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的功夫,敬文侯府和罗家议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京城议论纷纷。
这敬文侯府真是不顾忌安国公府了。
谁不知道自打罗韩两家出了那等事后,安国公府已经和两家结了梁子?敬文侯府竟还和罗家议亲?真不知怎么想的。
叶蓁对此丝毫没放在心上,即便敬文侯府没和罗家议亲,她和齐家其他两房也是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叶宜一家终于收拾妥当,请娘家人过来坐坐。
叶蓁和齐砚带上贺礼去了大姐姐家。
睿哥儿和文哥儿见叶蓁来了,小炮仗一样冲了过来,齐齐围在了叶蓁腿边,亲亲热热一声声叫着“四姨母”。
叶蓁蹲下身来,也一声声笑着回应着,还特意把花厨娘做的软酪拿给兄弟二人。
齐砚垂眸看着,心口软塌塌一片。
叶宜笑着上前,看着儿子:“你们只围着四姨母转,不见见四姨丈?”
两个小团子这才仰头看向齐砚。
齐砚清清冷冷,嘴角尽量放的柔和。
睿哥儿规规矩矩,端起两只小手作揖行礼道:“四姨丈。”
文哥儿也有样学样,跟着哥哥叫了一声,只是行礼行的随意。
齐砚“嗯”了一声,揉了揉二人的头。
睿哥儿和文哥儿还在仰着头看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齐砚不明所以,看向叶蓁。
叶蓁噗嗤一笑:“他们在等你拿礼物,毕竟都叫你姨丈了。”
齐砚少见地尴尬一瞬,正要说什么,就听叶宜笑着道:“哪里就等什么礼物了?他们就是没见过四妹夫,一时好奇罢了。”
叶宜说完还问了问儿子:“是不是呀?”
睿哥儿人小鬼大地点了点头,还脆生生道:“四姨丈,好看。”
文哥儿刚要跟着哥哥说,忽而摇了摇头,抱住叶蓁的腿道:“四姨母,才好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
齐砚蹲下身去,悄悄同两个小团子说了什么,两个小团子惊喜地问:“真的?”
齐砚点了点头。
文哥儿高兴地改口道:“四姨丈,也好看。”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叶宜带着妹妹去了内宅,谭远潇则带着齐砚去了前院。
去内宅的路上,叶宜又悄悄问道:“长命缕的事你可问过四妹夫了?”
要是叶宜不提起,叶蓁又将此事忘了。
她摇了摇头,含糊道:“忘记了。”
叶宜无奈:“还是早日问问清楚的好,若是真有这么个人让他至今念念不忘,不如早日说开。”
叶蓁面上笑着应了声“是”,心下又隐隐发闷。
二人刚说了会儿话,安国公夫妇、叶绥和叶遐也都过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饭才各自散去。
回灼华院的路上,叶蓁看着齐砚有些欲言又止,齐砚见此问道:“怎么了?”
叶蓁酝酿好的话瞬间变成了:“你同睿哥儿、文哥儿说了什么?他们突然高兴成那样?”
齐砚侧首望向叶蓁,答道:“我答应他们下次休沐和你一起带他们去看百戏。”
叶蓁“哦”了一声,依旧有些欲言又止。
齐砚停了下来,拉住叶蓁。
叶蓁抬眸。
齐砚:“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直说便是。”
叶蓁又嗫嚅了片刻,看向别处,终于开了口:“你珍藏的那条长命缕……就是只有林嬷嬷知道的那条长命缕……”
叶蓁都没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闷闷的。
齐砚一听就知道了叶蓁在说什么。
“是你的。”齐砚道。
叶蓁转回头,望向齐砚:“什么?”
齐砚:“那条长命缕,是你给我的,不记得了吗?”
叶蓁瞬间睁大了眼睛,眼中充满惊讶和疑惑。
齐砚拉起叶蓁的手,手指一根一根挤进叶蓁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走到通往后宅的月洞门处,却没进去,脚步一转,去了前院书房。
叶蓁一言不发,任其拉着,脑中思索着自己何曾给过他那条长命缕。
进了书房,齐砚带着她绕过屏风,进了里间,将她按坐在桌案旁,这才松开手,去床榻上的枕下取来一只荷包。
荷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上面绣着点点梅花。
叶蓁隐隐觉得这只荷包有些眼熟。
齐砚在她身边坐下,从荷包中取出了那条长命缕,放到她的手中。
齐砚:“九年前的端午龙舟宴,我被人推下了水,你路过救了我,看我既没带长命缕,又没有五彩香包,便将手上的长命缕解了下来给了我,连同这只荷包。”
说到此处,齐砚停了停,见叶蓁没有想起丝毫,便继续道:“你说,端午总要有一样,五彩香包你自己带着了,这只荷包就当是我的五彩香包了。”
齐砚话落,叶蓁依旧茫然。
还有这回事?
她怎么不记得?
叶蓁沉思,九年前她和阿娘回京那次,除了帮徐瑾妧解围,竟然还救了齐砚?
齐砚见叶蓁脸上依旧带着茫然,知道她还没想起来。
他抿了抿唇,道:“那时龙舟宴还不在金明池,是在皇宫后苑,你去寻太子殿下,路过宫中御河,见一群人将我推进水里,喊了一声‘太子殿下过来了’,那些人听后立刻都跑光了,而后……你便把我拉了上来。”
这么一说,叶蓁好像想起了一些。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去寻太子表哥的路上,恰好遇见一位小郎君被一群世家子弟推进了水里,原来那位小郎君竟是齐砚么?
叶蓁狐疑地看向齐砚。
模糊的记忆中,那小郎君好像和她一般高,却十分瘦弱,但风骨傲然。
她不记得自己给过他什么长命缕,恍惚记得他说过:“这边都是男子,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姑娘实该珍视自己的清誉。”
她当时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她不懂规矩,当时她又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见到太子表哥后让他替她出气。
叶蓁又将齐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依旧狐疑道:“那日那个小郎君……是你?”
齐砚见她想起来了,紧抿的唇松了松,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叶蓁又看向手中的长命缕,还将那只绣了梅花的荷包拿起来细细端详了片刻,好像真是自己的东西。
叶蓁神色复杂,没想到她和齐砚在少时竟有过一面之缘。
随即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原来齐砚珍藏的那条长命缕是她给的。
想到此处,叶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齐砚见此,嘴角也弯了弯。
只是叶蓁笑着笑着突然“哼”了一声,齐砚嘴角又僵在了原处。
叶蓁:“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古板,我救了你,你还说那不是姑娘该来的地方,还让我珍惜自己的清誉!连句谢都不说!”
齐砚见她原来是“哼”的这个,面色多有复杂,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又归于平静,温声道:“是我不好。”
叶蓁忽又笑了。
齐砚也又跟着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又起身朝几案走去,将几案上的书搬开,露出一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木匣上还上了锁。
齐砚将木匣拿了过来,放到了叶蓁面前,又从那只发旧的梅花荷包里取出一枚钥匙,将锁打开,最后示意叶蓁打开匣子。
叶蓁满是疑惑地打开木匣,见到里面竟然是田产商铺的地契,还有一些银票。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齐砚。
齐砚缓缓开口:“母亲离世前,留给我了一些田产商铺,叮嘱我要保存好,万不可让别人知道,除非有一日单独立府,方可交由妻子打理。”
齐砚说完,缓缓将钥匙放到了叶蓁手中,道:“我现在就交给你,好不好?”
叶蓁惊诧地再次睁大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木匣,又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道:“现在,你还没单独立府。”
齐砚轻笑:“母亲是怕太夫人给我选的妻子被她们拿捏,这才叮嘱单独立府方可交出去。”
齐砚温柔地望着叶蓁:“你不一样,没人敢拿捏你。”
叶蓁惊诧的目光渐渐变的平静,最后复又沉闷下来。
上辈子,齐砚没将钥匙交给她,看来是知道她被她们拿捏的,可他还只是看着却不帮她一丝一毫。
就这么冷着她,死守着他的规矩礼法。
叶蓁的心里不禁又沉郁起来。
齐砚看出了叶蓁的不对,柔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叶蓁被齐砚轻柔的声音唤回了神,突然又想起梦里的齐砚。
他也不是全然什么都没有做,还是暗中做了许多的。
只是既然他已经暗中违了齐家规矩礼法,为何就不能搬到明面上来?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护她一护?
叶蓁心底的沉郁被复杂取代,静静望着面前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又想起了梦里“证据确凿”后面那个“但是”。
想来,他应该是帮了安国公府的。
许久,叶蓁深深吸气,扯了扯嘴角,笑道:“那这钥匙,我便帮三爷保管了。”
齐砚微蹙着眉头探究地看着她,并没有因叶蓁笑了而松口气。
他能感觉到,她还有未尽之言。
叶蓁看见齐砚探究的眼神,撇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所以,那只发簪用的也是母亲留给你的这些银钱买的?”
齐砚按下心底的疑惑不解,应了声“是”,后又觉得回答的不好,补充道:“我的俸禄都上交公中了。”
叶蓁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此事,他那些俸禄几乎大部分都交了上去,自己几乎留不下什么。
珍宝阁的簪子,少说也要百两,何况还是新出的样式?
叶蓁将那枚钥匙收入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又将长命缕放回到那只旧荷包中,交还给齐砚。
叶蓁:“明年端午过后的第一场雨,夫君可以将这条长命缕,连同今年那条一起丢入河里吧,驱灾避恶,保佑夫君岁岁平安。”
齐砚听到了这声久违的“夫君”,什么疑惑什么不解都不见了,他缓缓看向叶蓁,胸口仿佛有万语千言,最后都化作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