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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风入松

作者:开开open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往冬临,冬去春来。


    尚吉觉得过了好久才盼到今天这个上元节。


    从前都是父母亲带着她上街,从高楼处看河上花灯影影绰绰,或者在家中点灯笼、请人到府里表演节目。


    今年她长大了,总算可以一个人到街上玩儿了。听赵兴璞说街上有猜灯谜的,有声势浩大的灯火祭祀,有各种小吃,全城的街道都挂满大红灯笼,夜里如白天一样明亮,当然,还不能错过河边的花灯。


    正月初六那天,兰风收到裁缝店送来的新衣,边捧进房间边告诉她,街上人太多了,一个人去不好。


    于是她便给学堂里每个学生都发了帖子传了口信,约他们一起到河边放花灯。在没有宵禁的节日一起上街玩儿多有趣啊,而且这是丞相千金的邀约,所以几乎没有人不来的。


    竹雨已经打扮妥了,深绿色的衣裙是年前就买好等着今天穿的,看起来竹雨期盼的程度不比她少。


    她又喊兰风的名字:“你还没有准备好吗?”


    对方在回廊那边高声回答:“我不去了小姐,人太多,我会头晕!”


    兰风跟别人不太一样,她好像不爱过七夕和上元,这原本都是小姐丫头们寻觅意中人的佳节,竹雨就很期盼这些节日,总要精心打扮了上街。之前尚吉在被窝里跟她们说起荀靖,她也只是困得迷迷糊糊地说,也没什么,只是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


    她不凑节日的热闹,想来是又趴在床榻上看父亲给她买的几本书了。父母亲把她们来到府中的日子作为她们的生日,每年都记得问问她们想要什么礼物。那回父亲见兰风对他的诗集感兴趣,就送给她几本,她高兴得一连三天嘴角都是翘着的。


    *


    晚上,沿江而立的华盈食府吵吵闹闹,吃过饭的尚吉和同窗们都在三楼,感受着江风习习,看着窗外江上的花灯。不到天黑,已经有好些花灯飘在江面。


    但他们肯定是不可能一晚上站在楼上,风轻云淡地看着楼下热闹的人群的。于是,天刚黑下来,他们便欢呼雀跃地下了楼往江边跑去,身后一众小厮侍女们抱着花灯跟着他们跑。熙熙攘攘一大群孩子,光鲜亮丽、你追我赶,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街上人太多了,尚吉不得不像小鱼一样在人流中灵活地穿梭。她回头看竹雨有没有跟上自己,脚步却没停下,一不小心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准确地说,是撞上迎面而来的巨大蒸屉。


    “哎呦。”尚吉被撞得叫了一声。


    叠起来的蒸屉挡住了对方的视线,感受到撞了人,他往后退了退连忙道歉,从蒸屉后方努力地探出脑袋——一颗头发有点乱的脑袋,黑漆漆的瞳孔,还有冒着汗的通红的脸。


    “抱歉,急事儿赶路。”他看起来跟尚吉年纪相仿,但是个子高,手臂也壮实。


    应该是哪个忙碌的商铺催小二去补置东西。尚吉这么想着,摆摆手说句没事,对方却认出她来了。


    “噢,你是尚吉,我听父亲说过你,尚丞相的女儿。”


    尚吉歪头:“你父亲是谁?”


    “霍霆,西营的士兵。”对方回答。


    不太认识,尚吉想了想。父亲管的是东营,西营是大将军麾下统领。


    “那你叫什么?”


    “霍凯桓。你以后会认识我的。”说罢,捧着东西的健壮少年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尚吉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连他的背影也看不着了。


    短暂的一面,但尚吉还是记住了他,她有种预感,以后会再见到他。


    *


    到河边时,河中早已星星点点地泛着灯火。他们一行十几人,便也各自点燃了自己的花灯,都满脸欣喜。


    苏千巧的花灯是粉色的莲花,跟她一样瘦弱风雅。她两年前就不再去学堂了,尚吉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于是凑到她旁边:“你的花灯没写愿望吗?”


    苏千巧避开她伸向花灯的魔爪:“写什么愿望。”


    尚吉没听出来这是个反问句,想起有几位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姐都定亲了,便大大咧咧地说:“定亲啊,你不是想要嫁人吗?”


    苏千巧立刻瞪她一眼,红着脸说:“少胡言乱语,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今天可是幽会、邂逅的好日子呢。”


    苏千巧聊不下去了,想用沉默避开话题,可八卦的赵兴璞却迎上来了:“什么幽会,什么邂逅?你?”他看向苏千巧,“还是你?”他转向尚吉。


    赵兴璞已近弱冠,虽然看起来比他们成熟很多,但心思好像还是个孩子,不爱谈什么治国经邦,只关心花鸟鱼虫,依旧喜欢跟比他年纪小但相熟的童年玩伴们待着。


    尚吉和苏千巧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其他人也靠过来,搭上了这个话题。


    “老赵,锦容,你们两个是不是要定亲?”赵兴璞的好哥们搭着他的肩膀,冲人群边缘穿浅蓝色衣裙的姑娘抬抬下巴。


    前阵子,赵兴璞和韦锦容两家人来往得很是频繁,连一些孩子都听说他们两家要联姻。韦锦容跟皇后算远亲,是皇后祖父的兄弟的孙女,她的父亲刚荣升宗正丞,打理宗室事务。


    话说到自己头上,赵兴璞立刻摆摆手:“去去去,放你的灯!”


    角落里的韦锦容没说是和不是,摆弄着手里的灯。她平常就话少,很认生的样子,一与人说话就用衣袖遮住半张脸,没有跟谁特别熟,只偶尔跟稳重端庄的苏千巧说话。


    尚吉也没有怎么逗弄过她,一来聊不上什么,二来,他们一家跟韦锦容的父母本就来往不多。不过佳节嘛,既然是大家一块儿出来,就不能落下任何一个,都得邀请了。


    比如说,就算太子肯定来不了,她也差人给他捎了口信。


    但除了太子,也不是每个人都在。


    “陈灼呢?”尚吉又找不到他了。


    她心中仿佛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节庆的人群里,但又无法确定他到底会在哪儿。他总是神出鬼没的,早些时候小金子转告过她,到世子的宫中时并未见到世子殿下,他午后就已经出去了。


    “去哪儿了这种时候,是跟哪家小姐幽会去了,还是邂逅了哪个佳人?”尚吉揣度着,席地而坐,看着手边的两个花灯。


    一个鹅黄色,一个月白色,不用说,第二个是替陈启放的。陈灼原本说会来,她要是早知道他来不成,肯定请父亲也给他做一个。


    她的鹅黄色花灯非常别致,是双层的,外层是镂空莲花状亭子,里面是一只伶俐生动的小兔子,点上蜡烛后显得格外别致可爱。父亲的手,除了写治国理政的文章、握折冲御侮用的刀剑,还能做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大到桌椅木床,小到书桌上的摆件,武能磨箭矢,文能糊羽扇,那双巧手,毫无疑问是从祖母那里继承到的。祖母比他更厉害,还会做很多好吃的。


    旁边的府峥嵘突然打了个喷嚏。


    尚吉好奇地看看他,对他说了母亲爱说的那句话:“觉得冷就多穿点儿。”


    府峥嵘摇摇头:“不冷,我身体好着呢。”


    尚吉小时候每年都要受风寒,好在三五天便好了,有一次发热得厉害,不过也是一下午就好了。母亲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长大了身体就越来越好了。确实也是,随着年龄增加她也不再每逢四季变化就生病了。


    说回府峥嵘,他的兴致没有因为太子缺席而减退,对他来说,这太平欢乐的夜晚也算赏心悦目的景致。


    “你的考核怎么样了?”


    她指的是都城卫军的资格考查,通过后,府峥嵘就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守护都城平安。尚吉相信以他的能力,肯定没问题。


    府峥嵘果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他是骠骑将军的儿子,但若真想有真材实料,想要个掌实权的、有辅佐能力的职位,还是得通过一些正式的方式,举荐、试任、考核、升迁,大抵都是这些。


    “那祝你好运咯。”尚吉对他举杯。


    他们喝的是太子赏赐的甘蔗酒。甘蔗酒是南方襄州的特产,色泽金黄,入口清淡甜润,基本没有酒味,不辣嗓子,她很喜欢。


    “我也参加考查,怎么不祝我好运。”有其他伙伴笑嘻嘻地靠过来蹭吃喝。


    尚吉便站起来,特别气势豪迈地举起酒杯,很有宴会东家的样子:“上元佳节,祝大家都好运!祝大家都前程似锦,梦想成真!”


    所有人欢呼起来,跟着举起杯子,有人喝甘蔗酒,有人喝桂花露,有人喝红枣牛乳,正如他们有人志存高远,有人立业前先成家,有人还懵懵懂懂。不管有着何种志向与未来,唯一确实的是,此刻他们都在同一片夜空下、同一条河旁仰头同饮。


    竹雨提着一篮子街上买的糖饼赶到了,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个浅绿色的花灯。


    尚吉高兴地迎接她的回来,先接过一个糖饼叼在嘴里,又拿过花灯在手里转个圈欣赏一番。


    这是她给陈灼准备的。


    在放花灯前她仔细思索了一番要写些什么。


    显然她不知道陈灼的愿望是什么,于是她留了空,依旧把浅绿色的花灯放入水流中。


    水面载着花灯慢慢飘远,像是要追上前面一黄一白的两盏。听到身边伙伴关于上元节的热烈争执,尚吉一转头又兴致勃勃参与进去了。


    江水流着流着,流过市集,流过护城河。


    此刻,一墙之隔,外面是热闹明亮的街道、像银河一样耀眼的护城河;里面是一道单薄的孤影,和被烛光拉长、融入角落的影子。那微弱的烛光被厚重的夜色所盖,无法穿透长长的、曲折的巷子,只能照亮周围破旧斑驳的白墙,也照亮捧着花灯的人。


    在离河不远处,在最幽深昏暗的巷尾,陈灼独自捧着灯,低头许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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