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睁眼,感觉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里好像被什么妖怪追着,那妖怪还一直骂他,问他是不是快死了。
跟现在在他家门外喊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门外的人还在喊,但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是第七天了,那天被打青的眼圈还没消掉。
敲门声消停了,但很快窗边有了动静。
他努力移动脑袋望过去:“什么东……”
“哐”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床尾那扇窗户被撞破,一道深灰色人影翻了进来。
他张着嘴发愣,梗着个脖子看来人。
“……用得着这么猛吗女侠?”
来的正是粉阑。
粉阑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见粉阑。
她将手中的几个药包扔到桌上,砸起好些灰尘。
“接下来三天的药,这是涂的、这是吃的。”
“我会管好我自己,让你主子别操心了。”
“小姐吩咐的,我不过照做。小姐善良,你的谎言确实能收获一些可怜。这是最后一次药,你好自为之。”话毕,粉阑很快又翻出窗外消失了。
“不是,谁稀罕她可怜了?谁说谎啊?什么好自为之,喂!”他躺在床上还是那副半身不遂的姿势,“我的窗!给我修好啊!”
*
刺史府内,尚吉伸个懒腰,全然不知道林遥这边发生了什么。
她瞟了一眼放在对面桌上的锦盒,里面正是那个送子观音像。
观音像一直放在这里,她还没空拿去给舅舅。何况她还有些在意这个送子观音像到底有什么名堂,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她总觉得这玩意儿不太吉利。
当晚尚吉睡得不太安生。半夜被犬吠吵醒,她睁眼起来要上茅房,突然听见书房那边有轻微响声。
悄悄贴墙靠近后,她戳开窗户纸往里望,只见两个蒙面者在书房内翻找,定睛一看,拿起的正是那个放着送子观音像的锦盒。她一个激灵立马醒了,眼看着两人溜出书房,她立刻追了上去。
书房外,三人立刻纠缠起来。
“快来人!有贼!”尚吉放开嗓子喊。
蒙面者见有不妥,打算一人拖住尚吉,一人带着锦盒逃跑。
尚吉顺手抄起院子里掉落的几把柳树枝,树枝合起来手指粗细,有韧劲儿,她甩开树枝直往对方脸上、眼前抽,对方一不留神没躲开,被扫了满脸长条印子,下一刻又被狠狠踹倒在地。
粉阑已经带人过来了,将地上躺倒的那个一把按住。尚吉去追另一个拿着锦盒的贼,扯住了他的衣领,伸手抢他怀里的盒子。
两人争抢之下,那贼一个手滑,锦盒“啪”地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尚吉一惊,怕玉像摔碎了,可里面滚落出来的东西却让她更加惊讶。
“五花肉?”
蒙面者跟她一样惊讶,趁她没注意,翻墙跑了。
“其他人不用追!粉阑,你跟着他,有消息回报。”尚吉当即下令道。
她盯着地上那块沾着灰尘的五花肉。
——不是这伙人干的,他们也不知道里面是这东西。观音像她昨天上午才拿出来看过,半风干五花肉也没有异味,应该是昨天中午到今天晚上之间被偷换的。
她脑海里突然蹦出来几个字:傻瓜、笨蛋、蠢材各六。
粉阑下午送药回来时说他一直在床上,动不了也下不来床,她还以为他没好全,看来是昨晚做了梁上君子,白天补觉呢!
“把刚才关起来的人审一遍,问清楚谁派他来的。”她对府吏说道。
可能性之一是那位断了肋骨的顽强盗贼被指使来偷东西,现在不知道送出去没有;当然也可能不是他偷的。
到底是不是,去看一眼就知道了。尚吉二话不说直接披了衣服出门。
她是等不到第二天了,她还以为今晚是第二次被偷到家里,原来是第三次!
*
三更正是最暗的时候,今夜没有月亮,郊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棵歪脖子树下,乌啼声凄惨,被绑在树上的人眼神空洞。
尚吉绕着他走了三圈,又反过来绕了三圈。
她白自省了半天,敢情他还有这出。
“算我失策了,你是真能打啊。”林遥肿起的唇角还有逃跑时摔倒沾到的土。
“速速招来吧,为什么偷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尚吉双手将几根树枝扭作一股:“无所谓,你接着装,我有的是办法。”
“动用私刑犯法的,你懂不懂律法啊?”
尚吉凑近他说:“偷窃也是犯法的。”
她抓他出来的时候在他家搜了一遍,乱七八糟的杂物很多,但没找到观音像。
她边找,林遥边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不要动乱他的东西不要打破他的东西。
她掏出火折子,吓得林遥以为她要杀人放火。她点起火绕屋看了一圈——试问这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是不乱的,又有什么东西是没破的。
尚吉站在林遥跟前,亮了亮拳头:“一个答案少挨一拳,第一个问题,观音像藏哪儿了?”
“……”
尚吉活动手臂。
“在——在在在,就在这棵树下面。”
“你没将它交给别人?”
“交给别人干嘛?”
尚吉拍了他左脸一巴掌。
“喂!你不是说回答了就不打……”
“只准回答,不准反问。第二个问题,谁让你来偷的?”尚吉捡根木棍,在他说的地方挖起来,“找不到我就把你埋里边。”
“我自己偷的。”
“偷来卖了?”
“不是,”林遥眼珠转了转,“好吧是。”
“你给我老实点儿。”尚吉用棍子戳他肚子。
“哎呀!”林遥突然着急起来,“你真不知道?你傻吗?你掏出来再看看?”
土是松的,尚吉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锦盒,打开一看,正是那个观音像。
“怎么了,看什么?”
林遥突然狡黠一笑:“原来你真不知道它的秘密啊?”
“秘密?”尚吉就是在想它到底有什么名堂,值得大费周章去内定一个胜者,她捧着那个盒子,笑着走近林遥,“我听到你说‘秘、密’两个字了,你说,我保证守口如瓶。”
尚吉靠近时,林遥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守不守口如瓶的再说,你先放了我,手麻了。”
尚吉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拔掉刀鞘,亮出刀刃,划开了他身上的麻绳。
林遥伸手就去抱锦盒,尚吉反手持刀顶住他的喉结。
林遥被逼得退后,紧靠树干,举起双手说:“别激动嘛,我来告诉你。”
他将观音像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身旁的人,说:“你掂量一下,没觉得不对劲吗?”
尚吉闻言,也接过来端详。观音像只比她的手掌大些,玉色洁白,雕工也是极好的,拿在手里很沉。
“很沉?”
尚吉听说这雕像是中空的,乃玉石天然生长而成,工匠便在此基础上做了空心,在里面刻上经文,透过外层可以看到里面的字,所以无论是从原料还是手艺来说,它都极为珍贵。
“它里面有东西。”林遥靠近她小声道,伸手指了指观音像底部的一小块异色,“我拿到的时候这里本来就是破了又补回去的,我掏过了,你猜里面是什么?”
尚吉盯着他漆黑的眼珠。
“百两黄金。”一提到钱林遥眼睛就好像会发光。
尚吉一下子明白了,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观音像就是贿赂的手段,表面上赢回一个玉像,实则是拿到了方家赠予的黄金——无官银印记,无法查出贿赂者。
“你说你们有钱人,都‘结善缘’了还要沾点铜臭气。”林遥并没有小偷的羞耻心,反而更得意。
这秘密真不是谁都能立刻发现的,说实话,他从前去米店抬米袋、在码头搬货物,见过的人鱼龙混杂,那些人手脚不干净的、不可思议的手段海了去了,每次听说他都啧啧称奇。
还没从得意的心情中跳出来,尚吉又给他右脸来了一掌。
“你干什……”林遥差点要骂人。
“得意什么?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偷的?”她很好奇,这个手无寸铁的家伙怎么能从刺史府里悄无声息偷东西。
林遥心虚地张望一下四周:“就,你们不是每天有人送菜去府里……”
“我见过,拉个车来的,那不是个大婶吗?”
“我不可以是大婶吗?”
尚吉看着面前理直气壮的人,真想给他鼓掌,是鼓到他脸上那种。
“你们那个府真是的,也没几个护卫,你看哪个官儿府上没几个强兵壮士啊……不说了,能招的我都招了,我有急事先走了啊,江湖不见。”
林遥刚转头,就被身后的人扑倒在地上,他正要吼句“又怎么了”,一支箭呼啸着越过他们,深深没入歪脖子树的树干中。
他张着嘴,头脑一片空白。
发生什么了?仇家寻仇?他平时也就干点偷鸡摸狗占小便宜的事,不至于被追杀吧?
还没反应过来,尚吉拉着他起身:“别说话,跟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