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神色多了几分诧异,诧异于齐砚竟过来向她解释,更诧异于齐砚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心翼翼。
城外相送之事,她一直认为齐砚是为了卫婉清的清誉才来解释。
可从今日之事来看,齐砚的确不像心悦卫婉清的样子。
如此,那上辈子她所听、所见的二人两心相悦,是不是也多有蹊跷和误会?
叶蓁诧异的神情,让齐砚误以为叶蓁并不信他。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多了几分沉闷。
齐砚的声音不大,竹丛另一边的几人听的不甚分明。
卫婉清则知道,此事不能任由青芷这个丫鬟继续说下去。
卫婉清声音提高了几分,朝竹丛后面柔声道:“三爷,婉清今日不过是来向三夫人赔礼,为因我之故让三夫人误会城外之事,我绝对没有做青芷姑娘所说的那些事,还请三爷明察。”
她知道齐砚不仅极重礼数,处事也极其公正。
她敢如此说,不过就是因为当时在场的只有叶蓁和青芷、以及她和翠柳四人。
只要她和翠柳不承认说过那些话,便没有实据。
没有实据,齐砚就不会妄加论断,即便他有几分怀疑,也不会拿她怎样。
竹丛随风轻动,发出簌簌声响。
良久,齐砚才隔着竹丛道:“行言,你和青芷将卫夫子二人亲自送到春晖堂,将刚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夫人,我晚些时候过去。”
卫婉清一惊,没想到齐砚根本不理会她所言,此时才有几分着急起来。
虽然她父母于侯府有恩,但她能不能留在侯府,全要看温太夫人和侯夫人。
卫婉清:“三爷,婉清知道您因城外之事对我多有误解,可您也不能因为青芷是三夫人的丫鬟,就只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婉清自幼在侯府长大,为人如何,府中众人皆知,绝不是那等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青芷一听这话,更加气愤,刚要开口,齐砚便淡声道:“卫夫子所言,是在说夫人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卫婉清听这话又一惊!
齐砚和叶蓁成亲才不过数月,她才不信二人有很深的情分。
可现下,齐砚怎么会替她说话?
叶蓁也有一瞬的惊讶,侧首看向齐砚。
齐砚静静看了叶蓁一眼,这才缓缓从竹丛后面走出,神情已经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卫婉清见齐砚终于出来,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柔声道:“三爷误会了,婉清没那个意思。”
齐砚淡淡暼向她:“行言说,你是看到夫人过来前院,才追过来的?”
卫婉清:“正是。”
齐砚:“你既然看见夫人去往前院,那便应当知道,夫人在前院没待多久,那夫人离开时,你应该同样能看见,这样你应跟去灼华院才对。倘若你看见的是夫人从前院出来,那你一样应跟去灼华院才对。”
卫婉清心下一紧,她从未考虑过此事,更不知齐砚心思竟这般缜密。
齐砚又暼了她一眼,继续道:“可你却出现在了前院,还同行言说了话,故而,”他顿了顿,直视卫婉清,道:“谁才是那满口妄言、品行不端之人?”
齐砚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加上他一贯的清冷神色,实难看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不过这几句话下来,简直当场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紧紧攥着手指,面色发白。
她只知齐家三爷光风霁月,清贵俊雅,想着也应是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之人。
却从没想过,这人说起话来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这般不留余地,丝毫不会怜香惜玉。
只听齐砚又缓缓开口:“何况,你作为府中的家礼先生,怎会不知外院内宅之别?”
卫婉清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能留在敬文侯府,除了父母之故,所仰仗的便是熟知齐家繁多复杂的家礼家规。
齐砚:“你若真是来向夫人赔礼,即便看到夫人来了前院,那也应当是去灼华院,等丫鬟通禀,夫人允准,而不是擅自追过来。卫夫子,你的礼呢?”
齐砚的最后这一句,正是刚刚行言一句接一句质问的最后一句。
这句从齐砚口中说出,无异于再次狠狠打了卫婉清的脸。
卫婉清面色不仅惨白,还白的十分难看。
齐砚不再理会卫婉清主仆二人,目光扫向行言,行言会意。
行言对着二人轻嗤一声,道:“卫夫子,请吧?”
说完还朝青芷使了眼色。
青芷、青糖见三爷不仅一句没有偏帮卫婉清,还十分干净利落地将卫婉清讽刺了一通,最后又送至太夫人处,大有要替自家姑娘出气的意思。
二人这才意识到,她们可能真的错怪了三爷。
青芷跟上行言,盯着卫婉清主仆,一同去了春晖堂。
青糖则去了竹丛后找自家姑娘。
叶蓁此刻更诧异了,她似乎从齐砚刚刚的质问中,听出了一丝愠怒。
前后两辈子,她印象里的齐砚除了清冷,几乎没别的情绪。
叶蓁缓缓从竹丛后面出来,如不认识一般望着齐砚。
齐砚也看向了她,似是欲言又止。
叶蓁突然想起齐砚刚过来时问的那句“你可还信我?”
她似乎还没回答。
上辈子的事已然不知,那此次看来,的确是冤枉了他。
一码归一码,叶蓁分的清楚,不会混淆。
叶蓁迎着他的目光,道:“今日之事……还有当日城外之事,看来是我错怪夫君了,我愿向夫君斟茶道歉。”
齐砚听后只觉得心下的沉闷消散了不少,神情都不自觉地温和下来。
叶蓁又道:“不知夫君何时有空?吃了我这杯道歉茶?”
齐砚沉默了一息,道:“夫人不必道歉,两件事皆因你我之间信任不够,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若说错处,我自身也有。”
叶蓁点了点头,既然不用道歉,她倒是省了一桩事。
如此,叶蓁道:“那夫君便忙去吧,我回去了。”
话落,便带着青糖朝后宅走去,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消失在月洞门处。
齐砚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去书房。
叶蓁回灼华院的路上,将今日之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上辈子她送汤羹时,跟齐砚提过是莼菜鲈鱼羹。
而这辈子她以为齐砚和上辈子一样,不会碰那汤羹,便随便装了盅冷茶,根本没提是什么……
等等!
齐砚同她解释时……是不是说了汤羹还没来得及喝?
也就是说……齐砚他会喝那汤羹!
叶蓁的脚步骤然一顿,立刻转头疾步往前院走。
青糖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叶蓁到前院时,守在书房外的变成了行闻。
行闻见是夫人,立即行礼。
叶蓁暗暗平了平气息,道:“我有事找三爷,快去通禀一声。”
行闻不似行言见人就笑,倒是和齐砚有几分相似,说起话来也一板一眼。
行闻:“三爷说,今后夫人过来,无需通禀,直接进去就是。”
叶蓁再次诧异了一瞬,便抬步进了书房。
书房里,齐砚端坐在书案前,食盒盖子已经打开,白瓷汤盅被他捧在手里,齐砚正一脸不解地看着汤盅里的冷茶。
叶蓁:……
还是来晚了一步。
齐砚抬起头,见是叶蓁,神色有一瞬的古怪和复杂。
他不知何来的记忆,笃定汤盅里装的是莼菜鲈鱼羹。
即便他听青芷在竹丛处,噼里啪啦提到这是金玉羹时,他也依然觉得叶蓁送来的是莼菜鲈鱼羹。
可当他将汤盅从食盒中取出,便觉得微微有些不对,还以为是时间太久凉了。
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里面根本不是什么鲈鱼羹,甚至连汤羹都算不上。
应是今晨刚煮的茶,放冷了的。
并且倒茶汤的人也不甚上心,里面还沉着一片茶芽。
叶蓁少见地尴尬一笑,两步上前将汤盅从齐砚手中夺回。
麻利地盖上盖子,又装入食盒,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将食盒提起,又尴尬一笑:“夫君,今日来的匆忙,汤羹装错了,等夫君下次休沐时,我再亲手为夫君煮汤。”
说完便朝外走去,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齐砚复杂的神色已经消散,看着门口早已不见的身影,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抬了抬。
叶蓁从前院回来后,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直到看到林嬷嬷,才重新冷静下来。
回到主屋后,她低声吩咐青糖把汤盅里的冷茶悄悄倒掉,别让任何人发现。
青芷回来后,叶蓁又叮嘱二人,她今日说汤是金玉羹之事,除了青兰、青糯,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青糖、青芷并不知自家姑娘没同三爷提汤羹是金玉羹。
此刻,也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既然卫夫子根本没进三爷书房,那她是从何处得知汤是金玉羹的?
二人对视一眼。
叶蓁:“今日在院中的所有人,你二人可都记得?”
二人齐齐点头。
叶蓁:“今日起,你们同青兰、青糯一起,将灼华院盯紧了,尤其是这些人。”
叶蓁顿了顿:“包括林嬷嬷。”
二人神色一凛,再次齐齐点头。
今日之事,很明显是灼华院里藏了卫婉清的眼线。
而叶蓁与林嬷嬷说话时,院中的洒扫丫鬟都能听见。
虽然叶蓁觉得,林嬷嬷是卫婉清眼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小心为上。
再者,叶蓁又想起了另一事。
她自幼练习骑射,身子本就比其他女子要好上许多,没道理一年半以后就孱弱起来。
当时府医多次诊脉,都说是肝气郁结导致气虚气弱,她还一直以为是因齐砚冷心冷情,加上她困于敬文侯府两年所致。
现在想来,也不尽然。
那两个原因可能也只是其一,难保不会有人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林嬷嬷是除了她四个大丫鬟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在主屋自由进出的人。
她的四个大丫鬟自然都信得过,不说自幼就陪在她身边的情分,就说上辈子,几人看她日渐消瘦,她们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安国公府出事,她们也心急如焚。
而林嬷嬷是在今年冬月急匆匆离府的,她只不过是回去照顾曾孙,何至于这般着急?连同自己辞别的时间都没有?
如此,若林嬷嬷在这期间真做了什么,导致她一年后才病弱,也不是没可能。
总之,今后她的饮食起居都要注意才行。
既然提到饮食,那今后是万万不能再吃公中厨房取回来的吃食,是时候找个厨娘了。
叶蓁思定,便又开心起来。
今日的汤羹之事有了不一样的结果,再次说明了,上一世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