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尚吉的厌学病又犯了。
就算好好地坐在书桌前,尚吉也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完成先生布置的作业,只能拿着笔发呆,或者东画画西描描,隔三差五还要摆弄一下书桌上的小玩意儿。
这些小物件,有木刻的小动物、能转动的方块、袖珍版的衣柜和书桌,全都是父亲和祖母给她雕的。学习用品也很多,笔山、砚台好几个,都是全城最精致、一度炒得最火热的,还有几张镂空的竹片书签,花样多得很,都是尚吉一时兴起要的,琳琅满目,她自己的书房都可以开个文房四宝的专卖店了。
她搁下笔,想起母亲出房门前的撂下的话:“不想写字就过来跟我绣花打算盘,你总得有点什么擅长的吧!”
尚吉相信自己是有什么长处的,只是还没有被发现。
能从家里溜出去再偷偷进宫就是一样。
能偷偷溜进御书房也是一样。
“你最好是说御膳房,不是御书房。”陈启突然后悔刚才提到御书房,才让尚吉突发奇提议进去一探究竟。
“你这么小气干嘛,我就进去看一眼的,马上就出来了!”
陈启反正也拉不住她,破罐子破摔跟着她进了御书房。
德宣殿是皇帝的居所,御书房就在德宣殿内。陈启本想让她参观一下就赶紧出来,谁知就这么赶巧,下了朝皇帝和丞相、大将军、骠骑将军一同进来了,想必是要商讨什么大事。
做贼心虚的尚吉赶忙拉着陈启逃到屏风后,好在他们长得小,不引人注目。
“我们还是出去吧,见个礼就能走了。”
“出去干嘛,你不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吗?哎,你是太子,这你以后都要学的,多听着。我呢是丞相的女儿,听听也无妨。”
尚吉竖起耳朵,却没有太听懂议事内容,只隐约听到了“驻守边疆”、“严加防范”、“暂无异动”什么的。
她轻声问身后陈启:“边疆有事吗?”
陈启摇摇头:“没听说。”
尚吉噘噘嘴。反正江山也不是我的,太子都不知道,管他的。
她探头望向说话的人,看到高高的书桌正对面、大门之上,横着一方长铜镜,像牌匾一样,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风水之说,还是哪个文史典故。
不过这么探头一瞧,尚吉就瞧见了旁边桌上摆着的几碟点心,她忍不住嘴馋,小心翼翼伸手去够。如果对面的君臣们此刻转过身,就能看到一只小短手灵巧地摸上桌。
陈启见状扯她回来:“你别动。”
“你才别动!我很小心好不好,不会被发现。”
得手的尚吉嚼着白玉糕,又探出去偷捏了一块塞进陈启嘴里。
过一会儿又听到了“士兵操练”、“演习”、“兵器库”之类的话,尚吉本来注意力在屏风画着的仙鹤上,一下子耳朵又拉长了。
丞相在建朝后没再掌握兵权,但依然负责军事演练、统管兵工厂,太尉暂无人任职,是大将军在统管有兵权的几位将领,当然,兵符还是在皇帝手中。
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喜欢习武,但尚吉对各种军用器械、十八般兵器的兴趣还是大于书本,父亲有时讲的沙场往事和用来哄她睡觉的孙子兵法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没办法,比起枯燥的理论,实践和故事显然吸引人得多。
“要改建兵工厂是不是?”尚吉一只手戳戳陈启,另一只手又不安分地伸出去抓珍珠枣。
“听母后和太傅所说是这样的,要建立新的官署,叫军器监,监管各类兵器、旗帜、戎帐等的制造。”
“哇,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尚吉一兴奋,扬起的手打着桌面,清脆的一声“咚”吸引了那边几位大人的注意。
尚吉忍着没叫,把指关节红起来的手瞬间收回。可手里的枣没捏稳掉到地上,骨碌碌一路滚到了皇上脚边。
“……”
“那边有人吗?”严肃的大将军吹胡瞪眼,疑惑谁会在御书房内。
“啊——春季风大。”丞相拉住了要走过去的骠骑将军。
“是啊,下次让贺元把窗关好些。既然已经商讨得差不多了众位爱卿辛苦了今日就请回吧。”皇上示意贺元开了门,随他们一同出去了。
*
尚吉和陈启跑向御花园西面,到了亭子,尚吉很利索地爬到树上。
亭子叫“幕亭”,建得比一般亭子高数尺,下雨时拉下的雨幕也更大更高,因此得名。幕亭旁那棵高大的槐树,已经生长了数十年。
偷溜进御书房,再偷溜出来。陈启是想不通自己为啥要这么偷摸。
但今天天气很好,御花园里百花待开,他的心情也很明媚,上方的人絮絮叨叨,总有那么多话可说。
树下,陈启抬头看着穿玫红色袄子的尚吉,觉得她像袅娜开放的海棠。他去过丞相府,府中就栽着很多海棠,娇艳高贵。
树上,尚吉低头看着穿绣祥云纹的月牙白织金袍子的陈启,觉得他如同自己脸颊边成簇待放的槐花,素洁高雅。
尚吉突然想起面若桃花的陈灼。有一天从学堂回家后竹雨跟她讲了一件事。
“小姐,我今天在学堂外跟人谈天,听说了一件有关世子殿下的事。”竹雨一边给她叠换下的衣服一边说。
“嗯?什么事?”
“你知道安平王他们原先还有个孩子吗?”
“原先?陈灼有兄弟姐妹?”
“我只听到这一点,他们也没再说下去了,好像说是以前还未封王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但后来大家只见过世子殿下,便猜测那个孩子也许因病去世了。”
这样么。尚吉并不知道,也没听人说过。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有了陈灼,他们也许渐渐平复了丧子的伤痛,也不愿再提起。
“陈启?”尚吉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事。
“怎么?”
“没事。”尚吉又不想问了。
陈灼自己知道这件事吗?他们不提,也许就是想让这件事过去,那她就不该冒昧地打探。
“你不想写字,就跟我学琴吧。”
陈启想她是无聊了,尚吉听这话倒觉得很耳熟。
“好哇。”
小路子把太子的琴搬来,点上了檀香。浓郁醇厚的味道弥漫开,皇后最爱在寝殿中用这种香。
“这琴是云杉的,音色幽远清实。琴上有五根弦,就是宫商角徵羽五声,两手是这样放……”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尚吉有听没有懂,陈启不管她有没有听、有没有懂,只慢条斯理地介绍,还自顾自弹起来。
小路子和小金子在远处看着,心想真是好一个对牛弹琴。
“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但我弹的曲子你就没听懂过。”陈启还是坐得端端正正的,抚琴兴叹。
“知道我为什么听不懂吗,那是因为伯牙是正常人。”高枝上躺着的尚吉扯下一片叶子。
“我不是正常人是什么?”
“你……是将来的皇帝。”尚吉在袅绕的檀香中,枕着琴声睡去。
从前这句话,只是用来还嘴的,皇帝当然不是普通人。
但她那时并没有想过,陈启成为皇帝,要他们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