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尚吉实在是热得受不了了,蔫蔫儿的书也看不下去。
“小姐,宫里送来了冰镇莲子银耳羹。”竹雨拎着两个食盒进来。
还真是及时啊,尚吉突然感觉得救了。
丞相府就在未央宫外,隔着一道门,按道理说不能随意进出,但丞相一家子基本上都进出得很频繁。此外,皇家也三不五时地差人送东西到丞相府,都是些点心、首饰、绸缎、摆件什么的。
不看来人,尚吉也能分辨出是谁送过来的东西。椒房殿送来的,总是盖着一块儿红绒布;东宫送来的,面上则是带金色图案的黑绸布。
“竹雨,一会儿我们出去吧。”
“用过午膳后?”
“不吃饭了,”尚吉抬头把剩下的两口银耳羹扒完,“换身衣服,马上。”
*
街市上,竹雨给尚吉打着伞,擦擦汗又问:“小姐,这么热出来干嘛呀,在府里呆着不好么,我们回荷塘吹吹风吧。”
尚吉用纸扇给自己和竹雨扇着风,想起赵兴璞前两日说的话。
“都城来了几个四处云游玩杂耍的,听说会喷火、会吞剑,还能踩刀子呢。”
这么有意思她当然要看看,都城里已经很久没有什么新鲜事了。尚吉甩了甩头发兴奋起来。
她在路边买了两个饼,顺便问了卖饼的大娘知不知道玩杂耍的人在哪儿。大娘马上就回答说:“那几个人呀转好几个场子呢,这会儿过了晌午,差不多该到和颐楼附近了,你看人多的地方就是。”
尚吉往远处瞧,果然,和颐楼下围了好多人,还有不少人正往那个方向走,她便也跟着跑过去,一头扎进最热闹的地方。
竹雨付好钱,被人群冲得晕头转向,小姐一下就淹没在人群中没影儿了,她只得赶紧一边往前挤一边找人。
尚吉年纪不大,个头小,钻着钻着就到了前排,正好赶上好戏开场。
人群围绕的中心,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大汉拎着一壶酒,仰头灌了几口,随后从身旁拿起火把,将最后一口酒往上一喷,那火瞬间高了两尺。他玩着同样的把戏,绕着人群围成的圈走,一靠近,夏天的火热好像愈发高涨。绕到一半,他不知往火里加了什么,酒往上一喷,那火竟有时变红了、有时变蓝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们纷纷叫好。
接下来是赤脚踩刀尖、在烧热的炭上翻跟头,每一步、每一跳都让人心惊胆战,不知脚下磨出多少的茧子才能毫发无损?
人们连连鼓掌,绕场走的小瞎子手里提个敞口的布袋,请大家赏些小钱。
突然一个绑着红绳的玉环落到里面,不停低头致谢的小瞎子愣了愣,随后抬头笑着对身前的人说声“谢谢贵客”。
扔玉环的就是尚吉,她好奇起来,抱臂笑着说,你不是看不见吗。
小瞎子指指耳朵,神秘兮兮地说,我能听见嘛。
“贵客,我们最后一个表演要来了,请睁大眼睛仔细瞧。”
随后他折回场中央,重重敲了一声锣。
尚吉的注意力转回场内,只见一个花脸大个儿走了出来,向大家展示手里两把匕首,又用匕首剖了个梨表明不是道具。匕首尾部串了绳子,花脸大个儿将绳绑在手上。接下来有人给他蒙上了眼,又在他身前一丈处固定了一块木板。
他要干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想,大个儿已经动起来。
他把匕首甩出去,令刀刃深深扎在木板上,又一个扭身将刀拽回来,刮起木屑到处飞扬。蒙眼的大个儿一边抛刀子一边移动、旋转,一会儿劈叉一会儿扎马步,大家的眼神在他的动作和刀、木板之间来回转动。
尚吉盯着那花纹成型的木板,终于瞧出点眉目——原来他是要在木板上刻东西。
她分了心,想接着看大个儿的动作,眼神再转回来时,猛地那刀尖却被甩至眼前,离她仅有毫厘。
尚吉愣住。
*
竹雨终于挤到人群里圈,正喘着气左右找小姐,恰好看见匕首飞到小姐面前那一幕,差点要吓晕,腿软之前爬到她身边。
花脸大个儿停了动作,有人立刻上前将那木板取下——他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用飞刀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
人群响起了掌声和夸赞声。
“是‘遍福’,贵客。”那小瞎子收了一圈钱又跑来,笑脸盈盈。
“遍……”尚吉还没回过神来。
竹雨好不容易站稳上气不接下气的,但还是马上叉起腰:“你们!你们,这样多危险知道吗,刚才差点就伤到咱们小姐了!太过分了我要报报报官,把你们抓起来关着!”听得出来竹雨训斥的功夫也不太熟练。
那小瞎子一听,吓得“噗通”跪下:“冲撞了贵客,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跪地求饶也太熟练了。尚吉忙让他先起来。
花脸的大个儿好像不会说话,他从包袱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来,小瞎子接过,双手递给尚吉。
“这是小的们的赔礼,希望贵客不要生气。”
尚吉看着小瞎子卑躬屈膝的样子,伸手拿过那个赔礼。
那是件小拇指大的木雕,刻的是嫦娥奔月,虽然很小,却很精巧。
“手艺不错。”
“咱们跑江湖的,也就有点儿手艺,赚口饭吃,不值一提。”
“刚才吓了我一跳,是你们设计好的?”
“看来都城人们不太喜欢呢。”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表演已经结束,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
尚吉循声望去——果然是陈灼。
竹雨对走来的人行礼,尚吉却有些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陈灼以前是不能出宫的。
“我刚才在店里看见你了,人太多就没过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店?你要买东西吗?”
陈灼抬下巴示意,尚吉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庄记玉器?”都城最大、最有名、最受欢迎的玉器铺。
他带她俩往店那边去,临走前尚吉回头,身后那几个杂耍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又没要真的要抓他们。”尚吉心里想着,把那个小木雕放在腰间。再看陈灼,他笑得像桃花开一样。
“你怎么这么高兴。”
“能出来玩儿你不高兴吗?”
原来如此,陈灼也很想出来玩。这搞不好还是他第一次自己逛都城。
“就因为这个吗?”
“因为我任务完成了啊。”
“任务?”
天气太热,汗珠从他的额头流过红润的脸庞,再滴到衣领,洇开几朵花。尚吉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
*
进了玉器铺,陈灼示意掌柜将东西拿出来。
掌柜一看到他就眉开眼笑,亲自把一个精美的盒子端了出来。
“给太子殿下买礼物的任务。”陈灼高兴地打开那个盒子给尚吉看。
“礼物?”尚吉撑着桌子给他扇风。
“月底的生辰啊,你忘了。”
尚吉这才想起来。难怪宫里的宫女最近忙上忙下的。她虽然记得陈启的生日,但是生日对他们来说一向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大好日子,跟平时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既然陈灼给陈启准备了生辰礼,她是不是也理应给自己的好友、太子殿下准备点什么?
尚吉看向盒子:“你买的是?”
是一只玉蝉,玉色洁白接近透明,刻痕干净一气呵成,栩栩如生仿佛要振翅飞走。
“君子如玉,清淡高雅。”
“花了不少心思嘛。”主要是花了不少钱。
“他一定喜欢。”
尚吉不屑地耸耸肩:“我敢说陈启收到过不止一百件这种玉器。”
陈灼倒很不在意,收好他的宝贝玉蝉,还挑衅尚吉:“收到再多也可以喜欢呀,你肯定没我了解陈启。”
“打赌呗,看他更喜欢你的礼物还是我的。”
“赌什么?”
“你输了就给我当试验的对象。”
“好啊,你要是输了就来帮我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松土。”
“你不问问我试验什么?”
“你赢了再说。”陈灼笑眯眯的。
尚吉瞪他一眼。其实她是在跟太医学针灸,父亲总说自己有些腿疼,估计是行军打仗留下的陈年旧疾,她就想学点缓解的办法。
看陈灼身边只有一个随从,尚吉便说:“出门这么轻便么,也不多带一两个人。”
“带什么人?”
“护卫啊,保护你的安全。”
“都城很危险吗?你不也只带了竹雨,该带几个护卫的人是你。”
尚吉“哼哼”两声出了门。
陈灼也挺爱买东西啊。尚吉这么想着,回头看那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随从。
嘶,好像见过几面,但他不怎么说话,也不爱抬头,正如此刻他扛着几个锦盒纸包,几乎挡住了半张脸,尚吉至今都不太记得他的样貌。
“你这位小兄弟叫什么。”
“回尚小姐,在下是招财。”盒子山后的人闻言,恭恭敬敬报了名字。
尚吉“噗嗤”一声笑了:“那是不是还有叫‘进宝’的?世子殿下就这么想发财呀?”
“谁不想发财,做一个腰缠万贯无所事事的人。”陈灼叹气。
“王府难道很穷吗?”尚吉打趣道。
“整个西南都不富裕,不过现在好多啦。王府嘛,” 陈灼冲她眨眨眼,“比起江东首富殷家还差得远哪。”
“诶诶诶诶诶打住,很久之前就不是什么首富了啊。外祖父他们以前这么有名么?”
“那是当然,这江山起码有一半,底下都垫着过去殷家的家产。”
尚吉捂住陈灼的嘴:“行,换个话题。”
这不是挺荣耀的事么?陈灼笑笑。
*
既然碰上了,尚吉就邀请陈灼到家里吃晚饭。
“噢,你来得不及时,上午宫里送过来些冰镇糖水,已经吃光了。”
“没关系,上午也送过去我那儿了,我吃过了。”
看来陈启也常让人送东西给陈灼。
殷夫人和丞相都挺喜欢陈灼的,他父母远在西南,令他们想起尚吉小时候也是只身在宫中。
晚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他们便在庭院的荷塘边看晚霞。
殷夫人的侍女萍萍突然想起什么:“丞相,今天上午夫人出门的时候差点受伤了。”
“嗯?怎么回事?”
殷夫人摇摇头:“没什么,是路边看到玩杂耍的,去凑个热闹罢了。”
“那刀尖直冲夫人过来,吓得咱们把他们一顿训斥,要不是夫人阻止了,还得再把他们揍一顿呢。这么危险,不警告警告他们,要是真伤着人可就糟了。”
竹雨在饭厅做准备,否则她听了一定要激动地把今天相似的那场面也描绘一遍。
“原来如此,你们保护夫人很尽职嘛。”丞相揽住殷夫人,虚惊一场没有受伤,巡城也是这么来报的,“不过夫人你平常不会凑这种热闹啊。”
殷夫人拍拍他胸膛:“好奇。”
尚吉知道为什么,掏出腰间那个木雕来摆弄。他们表演的是木刻,父亲也喜欢做这个,母亲肯定是被这个吸引的。
“看来都城是很危险。”听了殷夫人上午的遭遇后,陈灼摸摸下巴。
晚饭后丞相替陈灼找了一顶轿子,尚吉将他送到门口。上轿前,陈灼将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尚吉接过:“那个玉环?”看杂耍时因为没带钱而给出去的那个。
“招财看到,就跟我说了。人家云游四方的当然是带钱重要,我让招财去最近的当铺看了一眼,果然在,就给你赎回来了。”
“就一个玉环嘛。”
陈灼无奈地摇摇头:“下面的珠子上还刻着‘尚’字呢,下次别随便扔去了。”
尚吉吐吐舌头:“好啦,谢谢。”
值得一提的是,从那往后,再在街上看到陈灼,他都确实多带了两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