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吉在课堂上百无聊赖,只能盯着窗外的麻雀打架。
一向坐她旁边的陈启没来。这当然不是因为他逃学了,他是今后都不会来了。
九岁的太子在太子学堂进学,不会再跟大家上一样的课了。
陈启作为太子,与其他人所学的自然不太一样。帝王之术,是学治国驭人之道。
尚吉又开始玩自己的笔,何博士说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整个学堂只有她是这样的。
看看府峥嵘,他似乎是感觉到太子进入了什么人生新阶段,也劲头十足地投入学习,在练功习武方面下的功夫就更多;苏千巧呢,她并不追求什么高深的学问,已经够懂琴棋书画识大体的了,再过几年都可以寻夫婿订亲了,她又不是要当什么才女。
说到才女,她听说衡城王家有一个天才,五岁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七岁能五步成诗、十步作赋,如今与名儒谈论国事都不露惧色。
她在父亲生辰宴听小姨提过那个女孩,也许传闻夸张,但她的文章确实是惊才绝艳的。那时候小姨叹息道:“可惜王家人不入仕途,可惜她是个女孩儿。”
郁闷的尚吉乖乖坐到了下学,和陈灼一起出来时正巧遇到了陈启。
她开心地跑上前撘住他的肩膀,这个动作从前她很熟练的,如今却有些别扭——真是的,以前陈启和陈灼都比她矮些,可现在他们跟自己怎么一般高了。
“你今天都学了些什么?”一起逛到御花园,尚吉好奇地问陈启。
“经史之类的,前朝历代明君的治国之道。”
他说得很模糊,又或者是尚吉听得很模糊——昨天是什么德行教化,前天是什么儒学,陈启时常提到这些东西,可她越来越听不懂或者不想听他在说什么了。
没有共同话题的只有她一个,陈灼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能跟他探讨一番。
尚吉喂鱼回来,拨开凑在一块的堂兄弟:“哎哎哎又在聊什么啊,又不是陷害忠良结党营私,有什么是我尊贵的丞相之女听不得的吗?”
“陈启说他待会儿要去练琴呢。”
尚吉听了皱皱眉,陈启已经好久没和她玩儿了。她推推陈启:“你今天放松一下呗,劳逸结合嘛。”
陈启摇摇头:“君子所其无逸,你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罢他站起来,和陈灼一起,给向这边走来的殷夫人行了个晚辈礼。
回家的轿子上,殷夫人戳着尚吉的后脑勺:“你看看人家陈启陈灼,再看看你,你想想你爹何许人物啊,你就不能多看看书练练武,你要做文官或者想当将军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呀。”殷夫人讲到最后实在没力气了,按住太阳穴往后一靠,不再说什么。
尚榆功绩显赫,自己娘家也不缺衣少食,但这能够庇佑尚吉一生吗?她也并没有期望尚吉一定要比同龄人厉害多少,但是她这辈子总要找到点什么目标吧,而不是成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从前听尚吉说想看医书,她一下子买了好几箱,高兴得不得了,结果不到两天,书又被放在书柜最下层了。她去找何博士聊天,他也言辞闪烁,只会说尚吉很有活力、很爱动脑筋。
殷夫人想起皇后的提议,又默默叹口气:她这个样子,绝对不能考虑让她当太子妃啊。
掀开帘子一直看着窗外的尚吉,听到身后母亲的叹气。
她脸皮厚,其实早就习惯了母亲这么唠叨她。
哼,陈启陈灼怎么啦,谁比他们差了?我又不是因为笨才不会的,那些东西很无趣好吗……也许学习就是无趣的吧,她好像突然悟到了什么道理。
尚吉回头坚定地说:“娘,我要当丞相!”
“……”殷夫人伸手摸尚吉的额头,“你又生病了?”
*
尚吉的话殷夫人自然是听听就算的,搞不好她过两天就想当大富商了。
可尚吉这回倒像是真的下定决心似的,接下来几天居然认认真真完成了作业,还缠着父母亲请来老师,放话要刻苦钻研文武之道,立志以父亲为榜样,成为他那样的丞相。殷夫人和丞相感动得三更半夜抱头痛哭。
昨夜殷夫人说要进宫拜见皇后,尚吉原本是不想去的。学习还未见什么成效,她不想见到陈启和陈灼。尤其是听说他俩最近走得越来越近了,就更赌气不想去了。正巧第二日陈启就令人送来了几碟御膳房新做的点心,尚吉这才消了气。
皇后、殷夫人和大将军夫人、御史大夫夫人在正殿聊得正欢。
大将军夫人年过花甲,却很有威严,对待后辈、下人都很严格;御史大夫夫人八面玲珑、很有眼力见儿,常替相公分忧。
尚吉本在偏殿跟陈启对弈,刚输给陈启两回,小路子来报说世子殿下来了,便让他进来。
此刻陈启与陈灼正在较量,她目光紧盯棋盘,心里焦灼万分,无声地呐喊着让陈灼胜。
陈启思考一会儿,捻子的手放下。一局终了,陈启获胜。
“啊!”
尚吉一声怒吼差点吓跑陈灼的魂。
“陈灼你怎么这样啊?什么东西上你身了,这一局跟上一局是同一个人在比吗!”
陈灼很无辜地眨眨眼,说:“你希望我赢,我还是很开心的。”
棋艺课上,陈灼对上尚吉可是痛痛快快的十局十胜,尚吉一点没忘,刚才陈灼来了又先赢她一局,这不新仇旧恨一起来了。
“少废话!”尚吉给他们又开了一局,“给我认真点……对了,你们谁输了就要给我当一天仆从。”
“哪来的规矩?”
“这叫惩罚!不然你们就乱下!”
很有自知之明。陈启抬头,与陈灼对视一眼,两个人笑了。
尚吉斜靠在榻上观战,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自然在拣东西吃。陈启看到尚吉腰间别的纸扇:“你一直带着这纸扇吗?”
“对啊,”尚吉放下咬了一半的杏仁饼,拍了拍手,抽出那把扇子,“唰”地一下抖开,摆在身前,“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陈启看都没看。
好敷衍好敷衍。尚吉翻个白眼。
陈启其实不太喜欢跟陈灼下棋。下棋这回事,如果对方跟自己旗鼓相当,就十分有意思,总是意犹未尽;如果对方太好或者太差,也只是甘拜下风或赢得过分轻松。不管怎样,对手总是认真在排兵布阵。可陈灼下棋,最擅长胡乱下子,棋盘乱七八糟。陈启对上他多数能赢,可赢了之后心里反倒也像棋盘似的乱七八糟,一点在下棋的实感都没有。
尚吉不是第一次看他俩对弈,结果总是陈启嬴。
以前在学堂对弈后尚吉总跟陈灼去摘花,陈灼好像很喜欢花。
那会儿尚吉戳戳陈灼小声说:“你挺懂的啊,不过现在还是太子,还可以赢。”尚吉听说过伴君如伴虎,也看过一些传记、故事,臣子对着皇上,说话做事都要三思,不然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不过陈启还是太子嘛,他又那么和善。
“我棋艺不精嘛。”陈灼毫不在意地回答,把折下来的娇艳的花别到尚吉衣领上。
尚吉并不这么认为。她跟陈启都知道,陈灼下棋很厉害,学子监的老师们都夸过他,说他是所有人里下棋最好的。
陈灼最擅长棋与画,而陈启是琴与书。
“干嘛又乱下,放那里干嘛?”从回忆里回来的尚吉一拍陈灼后背。
“什么乱下,这是技巧好不好。只是我技不如人、棋艺不精。”陈灼摇摇头,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你赢了。”陈启突然把黑子放回棋盒。
尚吉和陈灼一愣,回过神来尚吉伸脚踢踢他的腿:“你怎么这样,跟我下的时候大杀四方跟陈灼下直接认输,瞧不起谁呢。”
陈启抿一口茶,笑而不语。
陈灼也不解:“哥,我真认真下了。”陈灼是很少喊陈启哥哥的。
“我棋艺不精罢了。”陈启冲着陈灼抬抬下巴。
分出胜负就行,尚吉也不在乎谁赢,她鼓起掌来庆祝:“好啦好啦,现在陈启得当我一天的仆从啦。”
“有这事吗?”陈启疑惑。
刚下了榻的尚吉愣住:“喂,刚不是说好了,你想反悔?”
“谁跟你说好了?”陈启陈灼异口同声。
尚吉红着脸气鼓鼓地踏碎门槛出了偏殿,偏殿内响起快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