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书房。
行言哈欠连天地从里面出来,刚伸个懒腰就看见夫人带着青糖、青芷过来了。
行言立即换成了笑脸上前行礼。
只不过刚行完礼,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眼下明显地晕了一层青黑,一看就是整晚没睡。
青芷:“你晚上学那猫儿去捉耗子了不成,怎的困成这样?”
行言瞅了眼夫人,如实道:“三爷这些日子,白日去东宫为太子讲读,晚上便一直抄写家礼家规自省,日日抄写到三更天才歇下。”
叶蓁明白了,白天行闻跟在齐砚身边伺候,晚上就换成行言伺候笔墨灯烛。
青糖:“三爷又没犯错,为何要自省?”
行言又瞅了夫人一眼,只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三爷上次这般,还是在十一岁生辰那年。”
叶蓁知道齐砚的生辰是在端午那日。
只是,十一岁的齐砚,在端午那日自省抄写家礼家规,难不成是趁着看龙舟赛下河摸鱼了不成?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叶蓁暗自好笑。
齐砚怎么会下河摸鱼?这可是比吃夜食还严重的逾矩。
叶蓁:“我煮了汤给三爷,三爷可在忙?”
行言立马笑道:“不忙,夫人您稍等片刻,我去通禀一声。”
叶蓁颔首。
不一会儿,行言就笑呵呵地出来了,道:“夫人,三爷请您进去。”
叶蓁从青糖手里拿过食盒,进了书房。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叶蓁第三次来齐砚书房。
第一次就是上辈子的这时候,来给齐砚送汤羹。
第二次就是安国公府获罪,她来求齐砚帮忙,请他在御前求求情。
叶蓁虽然只来过两次,却让她记忆深刻。
书房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一进去,入目的便是一面博古架,上面依旧摆了满满当当的书,不见任何玉器珍玩。
旁边便是一扇四君子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长条小案,平时也当食案用。
屏风后面是什么,叶蓁不知道,想来应该设了床榻,上辈子听说过,齐砚偶尔睡在书房。
临窗的一侧设了书案,角落立了一盏宫灯,书案上放了笔砚、香炉等物,寥寥地堆着几本书,想来应是经常翻看的。
齐砚和上辈子一样,手中拿着一本书,见她进来,将书放下,目光先看向她手中的食盒,然后又看向她。
叶蓁:“知道夫君今日休沐,便煮了汤羹送来,夫君可要尝尝?”
叶蓁和上辈子一样走到屏风前的条案旁,将食盒放下,又不慌不忙地佯作正要打开食盒。
果然,依旧和上辈子一样,齐砚开了口:“放下吧,下次不用送了,不合规矩。”
叶蓁便顺势停了手,没有上辈子的不知所措和局促不安。
叶蓁:“那夫君忙吧,我回去了。”
齐砚动了动唇,叶蓁已经离开,并关上了书房的门。
齐砚想,看起来她又不高兴了。
叶蓁从书房出来,就带着青糖、青芷二人往回走,前脚刚跨过月洞门,青糖就看见卫婉清从另一边过来,她的丫鬟翠柳手里也提着个食盒,径直朝前院而去。
青糖拉住青芷,又急急叫了声“姑娘”。
叶蓁似是也刚看见一般,“吃惊”了一瞬,然后“镇定”下来。
青芷则脸色不好看起来。
她可还记着城外之事,更记着三爷向自家姑娘解释过,他和卫婉清不熟,既然不熟,这又算什么?
叶蓁低声吩咐了青糖几句,青糖领命而去。
然后便同上辈子一样,带着青芷去了卫婉清回去必经的竹丛后。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卫婉清主仆二人便从前院出来了,翠柳似是不经意地向四周扫了扫,扫到竹丛时停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低声同卫婉清说着什么。
卫婉清点了点头,主仆二人若无其事的缓缓往回走,靠近竹丛时特意放慢了脚步。
翠柳:“姑娘,三爷喜欢您送过去的莲子羹,还说三夫人煮的金玉羹口味不佳,让咱们顺便拿走倒掉,现在真要倒掉吗?”
翠柳说着还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白瓷汤盅,打开盖子闻了闻:“其实,闻起来还挺香的,三爷怎么就不喜欢呢?”
卫婉清叹道:“若是喜欢一个人,哪怕送了盏冷茶也会喜欢,若是不喜一个人,哪怕她送了玉液琼浆也一样不喜欢。汤羹没有错,是人错了。”
翠柳也叹道:“其实三夫人挺好的,只是可惜,三爷心里已经有姑娘了。”
竹丛后的青芷气的咬牙切齿,而叶蓁则愣在了原地。
金玉羹?
她这一世没同齐砚说自己煮了什么汤羹,为何卫婉清主仆却说是金玉羹?
叶蓁不由得沉思起来。
书房那边,叶蓁离开后,齐砚便将那食盒拿了过来,他知道里面是莼菜鲈鱼羹。
当齐砚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神色微凝。
他是如何知道的?
正要将汤盅打开,就听见外面青糖气呼呼地同行言道:“你去通禀一声,我家姑娘有话带给三爷!”
齐砚又将白瓷汤盅装回了食盒内,还盖上了食盒的盖子,如没碰过一般。
行言带着青糖进来后,青糖便道:“我家姑娘让我带话给三爷,三爷三番两次解释同卫夫子不熟,更不存在什么两情相悦,如今她都过来书房给三爷送吃食了,三爷同她还是不熟?还没两情相悦?我家姑娘说,看来是不用同三爷斟茶道歉了!”
齐砚不明所以,看向行言。
行言一听青糖所言便立刻明白过来,急道:“刚刚卫夫子来过,说看到夫人过来这边,便跟过来想找夫人说些事情,我说夫人刚走现在去追还能追得上,她便走了。”
齐砚听后即刻起身,绕过书案大步朝外走去。
刚从前院出来,齐砚就注意到了竹丛后叶蓁的衣角。
再往前一扫,就看见了卫婉清也在此处。
齐砚面色一沉。
卫婉清主仆见齐砚过来了,面色也是一惊,好在很快就稳住了。
二人施施然朝齐砚行了礼,叫了声“三爷”。
齐砚瞥了二人一眼,径直走向了竹丛后。
青芷见齐砚过来,愤愤地瞪着他。
叶蓁则蹙着眉头还在想金玉羹的事,根本没发现齐砚已经过来了。
不等齐砚开口,青芷便先替自家姑娘抱起了不平,噼里啪啦对着齐砚道:“三爷不喜我家姑娘送的汤羹不喝便是,为何偏偏要让外人知道?还让外人倒掉?您再不喜我家姑娘,也不必这般糟践我家姑娘!敢情前些日子您同我家姑娘的解释都是糊弄人的!您这次又要如何说?”
青芷一口一个我家姑娘,连夫人都不叫了,可见这是气的狠了。
齐砚没理会青芷的噼里啪啦,只看向叶蓁。
行言却听得云里雾里,隔着竹丛问道:“青芷姑娘,您说的什么意思?三爷何时糟践夫人了?还有什么叫让外人倒掉汤羹?”
青芷看齐砚不顺眼,看行言更不顺眼了。
她扒开竹丛,从后面走了出来,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噼里啪啦将卫婉清主仆二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气道:“这不是糟践是什么!”
行言先是愕然,随即面相竹丛,朝竹丛后面的夫人解释了一遍,卫婉清根本没进书房,然后才面色不善地看向卫婉清主仆。
行言:“卫夫子,亏您还是侯府的家礼先生,您这一手两面三刀、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手段玩的可真是溜啊!您这是害我们家三爷啊!有您这么当家礼先生的吗?您的礼呢?”
卫婉清听了行言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心下慌了一瞬。
她没想到齐砚过来连理都没理她,直接去了竹丛后面叶蓁那里,她准备的一肚子理由连说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叶蓁的丫鬟和行言二人拆穿了。
好在,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
卫婉清暗暗给翠柳使了个眼色,翠柳会意。
翠柳:“青芷姑娘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冤枉了我们,我和我家姑娘何时说过那些话?”
青芷冷笑一声:“难道我和我家姑娘耳朵有毛病不成?你们敢发誓吗?若说了那些话,便叫你们主仆二人肠穿肚烂,口舌生疮,脸上生蛆,四肢皆残,一辈子只能爬着吃屎!你们敢吗?”
卫婉清主仆二人何时听过这么粗鄙的话?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个字都说不出。
行言则“噗嗤”笑出了声,心下暗道,青芷姑娘真是长了一张巧嘴,以后惹谁都不能惹了她。
青糖想了想那画面,嫌弃地离卫婉清主仆二人选了些,站到了青芷身后。
吵到这个地步,叶蓁已然回神。
她神色颇为复杂,既为“金玉羹”的事,也为青芷那一通话。
叶蓁知道青芷牙尖嘴利,却不知道能厉害成这般,看来上辈子没什么机会让她展示。
齐砚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终于低声开了口,对叶蓁道:“我不知她来了前院,我更不曾说过“口味不佳”“倒掉汤羹”这些话,你送来的汤羹还在书房,我还没来得及喝。”
叶蓁知道今日这事可能的确是卫婉清故意为之,还极可能冤枉了齐砚。
那上辈子是不是也……
叶蓁终于抬眸,看向齐砚。
四目相对,齐砚接着道:“卫婉清所做之事,我会禀明太夫人,这次无论她父母是否于侯府有恩,都不会再轻饶放过。”
齐砚见叶蓁不说话,复问:“你可还……信我?”
声音依旧清冷,叶蓁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