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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此局中客

作者:衔吞物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江婵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昏昏沉沉像是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只恍觉浑身酸痛,喉咙干痒。


    她的视线慢慢适应了白光,等到微微一转看到趴在床上睡得正熟的湘官才对自己还活着有实感,她皱着鼻子不知梦到了什么,看起来睡得不安稳。


    江婵腰背疲酸,想着微一侧身缓解一番,可她刚一动湘官猛然惊醒支起了腰。


    两人对视,江婵向她安慰似的笑着,湘官先是一愣,继而双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惊喜地双眼放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啪嗒’掉下来。


    她连忙侧过身去擦眼泪:“姑姑醒了,姑姑醒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当头先进来的是阿生,跑过来俯跪在床边。颜官在后面拽着那个大夫跌跌撞撞的进来。“大夫您赶紧给看看人是不是没事了。”


    这一声一呼百应,守在门口的刘喜眼睛‘噌’亮了起来,在院子里招呼:“江娘子醒了,江娘子终于醒了!”


    一时之间满院子里都充斥着这句话。


    江婵这下从安慰的笑变成了苦笑。


    只是醒了,倒也不至于如此惊动吧。


    她哪里知道她是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呢。


    那个大夫给她把完脉,点点头笑道:“算是度过最难的那一关了,只需要按时调养即可。”


    “湘官,扶我坐起来吧。”她轻声说。


    湘官向大夫求证,


    他一边写着药方一边道:“躺了三天必定是不舒服的,不过起来还是得慢慢的,把软枕头垫上。”


    他写完将方子递给颜官,恳切:“姑娘这里一定是没什么事了,我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我家姑娘那里离了我一时也不行啊。”


    他怕颜官为难:“各位放心,我亲自去向谢大人说明此事。”


    这边的动静江婵一字不落听到了耳里,她半坐着手里捧着阿生给她倒的温水:“多谢大夫相救,颜官你去送送大夫吧。”


    吕大夫挥挥袖子背着药箱离开了。


    江婵这才问:“什么姑娘?这是哪里找来的大夫?”


    湘官一五一十说了。


    江婵默,继而改问,“宫里都还好么?娘娘可还担心着我?”


    湘官知她便要先问这个问题,她点点头,强忍着不露出别的情绪,紧紧攥着江婵的手:“都好,所有人都很好。姑姑要安安心心地好好养病。”


    江婵笑笑,又转向阿生:“阿生呢,那天可伤着了。”


    阿生头摇的像是拨浪鼓。


    她跪在床前,眉眼间犹豫不决。


    江婵看出来了。她拂了拂手叫颜官和湘官先出去。


    “不用。”小孩憋着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她突然颤声说道:“对不起。”


    江婵与她一对视,她的手向前攥住了被子一角:“我利用了你。”


    利用江婵的同情故意在她面前说漏嘴,借着绿豆糕有意无意引导她翻出那桩命案,又刻意跑到谢咫那里,好叫她顺理成章替自己做主。


    可她,并不想伤害江婵啊。那个会擦去她脸上污秽、叫她出去勇敢对峙的姐姐。


    “我看出姐姐与旁人不同,也看得出谢大人对姐姐不同。便想赌一把,倘若是姐姐对大人说,大人一定会重视。”她双眼含着泪花,或是想到夜里谢咫急匆匆将她放下时的情景。


    那时她已陷入昏迷发着高烧,可嘴里却不断吐出鲜血。


    谢咫看阿生发抖,沉声问她:“你使计利用她已有所成,可倘若她今日为你而死,不知日后你可否后悔。”


    吴阿生痴愣地抬头看着谢咫,从庙里被他捡回去后,他一直宽厚,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她不知原来自己的意图被他看的这样清楚,可锥心之言让阿生从心底产生了会失去她的恐怖。


    还好她醒来了,还好谢大人救活她了。


    阿生含着泪。


    “我没想到会叫姐姐为我遇险,受这么重的伤,我、我……”


    江婵一愣。


    其实,她并非看不出的。在深宫里摸爬滚打十载,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一个小孩子演的拙劣戏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


    她将阿生沾在腮边的头发轻柔地替她别在耳后。


    “我不怪你,帮你我心甘情愿。”


    彼时,屋里的三个人都参透不了她这句话的厉害,只当她良善而已。


    “姐姐。”阿生跪在床前双眼含泪,“像我这般状告自己生爹的大逆不道之人,便该得世人唾弃,怎么就姐姐,还愿意这般待我。”


    大逆不道之人。


    江婵为她揩泪的动作一顿。


    “可倘若不如此为之,叫死去的阿娘怎么办?”她低声问道,与其说是在问面前这个小孩,更像不知在问谁。


    阿生瞳孔震荡。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么一番话。


    “若甘于懦弱,只能叫爱者恨,仇者快。”江婵唇色淡淡,她温柔地注视着阿生,“我早就不在乎世人唾弃与否了。在姐姐心里,阿生是个很勇敢也值得保护的人。”


    倘若自己如她一般勇敢……江婵一阵恍惚。


    “至于那个坏人,谢大人会叫他付出代价的。”江婵拍拍阿生的小脑袋。


    阿生脸色转变,从惊慌害怕到逐渐坚毅。唇角扯着,带着些许紧张。


    “姐姐用命救我,阿生愿向姐姐投诚,以后用命护着姐姐。”


    江婵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包着纱布的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一辈子那么长现在就决定了可不好,我救你不图你报答我,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说完这话,突然一愣,或是记起那年她跪在冰冷的地上以头触地,说要用命报答赵氏君子的恩德。


    他只是笑笑,给了自己一个更长久该活下去的理由。


    湘官看江婵眼色将人扶了起来。


    她改了口:“好,我给你这个机会。日后你便跟着我混,有我一口饭便有你一口饭。”


    湘官惊愣她‘不着调’的话,可阿生的眼神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孩子么,还是得有孩子的样子,天天少年老成算什么事。


    江婵摸着她的小脑瓜笑眯眼:“好了,出去跟颜官姐姐一起吧。她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


    阿生刚被颜官牵走,门外突有一阵嘈杂,湘官连忙丢下茶杯去门口查看,还没走到门便从外面开了,湘官行礼。周衿打开门,一看见江婵便径直向床边走过来。


    江婵转眸看见他只来得及把方才掀开的被角拉好,她扶着床前的竖杆离开靠枕想要下地,脚尖在碰到地面的那一瞬腿弯便软绵地打了一个颤。


    “唔。”她痛地白了脸,随即便向地上栽倒去。


    周衿脸色一变,“小心!”


    连忙上前。


    天旋地转间,他飞身一接,揽住了江婵的腰,两人向床上栽去。


    他牢牢掐着她的腰,生怕她摔得快了,可却见身下的江婵突然伸手大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周衿往后踉跄了一下,随即站好。


    江婵撑了一下床,半摔在了上面。


    被子的柔软缓冲了她受伤的腰背。


    “咳咳咳。”她弯腰咳嗽。


    湘官对眼前的变故措手不及,现如今反应过来,立刻来扶江婵。


    周衿愣愣站在原地,离江婵三四步的距离,复杂地看着她。


    江婵向湘官摆了摆手说明自己无碍,她坐直了身子,向周衿请礼:“三殿下。”


    知礼而疏离,周衿垂在身侧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的娇娇,好似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是上次说要娶她吓到她了吗?


    江婵并没有想那么多,在她的心里,面前的是皇子,尽管是相识多年的殿下,仍要恭敬。她知两人身份悬殊,不肯受他的僭越之礼。


    周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像是一无所感,到了床前,像那些小侍女们一般坐在了床边,下意识去看她受伤的手。


    “殿下。”江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不着痕迹收回了手。


    “这个时辰不应该在听课么?怎么来这里了。”她柔声问,不叫自己的话听起来教训意味太浓。


    “娇娇你现在好了嘛?还有没有哪里痛。”周衿全然没听见江婵的话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紧张又无措。


    惯有的习惯,下意识的亲昵。


    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江婵摇了摇头。


    周衿小声与她分享:“父皇下命许我与谢咫同查京中婴孩案。”


    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阿姐,我又带兵了,京城巡守。与大哥哥一般的权限。”


    自从那年之事,他再也没有过实权了。


    终于……


    “只要我手里有兵就能护着阿姐,不再叫阿姐受一点委屈。”


    诚恳的许诺动情动心,他认真说着,小心翼翼去看江婵的神色。


    江婵低头时,他歪头仰面,笑着看她。


    江婵喉中像是被塞了一块布,她深知不妥,却还是舒叹了一口气,把没受伤的那只手迟疑着轻轻放在了他的头上,安抚似的捋顺。眼里闪闪的:“娘娘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


    周衿笑起来时,眼底带着细碎的光,他凑近一些,低声问:“阿姐为我高兴嘛?”


    当然高兴。只要他争气,只要娘娘舒心,江婵便高兴。


    可她仍不可避免惊疑,于是不着痕迹问他:“怎么陛下突然下旨要你同查,我昏迷的那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并无。”周衿丝毫没有察觉似的,“那夜里阿姐重伤谢咫前去御下请罪,或是父皇觉得他办事不利,所以半夜召见、便命我协同查办。”


    谢咫?请罪?


    不对。他请的是哪门子罪。此案到了他手里,增加夜间巡视、建立流浪收容所、完善户籍信息,几乎以雷霆手段控制住了局面。乃至于任科以来此类案件得到根本控制。


    如此功绩,别说是伤了她一个,便是她因此命丧黄泉恐怕陛下也不见得会多加责怪。


    谢咫为何执意如此。


    江婵幽深的目光微向下转,看到了周衿身上,年少弱冠的皇子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喜形于色。


    江婵扶了扶额,像是无有所查继续问他:“那夜里陛下只召见了你一个嘛,还是……”


    周衿回她:“既与你有关,自然也告知了母后此事。”


    他抿了抿嘴:“昔日里帝后关系不睦,后宫之间多有怠慢。”他讽刺地笑笑,“那夜里,御下召见,倒是一点都不敢耽误,快得很。”


    果不其然,谢咫是在以请罪之名,行袒护之事而已。


    他此番大动干戈深夜进宫请罪,是为了利用此事故把实权顺理成章的交到周衿手里。


    可,为什么……他不应该是胡氏阵营的么?


    还有,怎么自己一直觉得他的眼睛那么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江婵扶了扶额。


    她失血过多晕倒前拼着一口气时的不解不为别的,当视线模糊、她看着谢咫的眼睛,渐渐想起一些那晚醉酒后的事。来不及愧羞于她届时的失态,先惊讶于那晚他的所作所为,与江婵认知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底色,像是久戴的贴面面具下流露出的一点柔软的少年内芯。


    纵然短短数日两人交际甚多,可江婵仍看不透谢咫,硬是要说,她会用公正廉明、深明大义这样的字眼恭维他,却也不妨碍她认为他是个深不可测之人。


    所以理所当然认为适当的疏离和不熟稔是最好的交际方式,只要他不牵扯到这些利益纠纷里来。


    可阿生有一句话说的或许是对的,谢咫对自己有所不同。江婵并非草木,甚至能谈得上是个敏锐的人。


    可那夜里,她醉了酒,那他呢。


    还有,他最后问的问题,究竟是想要听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她因病弱含着水的眼眸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到不远处的一颗矮梅树上,树枝覆雪,点点梅花盛开。


    她忽视了周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变幻莫测,最后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缓缓变成一个笑:“阿姐,回宫去看看母后,她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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