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婵醒来时正蒙蒙飘着细小的雪花,薄薄一层落在地上。
她睁开眼,梦惊心慌。
屋里安静地如同沉浸在水里,耳边是雪落下的声音。
她撑着身子扶到门柩处,忍着疼推开了门。
门口的颜官红着眼圈,一看见她下意识来接。
“娘娘怎么样了。”她问。
湘官绷着脸使劲点头,嘴抿地像是一条线,唯恐一开口先哭出来。
江婵指着湘官身后一个小宫娥,虚弱地蹦出两个字:“你说。”
那小宫娥低着头声音颤颤:“是暂时留住了性命,可那大夫说娘娘她已经油尽灯枯,或只能挨过这个冬天了。”
她话刚说完,江婵只觉得自己心里塌了一块,鼻子一酸她冷笑着抬起头含着泪模糊又朦胧看向天边,下意识从嘴里吐出一个‘呵’,浓重的白气四散开。
这个冬天,最多只剩下二十天。
院里已经有隐隐的哭声。
江婵扣着门框,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在痛:“哭什么哭!人已经没了么?”
她的厉声呵斥使得众人收起情绪,止住了声儿。
“湘官,你去叫三殿下过来。”
“是。”湘官飞快抹了一把鼻涕泪振作起来,就要往院子外面走。
“不了。”江婵突然又说。
她忽问:“陛下是不是来了。”
湘官不知她如何得知。
江婵紧攥的手掌心慢慢松开。
娘娘,你现在见他,是不是还有些话要对他说,还想着用最后一点恩情换周全。
“我要出宫。”江婵声音轻的随风破碎。
她下意识苦笑一声,随即意识到又立刻收回,眼眸缓转,泪光晶莹剔透,掐着手心把眼泪憋回,微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琉璃金瓦。
二十天,娘娘,大人,我一定要护中宫周全。
即使身死,万死不辞。
“我要出宫。”这次,她的声音重了一些。
不等身后侍女们回应,她已经迈开步子向宫外而去。
春喜阁里,她如愿见到了他,与其说是她如愿,不如说江琢早预想到会有今日。
他细眯着眸子毫无遮掩上上下下打量着江婵,正逢多事之秋,她坐在自己面前时仍行端立直,面上沉着,不见半分狼狈。
分明是来求人的……他暗暗笑。
那样硬的脊梁骨,一寸寸敲碎才有趣。
他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贵人,可想好了。”
声音低而缓慢,带着揶揄。
江婵脸色还有些苍白,她抬起头,耳边步摇轻晃,面无表情:“江琢,不必虚伪至此。”
江琢微微一愣。
可看着就在自己面前,平静甚至带着冷漠的江婵,他终忍不住笑了一声。
江婵已没有时间再与江琢瞎耗,只坐在这里流逝的都是赵娴的生命。
“除了那日的条件,你随便开,我都能答应你。”
江琢豪不意外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仍觉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为什么她能为了赵娴连命都能不要。
“江婵,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些误解。”江琢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跟宫里那些狐假虎威的贵人娘子没什么分别,不过是娘娘们头冠上一颗耀眼的珠子。不是啊,原来你这么有趣。”
江婵并不想、也不屑于听他对自己的评价,她面目表情注视着他,等他说完,她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见沈辞。”
沈辞?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倘若不是他手中有药方能救阿念,他根本不屑于与之为伍。
江婵见他能是为了什么好事。
听说宫里赵娴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江琢注视着面前这个人,望向她略有些疲惫的眼睛,那里面有一面无形的屏障,将自己永远阻隔。
所有的情绪都被很好的藏了起来。
都已经这样了,仍不肯放弃么,中宫何德何能呢。
江婵抓住袖口死死盯着江琢,渴望打败了厌恶,麻木地坐在那里,身体的一切疼痛都被缓慢清晰的心跳声替代。
最后二十天,娘娘,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我可以帮你,救治江念。”最后几个字,江婵说的轻且缓慢。
就连江琢都听出了她的破釜沉舟。
江琢嗤笑:“江娘子,中宫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么,不惜用命滋养。”
“我只要她好好的而已。”最后几个字落地可闻,江琢的笑容缓缓僵住。
“可我不用了。”江琢明显看到她睫毛一颤,平淡的眸底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我可以告诉你沈辞的行踪。”
他勾起唇角,转动手中的扇柄,忽挑起了她的下巴。
看着她骤然剧变的神色,他说:“不过,我要你,嫁给我。”
江婵忽笑了,她问:“你说什么?”
江琢不认为她没听清楚。
江婵紧抓着手下的扶靠,忽觉天上地下日月乾坤,居然是这样的荒谬可笑。
见面前称得上是自己‘弟弟’的江琢,江婵毫不犹豫甩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江琢的脸歪向一边。
江婵趁机起身,楼上风寒,透过一点在颈后,她拢了拢衣服当即便要离开。
“江婵。”江琢鬼使神差舔了一下嘴角,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笑。
这样就对了,他本就是喜欢那天在林子里时的江婵。
像一个真正的活人,让他莫名其妙不忍靠近她。
“如今种种,还未将你逼到绝境么?竟还能拒绝我。还是说嫁给周衿就那样诱人,让你不惜,以身犯险。”
江婵转身,她半眯眼。
江执后来对子女如此疏于管教么。
也是,一个连亲生弟弟都能杀了给妹妹续命的变态,还指望他能有什么良知呢。
如果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他异母同胞的姐姐,不知又该作何感想呢。
“江琢,总有一天,你会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江婵不欲与他多说,她还有一个人,要见。
江琢手扶栏杆看着她下了二楼乘马车而去,他将手放在已然有些肿的脸上。从喉间挤出‘江婵’两字,奇异地笑了一笑。
“没关系,皇子妃娘娘,赵娴时日无多。你会自己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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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婵出了茶楼,冷冽的寒风眯得人睁不开眼,江婵恍然,原来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侯。
她行尸走肉般跨出一只脚,忽听街道那头传来敲梆子打鼓的声音,慌乱中有人高声呼喊:“东头城墙上挂着一具惨死的女尸!”
江婵骤然转回过头,不远处的东城墙上清晰可见。
云梨面目狰狞赤身**浴满鲜血,被一把砍刀定在城墙上左右摇晃着。
而血,还在不断流下来。
江婵猛地抬起头,二楼,江琢半探身在窗外,他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冷冷看了那副景象一眼,而后缓缓视线下移落在了江婵身上。
他早有所料,对着江婵勾起一笑。
二楼的窗户关上了。江婵攥紧了手。
目目朝朝自有王法,何以哗然嚣张至此。
而看云梨将死不久,可方才江琢一直在自己面前,究竟是谁帮他杀了云梨。
可疑问生成江婵脑海里当即蹦出一个名字。
沈辞。
可江琢,这不是你向我挑衅的资本,而是抓获你的速递书。
算算时候,胡氏已除,下一个,轮到江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