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御膳房已经关了门,此时却有一些对话声从里面传出。
“陈启,你猜这是什么?”
“不猜。”陈启看着地上的坛子。
“我从家里偷偷拿来的。”
“你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偷偷拿来的。”
“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可香了,可我爹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只给我尝过一筷子,甜甜的,很好喝。”
陈启对酒不感兴趣:“我觉得你爹说得对。”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趁今天晚上还能呆在这,我们一醉方休吧!”
“我能不能拒绝?”陈启扶额。
尚吉没管陈启说什么,直接把酒开了。
“果然,很香。”尚吉深吸一口气,很满意的样子,倒了满满两大碗。
陈启看着尚吉丝毫不客气的动作,也懒得阻止她了,毕竟这是说过要疯出两倍气势的人。
他们大晚上的在这,估计也是有人知道的,但正因为知道是他们,所以没人管。
“陈启,我问你件事。”尚吉忧心忡忡的。
“怎么了?”盘腿而坐的陈启看着对面的人。
尚吉张嘴,让他看自己少了一颗的牙齿。
“换乳牙很正常啊,会长回来的,你不是换过么。”
“可是昨天这颗牙特别痒,我用舌头挠它,我娘不许我弄,她一吼,我就不小心把那颗牙吞下去了!怎么办呢,我会不会死?我的牙齿会不会在肚子里面咬我?”
“让太医给你看看吧。”陈启想了想,他也没有这种经验。
“看了,他说一般没什么问题,拉出来就好了,叫我每天上了茅房之后,回头看看……”
“这个可以不用说了。”陈启无情地打断她的话。
“好吧。”尚吉喝一口酒,换了个话题,“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掌膳食的太官令数日前上报有宫女失踪,而初三那夜,也就是昨天,月池旁的井里捞起了一个宫女,正是失踪那位。因为天气太冷,并不能判断她是何时去世。今日彻查结果已出,是那位宫女与侍卫有了私情,害怕被发现,投井自尽,不过这样一来,男方是谁也无从知晓了。
“真惨啊。”尚吉啧啧,宫里又要多一个鬼故事了。她到处去打听细节,但是侍卫统领、父母亲也只告诉她这么多。“小路子和小金子会不会知道得多些,小路子门路多,小金子人缘好。”
“我听说的跟你说的一样。”
“这样啊……”尚吉摸摸下巴,像在想什么。
“你觉得有问题吗?”
“那几天宴会,宫里不是来了外人嘛,怎么别的时候没事,他们来了就有了。”尚吉撇嘴。
“他们不来也不代表宫里没意外,你忘了吗,就在御膳房。”他说的是学猫叫吓到宫女那事。
“好吧,哎,这么大的宴会,宫里总会有人盯着他们的,要查的也该查过了。”
尚吉突然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根细香,伸入照明用的灯笼里点燃。
“你在干什么?”其实他已经对尚吉各种奇怪举动见怪不怪了。
“偷偷祭拜一下这个宫女姐姐呗。”
“宫里规矩好像不允许私自祭祀吧。”尽管知道尚吉不讲规矩但陈启还是提醒了她一下。
“所以才要偷偷祭拜啊。说起来她好像还给我送过糕点。”尚吉又在地面洒了些酒。大人们都是这么弄的。
“你可真讲究,在御膳房祭拜。”
尚吉又在灶台周围扒拉一会儿,找到几块糕点和水果,有模有样地摆在地上。
陈启看着折腾的尚吉,没说话,也没做什么,低头啜了一口葡萄酒。
人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这宫廷。他是太子,是这偌大宫殿的主人,他不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立场去祭拜。
*
陈灼住的院落很偏僻,在北宫西北的一个角落里,安平王说陈灼喜静,特意求了个最僻静的院子,走之前又令人在院前屋后种上了十几株桃树。据说西南封地有万亩桃林,安平王与玉珺夫人也是因一折桃枝相识。
惊蛰过后,院子里的桃花陆陆续续开了,被偶尔的雨水打落,地面铺满深浅不一的桃红色,宛如铜镜映照着树上的桃花。
陈灼披着浅绿色的袍子,一步步踏过落满桃花花瓣的草地。
“喵,喵。”陈灼蹲下轻唤,一只通身雪白的猫从檐上跳下来,慢慢跑到陈灼手边,用白白软软的身子蹭他,他便一把将猫举起来——除了满车的书籍和衣裳,他的父母亲还给他带了别的礼物,慰藉他独自在外的日日夜夜。
被举得太久了,小猫挣扎着跳下来,又很快地爬上屋檐晒太阳。
“陈灼!”尚吉从门那边飞快地跑过来,裙角带起翻飞的落花。
“噢——”陈灼应一声,站起身看向她。远处的她,粉色的衣裙、红润的脸庞,跟头上脚下的花色融为一体。
他们在桃树中的石桌边坐下。
“你好像出过汗?头发湿了。”
尚吉点头:“我刚做完今天的功课。”
“功课?”
“嗯,我跟你说,我爹用细线吊了几枚铜钱,吊在屋檐下、树上,让我每天要射中一百箭才能去玩儿!”
“听起来有点意思。”
“你最近有什么好玩儿的?”
陈灼耸耸肩:“看看花,喏,桃花都开了。”
“噢,下午我还去长乐宫找太后殿下,她说给我新做了身衣裳,你也过去吧?”
“我不去了,太后不喜欢我。”
尚吉挠挠头。
侍从端过来一碗深色的汤药,她先皱起脸:“什么呀,闻着好苦。你为什么要吃药?”
“前些天下雨出门了,淋了雨有些不适。”
陈灼虽然看着文弱懒散,可是他身体好着呢,尚吉第一次看他生病。
她皱眉看着对方“咕咚咕咚”灌下那碗药,好像自己嘴巴也感觉到了苦味:“新年吃药意头多不好啊,接下来一年都得吃药了。”
陈灼拾起石桌上飘落的花瓣,用带梗那头,蘸了药碗剩下的汤药,在桌上描画起来。
隐约的山峦和江水。
“是你们西南的景色吗?”尚吉凑过去看。
“是。”
“很想念家乡吗?”
陈灼当时顾着描画山水,没有回答。
他后来想,与其说想念家乡,不如说想念在家乡生活的那段日子,想一辈子简单地呆在那里。可一个人一旦走了背弃家乡的路,就没有办法再回去。
“那你下雨去干嘛了?”
“去看我种的花。”
“花?什么花这么金贵?”
“南方的花。”陈灼眨眨眼,没有直接说是什么,他拉起尚吉,“我带你去看吧。”
春日下,一粉一绿的小身影慢慢跑远,快活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