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除了拜访汪府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早晨尚吉多睡了一会儿,但睡久了也不见得清醒,醒之前梦里还是假道士真真假假的话,睁眼才得以解放。
她暂住在舅舅府上,虽然舅舅让她一直住着就好,但刺史毕竟有办公用的刺史府,只是正好这两天打扫了通着风,又恰逢过年,尚吉便多住几天。
舅舅和舅母三十出头,平时都爱好写字作画,跟殷家经商的传统并不相符,所以舅舅也没有接管家业,而是随舅母来了春城,当个不大不小的官,闲时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们都是不善言辞、不喜交往的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府上做客,所以汪夫人的邀请还让舅母小小惊讶了一下。
舅母怀有五个月的身孕,挺着肚子,慢悠悠从外院踱步进来,身后的小丫鬟替她拿着剪子和木桶。
“舅母,又到院子里修剪花叶啦?”尚吉上去搀着,将手臂递过去给她当扶手。
舅母很喜欢花,虽然这季节里,院子的花草多数连花苞都没长,但她也愿意没事儿就到院子里看着。不用她指点,小丫鬟马上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里头的厢房,很熟练的样子。
“是呀,你起来了,吃早饭没有?”
粉阑这会儿刚好把碗筷都端到桌上,那香味一闻就知道是春城人士在冬春季节最喜欢喝的养生粥,有红豆、薏米、小米等等,旁边又搁了一碟馒头。
“正要吃呢。舅母,我们是午前过去汪府么?”
“嗯,你吃完我们就动身。”
“你跟汪夫人她们熟么?”
“我平常不太出门,但是她们举办什么诗会经会的话,会邀请很多人,那我倒是也会去的。”舅母说着,喝口茶润嗓。
汪夫人是那类长袖善舞的人,汪淇瑞也是,听说这两年他一直想找机会被提拔到都城。尚吉猜想,自己身为刺史,虽然官位不大,但权力不小,又有关内侯的爵位,是从都城过来的,也许他们很瞧得上自己,希望自己能对他们的仕途起作用。
初来之时舅舅就大致跟她说过春城官员的构成。
春城没有独占鳌头的富商,有些地位的生意人彼此牵制、各寻靠山,譬如与殷家有不少来往的米商肖家、丝绸商廖家。春城这群官员主要分为两派——郡守和都尉,分庭抗礼。
郡守邹融管理户籍百姓日常事务,都尉马国徵则掌管兵马、维护州城安定。他们手下各有两大家族,郡守手下是汪家和魏家,都尉手下是方家和程家——氏族分明,如同一个小朝廷,互相制衡。
方、程皆是已有名望的大家族,根深蒂固,从建朝时期就与马家交往密切,尤其是侯门方氏,有开国之功,与太后同出一脉;反观汪、魏两族,都是近十年来才起势,如汪夫人正是富商钟氏之女。
今日尚吉来拜访汪府,他日,都尉或其属下一定也会邀请她上门坐坐。刺史的本职工作是监督,她本无意表现得与谁更加亲近。只是她作为女子,一人兼顾“官员”和“官员女眷”的职责,既要与官员们打交道,又要偶尔出席他们家中各种宴会。
想到这,她又莫名想起那个总是负责举办各类集会的常馨儿。太傅离世后她还来过宫中几次,都是去见当时的方太后,自陈启即位后,尚吉就再也没见过她了,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到了,小姐。”轿子外粉阑的声音不大,但话语很清晰。
她在轿子这么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到汪府了。
舅母小睡了一觉,这会儿被叫醒后一直笑自己怀孕了觉多。
*
不得不说,春城就是富裕,汪府也比沙洲校尉的沈府气派,不知一个时辰能不能够逛完整个大宅。
到了前厅,只见主客都在座上了,汪淇瑞也在,他穿了一身普通的袍子,没什么很贵气的打扮,但是衣裳鞋袜的料子都很平整光滑。
“呀,大伙儿都到了,看来我们来晚了,请别见怪。”舅母点头致歉。
汪夫人笑容灿烂:“哪儿的话,来的时辰正好,不早也不晚!你住得远,出门也不方便,咱们聚在一起呀,不就讲究一个舒心嘛,没那么多规矩。”
厅内其余人正是邹夫人、李夫人和其他官员夫人,岁数都相近,有两个年轻些的,也比尚吉大上一轮。尚吉注意到,除了舅母,还有两位不认识的夫人也身怀六甲。
厅里没位置了,尚吉作为晚辈就站在舅母身后。
“尚刺史怎么站着呢?汪富,还不去搬椅子?”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汪淇瑞突然开口吩咐下人道。
“不用麻烦了,来时坐了许久马车,正想站会儿松松筋骨。”
“听听,果真是大启的将军,身子强壮、性格豪爽,得让寅儿他们多跟你学学!刺史哪天到的?如今住在哪里?我好让人送些特产去。”
“怎敢麻烦决曹掾呢,说起这个,我已经来了好些天,今天才来拜访,是我怠慢了。”
“尚刺史说的什么话!我也早应该登门拜访,毕竟你初来乍到,我应该带你多多了解春城。”他环顾下厅内其他人,继续客气说道,“不过今天你是跟夫人她们有约,我就不打扰了,日后有机会,再正式替尚刺史接风洗尘。”
汪淇瑞说着,站起身向大家拱手,说自己先回官府,请大家自便。
春城的官吏大抵都挺忙的,各个季节有各个季节的要事,如今应该在为开春播种和春汛做准备。不过决曹掾处理刑案,不知道春城犯案的情况如何。
午饭间大家说了很多话,若不是有职务在身,尚吉也不喜欢听那么多家长里短的事儿。但她还是认真听着,好掌握所有人的情况。
邹夫人和汪夫人自然是主导着整个席间谈话的,李夫人话却特别少。她看了好几次舅母的肚子,尚吉便跟身旁舅母说了,舅母给她解惑道:“李夫人年纪不小,也成亲多年,如今别人都儿女成双,她却还没有怀孕过,可能只是有些羡慕。”
原来她今日是想跟这些孕妇多来往,沾沾喜气,昨天在城隍庙里,她花了许多钱买香灯,想必也是为了求子。
下一刻她们就谈及此事了。
“最近你还有喝药吗?”汪夫人小声问。
“都有,可是……”李夫人叹气。
“放宽心,也许就是你太担忧了,这才影响了身子,我们才去了城隍庙,你的诚心老天会感受到的。”邹夫人劝她。
“就是,你看你,针也扎了,药也能涂的涂了、能喝的喝了,能求的神仙菩萨都求过了,一定会有好结果的。”汪夫人也说,“我认识个会偏方的婶娘,你去找她试试!”
李夫人燃起了希望,掉了几颗眼泪,饭桌上的其他人也为她的努力动容,纷纷祝她成功。
尚吉能理解她为什么如此辛苦执着,但是说到底这是私事,如此暴露自己的家事未免也太没有防备心。
话题主角一个轮着一个,下一个就到了尚吉。
汪夫人对尚吉敬酒,她也马上端起酒杯。
“小吉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呀,身为刺史巡行诸郡,以六条诏书纠察不法,实在是有功之臣。”汪夫人笑着敬她一杯。
“我是新官上任,有做不好的地方,以后也劳烦各位夫人多多包涵了。”尚吉无意与谁打好交道,刺史一任向来都是法在情先。
午后便是些赏字画、投壶的活动。
尚吉投壶玩得很好,可以说她在各种与身体有关的活动中都做得不错,今天更是盲投反投都能中。以前玩得少,她忽然觉得真可惜,早知道应该多参加几次常馨儿的宴会,让大家都看看自己有多厉害。
回去的路上尚吉想起来:“今日舅舅去哪儿了?早上我们很早就起来了,也没见到他。”
“你舅舅刚升任户曹掾史,最近又逢时节,祭祀活动很多,他抽不开身,昨晚也没回来。”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尚吉总觉得跟舅舅挺亲近的,可能是因为他长得跟母亲特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