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跑得有点麻木,既不敢说话,也没力气说话,直到跑下山坡、到了溪边尚吉才停下。
他喘着气,疑惑地盯着尚吉,希望她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看我干嘛?有人追杀我们呢。”对方很冷静地说道。
啊?被骗了二十钱耿耿于怀到现在,被追杀怎么倒是云淡风轻的,林遥心想我就说达官贵人真的都不正常。
尚吉按着林遥躲进草丛里,溪边半人高的狗尾巴草正好掩蔽住他们。她回头张望,暂时还没有听到追上来的动静。
“谁在追杀我们啊?”林遥拍拍她的肩膀,用气音紧张兮兮地问。
“还不知道,但估计是为了这观音像。”尚吉抬抬下巴,示意他看看自己逃跑中还紧紧抱着的锦盒。
林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锦盒塞进尚吉怀里。
“好,东西是你的了。这一切与我无关,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没见过,告退了。”林遥双手合十举起,嘴里念念有词,闭着眼睛后退。
尚吉没想放他走,一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林遥被吓了一跳,举起手一动不动,与她僵持。
“冷静啊,你先别动,我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
“我一介草民能怎么招惹你呢——东西都还你了,一码归一码,重要的是现在有人在追杀我们,不,追杀你,我是无辜的。你能不能,先放过我,下回见面咱们再细说。”林遥试图拨开尚吉的手指。
尚吉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要跑也跑得掉,要打也打得过,你的话,是死是活就难说喽。现在这个情况你一个人出去说不定就真的死了,你是仰仗我保护呢。”她循循善诱。
“大姐!大姑奶!是你害我也被追杀的,我还要谢谢你啊?”林遥要气吐血了。
“趁现在你已经坦白了一部分罪行,赶紧把别的也忏悔一下,死了好做个干净鬼不被油炸。你在汾县骗了我钱你记得吗?装深爱妻子的丧妻书生呢。”
“想不起来……想想、想起来了!那也不能算骗,我只是能言善道,让你花二十钱买了两钱的东西。”
“只值两钱卖了二十钱不叫骗吗?”
“你先说,你是不是自己心里清楚这东西不值钱,但还是买了,你是不是被我的故事打动了?你情我愿,公平公正,玉镯是赠品,我卖给你的不是玉镯,是我的故事,是你的感受。那才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啧,啧啧啧,”尚吉叹为观止,“你好能瞎扯。”
她心里隐约觉得他适合去干个什么,但又说不太清楚那种行当的名字。
“我最多是黑心。好了,我说完了,你能放我走了吗?”
尚吉可不想她的重要证人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说过了嘛,”她温柔地搂过林遥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林遥觉得自己像除夕夜被洗干净脖子的鸡。
不远处有了动静,看来那伙人还在找他们。
“挺厉害这伙人。”尚吉自言自语。看来刺史府需要增加守卫了,事后她才从粉阑口中得知,刺史府外还有几人蹲守。
“不是,咱们现在咋办啊?”林遥很慌。
“我有一个好主意,你抱着盒子跑出去,我埋伏起来,等他们追你,我就出来干掉他们。”
“我?你能不能先干掉我得了好歹痛快!”林遥差点儿没控制住声音,赶紧又压低声音嘟囔,“什么破主意。”
“你怕的话,那我去当诱饵,你来干掉他们?”
林遥翻了个白眼,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小溪,溪水不深不浅,两岸不宽不窄。
他问尚吉:“你凫水本领怎么样?”
尚吉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图了:“一般吧,这个宽度可能有点勉强。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谁去引出……”
林遥没接着听,慢慢挪动到旁边,捡了根细长的芦苇杆,比划一下,约莫两尺长,差不多了。
“我们游到对面去,你叼着这个就不用憋气了。天还黑着,他们不会发现的。”
尚吉还想活捉一个人回去审,可是埋伏在四周的府卫现在尚在与对方打斗,没有发出表示安全的信号。这波人可比刚才府里偷东西的厉害多了,人也来得不少,似乎真下了杀心,打算一鼓作气干掉她,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好吧。”尚吉脱掉长外袍,这样在水里更方便。
趁着人没追上来,他们慢慢走进水中,没入溪水里。
虽临近夏季,但毕竟还在春末,夜里水还有点冷,幸亏刚才跑了一路,才没有特别冻。尚吉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慢慢划水,林遥在她斜前方,拉着她的手肘往前划,偶尔小心翼翼地探头到水面换气,又迅速躲进水底。
游得真快,不愧是跟水和船打过几年交道的人。尚吉这么想。
*
终于到了对岸,林遥将头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撒开尚吉,爬到岸边仰面瘫着一动不动。
他是不太爱活动的类型,不到生活所迫吃不上饭的时候,都不想去干点什么。这回一下子游了半刻钟,可把他累坏了。肚子咕咕作响,提示他该放点东西进五脏庙了。
五更,天空的深蓝色慢慢变淡,东边有了一道很浅的鱼肚白。
“后面树多,比较隐蔽,我们去后面呆着吧。”尚吉走进林中。
林遥还是原地继续躺了一会儿,恢复了点体力,才爬起来往后面林子里走。早已经在里面的尚吉,面对几根搭成塔状的树枝,正努力生火。
他靠在树边,看着她吹那个湿透了的火折子。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有没点常识妹妹,这玩意儿湿了用不了。”
“你很会提问题,但是能不能说点解决方法。”虽然拧过了,但湿掉的头发和衣裳还在滴水。
一阵微风吹过,林遥冷得打了个寒颤,他走过去蹲下:“我来吧我来吧。”
他摸了几根干树枝,挑了根粗细适中的,立在另一根树枝上,用双手迅速搓起来。
“钻木取火啊?很难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林遥倒也有点经验,小的时候,他爷爷这么生火,他学着爷爷钻,满手血泡。可当时也不觉得痛,只觉得挺过瘾的。
尚吉看着他满是茧子的手,不知多久,最后真的钻出了烟。
“快快快放点叶子。”林遥趴在地上吹气。
尚吉撒了几把落叶进去,一片两片,三四五六片,火苗升起来了,她很快搭好树枝,篝火总算燃起来了。
他们坐在火边烤了一会儿,火焰温暖,身上渐渐不那么冷了,此刻天也已经蒙蒙亮了。
林遥看了一眼那个观音像,此次遇险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安详地躺在一旁,舒适地烤着火。
肚子又响了,他回头看了看,跑回河边,上蹿下跳的。
过一会儿他居然捎回来几条小鱼,尚吉发问之前他先说道:“我真的好饿,我要吃东西。”
尚吉懒得说什么了,就看着他做。他在河边不仅抓了鱼,还顺便用什么锋利的石头将它们开膛破肚洗了一遍,这会儿只要支起烤架就能把鱼放上去烤了。
“这样烤出来能好吃吗?”以前老李头给她的秘方里可有不少香料,少了香料怎么能做得好吃呢。
“什么节骨眼儿了,这是好吃难吃的事儿吗?”林遥瞪她一眼,“给你看看我的解决办法。”
他好像早就看中了林子里的树,四下打量一番,选中一棵,撕下来几块树皮,然后放到火里烧。被树皮盖住的火焰,慢慢升腾起黑色的烟,裹住上方的鱼。
“你在做什么?”尚吉很好奇。
“你闻到没有?”
“有点香。”
“鱼肉香,也有树皮香。这种树皮烤火之后有种特别的木香味儿,加上烟熏还能盖住鱼腥。”
“很厉害诶。”尚吉觉得蛮好玩儿的,也去捡了片,放在鼻子底下嗅,果然闻到点淡淡的草木清香,这味道烧过之后变得更加浓郁,“但我们是不是太自在了点……有人在追杀我们。”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害怕,”他白她一眼,“我倒是挺害怕的,但再不吃点东西我现在就死了。”
尚吉接过烤好的鱼,鱼不肥,也没有调味,但越嚼越香。烤鱼令她想起父亲的荷叶鸡,那也是全凭食材本身的香气,一点别的调料都没加,可还是很好吃。
“如果有果子,或者能采点香叶香草,能比这还好吃。”林遥自顾自说着,吃得满手黑乎乎的。
“你的手艺可以开酒楼了。”
“你猜猜我为什么没钱开酒楼?”他嫌弃地看一眼尚吉。
“你找个酒楼去当大厨呗,我可以把你介绍到华盈食府。”
“我也没有真的很喜欢做饭了……”他起身去洗手。
尚吉撑着下巴看他蹲在河边的背影。
书生、船夫、道士、先生、菜农,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伪装?她想知道,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蹲在河边、背对着尚吉洗手的林遥也觉得很奇怪。他原本的确是很害怕,怕交代在这了,可拉着他逃跑的人一直不紧不慢的样子,反倒真让他不觉得紧张了。
可是总的来说也是她害他被追杀的,早让他把观音像赢给李夫人不就没这些事了。
所以他还是要时刻警惕自己的小命,希望这事就此完结,今天过后,就跟她假装不认识、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