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齐砚去了春晖堂。
温太夫人今日没有歇晌,几乎也没怎么用午膳。
她手里依旧转着那串老山檀佛珠,听到外面的通传声,转动佛珠的手一顿,继而又转的快了起来。
齐砚进了堂屋,先同温太夫人行礼问安,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太夫人,卫夫子今日所为,应当逐出府去。”
温太夫人手中转动的佛珠再次一顿,随即缓缓道:“她父母救过你大伯和大伯母的命,你大伯、大伯母答应过他们,会一辈子好生照顾婉清这孩子,于情于理,我们侯府都不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齐砚的大伯和大伯母,便是当下的敬文侯和敬文侯夫人。
齐砚也没争辩,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如此,那我和叶氏择日便搬离侯府,今后便分府别住了。”
说完行了一礼便朝外走去。
温太夫人紧了紧手中的佛珠,眉心生出些许戾气。
她叫住了齐砚,道:“你就因这么一件小事,便要搬出侯府?”
齐砚脚步微顿,转回身来,垂下眼道:“卫夫子今日所为,便是她品行有失。并且,这不是小事。”
话落,再次转身离开。
温太夫人抖了抖嘴唇,眉心戾气加深,恨声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他那个父亲一样!为了个女人就要与侯府分家!”
王嬷嬷端了盏温茶过来,道:“太夫人别生气,此事卫姑娘行事的确欠妥,三爷又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
王嬷嬷将茶递给温太夫人,接着道:“不如哪日您把三夫人叫过来,同她说说,想来她能劝住三爷也说不定。”
温太夫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怒意微收,沉吟片刻,道:“他能听叶氏的话?”
王嬷嬷笑道:“今日卫姑娘犯了规矩,三爷能过来走一趟,不正是因为卫姑娘惹的是三夫人吗?您想想,若是换了个人,三爷还能理会?”
齐砚向来冷淡自持,绝不会多管闲事,他能理会此事,便说明对叶蓁上心了。
温太夫人想通此处,便道:“差人去叫叶氏过来吧!”
王嬷嬷又笑着道:“太夫人您忘了?叶世子近日手臂受了伤,今后极可能废了,现在让三夫人过来恐怕多有不妥。不如等上些时日,三夫人忧心减了些再说?”
王嬷嬷见太夫人沉思,便又道:“三爷即便想分府别住,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搬出去的,宅子购买、修葺、布置,哪件不都得耗些时日?”
温太夫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听从了王嬷嬷的话。
这次卫婉清的确逾矩的过分了,不能不罚。否则,今后还不知要在侯府酿成什么大错。
不过婉清这孩子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向来最识礼数,最近怎么接二连三的犯糊涂?
温太夫人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亲自去蔓来居走一趟,给她身边的翠柳点教训,免得下次又去叶氏面前挑拨。还有,这次让婉清好好闭门思过,抄写家礼家规五十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解禁。”
王嬷嬷应了声“是”,便去了蔓来居。
温太夫人长叹一声,又转起佛珠来。
四月初一。
用过早膳,叶蓁便让青兰去外院寻孙管事,请他去物色个厨娘,专门掌管灼华院膳食。
之后又叫来青糯,让她去街上买幅画给傅卿卿做生辰礼。
同时,又让青芷去趟珍宝阁,把那里新出的红玉耳坠买回来。
红玉耳坠,是傅卿卿想要的生辰礼,今年同样写在了送过来的请帖上。
青芷十分不高兴,道:“夫人今年还要做那冤大……还要送她这么贵的生辰礼?还要如了她的意?”
叶蓁笑道:“自然不会。”
青芷不高兴减了几分,疑惑道:“那您为何还要将红玉耳坠买回来?”
叶蓁神秘一笑:“先去买就是了。对了,你要乔庄一下,不能让人认出来你是谁,也不能让人知道你是哪个府里的。”
青芷虽不解,但夫人说不会给傅卿卿当生辰礼,她便高兴的去了。
这时青糯问道:“夫人对画可有什么要求?”
叶蓁又笑了笑:“随便买一幅就好,山水花鸟都可以。只一样,和她往年送我的生辰礼相比,不能比她的贵。”
青糯眨眨眼,差点笑出声。
傅卿卿三年送了三幅字,怕是一文钱都不值。
叶蓁本也可以像傅卿卿一样,自己随便写两个字,用同样的说辞给她。
但即便是这样,她都觉得白白浪费了笔墨。
青糯刚走,徐瑾妧便风风火火的过来了。
叶蓁让人在红枫下设了茶案椅凳,又摆了菓子点心等吃食,二人便在庭院中落了座。
徐瑾妧先给自己倒了盏冷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十分豪迈地擦了擦嘴,方道:“蓁蓁,我爹爹之前在邕州领兵时,他们军营里有位胡郎中,擅长各类军中伤病,爹爹已经写信请他来京了,相信他一定能治好你二哥的伤。”
叶蓁听后愣了愣,没想到徐瑾妧第一次来府中时,说过让她爹爹和阿娘留意擅治此伤的郎中,竟不是随口说说。
叶蓁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知道上辈子自己真是有眼无珠,瞎子一个。
只是这事还是要告诉二哥一声,别打乱了二哥的计划才是。
二人又吃喝玩笑了一阵,徐瑾妧临走时眼巴巴地望着叶蓁欲言又止。
叶蓁好笑,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徐瑾妧撅了撅嘴,不情不愿道:“明天是傅卿卿生辰,你是不是又要去她的生辰宴?”
叶蓁一愣,随即心疼起来。
没想到徐瑾妧连她何时何月,去那三人生辰宴都时刻关注着。
徐瑾妧在她面前从未说过傅卿卿三人的任何不好,反倒是那三人,背后将徐瑾妧说了个一无是处。
叶蓁捏了捏徐瑾妧的脸,道:“明日我不会亲自去,今后都不会亲自去了。”
徐瑾妧立刻咧嘴一笑:“真的?”
叶蓁笑道:“自然是真的。”
徐瑾妧立刻开心起来。
只听叶蓁又道:“过几日可要去京郊跑马?”
徐瑾妧眼睛一亮,灿烂一笑:“好!”
徐瑾妧走后,青芷、青糯陆续回来了。
叶蓁看也没看那红玉耳坠,吩咐青芷收了起来,然后将青糯买回来的画打开来看。
画上聊聊几笔,可叶蓁一眼就看出,上面画的是雁门关。
雁门关雄浑险峻,西北九州尚未收回前,便是抵御西厥的天然屏障。
守住此关,西厥便无法进入大禹腹地。
叶蓁:“这是从何人手里买的?”
青糯:“是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书生那里买的,那书生的头发胡子都白了许多,听他自诩叫什么枫樵先生。”
叶蓁:“花了多少银子?”
青糯:“书生说,这画是他画废了的,说奴婢要是喜欢,拿去便是,但奴婢还是付了两文纸墨钱。”
叶蓁点了点头,这枫樵先生功底不差,这画大概也不是什么画废的,应是即兴而作。
叶蓁又细细看了看,在纸张的右下角,画了一片枫叶。
这副画送傅卿卿,也挺可惜的,叶蓁想。
很快便到了日暮,叶蓁用过晚膳,在院中那棵红枫下消了消食,便去了浴间沐浴。
等她沐浴完,换上樱桃红的素纱寝衣出来时,齐砚正好进来。
视线相对,二人双双一愣。
齐砚脚步顿在了内室的门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圈,当意识到自己在盯着叶蓁身上看的时候,即刻移开了目光。
叶蓁有些发懵,齐砚过来做什么?
还是青兰提醒,今日初一,叶蓁才反应过来。
虽然这一世叶蓁已经知道,齐砚同卫婉清之间并没有什么,但上一世他的冷冷淡淡,叶蓁着实不想再面对了。
她都已经打算好要和离,自然就更不想再同他行什么夫妻之事,何况同他行那事时,也没有多好受。
齐砚见叶蓁这个反应,便知她忘了今日是他回后宅的日子。
说不上什么感觉,齐砚心里有一瞬是不快且闷滞的,不过转瞬即逝。
青兰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齐砚如上次一般向架子床走去。
叶蓁也如上次一般开了口:“夫君,我今日来了月事,多有不便,还请夫君回前院吧。”
齐砚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定在她刚沐浴后的红润面庞上。
他记得她的月事,每月初五左右。
上次她这般说,齐砚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多说什么,独自一人回了前院。
那时他以为,是因为没让叶蓁去城外相送,她生气了。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叶蓁是真的不想和他同房。
只是,为什么?
他是又做了什么事惹她不高兴了吗?
齐砚想了一圈也没想通,问道:“我可是又做了什么惹你不快了?”
叶蓁讶异。
齐砚竟然会反省了?
她心下失笑地摇了摇头,快干了的发丝垂在腰间。
叶蓁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一边轻轻梳起了头发,一边从镜中望向他,平静道:“没有,夫君才冠京城,又是人中龙凤,怎会惹我不快?”
都是夸赞他的好话,不知为何,齐砚总觉得叶蓁是在嘲讽他。
叶蓁却句句真心,并无一丝嘲讽之意。
齐砚沉默一瞬,问:“那你为何……”他的话戛然而止。
即便二人已是至亲夫妻,他还是问不出这般私密之事。
叶蓁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她心下再次失笑。
的确,不过才半个月,都用月事敷衍搪塞无法同房,即便是个傻子也能听出不对,何况齐砚还不是傻子。
念在最近齐砚并没有让她特别讨厌的份上,便换个理由敷衍吧!
叶蓁:“夫君,我上次月事并未走干净,所以……依旧无法侍奉夫君,还请夫君见谅。”
她说完这句,便又从镜中望向他。
齐砚也从镜中回望了过去。
两相无言。
屋中只余叶蓁一下一下轻轻通发的声音。
良久,齐砚才淡声道:“好。”
说完便出了门去。
叶蓁则轻笑一声,放下梳子,朝架子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