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生辰当日很是热闹,送到东宫的贺礼也堆积如山,全部清点入库恐怕都要三天。
主人公陈启从清早到傍晚也完全没闲下来过,特别是在生辰宴上,不是跟各种大臣、夫人寒暄客气,就是正襟危坐观赏歌舞节目,连饭也没好好吃。
有几个人到太子生辰宴上是真为了吃饭的呢?
尚吉是其中一个。她坐没坐相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啃鸡腿,看着陈启忙碌的样子倒是感到特别怡然自得。
生辰宴刚一结束,尚吉就赶去东宫找陈启。
“怎么了,没吃饱?”
“没吃饱的是你吧。”尚吉回呛跟前的人。
寿星就是不一样哈,忙了一天,一点疲态都没有,还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
她把一个首饰盒大小的盒子送到陈启面前。
“这不会是你送我的礼物吧。”
“看不出来吗。”
“是什么?”陈启还是很高兴地接过来。
“打开看看就知道咯。”
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柄青铜匕首,刀身儒雅端正、刀鞘收敛锋芒。
尚吉得意地摇头晃脑:“名匠打造、顶级工艺,四神纹样、超凡脱俗,专属铭文、尽显尊贵……”
“挺有意思的,小而精巧。”陈启抚着刀鞘,“为什么送我匕首?”他望着尚吉。
“好看呗。”尚吉理直气壮,“我和陈灼的礼物,你更喜欢哪个?”
“陈灼没有直接给我,他送来的礼物都在那堆贺礼山里了,估计要明天才能知道他送的什么。这也要攀比吗?”
“是他先要比的,他非说他比我更了解你喜欢什么,我就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尚吉双手交叉抱臂,“我决定了,以后每年你过生日我都要给你送礼物。”
“你每年都要跟他比啊?”
“我发现我也太会挑礼物了。”尚吉一仰头,陈启感觉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记得给我们分出胜负,还有,”尚吉转身跑掉之前没忘记嘱咐陈启,“到我生日的时候你也要给我回礼的!生日快乐太子殿下!”
*
父亲的伤都是陈年旧伤,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偶尔走动太多累着了会感到不适。
宫里的傅太医丞最了解他的情况,傅永视父亲为伯乐,又受过殷家的帮助,因此他一直都将父亲的身体情况放在心上,每月会来给父亲做检查。
但父亲有时夜里不舒服了又不愿意让太医跑这一趟,随着年纪增长身体也不如年轻时好,尚吉便想要自己学些简单的针灸、艾灸、推拿之类的,好能帮他缓解一下。
尚吉第一次亲手给父亲做针灸时,傅太医是在旁边看着的,他当时还夸尚吉穴位找得很准。
这夜吃过晚饭,父亲又觉得背部很僵,抬手时还有些疼痛。
“年纪大了嘛。”脱去上衣卧在床上的父亲虽然脸色平淡,但还是很享受女儿给自己捏肩按背。
“什么年纪大,你身体好着呢,傅太医说的。”
父亲背上很多伤疤,有的像刀伤,有的像箭伤,整个背部摸起来粗粝不平,但又坚实可靠。
偶尔被妻子教训;时时宠溺着唯一的小女儿,会抽空陪她没头没脑地玩幼稚的游戏,乐呵呵地被她扎辫子揪头发;跟仆从下人打成一片,按时上朝,每天回家吃饭,过着普通平淡的日子。
亲和平凡到让人忘记他是怎样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精文韬通武略,助新皇建国登基。
只有这些伤痕提醒着尚吉,当朝丞相的职位是用命拼出来的,如果哪一刀再偏一点、再深一点,或许他就活不成了。
“你为什么要当丞相呢?”她突然问。
尚榆没有听懂她的问题。
“同样要冒巨大的风险,付出这么多心血,为什么你不当皇帝?”
尚榆愣住了,但很快他“嘿嘿”一笑:“你想当公主?”
“难道只有皇帝的后人才可以做皇帝吗?”
尚榆揉了揉她的脑袋——该怎么说呢?他只是追逐着自己想要的,最终成为了自己终将成为的。
“因为,辅佐一个我认可、欣赏的人,比自己统治天下,要有意思多了呀。”
“那怎么样才能当丞相呢?”
“第一,要有健壮的体魄;”尚榆思考一番,认真地讲起来,还拍了拍自己的肌肉,“第二,要有聪明的头脑和深厚的学识;第三,要有大局的观念和是非的明辨;最后……要舍弃一些东西。”
“舍弃什么?”
“太深奥了,等你前三条都满足了之后再说吧。”
“那你舍弃了什么?”
“也许是闲适的天真日子吧……你是真的想要当丞相?”
尚吉愣了愣,没有马上回答。
她又想起那天在轿子上母亲的话。其实不只是母亲,她也听到过其他人对自己的谈论,无非是说当朝丞相之女文武一概不通,也没什么礼数。她还小的时候倒没有这么多闲话,都只当她年纪小爱玩,可身边的同龄人都逐渐走上正轨,她还是原来那样无拘无束、没心没肺,非恶意的讨论也多起来,要么是担心她本人的,要么是觉得可惜或者失望的。
尚吉这么将心里话告诉父亲。
尚榆很少见女儿露出这种担忧的表情,他笑了笑,伸手将她蹙起的眉头抚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有比你厉害多少呀。”
“那我以后会跟你一样厉害吗?”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和你母亲是一样的,只希望你有自己真正想成为的样子。”
为什么别人从小就有志向、有理想呢,志向是在哪里找到的呢?如果立下志愿、施展抱负也是一种规矩,那她没有守的规矩又增加了一条。
*
尚吉的生辰正是两个月后的同一天。
她的生日向来也不是什么大场面,即便如此,府里也没人闲着,兰风和竹雨起个大早给小姐梳洗打扮,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件粉红的裙子,套件襟上绣着牡丹的绯色比甲。
尚吉的衣服多是各种鲜艳的颜色,她眼睛大、发色深,穿太淡的颜色会不相称。尚吉自己也喜欢大红大绿多于清浅的颜色,并且尤其钟爱红色。
竹雨仔细看着铜镜里玩扣子的尚吉,又往上添了几朵珠花。
她的小姐每天吃好睡好无忧无虑,脸蛋圆圆白里透红,好不可爱,红色的衣服更显得有活力。太后这样的老人家最喜欢这种机灵又能吃的小孩,其他宫女和太监们也挺喜欢她的,“作恶多端”好像并没有太影响她的形象,果然长得好看是硬道理。
丞相府没有办宴请客,但给丞相千金送来的礼并不少,多半客人主要还是为了来跟丞相客套的。
尚吉翻了翻礼物,发现学堂的朋友们也有以自己的名义给她送贺礼,比如赵兴璞送的是一串鱼形玛瑙串饰。
没有看到陈启的,看来得傍晚到宫里吃饭才能拿到了。
进了宫先去拜见皇后,皇后亲手在尚吉手腕上系了一条带玉珠的红绳,说是特意请都城郊外肃山寺的大师开过光,能护佑平安。
皇后一直都那么信佛吗,佛祖满足了她的什么愿望呢?尚吉转了转手腕上的玉珠。
陈启拱手:“母后,离酉时还有一会儿,我带小吉到偏殿坐会儿吧。”
尚吉非常高兴地跟在陈启身后。
他穿着蟹壳青的衣服,身上除了一串佩玉别无他物。他好像在很多场合都是这么个打扮,自己的生日也好、过年也好,都只在礼仪内尽量穿得素净,不会穿多么出挑的华服。
虽然知道他就是这么个风格,也看习惯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想他穿深色的衣服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特别不适合他?会不会太稳重显得滑稽?
陈启发现了她的兴致勃勃,便说:“我可不保证你一定喜欢啊。”
“我当然知道啦,不过还是很好奇嘛。”尚吉越过他,先他一步推开偏殿的门。
“在那桌上。”陈启指了指。
“什么东西这么大,”尚吉震惊,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盒子晃了晃,“好沉啊,石头?”
“好,明年就送这个。”
尚吉放下那个立起来比她还高的盒子,掀开同样有分量的盖子一看:“这是……”
“名匠打造、顶级工艺,鸟兽纹样、超凡脱俗,专属铭文、尽显尊贵。”陈启笑了笑。
是一把很华贵的弓,弓把和弓梢刻有猛兽的纹样,弓臂用的是上好的柘木、牛角、鱼胶,确实是非常美观,想必用起来也十分趁手。
可为什么是弓呢?
自从那次秋猎把陈启射伤,她就再也没有碰过弓箭。她舞刀耍枪,十八样兵器都掂量过,就是不想射箭。
“弓是好弓,不过你要能拉得开恐怕还得再过几年。”
尚吉双手托起弓,又摆开架势虚拉下弓试了试:“怎么好像男孩子用的啊。”通常来说,男孩儿女孩儿的力气不同、臂长不同,所用的弓也需有区别。
“是给你做的,”陈启重重强调了一下“是”字,免得她觉得是转赠的,“不过我请人打造的时候忘了说是送给女孩了。”
“好吧……”
陈启看尚吉又把弓放回去了,心里有事的样子,问:“不喜欢?”
“你觉得我能用好吗?”虽然当时没说什么,但伤到好朋友的时候,尚吉还是很自责。
陈启想了想,靠着榻边坐下,没有直接回答:“那天在书中看到一则故事,说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神射手,射箭是百发百中。有一天他和皇帝一起在林中散步,看到头上有一只大雁飞过,就对皇帝说,‘我只用弓不用箭,就可以把天上的大雁射下来’,皇帝不相信,结果他一拉弓弦,大雁果然掉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
“神射手解释道,这只大雁飞得慢、叫声也悲惨,是因为原来受过箭伤还没痊愈,它再听到拉弓弦的声音,受了惊,一挣扎便掉下来了。”他将装着弓的盒子往尚吉的方向推了推,“现在看来,受了伤的惊弓之鸟并不是我,是你啊。”
尚吉噘着嘴没说话,若有所思。
小路子突然在门口报一句:“殿下,陛下快到宫门口了。”
尚吉飞快抱起那个重重的盒子向门外跑去:“好吧,我接受你的生日礼物了,谢谢。”
陈启看着那被扛在肩上的盒子消失在门边,慢悠悠地吩咐道:“小路子,帮她一下吧,拿进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