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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登门求医

作者:衔吞物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咫终于找到江婵时,身上挂着丛林里寒气凝结的冰霜,衣裳也被那错杂的枝子勾破了,他踏步而来,稳重不迫,身后搜查的身影犹如鬼魅从暗处现身,又有条不紊地散开搜查周林。


    那人连带着一个帮手已经跑的没有影子了,谢咫的穿云箭只杀伤了一个紧攥着阿生没来得及放手的帮手,在地上生死未卜。


    江婵不知自己如何狼狈,那一声呐喊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她现在稍微动一动便五脏六腑痛苦。


    但见太初紧绷下巴只打量了自己一眼就别过头去抿住了嘴不忍再看。


    可她满心满腹,只有一个念头。得救了,她又活了下去。无论如何狼狈,只要能活下来……


    她为此喜悦。


    见谢咫撕下自己衣裳的布条来替自己止血却一言不发,她本想拍拍他,可手上沾满了血,只好竭力告诉他:“这次我斗了的,我的刀子不只是能伤我。”


    她的眼睛,闪亮亮的,在此时仍带着笑意。似乎妄图用那些轻松压下强撑的恐惧。


    谢咫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知她是在回应那晚上他的质问,他沉默,行云流水般给她捆扎好。


    紧接着他双手打横,丝毫不顾她浑身血污将她抱起,用厚毡为她庇去风雪。


    她已到了极限,天旋地转,痛骨杀身,来不及避讳男女大防,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只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听不清耳边风声嘈杂,隐隐约约闪过无数的声音,有劈里啪啦的火烧声,还有那年轻如鹅毛亦能将她活埋的一场暴雪,有阿娘带着爱意的呼唤,还有冬日里知爹爹用她们的性命换了荣华富贵时、阿娘掐着声不叫她听见的寂静。


    她沉默半晌,生死之间,本以为自己能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高谈阔论,上下嘴皮一碰,颤声问他:“救救我。”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扯着惨白的嘴唇无力的笑了一下。


    她不想死,至少现在。


    她不想死在江执前面,莫名其妙把命终结在这里。


    谢咫一愣。


    江婵的手还紧紧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头始终用力支撑抬着不肯低下,眼睛睁着不睡去,血不断渗出来沾在他身上,像是无法抓住的生命静悄悄的流逝着。


    如果自己再晚一点,会不会赶来看到的就是她的尸体了。


    为何,她总要在如此危险的锋刀上行走,又将自己置于何等境地呢。


    谢咫抿了抿嘴,他说:“你信我,我一定能救活你。”


    冷冰冰的还是没什么温度,可坚定有力量。


    她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可冰天雪地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天。


    从牢里拖着下半身一点一点爬出来,那时,她麻木到已经感受不到积雪的寒冷。


    可她记得恩人对她的嘱托,含着一口气,死,也想救救娘娘和她的孩子。


    胡祥邹也是这么抱起她来的,可她那时尚有力气思考,也带着仇恨,浑身如坠寒窖,割裂的像是变成两个人:


    一个拼命抓住求生的机会,一个只想要拉着眼前人一起下地狱而已。


    一直到平缓的马车上到传来大夫,谢咫放下她时她还没有昏去,她睁着眼无神盯着谢咫的脸,谢咫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她的手掐着他的虎口,已经破了皮,嵌进肉里,沙痛。可他未阻止,只垂眸仍旧她掐着。


    江婵颤了颤嘴唇,眼神染上不解,最终晕死过去。


    -


    谢咫一刻不停,拖着疲累的身躯立刻向宫中请罪。


    在吴三桂的供词下随着刘喜将那些孩子的生辰整理出来,案件已经有了关键性的进展。时机已到,剩下的,可移交了。


    见谢咫衣衫脏污跪在御下责己伤女官之事,周冽头疼地敲了敲头。


    “你啊你,真是会给朕出难题!”


    见谢咫不语,又问:“此案可如此难查?”


    殿中沉香袅袅升起,谢咫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陛下看完便知。”


    周冽微微一愣。


    那是方才进宫前太初策马加鞭从刑司刘喜那里带来的。


    赤红的字醒目地写着那些京中孩童死伤者生辰时刻。


    周冽眯起了眼。


    整齐的字迹清楚写着对应的八字玄说。


    正东正南正北正西四方大向,点午寅卯正时阴阳,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


    与其实说是在杀人,不如说是在献祭。


    周冽扣上了那本书。


    “你是怀疑……”帝王压低了声音。


    “行凶人或许不是众臣猜测的穷凶极恶的无为之士,相反有可能是京中权贵。”谢咫话音未落,周冽青筋暴起,大怒。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谢咫知道周冽为何如此愤怒。


    先帝就是因宗治无能、鬼神玄事盛行惨死。


    由此周冽尤其痛恨鬼神之事,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朝国师署逼杀驱赶,并在民间严格禁忌。


    多年以来风平浪静,儒风大治。


    周冽手里攥着那本奏章,手扶在额上:“你想怎么做?”


    谢咫面不改色:“臣请三皇子协查。”


    周冽冷笑一声,他认真看着底下跪着的年轻臣子,不卑不亢、波澜不惊,情绪全然叫人看不出。半晌,他叫来身边的大太监:“你亲自去一趟中宫,倘若皇后尚未睡下,叫她来一趟政殿。”


    周冽已经多时不曾宣见赵皇后了,此时宣见难免不叫人多心,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只应声而去。


    “慢着。”周冽又叫住了他,他沉吟,“告诉她是江女官之事,令叫三皇子一并来吧。”


    此时,大太监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他颔首,弯腰极快地退出行政殿。


    等到门外,他直起腰,叹出一口白气在即将黎明的夜幕之中。都说帝王已经对皇后全然死心甚至厌恶至极……他怎么不觉得呢。


    他摇摇头含上奇异的微笑,快步下了台阶。


    他不知这是周冽的阴谋,更不知正中谢咫的阳谋。


    周冽用赵娴打掩护宣周衿深夜觐见,而谢咫则利用周冽,在后宫前朝重新树立起皇后威严。


    听到周冽果真如自己所想宣见两人,谢咫垂了垂眼帘,表面镇静自若,实则内心紊乱的少年强迫自己集中心神。


    他身上、手上还沾着江婵的血,已经干涸,跪在此处,处在血腥气间,他总觉得好似看见她就躺在自己面前。他单手环抱着江婵一路策马到刑司时她已晕死过去,可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倔强地不肯放。


    口中喃喃自语,贴近了听,勉强能听出:“救、救。”


    执着的拖着一条命。


    应周冽之想,赵娴一听是江婵出了事,几乎摔下台阶。


    颜官和湘官两个人搀着才叫她稳住身形。


    她面色如灰,握住大太监的一只胳膊一直急急问是出了什么事。


    可大太监又怎知太多内情,只能柔声稳住她的情绪。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说三皇子已经到门口候着了。


    赵娴顾不上和这老东西打太极,连忙提着衣摆一路小跑着到了门口。


    周衿伸出手接住了她,她双手紧拽住周衿的胳膊,稳重全无,试图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


    周衿知她最怕什么,低声速语:“伤着了但是大概没有性命之忧。”


    赵娴后知后觉自己腿居然软了。


    周衿这才问安:“母后去见父皇,要不要梳妆打扮。”


    她面色淡淡:“为了这样的事,我无心如此。”


    周衿察觉出她越攥越紧的手,轻声的颤音,以及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等不及了。”


    宛若重锤,挺直的骨缝生寒,半晌仿佛僵住,他僵硬地搀扶着母后,牙寒齿颤,不敢回应。


    赵娴不许他沉默,她几乎也是一字一句:“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她好好的。”


    周冽笔下的字拖出一竖,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熏香,半炷香已烧尽,天也有了微微熹亮的边缝儿。


    赵娴她……


    他正沉吟,忽听外面传来衣裳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太监的阻拦:“娘娘还未向陛下通报呢。”


    “不妨事。”周冽撇了谢咫一眼,刚扬声说完,便见周衿扶着赵娴出现在门口。


    赵娴的脸色很差,或是夜里起身,带着憔悴的。


    或是许久未见,周冽对面前的赵娴有些陌生,又或者是对如此的赵娴有些陌生。


    她好像真的很在乎那个小女官。周冽不动神色地皱了一下眉头。


    赵娴愤恨又失望地瞥向地上的谢咫,在周衿的提醒下才想起来转身向他行礼:“陛下万安。”


    周冽刚一‘嗯’声,赵娴便转过身斥问谢咫:“她怎么样了。”


    “伤了肩膀和手,失血昏迷了。臣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谢咫行礼,“请娘娘保重身体。”


    赵娴摇摇头:“我不信你,我要叫湘官颜官两个出去亲自照顾她。”


    谢咫不言,垂眸听训。


    赵娴知,这件事该周冽拿主意的。


    她转过身,身子微微颤抖。


    周冽眼神轻轻扫过去,周衿先跪下了:“求父皇答应母后,江女官一直协同母后料理后宫之事,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倘若她有什么差池,后宫之中难在极短时间内找到一个比她更得心应手的帮手了。”


    他知用赵娴的个人情感说不动他,便用公事来说。


    这还是那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啊。


    周冽不动声色:“准。”


    同有这时,宫门外传来通报,大太监在门外尖细着嗓子:“陛下,是李巡营。”


    他这时来做什么?周冽正皱眉。


    “臣进宫匆忙,拜托巡营暂为照看女官。”谢咫回道。


    “宣。”周冽道。


    李巡营匆忙到殿时还带着一身寒气。


    他挨个扫视了在殿里的人,最后在赵娴身上一顿。


    他跪下:“陛下,女官情况不太好。”


    赵娴身形一颤,周衿连忙扶稳她。


    他不避讳赵娴朝他投来的凄楚视线,冷硬:“那大夫说要是再发热人就要没了。”


    “什么?”就连周冽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说就中了一剑。”他问。


    “陛下、陛下。”殿中之人尚未神醒,赵娴已经腿软扶住了周冽的桌子,手因紧张害怕在桌上轻拍打着。


    周衿大骇。


    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轻声道,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妾不能没有阿娇,若是阿娇有事,妾不能长活。”


    “胡说八道。”不论周冽对一冷脸且对他恩断义绝了近六年的发妻突然服软并又自称为‘妾’是什么心绪,听见她说不能长活却先是斥责了出来。


    “那便宣太医救她。”周冽高声,“来人!”


    “陛下且慢。”李巡营声音更冷,他快速道,“那大夫说了,能医白骨死肉,叫人起死回生的大夫不在太医院。”


    “而在江相丞家里。”


    他抬起头,不知究竟在看向周冽还是他桌边摇摇欲坠的赵娴:“是江夫人的陪嫁,现在也是江姑娘的大夫。”


    此言一出,大殿中顷刻沉默。


    谁人不知江婵因江常之事刚得罪了江家呢,他们又怎么会肯借大夫出来给江婵医治……


    “妾,”赵娴把眼泪擦干净,她坚决说道,“妾亲自去求。”


    “我这便上门,去求求他。”


    周冽深深皱起眉头。


    一国之母深夜去宰相家中求医,还有规章礼法么。


    “劝皇后还是省省吧,皇后难道不担心一上门只会恶化关系么。”李巡营冷不丁说道。


    “还请巡营放尊重。”周衿忍不住斥责。


    李延闭了嘴。


    “还请叫臣一试。”谢咫突然说道。


    “倘若老师能念在往昔师生恩情,或可借臣救急。”谢咫一话如定海神针。


    也叫赵娴找到了主心骨,她弯腰握住了谢咫的一只胳膊,微微颤抖:“好,你要是能求得医生救我的阿娇,你叫她涉险受伤的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谢咫骤然被她握住胳膊,后背不禁一僵,他几不可闻的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全然是急迫和害怕。


    二十年宫海沉浮,像一条逐渐收紧的白绫,厄在她的脖颈之上,犹如一朵逐渐枯萎的幽花,除去中宫皮囊,露出柔润心肠。


    “速去吧。”周冽捏了一下头。


    谢咫起身便走。


    李延也随即起身。


    -


    李延不过是谢咫计划的一部分,为的是在御下演一出戏缓和帝后关系。更不着痕迹地点出,最好的大夫居然不在太医院而在胡妳的陪嫁名单里。


    今晚所有的目的都已达成,可谢咫意想不到江婵竟真的发热病重了。


    更末天时也亮,两人前后快马一路驰骋几乎半炷香就到了江府门口。


    府邸还挂着浓厚的祭奠黑白珠花,地上银钱无数,与雪溶于一处。


    府前穿着孝衣带着白抹额的家丁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瞪大了眼。


    谢咫下马便往江府中去,李延慢了一步,快跑过去拽住了他,皱眉:“你干什么去?”


    谢咫淡声:“求医。”


    求医?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抄家!李延哑口无言。


    但看着面前一向沉稳的谢演正急成一个蛋,李延忍不住道:“你现在着急了?你利用她的时侯干什么去的?”


    把自己从军营里拖出来陪他演这一出戏。


    “我不曾利用她。”谢咫持绳扬鞭低声说道。


    江府前两边的家丁都抄起了手里的家伙虎视眈眈盯着面前来者不善二人。


    李延头上青筋暴了一暴:“你就这么进去合适么?”


    风卷起未融化的细雪,如盐花一般到赤袍长袖上,谢咫抖了抖手腕,李延放开了手。他微侧眸颔首,眼睫低垂着遮住半边亮光,眼中凌厉让所有李延未说完的话都咽了下去。


    谢咫解下腰间的官牌握在手心里,低声微含:“刑司特办谢咫,前来吊唁。”


    明明是首官之职乃是翰林院官生,他拿这个身份地位来说,分明是有杀意。


    那谁还敢拦他!


    李延抱胸立于门前,果不其然见那家丁虽虎视眈眈,却在他步步紧逼之下步步后撤。


    谢咫在迈上最高台阶时已将手中牌匾收回,他泰然自若收了收袖子,仪态不乱迈进了江府之中。


    啧。李延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谢咫几乎是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前厅,停放着江常棺簿的灵堂,灵幡蒙乱,白烛长明,映照灵位上血泪般刻下的‘爱子江常’四字。


    静悄悄的,像是进了一隅净地。


    在旁坐上有未开封的香,谢咫挽起沾血的袖子,从中抽出了三根。


    所有的家丁、侍女都只能瑟瑟发抖躲在门外,眼睁睁看着谢大人一身染血衣裳,引烛火之光点燃了三根香,在灵位前拜了三拜,然后插入了香坛里。


    烟袅袅向上,因风消散,萦绕在他袖间。


    忽而风大作灌满灵堂,铃铛撞舌,经幡猎猎,他衣摆呼呼而动,良久至息。


    黑里不见他神情如何,只听他淡淡开口:“谢咫前来求医。”


    众人见他一撩衣裳,泰然坐了下来,神情温润,却字字威逼:“劳烦诸位告知江老师,及夫人。”


    -


    门外的喧哗很快便传到了内厅。


    “谢大人亲自来的,请要府里大夫一用,说要救一个生死之际的女官。”


    江执坐在软榻上,听了通报慢慢睁开了眼。


    “不许去!”凌厉的斥责从厅内传来,胡妳坐在床上冷笑。


    “好一个现世报啊,她刚杀了我儿,现在便轮到阎王收她的性命了,好一个现世报啊。”


    江执血管盘踞的手抚在桌上,听了她的话缓缓抬头。面前隔着窄天井,是敞开着的前厅,现在成了悬放他小儿子的灵堂。


    黎明的弱光与随风摇晃的白布融合为一体,透着白光。


    他恍惚小儿子放学了,手里拿着小玩具从前堂一路跑着跨过门槛扑到自己怀里:“爹爹,阿常喜欢姐姐,阿常要与姐姐在一起好多好多年。”


    那时他总也恍惚,那小小的孩子口中说的姐姐,究竟是谁,究竟是宫里那位深藏不漏的女官君子,还是他那命比纸薄的阿蝉。


    春生求死,短命之物。


    江执右手握拳又放在唇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知道,谢咫来了却在前堂不进来,是在给最后的师生情谊留情面。


    他咳嗽完,轻声嘱咐那小厮:“去叫吕大夫来吧。”


    “江执!”胡妳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她打着帘子,笔直地指着地上的小厮,威逼恐吓,“你敢!”


    小厮畏瑟在地上不敢出声。


    江执便轻轻看着她:“阿常不是她杀的。”


    胡妳一看着他的眼神便忍不住周身颤抖起来。


    又是那不冷不淡看陌生人的眼神。


    这个人难道就没有心么。


    她快步向前,迫近江执,想要看到他神色的转变。


    让她失望了,江执淡淡看着,没有丝毫改变。


    “江执,你别忘了。”


    胡妳指着前厅的棺簿,手指尖颤抖。


    “常儿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别忘了是谁叫谢咫把常儿折磨成那个样子的。常儿何曾惹过她,常儿那么小他懂什么,不过是个人恩怨,个人恩怨!”胡妳悬泪欲泣。


    “她便能狠下心来,将他折磨成那个样子。”


    江执不再理会她,而是继续向地上的小厮道:“去叫人来,这个家还轮不到别人作主。”


    ‘啪’胡妳打碎了桌上的一个茶盏。


    那小厮吓得垂头丧气地快步出门,胡妳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说什么,谁是别人!”


    “江执,我嫁给你15年啊,15年啊,为你生儿育女,你到底有没有心!”尖锐的喊叫刺破了天穹。


    她蒙头搔面宛若一个疯子。


    江执痛苦地闭上了眼。


    “你是不是还想着她们,还想着你那穷乡僻壤早就已经死——”


    她没能说完,江执蓦然被定住一般,哪怕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却宛若喉中堵了一团棉絮发不出‘住口’的声音。


    “阿娘。”


    一声猫叫一般的轻唤成功叫胡妳哑了嘴。


    江念站在门口,因为江常的死双眼肿的像核桃一般。


    可她此刻抿嘴一笑,跨步进来。


    “你怎么来了,刚醒过来要好好修养卧床。”


    “是不是那个小厮去叫大夫把你也吵醒了。”


    见胡妳拧起眉头,江念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还说阿念呢,阿娘你怎么穿着单衣就光着脚跑出来了,这么冰天雪地的也应该多穿一些啊。”


    “是不是啊阿爹……”她含着笑话还没说完,江执起身抓起椅子背上的长衫便向门口离去。


    江念停了嘴里没说完的话,一瞬间愣住,红了眼眶。


    可下一刻她转过头面向胡妳,又是笑着的。


    她顺理成章坐在了江执坐过的椅子上,也将胡妳拉着坐下来:“阿娘,您就让他这么做吧,您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最知他有个心软的毛病。如今便是小猫小狗他都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是一条人命,更何况还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亲自来求的。”


    “他心软,他心疼天底下所有有的没的,怎么不见他心疼心疼你。”胡妳口不择言,说完才后悔。


    她眸光一变欲言又止,看向江念。


    可江念恍似闻若未闻。


    她笑着,像一株安静散发着幽静气息的兰花,挺直的后背、微微向前倾的身躯,薄弱的像是此刻屋檐上挂着的经幡。


    “那个姐姐,我见过的。我也喜欢她,不愿意叫她轻易死去。大夫可医治白骨去死肉,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既然医治不好我,便叫他去救救那个姐姐吧。”


    江念的话宛若一把顿刀。


    胡妳听着这一番话,像是完全被卸去全部力气,无力地坐在了榻上。


    再厉害的东西,果然也有降物啊。


    江琢站在侧房帏幕后静静看着天井前主室里发生的一切,淡淡勾着唇角。


    他微侧颈,眼眸细长,眸光流转带着笑意,身后江念的侍女垂眉低眼,静听他的吩咐。


    “阿念的病最近怎么样?”


    侍女莺儿答:“吃了公子带来的药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偶尔出门走动已经极少晕倒。”


    “那就好,仔仔细细照顾好她,缺什么稀罕什么都要叫我知道,知道么?”


    面对大公子的打压,莺儿大气不敢喘一声,她拱腰低头。


    好了,只要吕大夫能去,她那一条小命想要留住,不难。


    不过真没想到,原来那就是,鼎鼎有名的女官贵人,江婵啊。


    真是有意思。


    他原以为那日马车上与谢演正对弈他是在胡说八道,还以为他几时也看走了眼。


    原来是自己眼瞎了。


    他从喉间低低笑了几声,转身离开。


    藏在衣袍之下的闪亮穗子一闪而过,宛若一道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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