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一连数日离府,府中人尽皆知,私下里都起了议论,不过她丝毫不在乎这些议论。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刚刚在国公府,她只顾着忧心二哥的手臂,忘记问二哥那些乱民的目的了。
虽然二哥说接下来的事都交给他,但叶蓁不会真的一点都不管,很多事情可能二哥不便打听,但她可以。
前朝后宫尚且关系密切,何况高门各府的外院和内宅?
多少消息不都是从各府女眷的交际中传出来的?
即便是那谨言慎行的府邸,也能从其女眷对各府的态度窥见一二。
本朝女子虽居于内宅,看似与朝堂诸事无关,但一言一行实则都受其影响。
叶蓁和齐砚已经到了府中,正一同朝三房走去。
叶蓁侧首看了一眼走在她旁边的齐砚,心下思量,或许乱民之事,齐砚也知道一二?
就是不知如果她问的话,齐砚会不会说。
叶蓁一边思量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侧首看了他一眼。
齐砚在她第一次看过来时就发现了,余光见她似是有话要说,便安静地负手走在她身侧,等她开口。
然而二人都已经到了灼华院,眼见着叶蓁就要穿过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她都没开口的意思。
齐砚攥了攥身后的手指,第一次主动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声音清冷,一如往常。
叶蓁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这清冷的声音也给她提了醒。
齐砚怎会同她说朝堂之事?
若是真问出口了,少不得又被他用“有违家礼”四个字堵回去。
叶蓁摇了摇头,淡笑道:“夫君累了一日,好生歇息。”
说完便带着青芷、青糯穿过月洞门朝后院走去。
眼见着主仆三人已经走了进去,齐砚突然又开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叶蓁主仆三人停下,侧过身来疑惑地看向齐砚,不知他要说什么。
齐砚朝叶蓁走来,青芷、青糯见状纷纷向后退开几步。
齐砚走到叶蓁身侧:“进去再说吧。”
说完,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叶蓁虽有狐疑,却也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留在府中的青兰、青糖听说自家姑娘回来了,双双迎了出去,还没出庭院,就见姑爷也来了后宅。
青兰和青糖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均看出了疑惑。
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姑爷怎么过来了?
齐砚淡淡一瞥,便知道二人所想。
他的余光又看向身侧的叶蓁,叶蓁神色倒是如常,他心绪不知为何好了几分。
叶蓁见迎出来的青兰和青糖,青糖嘴角似是还挂了糕饼的碎屑,方才想起,她午膳没来得及用便匆匆回京了,直到现在又错过了晚膳时间,早已经腹中空空。
叶蓁朝二人笑笑,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煮三碗鲜笋鸡丁面来,再各加两只水波蛋,我和青芷、青糯还没来的及用膳。”
青兰看了一眼自家姑娘身侧的齐砚,隐晦地提醒道:“夫人,已经过了晚膳时辰。”
齐家家礼,起居有常,饮食有节,非时而食为无礼。
叶蓁本想说“不必管这些,去煮就是了”,但转念一想,齐砚今后会步步高升,虽然上一世求他帮自己他没帮,但也不能把他得罪死了。
只要这一世他依旧保持着他的清冷孤傲,不下凡尘,别给自家使绊子就行。
何况上辈子,她经常托外院的孙管事去醉仙楼买些菓子点心当夜食,齐砚有一次看到了,好像也没说过什么……
叶蓁便退了一步,弯起眼睛问齐砚道:“夫君,我可以让小厨房煮些夜食吗?”
齐砚从中午到现在也滴水未进,腹中也早已饥饿,但他已经习惯了遵行齐家家礼。
但叶蓁……
他忽而想到一个多月前,她带着四个丫鬟整理嫁妆而忘记了用膳时辰,那时她已经逐渐了解了齐家礼法和规矩,知道错过饭食便不能再吃,就一直饿到了第二日。
前一日正好初一,是他来后宅的日子。
二人敦伦时,她眼中的委屈比以往更甚,他一度以为自己弄疼了她。
直到二人睡下,他恍惚听到她一直在梦里念着“炙羊肉”“老鸭汤”“梅花汤饼”的字样。
天刚微明时,她又抱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最后还嘟囔道:“不好吃。”
他彻底被她咬醒,寝衣上沾了她的口水,手臂上多了一圈牙印。
他没扰她好眠,独自一人起身更衣,离开时听到她身边的丫鬟抱怨齐家规矩,害的姑娘饿了一晚上。
他这才知道,昨晚她错过了晚膳,又不敢叫小厨房煮些东西来吃。
当日,他便让行言知会灼华院的孙管事,每日去醉仙楼买些菓子点心等吃食,让他想办法拿给夫人,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这是他第一次破了齐家规矩,为他刚娶的新妇。
只是,从醉仙楼买些吃食,无需开火,府中各院不会知道。
若是小厨房开了火,叶蓁少不得又被非议。
正当他犹豫时,叶蓁的话忽而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面对你时要遵行齐家礼法和规矩……”
“……今后再见到敬文侯府的人,我也可以不做齐家妇。”
齐砚的手指蓦然攥紧,没来由的,他十分不喜这两句话,尤其最后一句。
叶蓁还弯着眼睛等他回答。
齐砚:“让小厨房去煮吧。”
叶蓁有些惊讶,没想到齐砚竟然允许!竟然没说“有违家礼”!
她本想在他说出“有违家礼”四个字后,悄悄让青兰去准备,等他说完话离开再煮的。
如此,倒是不用偷偷摸摸了。
叶蓁又弯了弯眼睛:“多谢夫君。”
随即吩咐青兰让小厨房去准备。
青兰心思细腻,见此又暗暗提醒道:“夫人,只煮三碗吗?”
说着又以眼神示意叶蓁,要不要给三爷煮一碗。
叶蓁知道齐砚不会不守府中规矩,但她此刻心情十分好,便问道:“夫君是不是也没用膳?要不要也一起用些夜食?”
叶蓁已经做好了齐砚拒绝的准备,却听到了低沉的一个“好”字。
她瞬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去。
只听齐砚又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叶蓁回过神来,青兰已经去了小厨房。
叶蓁还有些震惊,齐砚一言一行都谨遵齐家礼法,除了对卫婉清,从未做过任何有违齐家礼法的事。
今日怎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违背之事?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因为一会儿要吃夜食,二人进了主屋,便坐到了食案前。
趁着夜食还没煮好,叶蓁问道:“夫君说有话要说,是要说什么?”
齐砚垂下眼。
下午她和她的兄长单独在屋中待到日头偏西,虽然二人是亲兄妹,但即便如此,也应有男女之防。
只是,此刻他却说不出口。
总觉得若是说了,又会惹她不高兴。
齐砚想了想,决定暂时不提此事,转而问道:“我去庄子接你和岳母时,你是如何知道二哥是手臂受了伤的?”
叶蓁挑了挑眉。
她当时心头惊骇,没做多想便问出了口,没想到齐砚这么敏锐。
也对,若他不敏锐,如何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从现任从三品的侍读学士擢升为正三品的学士承旨?距离政事堂大相公仅一步之遥?
不过叶蓁也没慌乱,依旧以梦境为由,说自己梦到了二哥手臂会受伤。
齐砚:“所以,你是提前梦到了二哥手臂会受伤,这才以去看望岳父岳母为由去了京郊庄子,还提前定做了臂甲?”
叶蓁将他的问题在心底过了一遍,他这么一说好像更合理了,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齐砚罕见地似是笑了一下,又问:“所以,你还梦到了太子观稼时会遇上乱民作乱?”
叶蓁有一瞬的怔愣,不是因他问的问题,而是他一闪而过的笑。
前后两辈子,叶蓁也没见齐砚抬过嘴角,更别提笑了,刚刚那一下好似是错觉。
在叶蓁还未回神之际,齐砚又道:“并且,在你的梦里,乱民应当是明日出现。”
叶蓁这才回神,将齐砚后面说的两句话听进了耳中,当即心下震惊。
震惊于齐砚猜测的丝毫不差。
叶蓁看齐砚的眼神变了几变,第一个想法是,他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可这个想法一出现,叶蓁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他是如何知道乱民应该是明日出现?
不过她看着坐在食案前的齐砚,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上辈子她和齐砚一起用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除去年节各院一起去春晖堂吃个家宴,哪怕初一十五他也是在前院用过才过来。
而现在他正和自己坐在食案前等夜食!
叶蓁笑了,她怎么会觉得齐砚也和她一样重生了呢?
想到此处,她骤然松了口气,又想到他刚刚说的那般笃定,必然是自己疏忽了什么,被他发现。
于是,她问道:“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齐砚:“前日晚上,你说想在庄子多待两日,便和岳父岳母说,太子观稼结束我会来接你。我说要去接你时,你却拒绝了,你说你还有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乱民一事吧?你应当也做了某种准备,就像给二哥准备臂甲一样。”
叶蓁心道,原来是这里疏忽了。
既然说到了乱民,叶蓁心头一动,是不是她也可以问问他,那些乱民的目的?
叶蓁:“夫君聪慧,只凭我的三言两语就猜的丝毫不差,怪不得你能考中探花郎呢!”
叶蓁颇为真心实意地恭维了一翻,觑眼看向齐砚。
齐砚对她这翻恭维倒是没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清冷,仿佛刚刚那罕见的笑也是她的错觉。
叶蓁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提乱民一事,青兰端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两碗面,还有几道小菜。
她将吃食一一摆上食案,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