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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谒金门(二)

作者:开开open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博贤堂大门紧闭,看起来门可罗雀;实际上,里面吵得昏天黑地、不知时辰。


    走进乌烟瘴气的大厅,鼻腔里充斥着酒味、汗臭味,耳朵里满是摇骰子声、铜钱翻滚声、大声喊闹声。


    尚吉穿了身粗麻布衣,与周围的大多数人别无二致。


    进来挤了一圈她就后悔了,怎么看,这群人都只是普通百姓,很难靠碰运气得到什么消息。


    问了茅房在何处,她借机跑到后院喘气。


    此刻,她左耳还留着赌坊的吵闹声,右耳又能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楼传来的歌声和曲声,婉转美妙,就是唱的东西太过俗气——那是留芳楼,博贤堂里的妓院。还没到晚上,就如此热闹。


    她忽略掉那些曲声笑声,靠着墙角蹲下歇息,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要不查下这里往来最多的客人?怎么查呢?


    突然,拐角深处的旧柴房里传出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但对打斗声很敏感的尚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重物敲击到柔软物体上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后还伴随了零碎物品掉落地上的杂声。


    闻此异动,她起身快步靠近,贴墙站立。刚探出头去,她被不远处的场面惊到了——一个穿着青白色褂子的女子,正拖着个大块头男人出柴房,那男人头上脸上流了大片的血,看起来已经没有呼吸了。


    尚吉沉下脸,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女子娴熟的动作。


    女子将人拖到隔壁的池塘,一点点往下挪,很快,水没过尸体的鼻尖,她松手一推,人就沉下去了。


    尸体彻底没入水面前,一双手横到面前将其一把捞起,青衣女子被吓得差点跌入水中,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粗麻布衣的女子,表情严肃。


    将人拉起来拖到岸边后,尚吉确认他已经死亡。


    她交叉双臂,定定站在那惊魂未定的女子对面,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她。


    女子皮肤稍黑,两颊有细碎的斑点,眉色和发色也很深,眉眼深邃,只是那褐色的瞳仁中,现在流露着异样的情绪。


    尚吉往后退两步,示意她从水中上来,随后掏出怀中的官印亮了亮:“安静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对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双腿发软跪下,声音颤抖着说:“官爷饶命,这个男人刚才想非礼我,我只是在柴房打扫的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极了,才反抗的,谁知墙上的斧头掉下来,斧背打中他的头,流血不止,我一着急,就想将他扔到池子里……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他自己不小心被砸到的!”


    “你再把事情说清楚些,你说你在柴房里打扫?他是怎么进去的?”


    “我……我当时在柴房捆了柴,出来洗把手,就看见他从那边茅房出来,然后……似乎看了我一眼,我没管,进去接着扫地。可没想到,不一会儿他就进来了,还关上了房门,我太害怕了……”


    “你认识这人吗?”


    “我怎么会认识他!官爷,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啊!”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问你,既然你在这里干活,从前有没有见过他,他是什么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看打扮似乎有点头脸,但我们哪儿知道这么多呢……”


    “你刚说的斧头在哪?带我去看。”


    两人进了柴房,尚吉环视内部一圈。


    “这个。”那女子指了指门边的地面,斧头的斧背上确实染了血迹。


    尚吉又问:“他是怎么被砸到的?”


    女子别扭了一会儿,才道:“……斧头挂在墙上,他将我压倒在墙角时碰到了,砸下来的。”


    听到这里,尚吉笑道:“你真是谎话连篇。”


    那女子一愣,呆呆张着嘴。


    尚吉不急着解释,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女子踌躇一会儿,对上对方的眼神,还是一一回答:“小人姓唐,名粉阑。父母是锦州人士,锦州没落时逃来都城,不认识什么人,就到这里打杂谋生。”粉阑有些心虚,抬手拨开眼前的发丝。


    尚吉伸手,轻抚对方袖口上的柳叶纹样:“这儿的打杂工也穿这么清秀吗?”


    “我是隔壁留芳楼的下人,这是楼里的服饰。留芳楼本就是博贤堂的一部分,我们也要过来打扫一二的。”


    “这样。伤确实在脑后,很符合你所说的情况。可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他的身躯笼罩着你时,被击中头部,你上半身没有一丁点溅射出的血液,反而裙摆处却有血点呢?”


    闻言,粉阑低头去查看裙摆。淡淡的几点血印,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


    其实,尚吉只是直觉她在说谎,就像捕猎者对猎物的直觉。没有人的后院、自作自受的事故,这未免太凑巧了。


    更可疑的是,唐粉阑虽然说自己很害怕,可是,她却不觉得她真的害怕。一个普通人,险些被非礼,之后又见到人死在自己面前,第一反应怎么会是沉尸?这更像是惊心动魄的误杀,甚至是早有预谋的谋杀。


    博贤堂里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眼前这位到底真是普通仆人,还是受豢养的杀手?来前的调查没有提示这样的危险,尚吉这才意识到也许应该多带些人,孤身一人闯贼窝难免有些冒险。


    “南阳君不必担心。”粉阑开口,再也没有了那故作恐惧的姿态,“博贤堂只有打手,没有几个我这样的人。我原先说谎,只是为了试试,南阳君是否如传闻所说聪慧正直。”


    “试我?”尚吉感觉有意思起来了。


    “南阳君今日来想必不是为了赌博□□,如果有能够提供给南阳君的消息,我愿意相助。”


    “相助?为什么?”


    “我想成为南阳侯府的人,博贤堂只不过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乌烟瘴气,我不喜欢。”


    尚吉这回明白了,粉阑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笑笑:“你杀这么个人,就是为了试我?再说,南阳侯府为什么收留一个杀人犯?”


    “此人是隆耀将军高丰的侄子高慧,高慧为人张狂狠毒,得罪了不少人,也给南阳君使过不少绊子,这都是我在留芳楼听到的。如此之人,死不足惜,还能替南阳君处理政敌。”


    “我听出来你的意思了,你是说,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投名状。”尚吉盯着她的眼睛。


    “他喝了酒,又连赌了三天,昏昏沉沉之间,在河边不慎滑倒,碰伤头部跌入水中而死。众多与他为敌的朝臣也许只说可惜,但不会察觉有问题,最多,博贤堂要闭门一段时日。”


    尚吉来之前怎么也料想不到,她才是被算计好的那个人。高慧确实在她的调查名册上,虽然次序还排在后面。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南阳君要来,我远远见过你几次。但是天时地利,今天我看到你来了,我必须抓住机会自荐。”她看着尚吉,目光如炬,“只利用我一段时间也可以,我有你想知道的事。”


    “我要怎么相信你?我不会不明不白地收一个来路不清的人。”尚吉抱臂。


    “我确是锦州人士,本是镖师的女儿,所以杀人的功夫也学过一些。七年前我的父母和兄弟在送镖途中遇到山匪,不幸殒命,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亲戚分了家产赶走了我,我只好卖了自己以求谋生。但我不愿意一辈子呆在这样的地方,所以想和南阳君达成一笔交易,将我赎出去。”


    尚吉思索一会儿:“你不是这里的娼妓吧,还是说,到手的钱少得可怜,根本攒不起来?”


    “这里的娼妓用嫖客的话说都是‘二流货色’,她们是攒不到钱。但我确实不是娼妓,我是更下一流的‘末流货色’,只能换种方法了。”


    尚吉最终答应了粉阑:“我可以跟你做这笔交易,不过若你骗我,终究是我付出的代价更大些,所以,你暂时还要留在这,等你完成了你能给我的东西,我再想办法救你。还有个问题,你从这个地方离开,真的就是给钱赎人这么简单吗?”


    “博贤堂并不背靠世家大族,相反,正是各个官员、家族之间的忌惮与角力,才给博贤堂留了一个空子,这里反而是最平静的地方。这一点,南阳君无须担心。”她低着头说,没什么情绪。


    尚吉能感受到她强烈的要离开的**,但却难以体会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也没关系。所谓交易,只要能拿到想要的即可。


    尚吉翻了翻身上带着的东西,递过去一方手帕:“这是给你的信物,也是我们承诺或说交易的凭证——当然,你若凭此与他人说是我指使你杀人,我一样有办法脱身,而你会一辈子都留在比博贤堂更乌烟瘴气的地方。”


    “好。”粉阑接过手帕。


    “还有一件事,高慧本就是罪大恶极之人,死不足惜。但这不代表我认可你的做法。”


    粉阑捧着手帕的手上,数不清的茧子和伤痕好像计数了杀过之人的数量。也许她应该将她送审,但她们之间已经达成合作。尚吉扭过头不再看那双手。


    “杀人不是方法,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来谋取所要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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