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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玲珑八宝

作者:衔吞物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姐姐。”一声轻唤,江婵停住了脚步,江常死后很久不曾有人这样唤她了。


    她侧眸,江念站在枯败的柳树下,带着长长的帏帽,风吹时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


    她身后的侍女手里带着食盒,应当是来给江执送饭的。


    “江姑娘。”江婵回礼,转即便要走。


    江念脸色一变:“你的手受伤了。”


    江婵一愣,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方才崩开的伤口,不置可否地:“没事……”


    江念截断了她的话:“我马车上有药,拿来给姐姐涂一涂吧。”


    江婵刚想拒绝,江念上前一步突然牵起了她的手,柔软无骨又带着温热的。


    她拉起江婵受伤的那只手贴近眼睛仔细打量,长长的睫毛扑闪。


    江婵高了她一头,随她的目光看去时只能看见她认真的神色。


    嘴里拒绝的话咽在了喉咙里。


    江念抬头发现了她的欲言又止,她浅笑,两个小小的酒窝:“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跟我去侧房坐坐,我给你上药。”


    她拉着她,轻柔又不容置喙,江婵抿着嘴最终还是跟着她到了那间偏房。


    小姑娘带着玲珑八宝镶金钗,金八瓣莲步摇,晶莹玉珠在耳边轻晃,面中点了一点花钿,珍秀可爱。


    她拉着江婵坐下,从莺儿手里拿过药膏药粉。


    江婵看着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头皮发怵:“其实我……”


    “姐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江念半嗔半嗲,江婵只能硬着头皮闭上了嘴。


    实则江婵用的尽是好药,这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江念实在仔细,对着那道伤痕,像是在雕花。


    “从前,我也时常给阿常涂药。他总那么调皮,摔着了碰着了不敢叫阿爹知道,便一头扎进我的房里藏起来。”江念垂着睫毛嘴角含着浅笑,她拉着江婵的手涂药,轻声说起。


    江婵沉默,想到那个窝在自己怀里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孩子。


    “他已经安葬了吧。”江婵问起。


    “嗯。”江念低着头给她包扎。


    “爹爹令人扶棺回了浑源老家,说那里有大姐姐,会在地下护着他。”


    “大姐姐?”江婵口里念着这句话,意味不明。


    “阿常生前天天嚷着要去见大姐姐,还做了护着她的瑞兽老虎。走的时候我瞒着阿娘把那竹编兽放在他棺木里,等泉下相逢,好送给大姐姐,认出他。”


    江婵察觉到了滴在自己虎口的两滴热泪,江念弯着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却能瞧见头上的步摇微微颤动。


    江婵先是一愣,继而叹息一声宽慰似的将手拍了拍她的头,放在了她的后背上。


    带着体温的慰藉像是洪水的决口,江念扔了手里的瓶子顺势向前一拱到了江婵怀里,另一只手环抱住了她的腰紧紧抓着她身后的衣物,身躯颤抖。


    江婵悬着的手一顿,继而顺着她的后背,默许了她的行为。


    莺儿捡起掉在地毯上的药瓶抬头一见便是这种场景。


    她眼神晦暗,难以言喻此刻心情。


    姑娘她从未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流露出这样浓郁悲伤的情绪,即便是胡娘子、即便是青云姑娘。


    在江府她是懂事乖巧的嫡长女,因病久居闺房。丧子之痛如阴云笼罩在江府上空、乃至于娘子与江相公冷战割裂时,一直是姑娘在其中调和,日日强颜欢笑,装乖扮嗲。都快要忘了,明明小公子生前最爱粘着的是姑娘、小公子没了心中最难过的也是姑娘了……


    只是,怎么是江娘子呢,她……可是胡娘子此刻最恨不能千刀万剐之人啊。


    莺儿轻叹了一口气,将药瓶装进袖口轻轻退出了侧房。


    江念从未觉得自己哭的这样畅快,好像把所有的委屈统统都发泄了出来。她流干了眼泪,在江婵怀里拱了拱头。


    江婵心领神会,松开了她。


    江念的头抬起,窘迫看着江婵身上湿了一大片的衣裳。


    江婵打趣:“看来我头一次见你给你手绢是对的,要是不给,就要哭坏我的衣裳。”


    江念察觉出她的玩笑,忍不住笑起来。


    她抬头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江念,江念哑然失笑,不知忘恩负义的江执与颐指气使的胡妳怎么能生出江念这样的女儿。


    她想了想,解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物什给她。


    竹编草弄的小老虎惟妙惟肖的在她掌心之间。


    “这是阿常生前送我的,送给你了。”


    江念一愣,继而接了过去。


    其实江婵是哄她的,最后一只方才已经还给江执了。这只是她自己编的。


    “他也会想你的,等想你了,就到这只小老虎身上回来看看你。”


    江念双手捧着,眼见得眼泪盈盈的模样,江婵立刻打住:“但是你要是再哭鼻子的话那我就要收回来了。”


    江念立刻憋住,嘴唇紧闭,鼻头憋得红红的。


    唉,傻姑娘。


    江婵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已经在这耽误了太长时间,不能再久留了。


    她站起身与江念道别:“我得走了,你给江大人送完饭也早点回家去。”


    江念不舍得她,紧攥着她的袖子,立刻说道:“我送送你。”


    在这里还得送我?江婵哑然。


    “你可知我是谁,又可知你爹娘如何恨我?在屋子里没人同你计较,出去了再与我拉拉扯扯的,你不怕人说闲话么?”江婵笑问她,本是开了一个玩笑。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江婵,宫里的贵人,阿常生前最喜欢的人,唯独不是杀死阿常的凶手。阿爹说大姐姐江寒单字一个蝉,是希望她一辈子玉露琼浆不尽,无忧无虑。”


    也因为江执书案正对的窗外,那棵大树,年年都会生出许多蝉来。


    书香伴蝉鸣,暗含了一个初为人父者的美好祝愿。


    “那姐姐呢,是希望如苏子所说,千里共婵娟吗?”


    江念的疑问萦绕在耳边,江婵颇为一愣。


    原来自己的婵,还能做此解释。


    可惜并非如此,曾十年前她为自己取下名字婵,不过是因为女单,孤单影只而已。


    “或许吧。”江婵含糊过去。


    江念如同小尾巴跟在江婵身后出了房门,她手里捏着小老虎,还在念念不舍。


    她心里明白,若非今日机遇她想见江婵不亚于铁树开花,难上加难。下次再见,不便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她怎么觉得头有些晕晕的。


    江念撑了一下头。


    “姑娘、姑娘。”莺儿率先发现了不对,连忙撑住她。


    江婵转过头去便见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江念此刻面无血色,如同一具尸体般从莺儿肩上滑下去。


    江婵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帮助莺儿撑住她:“江念,江念?”


    江念五官紧缩、痛苦万分,却没有反应。


    突然她四肢抽搐了一下突然吐出一口血来,情况急转直下。


    “她这是怎么了?”她问莺儿。


    莺儿咬着下唇嘴巴紧闭。


    江婵无意深究,当机立断跑出小院拉住了一个文生:“速去喊江大人。”


    那个文生丝毫不敢马虎立刻转身向另一边跑去。


    江婵又折回小院,却发现不知何时江念已经被放平躺在莺儿怀里,那日见过的吕大夫跪在地上为她诊脉,而一个男子正背对着江婵给江念喂什么。


    一口下去,江念像溺水之人浮上水面猛地大喘了一口气,虽眼睛还是紧闭着,面色却由白转为红润。


    吕大夫冲他点了一下头。


    江婵面目复杂地静声看着。


    江执此时也神色匆匆赶了过来。


    吕大夫先看见他,起身行礼:“江大人。”


    背对着江婵的那个男子终于也反应过来,他起身,转回过身,三分肖父七分肖母的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笑:“父亲,阿念现在已经没事了,应该很快便能醒来。”


    说完他转眸‘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江婵,体贴笑笑,露出一枚与江念一般无二的浅浅酒窝:“江娘子吓坏了吧,还未曾感谢娘子方才鼎力相助。”


    原来这便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如玉君子,江琢。


    江婵的视线从他的笑面上一定,继而缓缓挪开:“既然江姑娘缓了过来我也该离开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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