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婵如愿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周衿。
他的贴身太监将江婵带到他反锁的门前,一应在此的除了看管他的侍卫武兵,还有地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饮用餐食。
“放肆,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殿下的么?”江婵故意大发雷霆,门口的太监跪下请罪,“实在是主子绝食不肯用,我等劝了再劝,殿下……”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看你们都是在亵渎君职。殿下现在尚未定罪,若人有事,合该砍了你们脑袋!”
江婵刚说完太监齐刷刷俯身在地一声都不敢吭。
就连门口的侍卫也不禁心有寒意。
“还不快滚出去给殿下做新的来。”江婵扬声道。
“是是是!”眼见得太监们屁滚尿流地滚了出去,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怎么,没说着你们?”江婵转身反问。
此时此刻还能安然无恙出现在这里,侍卫们不敢轻易揣度圣意,更怕周衿出个好歹。
“是。”两人应了。
等到院子里的人都清干净江婵才贴在门上,她边敲门边低声唤他:“阿珩,是我啊,阿珩。”
周衿并非没听见,只是他多餐未用,形骸狼狈,此时竟有些无颜见江婵。
娇娇。他的小指微抽了一下。
“阿珩,你把门开开,叫我看看你。”江婵继续哄着他。
听着屋里持续的沉默,她亦心酸:“你信我。很快就会过去,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彼时周衿已经挪步到了门口,与江婵一门之隔,他看着她门外焦急的身影,落寞地垂下眼,干裂的唇角无力地张开又阖上。
手指抚摸在她门上的影子上,他嘶哑着喉咙轻声:“父皇不信我。”
江婵如鲠在喉。
“不是。”她说完这句话谎话很快垂下睫毛。
“陛下他只是……”
“阿姐。”周衿突然开口打断了江婵的话。
江婵睫毛一颤。
“父皇他是不是很恨我,恨当年没有一并杀了我。”
“他不是、我的爹爹嘛……”
“……”周衿成年以来,江婵从未听他这样问起过。
可他的疑问,江婵解不了。
“阿珩你告诉我,是不是谢咫上旨请禁的你。”江婵争分夺秒想要知道更多有用消息。
“他是为了保护我。”周衿道,“倘若他不曾求旨缓办,恐怕大皇子就要将我即刻打入牢狱问审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江婵后知后觉松了一口气。
实则她已经猜到了,从一开始谢咫便在有意无意护着赵娴和周衿,纵然师承江执难免有归依胡氏的可疑,况且现下与大皇子、江琢一流同查盐铁案,立场不明。
但前案种种,以及与胡氏对峙公堂后的谈话她都在赌,赌谢咫私心上绝不会害周衿,尽管不知究竟为何。
“不会的。”江婵斩钉截铁,“大皇子如何能够。”
“自从那年事变,我再也没能领到实职了,可能父皇对我已经足够失望了吧,或许我是不是死了,父皇也并不怎么在意。”
“阿珩!”江婵不许他说丧气话。
呼出的热气顺着缝儿散开,江婵松开了门铛。
“我一定一定,会为你挣来机会的,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吃饭好好活着。”江婵反问他,“你要是有事,娘娘怎么办,阿知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周衿眼眸波动。
江婵退后了一步,挤出一丝笑意:“阿知一定怕死了,先是伴读再也没有进宫去陪他,再是朝夕相处的姐姐也出宫没了消息,要是血脉相连的哥哥也出了事,小小的他如何在深宫里活下去呢。阿珩,你过过那样的日子,你知道在宫里要活下去有多难的。”
周衿靠坐在门内,仰头收回泪光。
他如何不知道呢,从神坛坠落的何止是君子赵氏。
“好。我一定会好好的,等着父皇回心转意查明白的那一天。”
江婵终于放心下来,她知,现在她可以去寻谢咫了。
“殿下,好好保重,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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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咫非但猜到江婵会去求见江执,也做好了被她质问的准备,以至于他在马车外看见她时并无多少意外。
太初被她拦马车的动作吓得心脏一停,嗓子眼里还没蹦出半个字来身后的帘子就掀开了。
谢咫向前倾身,垂眸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江婵,她跑的鬓发有些凌乱,一只手抓着帏帽,冰天雪地,手指被冻得有点发红。
“上来再说。”他伸出了手。
江婵顺势上了他的马车,相较前两次实在熟练的很。
“究竟是……”
“你的手……”
两人同时开口,谢咫停下来,江婵一愣,她随着谢咫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上。
江念好不容易给她包扎好,白布上现在却渗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方才江念吐血时沾上的。
“不是我的血。”江婵小幅度甩了甩手,喘完长气,回应了他,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骇人’。
“三殿下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忙问道。
“……相信你已知晓从冬天一直彻查的绛县盐铁账本贪污一案,此案与金地盐铁官陈四方息息相关,而然这并不是个简单人物。曾他直言此案本与二皇子有关硬生生逼着陛下戈去二皇子的职务,在大皇子接手后则又说与三皇子有关。”他言简意赅说完。
“或许他只是想要混淆视听、拖延时间,虽然目的未知,不过他人现在已在京城。”
江婵立即问道:“周衿已经多年未曾任职,赵氏一族被杀后朝中也无亲信,按理来说无论如何不应与之有关,除非是与曾经的赵氏有关么?可即便如此赵氏覆灭时他年龄尚小,不至于被牵连其中。”
“赵氏出事后三皇子不曾任职,可赵氏已死不代表昔日依附或与赵氏为盟的世家大族都死了,你猜那些人会不会暗暗希望周衿登上皇位。”
谢咫带着试探的话还未说完江婵立即压低声音:“是想一网打尽。”
谢咫眼底长存的深潭波动起伏,像积雪消融。
江婵说完才意识自己在谢咫面前说得多了,她抬眼,谢咫眸光深邃,却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可这个想要一网打尽的人是谁,是大皇子、胡氏,还是……陛下。
“陈四方何在?”江婵问。
“我们正在路上。”谢咫答。
江婵眉目一挑,抬眼认真看着谢咫。
“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来寻你。”
“并非一早。”谢咫语气一沉,“谢某也在赌,赌娘子是否信我。”
是以,我赌对了。
江婵唇角一抿,收回目光时却带着些许笑意。
谢咫赌对了,可安知自己不是同样赌对了。
“谢咫。”江婵很少这么直接叫他的名字。
谢咫朝她望过来。
“你可曾听说过,江姑娘身有急症?”江婵问道。
谢咫摇摇头:“从未听说。”
没错,江念养在深闺轻易不出门,了解她的人屈指可数。
可今日看来,莺儿、吕大夫包括江执父子的反应都实在是太平淡了,好像发生过许多次一般。
江念绝对有问题。
可居然连拜师江执多年、江执的得意弟子谢咫都未曾听说过么?
“怎么了?”谢咫问。
“我今日遇见江琢了,江念突然晕倒吐血,他喂了江念一物,江念便立即喘过气来。”江婵描述着当时的情景,皱了皱眉。
“我觉得此事,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江婵点到为止。
谢咫的神色并没有出现江婵想象中的变化,甚至她觉得或许他早就有所感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