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瞥见,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并未见这个小外甥女有什么不妥,心底有些不悦,道:“你皱着眉头做什么?”
景和帝一发话,众人声音低了下去,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刘贵妃似是恍然惊觉景和帝是在同她说话,如受惊的兔子站了起来,挤出一丝笑道:“臣妾没皱眉,臣妾不过是、是、是想小心谨慎一些。”
景和帝愈发不悦:“小心什么?又谨慎什么?”
刘贵妃暗暗又朝叶蓁方向看了一眼,似是被吓到一般又收回了目光,才期期艾艾道:“臣妾、臣妾怕一不小心,惹了齐三夫人不快,怕她、她、她让皇上惩罚臣妾……”
所有人朝叶蓁看去。
叶蓁也挑了挑眉。
景和帝也朝叶蓁看去,又看向刘贵妃,声音不高不低:“让我惩罚你?”
刘贵妃连忙行了大礼,慌乱道:“请皇上恕罪,臣妾失言。”
景和帝:“说说吧,蓁蓁和你几乎都见不到面,怎么吓到你了?”
景和帝这句很明显的偏袒,刘贵妃则有些迟疑不定,暗暗朝父亲刘枢密方向看了一眼。
看见刘枢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齐三夫人、两个月前在城门外让人将臣妾的弟弟打了一顿,城门守卫过来时,齐三夫人说、说、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子殿下的亲表妹,皇上的亲外甥女……然后就把守卫吓走了,吓得臣妾弟弟也只能生生受着……”
景和帝神情没什么变化。
叶皇后和太子殿下却轻瞥了刘贵妃一眼。
刘贵妃暗暗看了看景和帝,继续道:“刚刚,臣妾又听闻,开宴前,齐三夫人竟然让傅侍郎家的女儿当众给她下跪……”
大禹官员、女眷见面只需揖礼无需跪礼。
刘贵妃说的若是真的,那叶蓁便是飞扬跋扈欺负人了。
叶蓁淡淡笑了笑,就说傅卿卿怎么一来就“扑通”跪下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看来唐琼这三人是攀上了刘家。
刘贵妃说完,众人这才又想起的确有这么一幕,只不过听见齐侍读和莫编修要斗画,这才将此事抛诸脑后。
现在听闻刘贵妃提起此事,又纷纷竖起了耳朵。
叶蓁若无其事地端起食案上的酒杯,一口一口抿了起来。
安国公府其他人同样都没什么反应,似是根本没把此等小事放在眼里,还淡淡瞥了刘贵妃和刘枢密一眼。
景和帝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问叶蓁道:“可有此事?”
叶蓁这才放下酒杯,起身行礼后,笑盈盈道:“却有此事。”
话音一落,举座哗然。
刘贵妃见叶蓁如此镇定,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只听叶蓁又道:“不过,不是我让她跪的,是她自己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赔礼道歉。”
此话一落,众人又将目光齐齐望向傅卿卿的方向。
傅卿卿正和唐琼、李若珍坐在一处,脸上本是一副受了委屈的神色,听了叶蓁之言面色瞬间苍白起来,目光也慌乱地朝刘贵妃的方向望去。
叶蓁好整以暇,又慢悠悠开口道:“她是为前阵子京中传闻我家三爷有外室一事道歉,说此事并非她——哦,还有唐琼、李若珍有意传出。”
没预料叶蓁会将此事点出的唐琼、李若珍二人也明显的有几分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
众人听闻,再次惊讶起来,没想到齐探花养外室一事竟是这三人传出来的?可想而知究竟存了什么居心。
不过这安国公府的四姑娘眼光还挺差劲的,识人不清啊!要是她没醒悟,可能被这三人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叶蓁还没说完,继续道:“刘贵妃的弟弟刘废物也是我让人打的。”
殿内众人再次惊了惊。
这就承认了?
四姑娘这也太大胆了,就这么当众叫刘枢密的儿子刘废物,也不知刘枢密的老脸还挂不挂得住。
众人又暗暗望向刘枢密的方向,主要看他的脸。
刘枢密则只微微皱了下眉,复又神色如常。
众人心下感叹,果真能做到枢密使这个位置的不是一般人,儿子当众被叫“废物”也能淡然处之。
刘贵妃功夫却不如她爹,听叶蓁竟当众羞辱刘家,脸色立时变的不好看起来。
而被叶蓁一口一个“刘废物”叫的刘隐则躲在父亲身后愤愤地瞪着叶蓁。
叶蓁:“刘废物仗势欺人,硬要强抢云锦坊的云小掌柜进府做妾,他有刘贵妃和刘枢密的势可仗,我有皇后姑母、太子表哥和皇舅舅的势可仗,我这是惩奸除恶,岂能怕了他去?”
叶蓁说完得意洋洋,后又笑盈盈看向景和帝:“皇舅舅,我是不是特别聪明?搬出您来做我的大靠山。”
至此,景和帝也看出了刘贵妃的伎俩,淡淡扫了一眼刘枢密和刘隐。
二人一惊,刘枢密立刻出来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皇上责罚。”
景和帝:“回去自行管教,今后勿要再让朕听到类似的事。”
刘枢密应了声“是”。
景和帝这才不轻不重地同叶蓁说了一句:“下次莫要这般胡闹了!”
叶蓁笑着应了声“是”后又朝刘贵妃道:“贵妃娘娘下次莫要这般胡闹了,还非要在中秋宫宴上闹的人尽皆知,您何苦呢。”
刘贵妃一噎,本就难看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刘枢密则暗暗看了叶蓁一眼。
徐瑾妧绷了许久终是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裕小王爷则揉着下巴,目光依旧放在叶蓁身上。
宫宴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这事过后众人便依次散去。
齐砚和叶绥等在殿外,见叶蓁同安国公夫妇、叶宜、叶遐出来,上前一步依次叫人,之后便走在叶蓁身侧。
叶宜刚刚才听说了齐砚养外室传闻,又听了叶蓁解释后,问道:“你和四妹夫少时就见过?”
叶蓁摇了摇头。
叶宜眉头微挑,看了眼走在叶蓁身侧的齐砚,低声问道:“那四妹夫珍藏的那条长命缕是谁的?”
听叶宜问出这个,叶蓁复又想起此事,想到生辰那日齐砚给她的那只锦盒中并没有什么长命缕,心底又闪过一瞬的闷滞。
叶蓁又摇了摇头。
叶宜:“回去后好生问问,别不清不楚的,将来自己难受。”
叶蓁笑笑,没说问也没说不问。
一行人在宫门外作别,叶蓁和齐砚正要上马车,就见莫见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齐砚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莫见闲同齐砚淡淡点了点头,然后才笑着看向叶蓁:“齐夫人,在下枫樵。”
叶蓁惊讶地瞬间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遍,犹不可信地问:“你真的是枫樵先生?”
莫见闲笑着颔首。
叶蓁:“那你的胡子、头发,还有……你怎么变那么老的?”
莫见闲又笑笑:“那不过是脂粉画出来的,和在纸上作画一样,若是齐夫人有兴趣,改日在下可为齐夫人当场画上一画。”
叶蓁正要应声,就听齐砚冷声道:“不必麻烦莫编修,夫人她没有兴趣。”
说完生硬地将叶蓁推上马车,齐砚正要上去,就听莫见闲道:“齐侍读自己古板无趣,还不许别人找点趣事了?”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齐砚听见。
齐砚冷眼看向莫见闲。
莫见闲轻笑一声,靠近些许,又道:“端午那日,顺天门外,我——就是故意的。”
说完朝齐砚一礼,淡笑着离去。
齐砚上了马车后,见叶蓁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齐砚默了默,道:“我也会画。”
叶蓁没应声,继续看着他。
齐砚:“改日我画给你看。”
叶蓁依旧没应声,而是忽而问道:“你为何同莫编修斗起了画?”
齐砚不是性子张扬的人。
齐砚抿了抿唇:“是他先来找我的,说他就是枫樵先生。”
叶蓁眉头微挑,没想到还有这等事。
齐砚又道:“他还说,我古板无趣,和你并不合适。”
叶蓁忽而想到她从西北回来当日的马车上,齐砚说过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可能有些无趣,却也并非生来古板。
难不成那时齐砚就是在解释这个?
叶蓁又挑了挑眉头:“我去西北时,莫编修就找你说过这个?”
齐砚摇了摇头。
叶蓁也觉得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莫编修何故同齐砚说这些?
只听齐砚道:“更早。”
什么更早?
叶蓁疑惑地看着他。
齐砚又抿了抿唇:“他在端午那日就说过了。”
齐砚抬眸看了叶蓁一眼,见她十分惊诧。
齐砚接着道:“那日回城,你在马车上睡着了,他便故意在马车外说,你我性情并不相投,说你天真烂漫恣意飞扬,而我循规蹈矩古板无趣,还说……你总会有受不了我的那一日。”
齐砚说完便垂下了眼,仅一会儿又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叶蓁也恍然想起端午那日齐砚的反常,接连两日不是初一十五也要留宿后宅,难不成是因为莫编修说了这话?
叶蓁迟疑。
“你……”
“蓁蓁。”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静默下来等着对方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街市,中秋赏月的人群还未散去,笑闹声穿过车窗透了进来。
良久,齐砚拳了拳手指,看向对面的人,道:“蓁蓁,灼华院的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