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太子生日宴前一个月,各个大户人家千金的画像已被送到宫中,经过对门第、身世、相貌、才德等的考量,通过者的名字才被纳入宴会名册。
宴会前七日,先是在桂宫的宝林园举办了雅集。
说是雅集,主要就是为了将姑娘们聚在一块儿互相认识,让太子与诸位接触一下,也不一定要作诗,不过若是肚里有墨水,当然也会变成加分项。
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大规模挑选皇家的妃子,很多从没有进过皇宫的小姐们被邀请了,从其他州城远道而来。可以说,这会儿的都城,聚集了所有年轻貌美、有才华、品行好的贵族小姐,百花齐聚,也是一种别样的景致。
桂宫在未央宫以北,原本是后宫嫔妃居住的地方,现在只是皇家园林,偶尔有在宫中过夜的贵族女眷留宿。
从桂宫南门进入的小姐们听见未央宫内早朝开始的传令声,回头便可以望见威严华丽的宫殿,一些女孩儿们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好奇或是向往。
常馨儿回头看,那宫殿并不陌生,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那里的主人。
有些人的想法则跟她完全不一致,其中一个穿得素净、不施粉黛的女孩,看向红墙的双眼不带任何情感,毫不留恋地回身进门。
宝林园中,桂花、茉莉争奇斗艳,同样热闹的还有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落雁早就在那儿候着,领她们在一处有屋顶的庭院里按座次上座,沏了茶水又上了糕点。
庭院中除了她们,还有主持的宗正卿夫人和几个宫女,此外就没有别人了。不一会儿,一路上保持安静的女孩儿们终于放松下来,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充满活力的谈笑声让整个院子如春日般明媚。
那边厢,尚吉虽然是要来的,可她没有跟着大伙儿一起过去。作为秩三百石的武库丞,她不需要上朝,因此她先在东营处理日常事务。
今日太子要上朝,本来就不会去得太早。而且在她看来,她晚去一会儿也不怎么要紧,陈启的媳妇儿让他自己相,相好了她再去凑热闹。
不知不觉到了巳时三刻,她骑马从东营去往桂宫。皇宫门外,乘坐马车的陈灼来接她,她便下马上了他的车。
“你今天这打扮挺清爽的。”陈灼夸道。
他如今任少府的上林苑令,秩六百石,初一十五上朝,今日初七,不必过去。他掌管着皇家庭院的鸟兽和其内住所,理所当然也是会在桂宫的。
“是嘛,我还订做了一件新衣裳,专门留到陈启生日宴穿的,那件更好看!”尚吉洋洋得意道。
虽然她无意做太子妃,但这不代表她不能穿漂亮衣裳嘛,她爹说过,穿干净舒服、做工细致的衣服,人也会有精神很多。
“不过我还是克制了一下,要是我打扮得太隆重,没准就抢了大家的风头呢。”
“是是是,你可是都城第一名媛。”
“陈启还没过去吗?”
“下朝有一会儿了,应该已经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相中,你说,如果只是单纯为了选太子妃而选,但又没有感情,那不耽误人家吗?”
“别操心了,你去到就明白了,不想当太子妃的自然都在角落里,陈启能看到的千金小姐,都是铆足了劲儿跃跃欲试、胸有成竹,你到时候别太兴奋耽误她们倒是。”
尚吉一时语塞。
陈灼接着说:“名册呢我都看过了,在场的都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指不定是她们挑太子殿下呢。”陈灼看着窗外的道路,事不关己感觉万事万物都顺眼,心里头也舒爽得很。
没到桂宫,马车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回事?”尚吉掀开帘子。
是小路子,他弓腰说道:“见过南阳君,太子殿下想请南阳君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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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卿夫人笑得和蔼,说道:“各位不妨分享一下,平常都喜好做些什么?”
京兆尹千金游玥年纪小、活泼开朗,很快便回答道:“回夫人,我喜欢在家唱曲儿,还喜欢到外面看戏。”
治粟都尉的二千金冯妤君端庄优雅:“读书、写诗、女红,都略懂一二。”
常馨儿笑笑:“不过也是那几样,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对了!太子殿下爱琴,馨儿姐姐擅长弹琴,想必很能讨殿下喜欢。”游玥立刻接着常馨儿的话说道。
常馨儿红了脸,忙嗔道:“不要胡说。”又看向宗正卿夫人。
宗正卿夫人摆摆手笑了:“畅所欲言便是,都是闺中谈话,传不到外头。”
游玥看了看四周,胆大地问道:“若是当太子妃,平常需要做些什么?”
“南阳君到——”宫女的通传打断了谈话,庭院中数十双一时齐齐望向门边。
若说太子妃之位,从前似乎都传言是尚家千金的囊中之物,可这些年看来,尚家千金沉心官场、无意婚嫁,安国侯又离世,她已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掌上明珠。
种种想法在大家心里徘徊,加上仅次于太子的压轴登场,尚吉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尚吉并不负众人好奇的目光。
只见她通身富贵打扮,摇着扇子一步三扭大摇大摆进了宝林园。她身着一套大气明艳的明黄色衣裙,裙边用金线绣满了麒麟、桂树,麒麟的眼睛、桂树上的花瓣都是用珍珠和玛瑙嵌成的;她头上又插了一整套华丽的簪子,除此之外耳垂、脖子、手上、腰间,金玉玛瑙的耳坠、项链、手镯、禁步,能戴的她通通戴上了,还让竹雨描眉画花钿,总而言之就是费了好大的功夫,隆重程度无人能出其右。跟在她身后的陈灼低头憋笑,隐隐约约还感觉有点丢脸。
常馨儿看了她的打扮也很惊讶,她平时并不这样啊,今天是怎么了?
尚吉在宗正卿夫人旁边的空位坐下,这位置本就是留给她的。
“我来时在外头都听到了,好像有人问太子妃平常要做什么来着?”她挑挑眉,不怀好意地笑笑,“我也很好奇,谁想知道,我们一起讨论下嘛。”
这会儿大家都懂了,原来南阳君也有意于太子妃之位。
尚吉皮笑肉不笑的,此刻心里却在骂那还没到来的太子——这陈启脑袋是不是摔傻了,一会儿要公开选太子妃一会儿又要拉她做挡箭牌,搞得她急忙去借了套最华贵的衣服。
她在这边忙着应付各家千金时,雅集真正的主人却在宝林园另一边独自站了许久,默念着一个名字。
*
一个时辰前,陈启下了朝,从未央宫那边来到桂宫。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立刻去宝林园。他屏退身边人,一个人在宝林园外绕了好几圈。
经过某些地方时,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说笑声,但那声音很快就被鸟雀的叫声掩盖。
在拖延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也许只是因为晴天白云,让他想要逛逛。
宝林园外有一池荷塘,如今开得正好,他想了想,打算让大家在那边用午膳。
荷塘与宝林园有一墙之隔,而想看墙外荷花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小姐!我们不如回去吧?”
陈启听到不远处的墙下有人这么说。是谁在这里?他走近,才发现墙边有两个女孩。更准确的是,墙下有一个,墙上有一个。
墙上的女孩静静坐着望向外面,没有出声理会墙下的人。
宝林园里每个角落都栽了珍贵的树木,有的是从其他地方引种的品种,都城其他地方都难得一见。陈启能看出来,她就是攀着那些珍贵的树爬上了白墙,衣裳上还沾了苔藓和草叶。
墙只有一人多高,尚吉爬这种墙都不需要树,甚至不需要多跑两步;即便不是尚吉那样从小活泼好动的姑娘,也能不太费力地爬上去。
之所以觉得她不是那种好动的女孩儿,是因为陈启看她在上面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怎么动过,也没说话。
那姑娘穿着藕色的裙子,珍珠耳坠轻扫过脖颈,小巧干净的脸庞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拿出了一支短箫,靠近唇边吹了起来。
箫声悠扬婉转,如孟秋的斜阳微风,轻诉心事,起调满腔离愁别绪,末了却道天涯万里同赏月。
树下的小丫鬟发现了后边的陌生男子,惊慌地打断了墙上的箫声:“小姐,有人!”
墙上气定神闲的少女这才转回头来。
“你有朋友要远行吗?”陈启唐突地问道。
少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又在担忧什么?”
陈启没有回答她:“这里是皇家园林,你迷路了吗?”
“我来的就是宝林园。”她低头看树下的男子,只见他打扮清雅、独来独往,不似皇家也不似宦官,不知是哪位年轻的大臣,也许是上林苑令。
“姑娘来这里做什么?”
对方歪歪头,很奇怪的样子:“今天宝林园里除了雅集,难道还有别的事吗?”
于是陈启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
少女长着一张鹅蛋脸,有高高扬起的眉毛,她毫不留情地说:“你打扰了我的清净,应该是你先自报家门,怎么上来就一直问我问题?”
她动身沿着上墙的路下来。
陈启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从身边走过。
那个女孩儿临走前,终究是回答了他。她淡淡地留下了两个字:“王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