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咫说完,头也不回出了中宫。
比起在这里与周衿虚耗,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堂前御下,老御史气得吹胡子瞪眼,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呈于陛下。
周冽扶着额头听着,硬生生将手下毛笔戳出来了一个指甲印。
“你说。”
他突然开口打断了涛涛不休的老御史:“你说,女官去为谁求医?”
帝王的脸黑的像是能挎下锅灰,御史藏在袖子里手一抖。
“乃是为了中宫娘娘——”
他话悬而未决,周冽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
老御史惊讶地住了嘴,他从未见周冽如此隐而不发却又暴怒。
哪怕是当年得知赵氏的事……
“魏云何在?”
御史擦擦额头上的汗,膛目结舌地看着大监和他身边的小太监打开门一路小跑过来规规矩矩畏畏缩缩跪在了御下。
‘咔嚓’笔杆折断了。
周冽抬起脚狠狠踹在了那小太监身上。
“啊。”那小太监痛呼一声。
周冽尤不解气,又看向大监魏云。
可好歹是自小陪侍在身边的,周冽将脚放下,随手拿起桌上的砚台很很丢向一边。
‘啪’砚台狠磕在柱上,残缺了坚硬的一角,墨汁四溅。
宫里的所有人都跪下来大气不敢出一声。
“皇后病危了?你可有来呈报过?”周冽问魏云。
须知后宫大小事都是下人呈报到自己面前,再由自己摘捡呈报御下。魏云这才明白自己被人做了局,他面色惨白:“奴该死。”
好,很好。
周冽顾不上听他啰嗦,他往殿外小跑了几步,魏云以头触地跟着他膝行着快行了几步。
窗外是漫天大雪,映射着天光杀进殿来,他恍然怔住,脚像是被粘在原地。
胡氏塌了,你的好日子就快来了,怎么这么几天,你反而顶不住了。
是不是真就这么没福份,恍若那雪落在地上,终究是要化的。
他没有叹息,抬头观雪时却像是矮了一截。
御史膛目结舌看着,听周冽轻飘飘说道:“要是皇后这回救不过来,你死了给她殉葬吧。就当是。”
就当是后面他没有说。
可魏云冷汗淋漓地点点头颤声挤出一个‘是’来。
就当是当年你为了我的皇位,算计她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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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忍忍,都要我忍,我要忍到什么时候!”尖锐的吼叫打破了小院里的宁静,胡妳一股脑把桌子上所有的东西都拂到了地上,‘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涕泗横流,形容哀切,居然一下子跪在了面前的贵妇人面前:“娘,我求求你,阿弟这次已是难逃一死,不能再叫女儿也步入后尘啊阿娘,你救救我吧。”
胡老夫人今年已是六十九高龄,她拄着拐杖看着地上抓着自己襦裙的二女儿心如刀绞,胡妳一向骄横,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早知当年,她就算是打折了她的腿,也不能叫她嫁给江执!
院子外面来来回回的人还在忙着给那小厮收尸,洗刷沾在木柱上的血迹。
胡妳头发凌乱,痛哭时紧紧抱着胡老夫人的腿:“大皇子、宴儿在陛下不会对胡氏怎么样的,可要真叫御史把江家告上去,女儿以后可怎么活啊。”
“起来!”胡老夫人大呵一声,一手去拉她。
“我问你,”她问将将止住哭声的女儿,“你那没用的男人呢?”
胡妳的哭声像是被噎在了喉咙里。
看着她眼神飘忽的方向,胡老夫人心急如焚又怒又气:“他是不是又在这个月里故意冷落你,就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管不问。”
胡妳不肯多说,支支吾吾。
“哼!”胡老夫人重重一吭。
“当年之事我们已是给他留了余地,谁知道他居然这么不知好歹,看来逼着我们使点手段了。”
“阿娘……”胡妳眼睛亮了亮。
她把住老夫人的手臂:“阿娘这是愿意帮我?”
胡老夫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帮你帮谁,眼看着我儿命丧黄泉。”她哽咽,“你要是也有个三长两短,我此生命太苦。”
胡妳与老夫人抱作一团。
正在此时,江琢从侧门笑意盈盈进来。
“母亲,外祖母。”他行了一个礼。
等到惺惺相惜的娘俩松开,江琢已在下堂座位上坐定,他还穿着前朝官服,看起来颇有些风尘仆仆。
“你,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应还在值上……”胡妳问。
“御史大人请了一道旨要封查江家,我便前脚回来备着。”江琢风轻云淡笑道。
“啊……”胡妳眼泪汪汪望向胡老夫人。
“莫怕莫怕。”胡老夫人拍拍她的后背,她心中於气不平连声呵斥,“你吓唬你阿娘做什么。”
江琢倒茶的动作一顿,他的半张脸落在阴影里:“今日这样的情景不就是外祖母和阿娘一手造成的么?”
胡妳心中一咯噔,她挣脱了阿娘的怀抱迭声问道:“你说什么?”
江琢放下茶杯,还是笑着:“不是阿娘嫉妒,才串通妖僧给胡祥邹下了败签,蓄意将他送走。害得大舅母月子里伤心早逝,大舅舅也一病不起,好叫小舅舅继承了胡氏兵权么?”
“啪!”胡氏颤着巴掌问江琢,“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琢整张脸被打歪过去,他一愣,继而擦去嘴角血,笑意盈盈转过头:“可也没想到胡氏会因此走向衰败。也没想到小舅舅会给整个胡家带来灾祸吧。”
“二子你在说什么?谁告诉你的。”听着胡老夫人惊恐的呼喊,江琢满不在乎笑了笑。
他站了起来,足足比胡妳高了一大头。
便是胡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高门里的龌龊,我懂得多了。”他向前倾身,低低说道,“我跟妹妹是怎么来的,爹为什么被逼着娶了你,他的原配和孩子怎么死的,胡祥邹又是怎么死的,我清清楚楚……一大家子,血都是脏的。”
“可是你们还不明白,还在幻想着大皇子能救这一家肮脏的血,殊不知,胡生之死本就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设了局,要把胡氏一网打尽呢。”
胡老夫人拍着大腿:“你胡说什么,这可是他的外祖家啊,那是他的亲舅舅,造孽啊。”
胡氏嘴唇颤抖,瞳孔微扩。
外祖家?舅舅?江琢觉得好笑,当年胡老夫人偷换了今宫的福贴将年幼的胡贵妃一手送进深宫,数十年不管不问,她生的孩子自幼便被抱走寄养在皇后膝下,母子分割。此两人对胡氏究竟还是有什么感情。
江琢直起身子,放宽声音:“对了,听说你打了江婵?”
他笑笑,丝毫不顾胡妳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下次不要了,阿念视她为亲姐姐,我要娶她的。”
听着身后胡妳晕厥过去的声音和胡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快叫大夫。”
江琢笑着头也不回走出了前厅。
他的笑慢慢消失干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洗刷了他每一个毛孔,他长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雪风。
等到阿念治好,他便带着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见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他摩挲着腰上的佩剑。
云、梨。
他舌头磨在牙上,碰撞的血腥在口腔中散开。
旧仇新恨。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