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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覆巢碎卵

作者:衔吞物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婵随着谢咫的马车一路到了刑司,站在门口等着提审陈四方的刘喜打眼看见江婵从马车上下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才失声:“江娘子?”


    他声震天:“您又犯事了?”


    “会不会说话!”太初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暴栗。


    “提审陈四方。”谢咫对刘喜说道。


    刘喜紧闭着嘴从腰上哗啦哗啦一大盘钥匙里选了其中一根捏在手里,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在前面带路。


    太初在谢、江两人身后,他看着江婵欲言又止,最后在江婵察觉后疑问的眼神中才说道:“江娘子,那里污秽难堪,您当心身上的衣裳。”


    当心身上的衣裳是他隐晦的说法,实则那里血腥暴力,真正应该担心的是江婵这样‘柔弱体面’的贵人,是不是受得了。


    江婵笑:“无妨。”


    太初正走了两步,却听她低声道:“我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


    太初心下一颤,下意识抬头望向谢咫,却见后者正堂走着,并看不清楚神情。


    江婵明白太初的担心,刑司的牢狱是死狱,十个人里难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便是出来也已经是半身不遂。


    血肉模糊、肢解横飞是寻常场景。


    -


    江婵第一次到这地方时只有15岁,半大不大的孩子,被剥地只剩下里衣吊起来捆在高处,淫意残刑,十八般刑法,她亲眼看着昔日里一块在宫里做事的姑姑、姐姐一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负责刑罚的大人又将那张密密麻麻叫她招供的纸摆在了她面前。


    签字买命。


    她被吓得唇色苍白、面无血色,就连刑训的宫人都觉得必不费吹灰之力。


    江婵拖着一口气坚持了三天,在那三天里,她几乎尝遍了狱中所有的惩罚。


    也明白了初入宫时,老宫人口中的活人炼狱是何滋味。


    到最后,她丧失痛觉,意识模糊,已经分不清到底在人间还是地下。


    转折点在第四天,那时,她已不辨日月白昼,也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只隐约记得那人一身黑衣,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将赵娴被诬陷的证据带给她,并打开了紧桎她的铁锁。


    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当年之事的线索,可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


    与江婵想像不同,她总觉得会见到一个五花大绑、吊起来奄奄一息的陈四方,以至于兜兜绕绕走到最里面那个密室里打开门又阖上,看到一个五仰八叉坐着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陈四方时,江婵的大脑宕机了。


    她看向谢咫,后者背手望着陈四方,神态安然。


    陈四方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油,然后在身上擦了擦。


    “京城的肉没有绛县好吃啊,那骨头上剔牙缝一样就那么点儿。”他抬起头匪里匪气说道,“想当年咱还在山寨子里……”


    “当山大王的时候,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吃不到?又有什么琼浆玉液喝不到嘴里?”刘喜一脸生无可恋把他接下来的话一字不落全背了出来。


    山大王?一县盐铁官,又是如此重要地县的官员,曾经居然是山匪?江婵暗中思量,不可思议。


    陈四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小青年,抬起头满嘴油光,‘嘿嘿’一笑。


    谢咫终于有所动作,他撩开衣袍在他对面的长木条板凳上坐了下来,紧接着他把旁边那个板凳也搬开叫江婵坐。


    江婵拒绝了,此情此景之下,实在有点诡异。


    也是因为这一动作,陈四方才看见一直没有言语的江婵。


    江婵还带着帏帽,他打量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肉也吃了酒也喝了,陈四方,有些话也该说了。”谢咫淡声道。


    “就凭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四方油嘴滑舌道。


    救命之恩?江婵皱眉。


    “陈四方在路上遭到灭口,是大人派我等前去解救。”太初在江婵身后悄声说道。


    还有这样的事。


    “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胆子?”江婵问。


    “全队一十二人,全是死士。”太初回她。


    太初话音刚落,江婵几乎能想象到遍地横尸的景象。


    血迹斑斓的雪林里孤零零只剩下囚禁陈四方的徒车。


    “那好,那就请陈大人把绛县盐铁亏空财政来龙去脉讲个清楚。”刘喜将先前搜罗的那本账本拍到了桌子上。


    看着眼前这一切事情的起源,陈四方表情一僵。


    他又在身侧随意摸了摸油手,才拾起那本账本。


    他没有细看,而是如同厌学的孩子,快速翻动了一下,老旧的书页像腐朽的蝴蝶翅膀,破损、虫蛀,带着熏黄。


    他翻了一下就轻放在了桌子上。


    “按理说,你应该很熟悉这个帐本吧。”刘喜问道。


    怎么不熟悉,每一个字每一笔画都是他亲手写上上去的。


    “对,熟悉。”他抬起眼皮,惺忪说道。


    一本账本而已,难道大家都看不懂么?还要他亲自指认什么?江婵不解,上前一步拾起了桌上那本书。


    与其说那是账本,不如说更像是一本日志:


    而里面有一个名字,姜寒并不陌生。


    胡将军,胡生。


    “将近腊月,天寒,田中麦苗翠。将军派使臣商,想从我郡借道南下援助南疆,愈发听闻海贼犯我,或是军力已不敌。我没有理由拒接将军之兵入城,只可怜百姓新开垦旧地栽下的麦苗,或就要被践踏,长不成了。”


    她急急又打开一页,皱起了眉头。


    随即又翻,也不外乎如此。


    并不是后面再无记录,而是后面的字迹变成了江婵从未见过的另一种字,说是字,更像是图画,横七竖八,看不出章法,却又井然有序。


    到最后一页,居然只有一口喷溅在上的血。


    江婵诧异抬头,谢咫表情同样凝重。


    江婵不禁问:“这是哪里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没见过就对了。”陈四方向前倾身将江婵手里的书夺了回来。


    “这是我们绛县原住民才知道的文字,早就失传了。”


    失传了?江婵疑问的目光投向谢咫。


    “是。”谢咫给了她肯定答案,“绛县是后来分封得名,江娘子应该会更熟悉它的另外一个名字——金地。作为南疆通往中原的中枢关卡,狭长险要,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金地曾经是赵氏的管辖地段。”


    再一次听到赵氏,江婵心中一凛。


    而金地,江婵更是耳熟能详。


    “为护佑金地数千百姓不受战火席扰,赵氏在那成立了一个新的民族,并推广了一门语言,金族。”


    从此绛县东西靠山、南北不通,如同封闭。


    百年过去,直到赵氏族灭,金地才如神迹一般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新朝为了巩固政权,一统南北,便要在金地设置官员、中央分统。


    “然而,此时金地由于百年封闭,早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俗习惯,面对中央下派使臣拒不接受。”


    眼看没有办法,便有朝臣向周冽进献了一个法子:分封为属、属地自治。


    而陈四方,就是绛县百姓自己推选出来的父母盐铁官。


    “可,既然这是金族自创的文字,只需再寻金族人来……”江婵话音未落。


    “在赵氏被灭之时,金族也被灭族了。”谢咫回她。


    陈四方,是最后一个金人。


    江婵心头一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狱里长久的沉默终于使陈四方笑着抬起头,他看向面前表情各异的四人,不以为意一般把左腿蜷曲着放到了板凳上。


    “所以,这天底下,也就只有我一人还能读得懂这账本,如假包换,再无旁人!”


    看着陈四方吊儿郎当欠揍的模样,江婵抿了一下嘴,她已经预计到此事不好办,短时间内或也无法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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