她没醒悟,可能被这三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叶蓁还没说完,继续道:“刘贵妃的弟弟刘废物也是我让人打的。” 殿内众人再次惊了惊。 这就承认了? 四姑娘这也太大胆了,就这么当众叫刘枢密的儿子刘废物,也不知刘枢密的老脸还挂不挂得住。 众人又暗暗望向刘枢密的方向,主要看他的脸。 刘枢密则只微微皱了下眉,复又神色如常。 众人心下感叹,果真能做到枢密使这个位置的不是一般人,儿子当众被叫“废物”也能淡然处之。 刘贵妃功夫却不如她爹,听叶蓁竟当众羞辱刘家,脸色立时变的不好看起来。 而被叶蓁一口一个“刘废物”叫的刘隐则躲在父亲身后愤愤地瞪着叶蓁。 叶蓁:“刘废物仗势欺人,硬要强抢云锦坊的云小掌柜进府做妾,他有刘贵妃和刘枢密的势可仗,我有皇后姑母、太子表哥和皇舅舅的势可仗,我这是惩奸除恶,岂能怕了他去?” 叶蓁说完得意洋洋,后又笑盈盈看向景和帝:“皇舅舅,我是不是特别聪明?搬出您来做我的大靠山。” 至此,景和帝也看出了刘贵妃的伎俩,淡淡扫了一眼刘枢密和刘隐。 二人一惊,刘枢密立刻出来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景和帝:“回去自行管教,今后勿要再让朕听到类似的事。” 刘枢密应了声“是”。 景和帝这才不轻不重地同叶蓁说了一句:“下次莫要这般胡闹了!” 叶蓁笑着应了声“是”后又朝刘贵妃道:“贵妃娘娘下次莫要这般胡闹了,还非要在中秋宫宴上闹的人尽皆知,您何苦呢。” 刘贵妃一噎,本就难看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刘枢密则暗暗看了叶蓁一眼。 徐瑾妧绷了许久终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裕小王爷则揉着下巴,目光依旧放在叶蓁身上。 宫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这事过后众人便依次散去。 齐砚和叶绥等在殿外,见叶蓁同安国公夫妇、叶宜、叶遐出来,上前一步依次叫人,之后便走在叶蓁身侧。 叶宜刚刚才听说了齐砚养外室传闻,又听了叶蓁解释后,问道:“你和四妹夫少时就见过?” 叶蓁摇了摇头。 叶宜眉头微挑,看了眼走在叶蓁身侧的齐砚,低声问道:“那四妹夫珍藏的那条长命缕是谁的?” 听叶宜问出这个,叶蓁复又想起此事,想到生辰那日齐砚给她的那只锦盒中并没有什么长命缕,心底又闪过一瞬的闷滞。 叶蓁又摇了摇头。 叶宜:“回去后好生问问,别不清不楚的,将来自己难受。” 叶蓁笑笑,没说问也没说不问。 一行人在宫门外作别,叶蓁和齐砚正要上马车,就见莫见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齐砚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莫见闲同齐砚淡淡点了点头,然后才笑着看向叶蓁:“齐夫人,在下枫樵。” 叶蓁惊讶地瞬间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遍,犹不可信地问:“你真的是枫樵先生?” 莫见闲笑着颔首。 叶蓁:“那你的胡子、头发,还有……你怎么变那么老的?” 莫见闲又笑笑:“那不过是脂粉画出来的,和在纸上作画一样,若是齐夫人有兴趣,改日在下可为齐夫人当场画上一画。” 叶蓁正要应声,就听齐砚冷声道:“不必麻烦莫编修,夫人她没有兴趣。” 说完生硬地将叶蓁推上马车,齐砚正要上去,就听莫见闲道:“齐侍读自己古板无趣,还不许别人找点趣事了?”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齐砚听见。 齐砚冷眼看向莫见闲。 莫见闲轻笑一声,靠近些许,又道:“端午那日,顺天门外,我——就是故意的。” 说完朝齐砚一礼,淡笑着离去。 齐砚上了马车后,见叶蓁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齐砚默了默,道:“我也会画。” 叶蓁没应声,继续看着他。 齐砚:“改日我画给你看。” 叶蓁依旧没应声,而是忽而问道:“你为何同莫编修斗起了画?” 齐砚不是性子张扬的人。 齐砚抿了抿唇:“是他先来找我的,说他就是枫樵先生。” 叶蓁眉头微挑,没想到还有这等事。 齐砚又道:“他还说,我古板无趣,和你并不合适。” 叶蓁忽而想到她从西北回来当日的马车上,齐砚说过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可能有些无趣,却也并非生来古板。 难不成那时齐砚就是在解释这个? 叶蓁又挑了挑眉头:“我去西北时,莫编修就找你说过这个?” 齐砚摇了摇头。 叶蓁也觉得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莫编修何故同齐砚说这些? 只听齐砚道:“更早。” 什么更早? 叶蓁疑惑地看着他。 齐砚又抿了抿唇:“他在端午那日就说过了。” 齐砚抬眸看了叶蓁一眼,见她十分惊诧。 齐砚接着道:“那日回城,你在马车上睡着了,他便故意在马车外说,你我性情并不相投,说你天真烂漫恣意飞扬,而我循规蹈矩古板无趣,还说……你总会有受不了我的那一日。” 齐砚说完便垂下了眼,仅一会儿又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叶蓁也恍然想起端午那日齐砚的反常,接连两日不是初一十五也要留宿后宅,难不成是因为莫编修说了这话? 叶蓁迟疑。 “你……” “蓁蓁。”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静默下来等着对方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街市,中秋赏月的人群还未散去,笑闹声穿过车窗透了进来。 良久,齐砚拳了拳手指,看向对面的人,道:“蓁蓁,灼华院的桃花开了。” 第55章 暗剖白 灼华院何曾有过桃花? 叶蓁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街市上的人声远去,只余车厢里的静谧蔓延。 齐砚又拳了拳手指,垂下眼,复又抬眸,轻轻弯起了唇角,没再说什么桃花,而是声音平缓道:“行言说,我和你在一块时,你不说话,我就不说话,我若一直这样冷冰冰的,就很难和你长久到老……” 叶蓁不明所以,心却一下一下清晰地跳了起来。 齐砚:“行言还说,我因着家礼家规,白日不曾陪过你,更不曾陪你用过膳,晚上还只初一十五留宿……久而久之,你可能都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叶蓁的心越跳越快。 齐砚继续道:“那晚,你第一次提了和离……这是我曾预料过的,可我知道,我不想同你和离。” 齐砚定定望着对面的人,又道:“后来,行言给我搜罗了一箱子戏文话本,让我从这里学学……夫妻相处之道。” 叶蓁心跳依然越来越快,听此却睁大了眼睛。 齐砚:“我翻了一遍,里面的才子佳人、书生闺秀整日的花前月下,林中私会,简直……不成体统。” 叶蓁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齐砚:“后来,你去西北看望大姐姐,当晚我下职回来后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似乎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然后,我来了内宅……” 齐砚依然定定地望着叶蓁,缓缓说着:“灼华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毫无变化,正屋的茶案矮榻也一模一样,内室里除了换了夏日轻纱床幔,一切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就连床帐内的梅香也一样……” 齐砚顿了顿,轻声道:“就是……你不在。” 叶蓁平缓的心再次清晰地跳了起来。 齐砚朝叶蓁的方向倾了倾身,靠近了些许:“一连几日,我都来了内宅,就坐在内室的帐中,直到……帐内的梅香淡去。” 叶蓁望着靠近自己的男人,张了张嘴。 齐砚:“现在想来,也许……这就是思念。” 叶蓁脑中轰然炸响,散落成片片桃花飘了下来。 齐砚定定望着叶蓁,在昏暗的车厢内,目光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眉眼,最终落在她的眼眸上。 四目相对,叶蓁似是从他的深眸中看到了少见的温柔与缱绻,可这目光又太过炙热,让叶蓁一时难以招架。 叶蓁撇开眼,问:“所以,近来你的话这么多,休沐日也过来后宅,还日日下职来后宅用晚膳,又是发簪又是生辰礼……这些都是行言提醒的?” 齐砚的目光已经从她的眼眸挪到了唇上,道:“不全是。” 叶蓁“嗯?”了一声。 齐砚:“还有一些是从戏文话本上看的,还有一些……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叶蓁又转回眼,发现齐砚的脸离自己不过寸余,她的呼吸一滞。 齐砚又凑近了些许,薄唇覆了上去。 车厢幽暗,静谧再次蔓延,二人的唇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贴着。 良久,叶蓁将齐砚推开,撇开眼,悄悄抿了抿唇。 前后两辈子,这是齐砚第一次亲她。 原来他的唇是温热的,和他清冷的外表不一样。 叶蓁转回头,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这也是、从戏文话本上学的?” 齐砚摇了摇头:“情不自禁。” 齐砚已经退回到座位上,心如擂鼓。 刚刚覆上她唇的刹那,却没感到丝毫陌生,仿佛做过许多次一样。 好像他知道她的唇就是这么柔软,温温凉凉。 听了齐砚的话,叶蓁呼吸滞了滞,双颊飞起红晕,好在车厢幽暗,看不分明。 二人谁也没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 刚下马车,就见大房四人也刚回来。 两房打过招呼便朝各自的院子走去。 刚走几步,就听见一道愤恨的声音传来:“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 几人齐齐朝声音来处望去,竟然是齐毓灵。 齐毓灵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先怒目瞪着叶蓁:“你为何不上交嫁妆?!你凭什么不上交嫁妆?!” 叶蓁面无表情淡淡看着她,齐砚神色也冷了下来。 大房四人一听互相对了个眼色就要离开,齐毓灵立刻朝他们几人吼道:“你们也别想走!” 大房四人停了下来,世子夫人殷氏上前一步,轻柔道:“二妹妹有什么事回去好好说,这般吵嚷传到祖母那少不得要挨罚。” 齐毓灵哪里还怕什么挨罚不挨罚,简直她母亲何氏上身。 她继续吼道:“你们大房想讨好罗家换取官职,凭什么让我嫁过去?你们大房是没人了吗!” 殷氏依旧轻轻柔柔:“二妹妹休要胡言。” 侯夫人常氏也开了口:“二姑娘冷静冷静,齐家本就上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姑娘在这说什么大房二房着实不应该,何况,此事还是你祖母决定的。” 齐毓灵哪里冷静的了?气的指着叶蓁道:“既然如此,三房不是齐家人吗!她为何不上交嫁妆?她上交嫁妆就有银子替你们打点关系,一样可以换取官职!凭什么只让我嫁过去!” 侯夫人迟疑地望向叶蓁:“这……” 叶蓁挑了挑眉。 这才知道,原来让她上交嫁妆里面竟然还有这么一桩事。 齐砚淡淡暼了众人一眼,道:“大禹律令,女子嫁妆归女子个人所有,夫家及娘家不得擅自动用,蓁蓁本就不需要上交嫁妆。” 然后他又直直望向敬文侯:“大伯,你要贿赂买官?” 敬文侯只知这个侄子最重规矩礼法,还寡言少语。 不知为何,此刻见侄子这样问,竟难得的有些语塞,眼神也闪躲起来。 敬文侯不答,齐砚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只淡声道:“齐家从先祖至祖父,从未有人做过这等事。” 说完也不等敬文侯有何反应,自顾拉着叶蓁朝灼华院走去。 齐毓灵见二人要走,刚喊了一声“回来!”,被齐砚冷冰冰地扫了一眼,顿时住了声,要说的话全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叶蓁则朝身边的青兰使了眼色,让她前去详细打听一下。 青兰会意,暗暗点了点头。 回到灼华院,马车里发生的事瞬间又涌入了脑中。 叶蓁和齐砚二人立时又有些尴尬,双双撇开了眼,各自去沐浴盥洗。 直到熄了灯,躺在了床上,二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月色轻柔透过窗子,洒下一片清辉。 齐砚轻唤了声“蓁蓁”,身侧的人没有反应。 齐砚轻手轻脚将叶蓁揽入怀中,刚心满意足闭上眼,就听怀里的人轻声道:“我没睡。” 齐砚瞬时僵了僵。 叶蓁偏头,正对齐砚的胸口,衣襟整齐,如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 “所以,每天晚上都是你把我拉过来的?” 齐砚身子还在僵着,能清楚地感受到叶蓁一下一下打在他领口的呼吸。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叶蓁侧过身,面向他。 “齐砚。”叶蓁轻声叫道。 齐砚屏住了呼吸。 “你是不是……喜欢我?” 叶蓁问出口后,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齐砚微僵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喉结滑动,声音从叶蓁头顶响起:“看不见你,我会想你。你生气,我会心有忐忑。你开心,我也会跟着开心。你不喜齐家规矩,那我也不喜。如果……这些姑且算是喜欢的话,那我喜欢你。” 叶蓁第一次觉得,齐砚话多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好,比起说了这么多话,她更希望他还不如像之前一样,寡言少语惜字如金地应一个“嗯”字,简简单单,清晰明了。 现在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还什么“如果”“姑且”,真不知他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想着想着,叶蓁有些生气的睡着了。 梦里,她梦见了行言和行闻一样不苟言笑,二人正在换三房的牌匾,将“正心斋”换成了“灼华院”。 她还在齐砚书房的书案上看见他写下了“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灼灼欣然。” 翌日一早。 叶蓁醒来时,齐砚已经上朝去了。 盥洗梳妆后,青兰低声禀报道:“侯爷想换个有实权的官职,打点到了罗参政罗家,除了银子,罗家小儿子还看上了府里的二姑娘,温太夫人同意了。” 叶蓁顿了顿,转瞬便明白了。 自从罗家出了罗芩一事,罗家姐妹不好嫁人不说,就连罗家兄弟也不好娶亲,有点门脸的人家都不会将女儿嫁到出了这等事的人家。 罗家就退而求其次,正好敬文侯府有求于他们,便顺杆子上爬再加多一条要求。 只是……昨日齐毓灵为何还气冲冲的? 罗家怎么说也是掌实权的二品大员,不是正好合了何氏的意? 青兰看出姑娘的疑惑,又低声道:“罗家小儿子其貌不扬,还膘肥体胖,和刘枢密儿子刘隐是一丘之貉。” 青兰这么一说,叶蓁又明白了。 碧玉年华的二八闺秀,哪个不期待嫁个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如意郎君? 罗家小儿子不说身材样貌,就连品行也十分令人不齿,实在算不上如意郎君。 叶蓁:“那何氏?她什么反应?” 青兰:“何氏倒是没二姑娘反应这么大,据说还劝过二姑娘。” 叶蓁点了点头。 何氏只想让齐毓灵高嫁,至于有多高,自然是越高越好,想来她是在自己这里碰了钉子才觉得罗家也行。 原文: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经.桃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暗剖白 第56章 长命缕 不过几日的功夫,敬文侯府和罗家议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京城议论纷纷。 这敬文侯府真是不顾忌安国公府了。 谁不知道自打罗韩两家出了那等事后,安国公府已经和两家结了梁子?敬文侯府竟还和罗家议亲?真不知怎么想的。 叶蓁对此丝毫没放在心上,即便敬文侯府没和罗家议亲,她和齐家其他两房也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叶宜一家终于收拾妥当,请娘家人过来坐坐。 叶蓁和齐砚带上贺礼去了大姐姐家。 睿哥儿和文哥儿见叶蓁来了,小炮仗一样冲了过来,齐齐围在了叶蓁腿边,亲亲热热一声声叫着“四姨母”。 叶蓁蹲下身来,也一声声笑着回应着,还特意把花厨娘做的软酪拿给兄弟二人。 齐砚垂眸看着,心口软塌塌一片。 叶宜笑着上前,看着儿子:“你们只围着四姨母转,不见见四姨丈?” 两个小团子这才仰头看向齐砚。 齐砚清清冷冷,嘴角尽量放的柔和。 睿哥儿规规矩矩,端起两只小手作揖行礼道:“四姨丈。” 文哥儿也有样学样,跟着哥哥叫了一声,只是行礼行的随意。 齐砚“嗯”了一声,揉了揉二人的头。 睿哥儿和文哥儿还在仰着头看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齐砚不明所以,看向叶蓁。 叶蓁噗嗤一笑:“他们在等你拿礼物,毕竟都叫你姨丈了。” 齐砚少见地尴尬一瞬,正要说什么,就听叶宜笑着道:“哪里就等什么礼物了?他们就是没见过四妹夫,一时好奇罢了。” 叶宜说完还问了问儿子:“是不是呀?” 睿哥儿人小鬼大地点了点头,还脆生生道:“四姨丈,好看。” 文哥儿刚要跟着哥哥说,忽而摇了摇头,抱住叶蓁的腿道:“四姨母,才好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 齐砚蹲下身去,悄悄同两个小团子说了什么,两个小团子惊喜地问:“真的?” 齐砚点了点头。 文哥儿高兴地改口道:“四姨丈,也好看。”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叶宜带着妹妹去了内宅,谭远潇则带着齐砚去了前院。 去内宅的路上,叶宜又悄悄问道:“长命缕的事你可问过四妹夫了?” 要是叶宜不提起,叶蓁又将此事忘了。 她摇了摇头,含糊道:“忘记了。” 叶宜无奈:“还是早日问问清楚的好,若是真有这么个人让他至今念念不忘,不如早日说开。” 叶蓁面上笑着应了声“是”,心下又隐隐发闷。 二人刚说了会儿话,安国公夫妇、叶绥和叶遐也都过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才各自散去。 回灼华院的路上,叶蓁看着齐砚有些欲言又止,齐砚见此问道:“怎么了?” 叶蓁酝酿好的话瞬间变成了:“你同睿哥儿、文哥儿说了什么?他们突然高兴成那样?” 齐砚侧首望向叶蓁,答道:“我答应他们下次休沐和你一起带他们去看百戏。” 叶蓁“哦”了一声,依旧有些欲言又止。 齐砚停了下来,拉住叶蓁。 叶蓁抬眸。 齐砚:“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直说便是。” 叶蓁又嗫嚅了片刻,看向别处,终于开了口:“你珍藏的那条长命缕……就是只有林嬷嬷知道的那条长命缕……” 叶蓁都没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闷闷的。 齐砚一听就知道了叶蓁在说什么。 “是你的。”齐砚道。 叶蓁转回头,望向齐砚:“什么?” 齐砚:“那条长命缕,是你给我的,不记得了吗?” 叶蓁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充满惊讶和疑惑。 齐砚拉起叶蓁的手,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叶蓁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走到通往后宅的月洞门处,却没进去,脚步一转,去了前院书房。 叶蓁一言不发,任其拉着,脑中思索着自己何曾给过他那条长命缕。 进了书房,齐砚带着她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将她按坐在桌案旁,这才松开手,去床榻上的枕下取来一只荷包。 荷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绣着点点梅花。 叶蓁隐隐觉得这只荷包有些眼熟。 齐砚在她身边坐下,从荷包中取出了那条长命缕,放到她的手中。 齐砚:“九年前的端午龙舟宴,我被人推下了水,你路过救了我,看我既没带长命缕,又没有五彩香包,便将手上的长命缕解了下来给了我,连同这只荷包。” 说到此处,齐砚停了停,见叶蓁没有想起丝毫,便继续道:“你说,端午总要有一样,五彩香包你自己带着了,这只荷包就当是我的五彩香包了。” 齐砚话落,叶蓁依旧茫然。 还有这回事? 她怎么不记得? 叶蓁沉思,九年前她和阿娘回京那次,除了帮徐瑾妧解围,竟然还救了齐砚? 齐砚见叶蓁脸上依旧带着茫然,知道她还没想起来。 他抿了抿唇,道:“那时龙舟宴还不在金明池,是在皇宫后苑,你去寻太子殿下,路过宫中御河,见一群人将我推进水里,喊了一声‘太子殿下过来了’,那些人听后立刻都跑光了,而后……你便把我拉了上来。” 这么一说,叶蓁好像想起了一些。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去寻太子表哥的路上,恰好遇见一位小郎君被一群世家子弟推进了水里,原来那位小郎君竟是齐砚么? 叶蓁狐疑地看向齐砚。 模糊的记忆中,那小郎君好像和她一般高,却十分瘦弱,但风骨傲然。 她不记得自己给过他什么长命缕,恍惚记得他说过:“这边都是男子,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姑娘实该珍视自己的清誉。” 她当时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不懂规矩,当时她又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见到太子表哥后让他替她出气。 叶蓁又将齐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依旧狐疑道:“那日那个小郎君……是你?” 齐砚见她想起来了,紧抿的唇松了松,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叶蓁又看向手中的长命缕,还将那只绣了梅花的荷包拿起来细细端详了片刻,好像真是自己的东西。 叶蓁神色复杂,没想到她和齐砚在少时竟有过一面之缘。 随即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原来齐砚珍藏的那条长命缕是她给的。 想到此处,叶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齐砚见此,嘴角也弯了弯。 只是叶蓁笑着笑着突然“哼”了一声,齐砚嘴角又僵在了原处。 叶蓁:“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古板,我救了你,你还说那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还让我珍惜自己的清誉!连句谢都不说!” 齐砚见她原来是“哼”的这个,面色多有复杂,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又归于平静,温声道:“是我不好。” 叶蓁忽又笑了。 齐砚也又跟着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又起身朝几案走去,将几案上的书搬开,露出一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木匣上还上了锁。 齐砚将木匣拿了过来,放到了叶蓁面前,又从那只发旧的梅花荷包里取出一枚钥匙,将锁打开,最后示意叶蓁打开匣子。 叶蓁满是疑惑地打开木匣,见到里面竟然是田产商铺的地契,还有一些银票。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齐砚。 齐砚缓缓开口:“母亲离世前,留给我了一些田产商铺,叮嘱我要保存好,万不可让别人知道,除非有一日单独立府,方可交由妻子打理。” 齐砚说完,缓缓将钥匙放到了叶蓁手中,道:“我现在就交给你,好不好?” 叶蓁惊诧地再次睁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木匣,又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道:“现在,你还没单独立府。” 齐砚轻笑:“母亲是怕太夫人给我选的妻子被她们拿捏,这才叮嘱单独立府方可交出去。” 齐砚温柔地望着叶蓁:“你不一样,没人敢拿捏你。” 叶蓁惊诧的目光渐渐变的平静,最后复又沉闷下来。 上辈子,齐砚没将钥匙交给她,看来是知道她被她们拿捏的,可他还只是看着却不帮她一丝一毫。 就这么冷着她,死守着他的规矩礼法。 叶蓁的心里不禁又沉郁起来。 齐砚看出了叶蓁的不对,柔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叶蓁被齐砚轻柔的声音唤回了神,突然又想起梦里的齐砚。 他也不是全然什么都没有做,还是暗中做了许多的。 只是既然他已经暗中违了齐家规矩礼法,为何就不能搬到明面上来?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护她一护? 叶蓁心底的沉郁被复杂取代,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又想起了梦里“证据确凿”后面那个“但是”。 想来,他应该是帮了安国公府的。 许久,叶蓁深深吸气,扯了扯嘴角,笑道:“那这钥匙,我便帮三爷保管了。” 齐砚微蹙着眉头探究地看着她,并没有因叶蓁笑了而松口气。 他能感觉到,她还有未尽之言。 叶蓁看见齐砚探究的眼神,撇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所以,那只发簪用的也是母亲留给你的这些银钱买的?” 齐砚按下心底的疑惑不解,应了声“是”,后又觉得回答的不好,补充道:“我的俸禄都上交公中了。” 叶蓁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此事,他那些俸禄几乎大部分都交了上去,自己几乎留不下什么。 珍宝阁的簪子,少说也要百两,何况还是新出的样式? 叶蓁将那枚钥匙收入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又将长命缕放回到那只旧荷包中,交还给齐砚。 叶蓁:“明年端午过后的第一场雨,夫君可以将这条长命缕,连同今年那条一起丢入河里吧,驱灾避恶,保佑夫君岁岁平安。” 齐砚听到了这声久违的“夫君”,什么疑惑什么不解都不见了,他缓缓看向叶蓁,胸口仿佛有万语千言,最后都化作了一个“好”字。 第57章 通敌密信 齐砚宿在后宅已近两月,对每日梦到同样的梦已经习以为常。 梦里的叶蓁虽然依旧虚弱不堪,可怀里真真切切的体温让他放心不少。 叶蓁却不是每个晚上都做梦,只有齐砚刚留宿的前几日梦的频繁,现在也只是偶尔梦到一些,梦到的虽也都是齐砚上辈子做了什么,却一直没梦到她想梦的国公府。 转眼,又到了齐砚休沐这日。 齐砚和叶蓁用过早膳便去了叶宜那里,将两个小外甥接了出来,带着去看百戏。 百戏表演并非固定在一个地方,或是走街串巷,或是新开食肆酒楼请去表演,要说最热闹,还是重大日子时,各种百戏均集聚在一处,想看什么看什么。 今日非年非节,齐砚带着叶蓁还有睿哥儿、文哥儿去了马行街,那里刚好有家新开的酒楼叫广福楼,请了歌舞百戏轮番表演,连演三日。 几人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齐砚提前定了二楼雅间,从窗户望出去,可以将所有表演尽收眼底。 叶蓁意外地挑了挑眉头,没想到齐砚竟然这般上心。 睿哥儿和文哥儿一进雅间,便直奔窗户,但因个子太矮,又双双停了下来,眨巴着大眼睛望着齐砚,口中脆生生叫着“四姨丈”。 齐砚也没废话,直接搬了凳子到窗边,让两只小团子站在凳子上,刚好可以看到外面。 两个小团子兴奋不已,扒着窗户伸着脖子朝下望。 叶蓁和齐砚则一人一个守在窗边,以防二人掉下去。 现在正在表演的是吞剑,众人屏息凝神,两个小团子也紧张地不再说话。 只见那人两腿岔开站定,仰起头,将未开刃的长剑缓缓送入口中,直至只剩剑柄,停留几息,又缓缓拔出,人却完好无损。 众人叫好,两只小团子也不停地拍手称赞,激动的面颊通红。 接下来又表演了踏索、上杆、倒立吃冷淘、擒虫蚁、使唤蜂蝶……两只小团子看的应接不暇,连声叫好。 直至晌午,齐砚吩咐伙计上菜,又将两只团子叫回来吃饭,二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窗边。 即便吃饭期间,二人仍竖着耳朵时不时地朝外张望,看的叶蓁直发笑。 好在百戏表演只在上午,下午则是歌舞表演,睿哥儿、文哥儿这才安心吃饭。 用膳毕,几人起身下楼,却在楼梯转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已经被赶出侯府的卫婉清,身边还跟着她的丫鬟翠柳。 二人应当也是来新酒楼凑热闹的。 看来这卫婉清离开齐家,竟也将那些规矩抛在脑后,还出来凑这等热闹了。 温太夫人即便将她赶出府也没亏待她,应当是给了不少银子,足以保证她今后生活无忧,这样才不会被人说齐家忘恩负义。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子总要做足了。 叶蓁笑笑没再理,和齐砚将两只已经睡着的小团子送回了府。 秋高气爽,天气凉了下来,适合跑马赏秋。 叶蓁答应徐瑾妧陪她跑马一事还迟迟没能兑现。 这日,叶蓁正要去徐国公府,就听青兰禀报阿木来了。 叶蓁心下一凛。 阿木是二哥的长随,无事的话不可能亲自前来,除非…… 叶蓁想到了什么,立即让青兰领过来。 阿木也不含糊,示意叶蓁屏退旁人,径直低声道:“世子爷让我来传话,刘家今日在朝堂发难,国公爷已被召进宫,不过世子爷让四姑娘不用担心,让您找云锦坊的云姑娘打听打听,大禹和西厥有互市往来商贾有哪些。” 虽然叶绥让叶蓁不必担心,听此她心下依旧一沉。 刘家提前发难了! 叶蓁当即就要去找云唯卿,只是刚走出灼华院,就见齐砚恰好回来。 见叶蓁急匆匆的模样,想来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安抚道:“先别急,皇上未必就信了刘枢密所言。” 叶蓁怎能不急,她本以为这辈子事情可以改变,二哥已经提前部署,却不想刘家竟然提前发难。 但齐砚声音沉静,自有一股安抚的力量,让叶蓁冷静下来。 她只听从二哥嘱咐去找云唯卿,但朝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却不知。 上辈子是边关告急,皇上才召父亲进宫。 此事二哥知道,齐砚不一定知道。 但齐砚这时候回来,还安抚她“皇上未必就信了刘枢密所言”,也就是说,刘家这次发难用的并非边关一事,应该更直截了当。 叶蓁看向齐砚,正要问出口。 齐砚已经带着她回了正屋,又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方道:“刘枢密今日在朝堂上弹劾岳父结交边将,还同西厥有联络,他呈上了枢密院截获的密信,其中两封笔迹的确出自岳父。” 叶蓁皱眉。 虽然这辈子刘家换了个理由陷害,证据却依旧是密信。 不同的是,上辈子的信件是从安国公府搜出,这辈子是枢密院截获。 只是不知道上辈子的密信是全部来自西厥,还是同这辈子一样也有父亲的笔迹。 不管怎么说,假如上辈子的密信里也有父亲的笔迹,那就是刘家有人能模仿别人的字迹,就是不知二哥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还有二哥让她找云唯卿打听的事,不知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只听齐砚又道:“不知岳父平日里写字有没有什么避讳?” 叶蓁一怔。 齐砚解释道:“别人若要模仿岳父笔迹,极可能不知岳父避讳,只要将此告知皇上,就知此事岳父是遭到诬陷。” 听此解释,叶蓁立刻道:“爹爹写带‘月’的字都会少写一横,爹爹是祖母一手带大,祖母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去世了,因为祖母名字里有‘月’字,所以爹爹每次都会少写一笔以怀念祖母。” 齐砚颔首,起身道:“我进宫一趟,此事交给我,你不必忧心。” 说完就出了门去。 叶蓁又怔了怔。 齐砚行事和上辈子真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她也没耽搁,即刻去了云家寻云唯卿。 齐砚刚出门,就见叶绥正朝侯府走来,见到齐砚立刻将他拉了过去,边走边道:“正要找你呢!没想到你回府了。” 说完已经带着他走到马车前,朝车里抬了抬下巴。 齐砚看去,里面五花大绑地蜷着一个人。 叶绥低声道:“这是刘枢密府里的管事,会模仿各种笔迹,已经打晕了,我不方便出面,就劳烦含章进宫走一趟了。” 叶绥说完,齐砚会意地点了点头,径直带着被打晕的刘府管事进了宫。 刚到御书房外,就听见里面传出乱哄哄的声音,还有曹公公尖着嗓子一声声的“别打啦!别打啦!” 一点都没往日的威肃。 齐砚沉默一瞬。 很快,曹公公小跑着出来让人去叫太医,见齐砚在外面,旁边还五花大绑着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刘枢密府里的管事。 只是现在乱糟糟的,曹公公没心思细问,摆摆手道:“齐侍读有事还是改日再说吧,现在不合适。” 齐砚:“我来是为枢密院密信一事。” 曹公公一听,立时顿住了脚步:“那您等等。” 说完又小跑着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了:“皇上让您进去。” 御书房里,除了安国公和刘枢密,太子和二皇子也在,还有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几位重臣,其中就包括罗继申罗参政。 显然,刚刚的乱哄哄已经结束,现在是颇有些滑稽的剑拔弩张。 安国公此刻正吹胡子瞪眼,一声接一声朝刘枢密和罗继申重“哼”出声。 景和帝却颇为平静,似是对安国公的君前失礼丝毫没放在心上。 刘枢密和罗继申则有些惨不忍睹,脸颊高高肿起不说,额头还冒着血,一人一边眼睛被打的乌青。 齐砚沉默一瞬,不动声色给景和帝行礼。 景和帝摆摆手,状似有些心累地问道:“说吧。” 齐砚:“臣听内子说过,岳父大人有避字的习惯,或许密信一事可以从此处着手,看看是否真的与岳父有关。” 齐砚话音一落,刘枢密面色一沉。 只是因为脸上惨不忍睹,很难让人看出来。 安国公一听皱了皱眉,出言道:“什么密信?” 殿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景和帝狐疑:“你不知道?” 安国公:“知道啥?” 景和帝:“传召你进宫的人怎么跟你说的?” 安国公:“就说刘史弹劾我,让我进宫一趟。” 景和帝抽了抽眼角:“就因为刘史弹劾你,你一进来就打人?” 安国公:“我哪里有这么是非不分!” 围观过安国公打人的几位大臣和挨打的两位一同腹诽:就这还不是是非不分? 只听安国公又道:“我正和我夫人赏秋呢!说好要给她逮一窝兔子,兔子窝都找好了,就因刘史弹劾我,我那一窝兔子就没逮着,我能不生气?能不打她一顿?” 景和帝按了按眉心:“那也不至于打人……” 安国公:“怎么不至于?夫人说我要逮不着兔子,今晚就不让我进屋,这能不至于吗?!” 所有人:…… 齐砚沉默一瞬,他是这两个月才开始夜夜和叶蓁同床共枕的,换成他,也是至于的。 第58章 刘家倒台 景和帝又按了按眉心,不再搭理安国公,转而问齐砚:“你说安国公避讳的是什么字?” 殿内没挨打的大臣又腹诽:皇上都懒得跟安国公说话了,明明他人就在这,还非要问别人他避讳什么字。 齐砚:“月字,最后一笔。” 景和帝点了点头,从御案上的四封密信里找出疑似安国公写就的两封,再次展开。 果真,通篇带“月”的字都没避字。 景和帝撩起眼皮看向刘枢密:“这些信真是枢密院截获的?” 刘枢密十分镇定,看不出丝毫慌乱:“是。” 景和帝将信扔回御案:“下次枢密院连信的真伪都辨不出,你这个枢密使就别做了!” 刘枢密顿了顿:“臣知罪。” 景和帝又在另外两封似是西厥那边传来的信件上指了指,道:“去查查,这些信究竟是写给谁的?” 刘枢密刚要应“是”,景和帝又道:“此事交由太子来查,你从旁协助。” 刘枢密顿了顿,应道:“是,臣遵旨。” 景和帝刚要摆摆手让众人散了,齐砚又道:“臣还有事起奏。” 景和帝抬起的手又放下:“说吧。” 齐砚:“臣和内子前些日子带大姐姐家的小外甥去广福楼看百戏,恰好听见隔壁说起刘枢密府里的管事擅于模仿别人笔迹,今日出了此事,臣就先将那位管事请了过来。” 曹公公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五花大绑请过来的? 景和帝扫向刘枢密,眼中意味不明。 刘枢密面色又是一沉,不过依旧因为脸上惨不忍睹看不出来。 景和帝:“让他进来。” 话音一落,一名侍卫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 景和帝和几位大臣腹诽:这就是你说的请? 景和帝不由得看向这位他钦点的探花郎,本应是才学斐然清冷矜贵的玉面公子,娶了蓁蓁后怎么也这么……粗暴了? 那人在进宫时就被齐砚用水泼醒了,知道自己此时在哪里,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当即跪伏在地。 景和帝也没废话,径直问道:“听说你会模仿别人笔迹?” 那人在御书房外就知道极可能是事情败露了,早在心里想好了说辞,正要开口,就听一直没说话的太子殿下慢悠悠道:“皇上面前说话,可要思量好了,别弄不好就犯了欺君之罪。” 那人顿住,咬了咬牙后,颤颤巍巍道:“草民会。” 景和帝点了点头,朝曹公公抬了抬下巴。 曹公公立刻将御案上的其中两封密信拿到此人面前。 景和帝:“那你看看,这两封是不是出自你手。” 曹公公将信展开,那人挣扎着跪起了身,期间还暗暗朝刘枢密方向看了一眼,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点提示,可辅一看去,立时一惊。 大人的脸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提示是不能提示了,那人只能装模作样看信,片刻之后又暗暗咬了咬牙,道:“不是出自草民之手。” 景和帝没有说话。 齐砚又道:“皇上,现在可以去刘枢密府上一搜便知,若不是出自这人之手,那府中也搜不出什么,若是出自这人之手,那密信应该不止这一封。” 齐砚虽没说出为何不止这一封,可现在已经证明安国公是遭人诬陷,而刘府管事又恰好会模仿别人字迹,想不被怀疑都难。 若一切真的是刘枢密所为,那齐砚骤然发难,他们定然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最终矛头竟会指向他自己。 那他府上说不定还会有西厥来的其他信件,真正与西厥联络有通敌之嫌的是刘史。 倘若刘枢密只想陷害安国公,不曾与西厥往来通敌,那他府上定然也还会有蛛丝马迹。 比如,刘府管事屋里应该有临摹过安国公笔迹的废纸,甚至安国公的字。 齐砚话落,刘枢密的脸色一沉再沉,这次即便脸上惨不忍睹都能看出他的面色不对。 景和帝静静看着刘史。 此刻,无需去刘家走一趟,也知道陷害安国公一事与刘史有关,就是不知道与西厥往来是不是也有他一份。 景和帝:“曹公公,你带人亲自去刘枢密家走一趟。” 曹公公在景和帝还是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自是知道景和帝在想什么,亲自让他去,自然是让他细细将刘府搜过,主要看看这个刘史有没有和西厥往来通敌。 曹公公应了一声,当即带人去了刘府。 殿内的其他人此刻大气也不敢出。 景和帝就静静坐在御案后面,眼中意味不明。 殿内的老臣从今日早朝到现在一直没捞着坐,已经站了不少时辰了。 安国公叶骁常年习武并不觉得如何,太子、二皇子、齐砚则年轻也没觉得怎样。 直到此刻,二皇子才反应过来齐砚说的是何意,他才明白父皇已经知道陷害安国公一事是外公所为,才明白父皇还怀疑外公有通敌之嫌。 只是现在他贸然张口替外公分辨已然不合适了,应该尽快知会母妃才是。 想到此处,二皇子身子晃了晃,然后“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殿内本该手忙脚乱,没成想却出奇的安静,任由二皇子一动不动地晕死在地。 此时曹公公让人请的太医已经候在殿外,原本是要给刘史和罗继申治伤的,现在景和帝看着两张惨不忍睹的脸,只觉得叶骁应该再补上两拳才是。 曹公公带人去了刘府,殿内便由另外一个小公公顶上。 小公公在景和帝的示意下,立即去殿外将太医请了进来。 来人正好是纪太医。 纪太医走到晕死在地的二皇子面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拱手回道:“二殿下身子无碍,应是没站稳摔晕了过去,等他自然醒来就好。” 殿内老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没想到二皇子竟长成了这样一个蠢材。 刘史已经自顾不暇,皱着眉心底暗暗骂了一句“废物”! 将近两个时辰后,曹公公终于带着人从刘府回来了。 他面色少有的沉了下去,一回来便将一只方匣并一摞写满字的纸呈交给了景和帝。 景和帝先打开了那只方匣,里面是几封与西厥的往来信件。 上面无不写了西厥只要帮刘史除掉叶骁,刘史就答应他让西北九州再度回到西厥手里。 景和帝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刘史,将信扔回匣子里,又翻起了那摞写满字的纸。 这摞纸无不是模仿安国公的笔迹,从生疏到熟练,最后几近一模一样。 景和帝翻到最下面时骤然一顿,下面竟是几封几年前安国公还在西北时请朝廷调粮草的奏折! 景和帝面色当即沉了下来。 刘史见到熟悉的奏折大吃一惊,看向刘府管事的目光也沉了下来,最后还是变为灰败。 他知道自己完了,缓缓跪了下去。 陷害安国公,景和帝不会生多大的气。与西厥往来甚至通敌,景和帝最多骂他一顿削了他的官职。但扣留奏折却是实实在在挑衅了天子的权力。 景和帝:“枢密使刘史,擅权乱政,扰乱朝纲,欺君罔上,通敌叛国,构陷忠良。即日起,革去枢密使一职,赐鸩酒,刘家其他人流放三千里。” 刘贵妃得知此事的时候一下子也如儿子一样晕死了过去。 不同的是,她不是被自己摔晕的。 端柔公主倒是跑去了御书房替外公求情,却连景和帝的面都没见到。 而二皇子从晕死中醒来时,他那曾经是枢密使的外公,已经一命归西。 刘家骤然倒台,京城议论纷纷。 等打听到刘史竟然要将叶将军辛苦夺回来的西北九州再度让给西厥,百姓们都震怒了。 日日都要跑到刘府门口吐上一口。 等刘家人流放那日,京城百姓也带上了烂菜叶子甚至泔水挤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等他们被官吏押出来,一窝蜂的将烂菜叶子、泔水砸向刘家人。 押送的官吏一早得知百姓带了什么,早就远远地避开了。 叶蓁这些日子有些发懵。 她有些不敢置信,上辈子陷害她们国公府的刘氏一族就这么倒台了? 这日恰逢重阳,很少来侯府的叶绥竟然过来了,他是亲自过来给四妹妹送菊花酒的。 更确切地说,是专门来找齐砚吃酒的。 那日在御书房发生的事,父亲安国公都同他们说了,昭阳长公主和叶绥兄妹无不对这个妹夫佩服起来。 没想到他不过是让齐砚带个人进宫,齐砚竟然短短几句话,就送了刘氏一族的性命,解了国公府的危顿。 心思之缜密无人能及。 叶蓁见到兄长少见地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大为疑惑,听到是专门来找齐砚吃酒时就更不明白了。 出言问了问,叶绥一顿:“含章没和你说?” 叶蓁茫然:“说什么?” 叶绥挑眉,看了一眼坐在四妹妹身侧的齐砚。 给自己倒了杯菊花酒,喝了一口,慢悠悠将当日御书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叶蓁听后大为震惊,原来让刘家落到这个下场的推手竟然是齐砚! 叶绥直到日薄西山才回了国公府,临走前悄声同叶蓁道:“现在,你可以安心了,咱们国公府今后都会好好的。” 叶蓁点了点头,让阿木好生照料兄长。 重生后,她一直悬着的心的确可以放下了。 只要爹爹和兄长一直保持不堪大任的样子,只要她继续肆意妄为离经叛道,那么皇舅舅就不会动国公府。 第59章 孤枕难眠 大概一直暗暗绷在心底的弦一松,今日又喝了不少菊花酒,叶蓁有些醉意朦胧,看齐砚都无比顺眼起来。 晚上躺在架子床上后,叶蓁第一次主动滚进齐砚怀里。 齐砚愣了愣,不由自主将叶蓁紧紧抱住。 叶蓁带着浅淡酒气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衣襟,让齐砚全身燥热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闭着眼睛唇角带着浅笑的人,凑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这一吻极轻,却还是让醉意朦胧的叶蓁感受到了。 她睁开眼,仰起头,看着面前因偷亲略带尴尬的男人,声音黏黏糊糊:“你从不亲我的,现在为何又亲了?” 齐砚听后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难道要说因着齐家规矩吗? 只是这时叶蓁又道:“你也从不抱我,为何现在又抱了?” 声音里还透着一丝幽怨。 齐砚正要道歉,就听叶蓁接着道:“你和我行房,连寝衣都不脱,我都不知你寝衣下面是何光景。” 叶蓁说完就要去扯齐砚的衣襟,被眼急手快的齐砚按住了手。 齐砚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喑哑:“真的要看?” 叶蓁眼角还晕着薄红,听此仰着脸迷朦地点了点头。 齐砚缓缓吸气,喉结又一滚,避开叶蓁的目光,自己缓缓解开了衣襟,面颊微红,道:“看吧。” 只是等了许久,不见怀里的人有任何动静,他朝怀里的人看去,只见怀里的这个人已经呼吸绵长。 齐砚:…… 他默默地系好衣带,将薄衾往上拉了拉,拥住叶蓁,闭上了眼睛。 刘家一事已经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庆。 依附刘家的人则夹起了尾巴,真怕一个不小心自家也落得了和刘家一样的下场。 齐府的大房、二房和罗家人却是十分高兴。 因为新的枢密使一职空缺,景和帝直接让政事堂的高相公做了枢密使,而政事堂大相公之位就空缺了出来。 罗继申罗参政这时距离大相公可真真切切就只差一步之遥了。 只是参知政事一职又不止逻继申一个,还有同为参知政事的另外两人对这空出来的大相公之位虎视眈眈呢! 自然,有人欢喜就有人忧,比如罗芩。 罗继申因为她与韩岳一事,常常在同僚之间抬不起头,在景和帝那里也是挂了黑名。 每每想到此事,罗继申就面色黑沉,面色一黑沉,他跑去韩家骂长女一顿,顺带着把韩家一家子都骂一顿。 自从罗芩和韩岳二人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两家不得不结了亲家,匆匆忙忙成了亲。 成亲时,韩岳脸上的伤都没好呢! 这三天两头被娘家追上门骂的日子着实不好受。 可不好受的又岂止罗芩一个? 韩家也一样不好受。 谁家娶个新妇还要三天两头被亲家上门指着鼻子骂上一顿? 但也只能受着,谁叫罗家的官职高呢。 如此,罗芩和韩家时不时就挨骂的事也在京城传开了。 还有那好信的人特意在韩家外面蹲守,只要罗继申一去,就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罗参政又去亲家骂人啦! 每次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韩家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让韩家又想起了安国公府这个前亲家,还是这个亲家好,不仅门第显赫待人有礼,关键是从没上门骂过他们啊! 哦,如果自家小儿子没出和罗芩私通一事的话。 如今,虽然安国公依旧没得皇上重用,明眼人谁都知道他们在皇上心里有着不低的地位。 尤其国公府的四姑娘,每次皇上提起来都脸上带笑。 皇上虽没直接重用安国公,却重用了大女儿嫁过去的亲家谭家父子。 现在小女儿的夫君齐砚,他的官职也进了一步,从齐侍读变成了齐承旨,被人尊称一声“内相”。 倘若他们韩家没出罗芩这事,这个时候是不是也能升官了? 想到这里,韩岳母亲安氏心思又活络起来。 这些传到叶蓁耳朵里时,叶蓁只一笑了之,这些日子她日日都和徐瑾妧去京郊跑马。 有时云唯卿不忙,也会和二人跑上两日。 云唯卿父亲已经从江南回来,听闻了母亲做的事,当即让只打理一家铺子的云唯卿接手了云家全部产业。 就这样,云小掌柜一跃变成了云小东家,这一忙起来可想而知。 只是叶蓁日日出去跑马,这可苦了齐砚。 他现在又变成一个人用晚膳了,休沐日也见不到叶蓁的人影,甚至有时她还在徐国公府小住上两日,也让他体会一把什么叫孤枕难眠。 而叶蓁回来的时候,每日也只在临睡前能见到她,二人也说不到几句话,她便睡熟了。 这日,又是休沐日。 齐砚望着空荡荡地灼华院,连问都不想问了。 他不问奈何不会有人不答。 行言嘿嘿一笑道:“三爷,夫人和徐姑娘、云姑娘去京郊跑马了,应当还是日落方归。” 齐砚淡淡暼了行言一眼。 行言又慢悠悠补了一句:“也可能今日又住在徐国公府了。” 齐砚默了默,只觉得灼华院可能还要继续空空荡荡着。 行言又嘿嘿一笑:“三爷既然想夫人了,为何不同夫人说?” 齐砚继续淡淡暼了行言一眼。 他何尝不想说出来?只是每日见叶蓁回来沐浴后就睡熟了,他舍不得叫醒她,只好亲亲她的额头,然后紧紧拥住她。 好在现在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叶蓁才没将他推开。 齐砚面上淡淡,心下却轻声叹气。 齐砚心下轻叹的时候,叶蓁正和二人跑马。 趁和叶蓁歇息时候,云唯卿悄声同叶蓁道:“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叶蓁正色起来。 她过后问过才明白,二哥为何让她托云唯卿打听大禹与西厥互市的商贾有哪些。 刘家虽然已经倒台,但从刘家搜出的那些信件,究竟是从什么路子递到刘史手里的? 毕竟二哥早就将刘家盯死,着实没发现什么人可疑,二哥这才想到了这里。 云唯卿从袖袋里拿出一张名单递给叶蓁:“都写在这上面了,他们主要和西厥做什么生意,生意大小以及往来时间等等都写的清清楚楚,不知能不能帮得上忙。” 叶蓁接过,打开扫了一眼,一个都不认识,又好生收了起来:“多谢。” 云唯卿轻笑:“和我见外做什么?” 叶蓁也莞尔一笑:“那改日来我那吃茶。” 二人正说着,徐瑾妧已经逆着夕阳余辉飞奔回来,笑盈盈道:“今日还去广福楼?” 三人跑马这些时日,晚膳也会一同去广福楼用。 叶蓁摇了摇头,笑道:“今日我要回一趟国公府,明日我再和你们同去。” 徐瑾妧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和叶蓁一起跑马跑的尽兴,并且叶蓁时不时还和她一起回府小住,让她日日开心的忘乎所以。 今日天色将晚,三人一起回城,之后徐瑾妧、云唯卿二人去了广福楼用膳,叶蓁则回了安国公府。 一回安国公府,叶蓁依旧径直奔向二哥的院子。 叶绥已经下职回来,此时正在练枪。 见四妹妹来了,收枪问道:“怎么这么晚来了?” 叶蓁悄声道:“你让我托卿卿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听此,叶绥神色也一凛。 立刻带着叶蓁进屋,让阿木守在外面。 叶蓁将云唯卿列的名单交给叶绥,兄妹二人一起细细看了下来。 云唯卿做事真是妥帖,上面不仅有她说的那些,最关键的还记录了各个商贾主要名字的样貌身形,以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兄妹二人细看下来,当即就注意到了一个叫刘放的人。 注意到他不仅仅因为他姓刘,而是这个人的特征,左手断了一根手指,他又被叫做“刘断指”。 而他这个断指,是因为当年同西厥做生意时银子没带够,西厥觉得他在耍他们。 刘放当即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自断一根手指来证明这次真是意外。 西厥生意人何曾见过这样的? 当即被吓得愣在原地,老老实实将货交给了刘放。 下一次见面时,刘放果真带了足量的银子,不仅补上了上批货款,还多给了不少银子表达歉意。 之后,他的名字就在西厥传开了,西厥人都争抢着和他做生意。 兄妹二人看完刘放的介绍,又去看他主要做什么生意。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商贾一样,无非是将丝绸茶叶、铁锅农具等卖到西厥,又从西厥买回皮毛和马匹卖给大禹的人。 这样一个和其他商贾没什么不同的人,就因为断指一事,让他在西厥商贾间变得赫赫有名了吗? 兄妹二人想不通。 叶绥将名单收好,还是得逐一将名单的人细细查过才知道。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绥催促妹妹赶紧回府。 叶蓁却道:“太晚了,今日我不回去了。” 叶绥一听抬了抬眉,道:“你不回去,含章岂不是要孤枕难眠了?” 叶蓁摆摆手:“这些日子我时不时住在徐国公府,也没见他如何,想来他是习惯的。” 再说,上辈子他不也一直一个人住?哪里就孤枕难眠了?这辈子二人日日住一起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叶蓁说完,起身往外走,想到什么又退了回来,真诚地道:“二哥,快给我找个二嫂吧!你看看你现在都知道什么叫孤枕难眠了。” 叶绥被四妹妹真诚的话噎了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叶蓁刚一出门,就见齐砚等在了外面,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齐砚见叶蓁出来,抬步走了过来,他的手臂上还搭着一条绫质绣有秋海棠的披风。 他将披风抖开,披在叶蓁身上,垂眸看着叶蓁:“天凉了,我来接夫人回府。” 第60章 以身相许 齐砚过来,叶蓁有些意外。 她本想说今日就不回去了,但对上齐砚深沉的目光,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和安国公夫妇打过招呼便同齐砚回了府。 刚到灼华院,叶蓁的肚子就叫了两声。 今日同徐瑾妧、云唯卿跑马后径直去了国公府,到现在还没用晚膳。 叶蓁还没说什么,齐砚就开了口:“晚膳已经让小厨房备着了,你去洗手净面,我让人摆膳。” 不用叶蓁吩咐什么,一切都安排的恰到好处十分妥帖。 可叶蓁总觉得在齐砚平静妥帖的外表下,隐藏了什么山呼海啸般的情绪。 只是她无暇细究,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她着实饿了。 用过晚膳,又沐了浴,叶蓁舒服地躺在了架子床上,正要催促齐砚熄灯睡觉,就见齐砚忽而侧过身来,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蓁不明所以。 往常他都是直接将她捞在怀里,二人亲密无间地睡去。 今日这般,是要做什么? 只见齐砚缓缓解开了寝衣的衣带,露出健硕的胸膛,后又觉得不好意思,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别处。 叶蓁目瞪口呆,楞楞地看了看齐砚的脸,又看了看齐砚的身躯。 齐砚已经将目光挪了回来,定在叶蓁的脸上,道:“那日,你说你不知我寝衣下面是何光景,现在……你知道了。” 声音清清冷冷,说出的话却有些灼人。 叶蓁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齐砚不穿衣裳的样子,现在虽只将胸腹露出,也足够让她好奇。 目光从齐砚脸上挪到他的身上,觉得视野太窄,身子还朝后移了移。 这才发现,齐砚并非是那文弱书生,身上竟有一层薄肌。 叶蓁再次想起齐砚手上的薄茧,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不由得问道:“你习过武?” 齐砚被叶蓁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脸上已经蒸的微微泛红,心里想着,她看到这样的自己,应该会有一些想法了吧? 没成想叶蓁竟一本正经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齐砚沉默一瞬,喉结滚了滚,低低“嗯”了一声。 叶蓁点了点头,又猛然抬起,正要惊讶地确定一遍,就见齐砚目光沉沉地锁着自己。 叶蓁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不由得有些结巴:“你、你要做什么?” 叶蓁问出口后,忽而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孤男寡女,老夫老妻,睡在一张床上还能想做什么? 可转念一想又不尽然。 若是换做寻常夫妻,或许现在这副情景是想做些什么,可她面对的是齐砚。 这个没什么七情六欲的男人。 想到此处,叶蓁骤然放下心来,身子又挪回了自己的位置,安然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随手一戳:“去熄灯,睡觉吧。” 叶蓁随手一戳,正好戳在齐砚一边的胸尖上,他的胸腹骤然一紧,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而罪魁祸首却已经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齐砚暗暗吸了吸气,第一次咬了咬牙,将已经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人捞了过来,动作间还带着几分粗鲁。 叶蓁这几个月本对这个动作已经习以为常,却总觉得又有些不太一样,好似力气大了些,她感觉自己“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嗖”就“嗖”吧,这人怎么还不去熄灯? 她正要再次催促,唇刚动了动还没张开,上面一道黑影就覆了下来,将她的唇紧紧压住。 叶蓁挣开眼,正要再次开口,她的唇就被吮了一下。 叶蓁一僵。 这什么感觉?齐砚在干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唇已经被含住,轻轻撕咬拉扯开来。 这陌生的感觉让她的脑中有一瞬的空白,随着拉扯的力道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 上面的人顿了顿,随即又覆了下来,这次竟长驱直入,在叶蓁的领地搅弄风云。 叶蓁完全呆住了,连喘气都不知该如何喘,手指缓缓蜷了起来,眼中也晕出了水光。 直到她憋得面颊通红,上面的人才停了下来,贴着她的唇,声音低哑道:“呼吸。” 叶蓁听到这二字,才猛然大喘一口,骤然一吸太过急促,连声咳了起来。 齐砚一惊。 立刻坐起身将叶蓁扶了起来,拍着胸口给她顺气。 直到不再咳了才下床去倒了盏茶来。 叶蓁接过,喝了两口就推开了。 齐砚轻声细语,哄道:“再喝一口?” 叶蓁正要摇头,忽而瞥见齐砚衣襟大开,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肌理分明的胸腹就晃在她的眼前,简直和往日清冷的矜贵公子判若两人。 刚刚被亲的连气都不会喘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叶蓁脸上瞬间通红一片。 她立刻将齐砚手臂推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身朝里躺回了自己位置,还将薄衾拉倒了头顶。 齐砚见叶蓁这个反应,微微一顿。 起身将茶盏放回到桌上,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了浅笑。 他吹熄了灯烛,回到床上,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次将叶蓁捞入怀中,难耐地闭上了眼。 齐砚难耐,叶蓁也没多好受。 齐砚不知发了什么性,又从何处学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这次将她捞过来径直贴上他袒露的胸腹,热意透过她的寝衣源源不断传了过来,在一日凉过一日的秋末,让她出了一层细汗。 好在,今日又跑了一日马,身子还是多有疲累,即便不好受,也还是渐渐睡着了。 次日醒来,齐砚已经上朝去了。 齐砚升任翰林承旨后,不再为太子讲读经史,比之以往也更加忙碌了。 昨日的画面还在叶蓁脑中挥之不去,她抬手摸了摸唇,面上一热,今日还是避出去吧。 因此,齐砚下职回来,灼华院又是空空荡荡了。 叶蓁已经在徐国公府住了三日,还有要继续住下去的意思。 徐瑾妧乐的如此,叶蓁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更好。 秋末冬初,已经不适合跑马。 叶蓁同徐瑾妧、云唯卿便时不时去吃酒饮茶。 这日三人同去了醉仙楼,往日里,三人都是去三楼的梅香阁。 今日醉仙楼的伙计却说,店里新来了几位跳剑舞的舞人,比寻常的那些舞姿更好看,不妨去四楼欣赏欣赏。 提到剑舞,云唯卿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倒是叶蓁和徐瑾妧没见过,颇有些蠢蠢欲动,便应了伙计去了四楼。 四楼果真比三楼更阔气,雅间不仅比三楼的大上许多,除了供乐人舞人表演歌舞的地方,还有专门用屏风间隔开来的床榻,若是累了,还可以去床榻上小憩。 三人让伙计上了热腾腾的羊肉锅,又温了一壶花椒酒,同时让会跳剑舞的舞人过来跳上一舞。 伙计乐颠颠地去安排了。 很快,羊肉锅和花椒酒端了上来,拉拉杂杂摆满了一食案。 随即会跳剑舞的舞人也持剑走了进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男子。 三人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一边用膳,一边欣赏起了剑舞。 开始看的还有几分兴致,细看下来和寻常乐舞无甚区别,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把剑而已。 叶蓁和徐瑾妧家里父兄都习武,舞人的剑舞在她二人面前简直不够看。 云唯卿见多识广,对此也不觉得稀奇。 因此舞人只舞了一会儿,三人给了赏银便让其退下,一门心思地用起膳来。 正吃的热闹,伙计敲门进来,递给叶蓁一张字条,说是尽头那间雅间的客人给的。 叶蓁好奇,将字条展开,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来青竹轩”。 徐瑾妧和云唯卿也好奇,纷纷挤过来看。 见是没头没尾的四个字,不禁问道:“谁让你过去?” 字条虽然没头没尾,上面的字叶蓁却熟悉,想到什么叶蓁脸上“腾”得热了起来。 她本不想理,却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便同徐瑾妧、云唯卿二人说了一声,带上青芷、青糯朝青竹轩走去。 只是刚从雅间出来,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举步前来。 此人面如朗月,身如修竹,本应清贵的眼眸里一看见她后立时点起细碎的星光,在这细碎的星光后面还燃着一团不易察觉的火。 这人三步并作两步,停在叶蓁面前,声音低沉:“蓁蓁,你已经三日没回府了。” 叶蓁手里抓着字条,一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可微垂着头就让她想起那日他大敞衣襟露出的健硕胸膛。 她又微微抬起头,男人的薄唇又映入眼中,她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涌出那日让她喘不上气的亲吻。 最终,她撇开头。 齐砚微微倾身:“跟我回去吧?我不会再冒犯你。” 温温润润的声音抚过耳畔,让叶蓁不由地一痒。 她揉了揉耳朵,找理由道:“我和妧妧少时相识,答应了她做她一辈子至交好友的。” 齐砚温声:“跟我回府,不会耽误你们成为至交好友。” 叶蓁继续找理由:“可、可我答应过她,要陪她跑马。” 齐砚继续温声:“现在天气冷了,已然不适合,不如等明年春天?” 叶蓁继续:“我、我还答应她……” 这次话没说完,就被齐砚打断:“蓁蓁,你只记得答应她的事,却不记得跟我说过的话了么?” 叶蓁茫然:“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齐砚轻叹,揉了揉她的头,道:“九年前的端午,你跟我说,让我以身相许啊!如今我已以身相许,你怎么狠心将我放一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以身相许 第61章 字条真相 听了齐砚的话,叶蓁再次茫然。 她努力回想九年前端午发生过的事,依旧没能想起自己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齐砚又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跟我回府?我讲给你听?” 叶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齐砚勾了勾唇角,牵过叶蓁的手,二人一同出了醉仙楼。 上了马车,叶蓁等齐砚开口。 齐砚从怀里拿出那只绣有梅花的旧荷包,将里面那条发旧的长命缕取了出来。 齐砚望着手中的长命缕,又看向叶蓁,缓缓问道:“你可还记得端午那日,你将我从御河里救上来之后的事?” 叶蓁点了点头,也看向他手中的长命缕,道:“前些日子你同我解释长命缕是谁的时,我就想起来了。” 齐砚浅笑着看着她却没说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想起来了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叶蓁鼓了鼓面颊,眼睛也瞪向对面的男人。 大有一副你爱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听了的架势。 齐砚轻笑出声,不由自主捏了捏她的脸。 叶蓁鼓鼓的面颊瞬间瘪了下去,只是眼睛依旧瞪着他。 齐砚收回手,缓缓道:“你将你手上的这条长命缕给了我后,我却说这边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你当时就凶我,说‘我救了你,你不知感谢不说,竟还说我不懂规矩……’” 叶蓁锁着眉头想了想,依旧没能想起来,但这话的确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 只听齐砚又道:“我被你这几句话说的不知如何反驳,便问‘你想我如何感谢?’” 叶蓁有了那么一点点印象,却不真切。 齐砚笑了笑,继续道:“你说‘戏文里唱了,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能以身相许来报郎君救命之恩。如此看来,以身相许才是最高谢礼,那你便以身相许吧!’” 叶蓁目瞪口呆。 良久,才狐疑望着齐砚,问道:“我真是这样说的?” 齐砚挑了挑眉:“你想赖账?” 叶蓁还想辩驳两句,就听齐砚又道:“我已经以身相许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你可不能不认。” 叶蓁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第一次发现,齐砚竟还有这副面孔。 他的规矩礼法呢? 问清此事,叶蓁路上便没再同齐砚说话,齐砚却心情很好。 回到灼华院后,叶蓁才猛然想起,她走了,还没同徐瑾妧和云唯卿说! 齐砚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道:“我们离开醉仙楼时,就让青糯去同徐、云两位姑娘说了。” 叶蓁这才放下心来。 否则她去了这么久,二人找过去又没人,定会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 当晚,叶蓁去沐浴时,才发现她手里还一直攥着那张字条。 这才想起,齐砚不是让她去青竹轩吗?怎么直接带她回府了? 她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将字条放先放在妆台上,打算沐浴后再问。 只是等叶蓁沐浴出来后,齐砚也刚好沐浴回来,视线相对,她先撇开了眼。 齐砚衣襟并非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遮的严严实实,而是微微敞开,锁骨藏在衣襟之后若隐若现。 不过比之那日,还是收敛了不少,没有大敞四亮的将胸腹全部露出来。 齐砚自然不敢再如那日一般。 毕竟自那之后,叶蓁足足躲出去了三日。 要不是今日他去醉仙楼寻她,她怕是还要继续躲着他。 若是之前,他也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可自从听过叶蓁说的那一句“和你做那事,滋味不太好受”后,就又跑去将戏文话本翻了一遍,尤其是那几本被行言称为“好东西”的秘戏图。 这次,他有了新的领悟,只是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就把人吓跑了。 如此,还是要徐徐图之啊! 齐砚又拢了拢衣襟,将那若隐若现的锁骨也严严实实藏好后,朝叶蓁走来。 叶蓁脑中正一幕幕闪过齐砚露出胸腹那日的情景,根本没注意齐砚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直到感觉发顶被轻柔了下,她才骤然回神。 见齐砚寝衣又一丝不苟地穿在了身上,心底竟有些微微的遗憾。 她又觑着眼瞄向他的衣襟,那若隐若现的锁骨也不见了。 齐砚:“天色不早了,该歇了。” 叶蓁再次遗憾了片刻,只好作罢,同齐砚一起躺在床上,如平日一般被他捞在怀里,缓缓睡去。 一连几日,叶蓁都没想起妆台上的字条,直到青芷来给她梳妆,看到那字条忍不住笑嘻嘻调笑道:“夫人竟还留着这张字条呀!要不要替夫人裱起来?” 她这才想起一直忘记问了。 这日傍晚,叶蓁从浴间出来就去妆台拿过字条,问已经坐在架子床上看书的男人:“那日醉仙楼,你不是让我去青竹轩?怎么直接带我回府了?” 二人这几日又恢复了中规中矩的相处模式,叶蓁虽有遗憾,却也自在了许多,说话都随意不少。 齐砚日日手里端着本书,实则是在思索如何才能和叶蓁更进一步,听此不由得微微一顿:“青竹轩?” 叶蓁走到架子床边,将手里字条递给他:“你写的你不知道?” 齐砚接过,展开看了一眼,随即面色一沉,问:“这是谁给你的?” 叶蓁见他这个反应,也察觉到了事有蹊跷,立刻道:“醉仙楼的伙计,只说是尽头那间雅间的客人给的,我看了字迹,还以为是你。” 齐砚面色一沉再沉,见叶蓁还站在床边等他说话,先缓了神色:“这是我少时的字迹,和我现在的字迹几近相同,只有细看才能看出不同之处。” 说完,起身下床,外衣都没披,竟自去外面将行言叫来,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才又返回内室,身上带着凉意,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陈旧纸张和刚写的几个字。 齐砚将两样都递给叶蓁。 叶蓁接过,只见那陈旧纸张上的字迹和那张字条上的字一模一样,想来就是齐砚说的,是他少时的字迹。 而刚写的几个字,恰好就是字条上的“来青竹轩”四个字,乍一看还真和少时的字几近相同,可细看下来就会发现,齐砚现在的字刚劲有力,俊逸有神,不似少时缺少神韵,处处透着规规矩矩的意味。 叶蓁不禁思索,是谁非要模仿齐砚少时的字迹呢?还要引她过去? 毫无疑问,这个能接触到齐砚少时字迹的人只有侯府里的人,外人应是极少能接触到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温太夫人和大房的人,毕竟齐砚少时罚抄的家礼家规都要拿给温太夫人过目,她能拿到齐砚的字迹可以说十分容易。 再加上嫁妆一事,很难不让她怀疑就是她们。 只是她们用这等手段引她去青竹轩做什么?总不会是打她一顿吧? 正当她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时,手臂被轻轻拍了拍。 齐砚:“先上来休息,明日我让行闻去细查。” 叶蓁点了点头,和齐砚一起躺在了床上。 只是叶蓁依旧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现在已经入冬,床上换了厚的被衾,被她这么一折腾,又散出不少热气。 齐砚如往常一般将她捞了过来,紧紧箍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带有几分安抚的意味,道:“别想了,等行闻查出来就知道了。” 叶蓁身体渐渐放松,轻轻点了点头。 翌日。 还没到下职的时辰,齐砚就回来了,并且脸色比昨晚还沉。 叶蓁心下一凛,想来应是行闻查出了什么,她还没开口,齐砚便将丫鬟都遣了出去,然后道:“那日在青竹轩的人是裕小王爷。” 叶蓁听是裕小王爷,眉头不禁蹙了蹙。 她从二哥口中得知,裕小王爷三番两次明理暗里对她多有觊觎,那日她若进去了,还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又或者,即便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要将此事传出去,对她的清誉也会有损。 温太夫人和大房竟想毁她清誉? 只听齐砚又道:“那张字条是卫婉清写的。” 眉头紧蹙的叶蓁不禁讶然。 她一直以为是温太夫人和大房的人,毕竟因为嫁妆一事,已经让她们记恨于她了,却没想到竟然是已经早被赶出府的卫婉清! 是她忽略了,卫婉清自幼在侯府长大,她所住的蔓来居距离春晖堂又不远,想要看到齐砚少时的字迹也是轻而易举。 再加上她对齐砚的心思,私下里临摹齐砚的笔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她和卫婉清之间,按理来说也并无什么仇怨,最多就是因为齐砚是卫婉清求而不得之人。 而卫婉清这个求而不得之人,却娶了她。 就因为此事,她这辈子竟然就要毁她清誉? 叶蓁不禁又蹙了蹙眉,脑中却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一闪而过。 等等! 裕小王爷、卫婉清? 他们何时认识的?又是怎么认识的?这二人怎么凑到一块了? 叶蓁不由得看向齐砚。 齐砚却道:“今后若是出府,带上行言,他机灵,伸手也不差。” 叶蓁没想到齐砚竟然说起这个。 是了,今年端午,裕小王爷带人拦舟,言语轻挑也是被齐砚看在眼里。 如此,齐砚也是知道裕小王爷对她有不轨之心的。 所以齐砚一回来脸色发沉是因为这个? 只是叶蓁无暇探究齐砚的内心,她直言问道:“裕小王爷和卫婉清何时凑在一处的?” 闻言,齐砚摇了摇头,又强调了一遍:“今后出府,务必带上行言。” 齐砚这次说的颇为郑重严肃,说话时眉间还拢起一丝极力压着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地后怕。 叶蓁一怔,不由得轻问出声:“怎么了?可是青竹轩有什么不妥?” 要是只有裕小王爷一个人,凭她那一手金丸,也能打的裕小王爷满地找牙。 齐砚缓缓将叶蓁抱在怀里,在某一瞬,叶蓁似乎感到他在微微发抖。 叶蓁又征了征,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抚他的后背,又放轻声音道:“怎么了?” 齐砚沉默良久,终于道:“他,在青竹轩点了弥罂。” “弥罂?这是什么?”叶蓁从未听过。 齐砚垂眸,将叶蓁抱的更紧:“这是一种催情香,此香只要闻到少许,就会浑身无力,且无论面前是谁,看到的都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叶蓁愣了半晌,回过神后从脚底升起阵阵寒气,不由得紧紧抓住齐砚的衣袍,倘若那日她真的去了青竹轩…… 她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第62章 齐罗告吹 叶蓁这辈子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听此立刻从齐砚怀里出来,沉着脸就要往外走,被齐砚拉住。 叶蓁以为齐砚要阻止她,却不曾想他道:“他还在青竹轩。” 叶蓁怔了怔。 齐砚竟然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她还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纵容。 叶蓁顿了顿:“知道了。” 说完又朝外走去,却不想齐砚也跟了上来。 叶蓁又顿了顿,没再说话,叫上江渚、渔樵纵马飞奔一路到了醉仙楼。 齐砚带着行言、行闻跟在后面。 醉仙楼伙计见此,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都齐齐让开了路。 贵人们生起气来,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叶蓁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四楼青竹轩,正要让江渚把门踹开,就见行言更快一步,直接将门踹的摇摇欲坠。 江渚不由得沉默着将已经抬到半空的脚朝前大跨一步,先行进了雅间。 不能事事都要落后于侯府的人,总要有一样争在前面,替四姑娘争脸。 雅间内的裕小王爷正饮酒作乐,门被粗暴的踹开,把他吓了一跳。 身边的侍从怒喝:“何人这么大……?” 一个“胆”字还没说完,已经被行言一脚踹飞。 江渚再次沉默,有些郁郁地收回了慢半拍的脚。 其他侍从见此都围了过来,气氛剑拔弩张。 裕小王爷本就被突然踹门吓了一跳,此时见来人竟然是叶蓁,不由得眼睛冒光。 四处寻找掉落在桌案下面的折扇,吭哧吭哧撅着屁股掏了出来,自以为玉树临风“刷”的一声将折扇展开,眼底发青的望向叶蓁,勾出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意,正要开口,就觉得上嘴唇一痛,随即还感到微微发麻。 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血。 裕小王爷大惊:“叶蓁你……” 刚说三个字,裕小王爷骤然停下,缓缓将嘴里的东西吐在手心,竟然是他的一颗门牙。 裕小王爷震怒,再次张口,没成想上嘴唇又是一痛,同样再次微微发麻。 裕小王爷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从嘴里吐出了另一颗门牙。 侍从们见此,要朝叶蓁一拥而上,只是还没到近前,江渚、渔樵、行言、行闻四人齐齐出手,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将一众人打的站都站不起来。 裕小王爷见此有些慌乱,转身就跑,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只是叶蓁又缓缓拉开了金丸…… 随后“啊”的一声,裕小王爷站在那不动了,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后脑,摸到一片黏腻,定睛一看,又是一手血,当即晕了过去。 叶蓁看向正朝裕小王爷那边连滚带爬的侍从,冷声道:“告诉你们家主子,若是再敢将主意打到我身上,下次就不是两颗牙的事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齐砚暗暗看了晕死过去的裕小王爷一眼,跟着叶蓁离开了。 出了醉仙楼,叶蓁又问:“卫婉清住哪里?” 齐砚:“青云巷,不过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已经让人到处找了。” 叶蓁顿了顿,点了点头。 裕小王爷被叶蓁痛打的消息,不日就遍传京城。 裕王爷和裕王妃见到被抬回来的儿子时,竟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大概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只寻了太医为其医治。 京城众人纷纷感叹,没想到一向行事内敛、恪守谦恭的裕王爷和裕王妃,偏偏生了个这样的儿子,果真对待儿女就不能太过纵容,否则家族门楣定会败在他手里。 景和帝听闻了此事,让人去打探了一通,听闻这个侄子竟想对小外甥女不轨,淡淡冷哼了一声。 鉴于裕王和裕王妃也没进宫告状,景和帝便也没再过问。 时间一晃,就到了腊月,距离此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卫婉清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过。 齐砚和叶蓁也依旧停留在相拥而眠,没能再进一步。 只是今日,敬文侯府除了灼华院却有些不同寻常。 下人们行事都十分小心,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叶蓁对此丝毫不关心,可青糖这个好吃又好信的却出去打听了一通。 不出一会儿,青糖就回来了,还神神秘秘的。 她将正屋的门一关,低声同叶蓁以及青兰三个道:“齐毓灵和罗家的婚事告吹了。” 青兰三个这才多了几分好奇。 叶蓁听此,不禁想到了上辈子的齐毓灵,最终如愿的嫁到了裕王府成了裕小王爷的正妃。 果真,青糖又道:“但她即将嫁去裕王府,做裕小王爷的正妃!” 这下,青兰三个不仅好奇,而是多了几分惊诧。 以齐毓灵的身份及家世,无论如何也很难够得上裕王府的,怎么悄无声息的就要嫁给裕小王爷做正妃了? 这里面的事,青糖也没打听出来,不过她又道:“就是温太夫人和大房的人气的脸都青了,二房倒是挺高兴,尤其那个何氏。” 叶蓁心道,温太夫人和大房怎么能不生气?求罗家谋实缺已经送出了不少银子,现在倒好,即将到手的官职就这么飞了,银子还要不回来。 二房自然高兴。 她刚重生时,何氏不就想通过她和阿娘攀上裕王府吗?现在如愿以偿了,怎能不高兴? 就是不知齐毓灵是如何做到的。 齐砚下职回来,行言也向他禀报了此事,除此之外,还去查清了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是以,叶蓁和齐砚晚上躺在床上提到此事时,齐砚眉心又隐隐拢起怒气,道:“一个多月前那次,她进了青竹轩。” 短短一句话,让叶蓁震惊不已。 叶蓁:“所以……她和裕小王爷……” 齐砚怒气隐隐有些压不住,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所以,齐毓灵得以嫁去裕王府,仅仅因为她已经**于裕小王爷?裕王爷和裕王妃还答应了? 叶蓁怎么想怎么离谱。 她看向齐砚,正要再问,这才注意到齐砚面色隐隐不对,想来还是为一个月前的这事生气? 此时此刻,叶蓁忽而感受到了齐砚对她的在意,比她想的要多很多。 她主动滚进齐砚怀里,抬手按了按他的眉心。 齐砚将叶蓁拥住,埋进她的颈窝。 良久,齐砚才在叶蓁耳边低声:“那日,若我没去……” 后面的话齐砚没再说出,叶蓁却知道,那日若他没去,她便进了那青竹轩。 叶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和齐砚一样,也紧紧抱住了他。 只是在这之后,一连多日,齐砚面色依旧黑沉,只在看见叶蓁时神色方缓和了几分。 晚上一样将叶蓁紧紧箍在怀里,似是要融进自己身体。 叶蓁有时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 这日,她依旧被齐砚紧紧抱在怀里时,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突然间就明白了齐砚的异常。 弥罂,除了催情之外,无论面前的人是谁,看到的都是心里想的那个人…… 那么那一日,裕小王爷是将齐毓灵当做…… 想到此处,叶蓁突然挣脱齐砚的怀抱,干呕起来。 齐砚一惊,连忙起身查看,然后去倒了盏温茶回来。 叶蓁接过,喝了两口。 齐砚这才发现,叶蓁眼角眉梢也染上一层怒意。 他即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发沉的脸色都变的有些局促不安。 还没反省出个所以然,就听叶蓁问道:“你这几日这般,是不是因为弥罂?” 齐砚带着几分惊愕看向她,终是没有言语。 叶蓁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从床上跪坐起身,朝站在床边的齐砚膝行两步,第一次捧住他的脸,认真道:“虽然这事想想十分恶心,但那终究不是我,不要为了这些而让自己不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这不值当。” 闻言,齐砚一怔。 静静看了她半晌,缓缓将她揉进怀里。 叶蓁感到身上的力道又越来越紧时,出言提醒道:“茶,茶,别洒了。” 转眼,到了年底。 齐毓灵和裕小王爷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温太夫人和侯夫人双双气的病了一场。 府中上下都交给了世子夫人殷氏打理。 殷氏平日看着柔柔弱弱,打理起府中事宜却井井有条,让温太夫人和侯夫人宽心不少。 齐砚在叶蓁面前神色如常,面对别人时却依旧面色黑沉,就连行言近日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日齐砚刚下职回来,就见几个大房那边的小厮抬着两个大瓮进了灼华院。 齐砚皱了皱眉,随口问了句:“这是什么?” 小厮道:“这是下个月灼华院梅花雪水的份例,世子夫人让我们送过来。” 听到梅花雪水,齐砚又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但已经许久没再有过的心悸再次来袭,让他不禁踉跄了一下,被眼急手快的行言扶稳。 好在就这一下又恢复如常。 青兰吩咐人将两个大瓮搬进专门用来存放梅花雪水的冷窖,出来时见姑爷望着冷窖的方向皱着眉。 青兰:“三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齐砚:“这两翁梅花雪水都用来做什么?” 问出口后,齐砚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京中很多高门大户冬日都会收集梅花雪水用来煮茶或洗衣。 煮出来的茶带有淡淡的梅香,浸出来的衣衫同样会染上梅香。 但洗衣太过奢侈,大部分府里都用来煮茶。 果然,青兰听到齐砚所问后,讶异了片刻,却只一瞬又笑了。 自家姑娘从不跟从风雅用此煮茶喝,也不会用此清洗外衫,毕竟这样的话,梅花雪水哪里够用? 自家姑娘不过是用此浸泡贴身小衣罢了。 如此,梅香淡淡,从小衣层层透出来,外衫上一样会染上梅香。 姑爷可不知此事。 青兰笑着解释了一翻。 齐砚听后,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说不上来为何,他竟有些心慌。 他压下心底的不适,进了正屋,去寻叶蓁。 见她好生生的正安排摆膳,心底的慌乱才缓缓散去。 第63章 齐砚重生 当晚,齐砚一直重复的梦境有了变化。 梦里,他看见青糖急匆匆从外面回来,见到叶蓁说了句什么,本就虚弱不堪的叶蓁面色一变,随即就吐了血,之后就倒了下去。 他想上前,双腿依旧无法动弹,急的他在梦里就出了一头急汗。 几个丫鬟一边哭喊着让人去请郎中,一边将叶蓁扶起到屋里面。 丫鬟进进出出,灼华院乱了起来。 庭院里除了慌乱匆匆,已经没了叶蓁的影子。 他终于看清了叶蓁吐出的那口鲜血,乌黑点点地晕在地上,和之前梦里每次见到的乌黑血迹一模一样。 院中红枫潇潇,荒草凌乱,窗下的几盆秋菊失了颜色,那株本该繁茂的金桂也破败不堪。 只有这点点乌黑血迹最为显眼,也最为刺目。 齐砚一时分不清这些是梦境,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 心脏揪起,眼眶发酸,他却知道她要离开了。 他还知道,之后的十年里,这座荒芜的院子里只有他自己。 漫漫长夜,他看到了坐在架子床上那个佝偻的身影,心随着时间流逝日渐枯竭…… 齐砚挣开了眼。 室内漆黑,天还未亮,仿佛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他怔忡地望着帐顶,心下一片死寂。 十年了。 她已经离开十年了。 不知不觉,天光微亮。 齐砚如常地木讷起身,准备上朝。 只是他刚一动,就感到身边一具温热也动了动,还发出不满的哼声。 齐砚一怔,如潮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屏住呼吸,心如擂鼓,缓缓侧过头。 怀里的人睡得舒爽,手臂和腿都缠在了他的身上。 齐砚渐渐红了眼眶,眼泪涌了出来。 他将怀里的人紧了紧,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哽咽:“……我好想你,对不起……” 叶蓁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空了,恍惚记得齐砚似是在她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 她皱了皱眉,真不知这人怎么想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她醒了再说? 转瞬,她的眉头又松开了。 昨晚,她终于梦见了国公府有关的事。 上辈子,是齐砚找到了陷害国公府的人和证据,为国公府正了名,最后国公府无事,爹爹阿娘和兄长都好好的。 只是再多的细节就没梦到了。 不过仅仅如此,叶蓁也十分开心。 至少,上辈子的国公府最后解了危顿。 叶蓁望着已经空了的床侧,上辈子这个人因着齐家规矩做什么都暗悄悄的,最后让她心生郁郁,可最后安国公府能平平安安,也是他出了力。 她愿意不去计较那么多,何况这辈子的齐砚与上辈子的他已然不同…… 好吧,暂时不和离的念头也打消了吧!如果可以,那就好生的和他过下去。 这么一想,叶蓁缓缓笑了起来,笑到半路面色骤然一僵。 如果要和他好生的过下去,岂不是又要行夫妻之事了? 叶蓁不由地抖了抖,她得想个法子避开才是。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青兰进来了,轻声唤了声“夫人”。 叶蓁没什么力气的“嗯”了一声。 青兰想到一大早姑爷问她姑娘的小衣放在哪里,不禁又笑了笑。 夫人和姑爷的感情似乎又进了一步,不知何时能有小主子。 不过现在已经都近巳时了,着实有些晚。 青兰:“外面落雪了,好大的雪,夫人可要去赏雪?” 叶蓁一听,“腾”地从床上起身,正要下床,这才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感受了一下,觉得寝衣里面的小衣有些……不平整…… 她解开寝衣带子,朝里看了看。 这一看,眉头蹙了蹙,问:“你们给我换了小衣?” 青兰听此,惊讶了片刻,原来竟不是夫人自己换的小衣? 她面色红了红,无声笑笑,道:“应该是姑爷。” 叶蓁“嗯?”了一声。 青兰笑着道:“今日一大早,姑爷就亲自找了件小衣,所以应该是姑爷亲自替夫人换的。” 叶蓁僵住。 齐砚……平白无故地……给她换了小衣?!! 叶蓁面色一红,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虽然二人已经同床共枕数月,夜里也都是相拥而眠,但再过分的举止是没有的。 哦,除了他将她亲的不会喘气的那次。 叶蓁想象不到,好端端的,齐砚为何要给她换一件小衣。 她自己摸了摸身上,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忙拉开寝裤,朝里看了看。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叶蓁百思不得其解,在青兰服侍下换了衣衫,梳妆盥洗,用个午膳。 用膳期间,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吩咐青糯道:“去买一些安神茶、安神香来。” 青糯不明所以,问道:“夫人近来睡不安稳?” 叶蓁欢快摇摇头,含糊道:“没有,我另有其用。” 四个大丫鬟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蓁用完午膳,方才出了屋门。 外面果然银白一片,昨晚竟下了这么厚的雪,现在雪还没有停的意思。 那棵红枫被雪一打,更显韵味。 叶蓁披着大红斗篷,笑盈盈看着落雪,只觉心神宁静。 正寻思要不要叫上徐瑾妧和云唯卿去小酌一杯,就见齐砚踏雪而归,身后还跟着行言、行闻几人,手里抬着两个大瓮,除此之外,还有纪太医。 看见叶蓁站在廊下,齐砚脚步微顿,眸色深深。 他大步走过去,握住叶蓁的手,问道:“冷不冷?” 叶蓁感觉今日的齐砚不太一样,尤其看她的目光,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还有齐砚一身的气势,多了肃杀之意,和往日清风朗月的他也多有不同,不由地让她想避开些许。 但早上已经决定要和他好生过下去,便遣散了避开之意,笑盈盈道:“不冷,我披了斗篷。” 齐砚微顿,也发现了叶蓁今日的不同。 仅一瞬便恢复如常,将叶蓁的斗篷紧了紧,揽过她的腰身,道:“我请了纪太医,给你看看。” 叶蓁被齐砚这一举动吓一跳,他何时在人前就揽住过她?最多也就牵过她的手而已。 又想到早上他亲自为她换的小衣,脸颊不禁红了红,再次生出些许不自在来。 不过没避开,而是任由他揽着,随他进了偏厅。 落座后,直到纪太医搭上了她的腕脉,她才反应过来。 好端端的,给她诊什么脉? 叶蓁狐疑地望向齐砚,齐砚眸色依旧深深。 见她望过来,便附身贴耳轻言问道:“怎么了?” 叶蓁面颊立刻又飞上一团红霞。 在外人面前,他竟然还这般……放肆? 这个人是齐砚? 叶蓁避开他靠过来的头,微微离得远了些,没说什么。 纪太医眼睛半睁不睁,对齐砚举动倒没什么惊讶。 从他亲自询问女子月事一事,又告假带着他追去了韩家,那时他就知道,这齐探花对夫人极好的。 纪太医诊脉完毕,眼睛挣开,将医具收好,捋着胡子笑道:“夫人身子康健,并无什么病症,齐承旨尽可放心。” 齐砚点了点头,又低声在叶蓁耳边道:“我还另有事请教纪太医,你先回正屋等我?” 叶蓁面色本就还红着,再次听见齐砚附耳低声,面色不禁又红了红,晕晕乎乎就点了点头,回了正屋。 直到进了正屋,坐在了临窗矮榻上,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为何要等他? 叶蓁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齐砚不对劲,还是她自己不对劲。 有几分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那边齐砚将纪太医请到了冷窖,让行言将昨日送来的两翁梅花雪水打开,然后对纪太医道:“劳烦纪太医看一下,这两翁梅花雪水可有什么不妥?” 纪太医知道齐探花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让他来查看这些,那这两翁梅花雪水应是有什么蹊跷,他的神色也郑重起来。 他先用各类试毒的医具查验了一遍,最后又用手指沾了点品了品,终于面色一变。 齐砚神色镇定,望着纪太医。 纪太医朝冷窖里看了看,除了齐砚,只有行言、行闻二人。 齐砚:“纪太医但说无妨,这二人是一直跟着我的人。” 尽管如此,纪太医还是压着声音道:“这两翁梅花雪水里都加了极其微量的雷公藤,此药物早已绝迹,若是长期服用,会荼毒脏腑,导致脏腑衰竭,无论男子女子,都会无法有孕,久而久之,等毒性体内残留过多时,便无力回天了。” 纪太医顿了顿,又道:“并且……此毒不仅仅只从口入才会中毒,皮肤接触一样会中毒,这种微量的毒侵入体内,还极不容易察觉,诊断出来也只是身体无碍,不过虚弱而已。” 齐砚垂下眼,一模一样的话,即便上辈子已经听过一遍,再次听到,依旧让他心口涌上阵阵无力和痛彻心扉之感。 他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了起来,最终又归于沉寂。 纪太医此刻也才反应过来,为何齐探花今日让他给齐夫人诊脉! 虽说高门各府内宅腌臜事不少,却没想到竟有人用此等恶劣的手段害人! 若是齐探花没有发现这两翁梅花雪水有问题,那即便齐夫人身子有恙,他也只会当做是弱症,绝不会往中毒上想。 想到此处,纪太医出言道:“齐承旨,容我重新替夫人查看一翻。” 齐砚点了点头,先吩咐行言、行闻,这两翁梅花雪水谁都不许动,然后才带着纪太医离开了冷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齐砚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