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都紫光阁内,烛火通明。
琳帝林琳独坐于御案之后,指尖轻轻捻动着那份来自江南的密报。
帛书上字迹细密,详细记述了安门镇大火后的纷乱局面、姜段被救出后的现状、江南士林汹涌的舆情,以及竹影请示下一步行止的急迫。
阁内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林琳的目光沉静如水,快速掠过字里行间,脑海中已浮现出千里之外那片水乡的混乱图景,以及那位劫后余生、前途未卜的大儒身影。
“姜段……”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救,是救出来了。
但这枚棋子,该如何落下?公开介入,派遣使节南下,高调宣布大西庇护姜段,谴责江南豪强?此举固然能立刻赢得部分士林好感,将姜段彻底绑上大西的战车,但代价是什么?
无疑是向全天下宣告大西的触角已深入江南,将立刻引来南方诸国乃至离国的极大警惕和联合反制,将她苦心营造的“暂时相安无事”的局面彻底打破。
为一人而打草惊蛇,过早暴露战略意图,绝非明智之举。
那么,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竹影已言明姜段身体虚弱,心神受创,且江南豪强与官府仍在追查“失踪”真相,若无外力庇护,姜段迟早会被找到,结局可想而知。
这不仅浪费了一次难得的施恩机会,更可能让江南士林对大西的观感从好奇转为冷漠甚至轻视。
林琳的指尖在“若其愿隐姓埋名,北上至大西边境”与“若其坚持抗争,提供有限资助后撤离”这两条竹影请示的选项上缓缓移动。她的思维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权衡着利弊得失。
“此人之才,在于实务,在于其对度量衡、民生经济的见解,更在于其如今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与悲**彩。”
她沉吟着,“活着,且处于我方影响之下,其价值远大于一具激起义愤的尸骸。北上,置于可控范围,既可保其安全,又可观察其心性,待其真心归附,将来或可成为治理新土、甚至推行新政的一把利刃。即便其心念故土,不愿直接效忠,安置于边境,亦是一面可吸引南方人才的旗帜,一个了解江南动向的窗口。”
至于姜段若坚持要留在江南抗争?林琳微微摇头。
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徒送性命,更会打乱她的布局。
有限的资助,已是仁至义尽,但绝不可让大西的资源卷入江南地方势力的泥潭之中。
心意已定。她提起朱笔,在那份密报的留白处,写下清晰而冷峻的批示:
“准竹影所请第二策。首要确保姜段安危,妥善医治。探其意向,若愿北上,可密接其家眷,择稳妥路线,护送至北疆云州安置,赐田宅,暂隐其名,严加保护,以待后用。”
“若其执意南返,予银钱百两,遣人护送至安全地带后,即行切断联系,不得再涉入其中。江南风波,静观其变,我朝不予公开置评。一切行动,务求隐秘。”
批毕,她唤来当值的心腹内侍,将密报以火漆封好,低声嘱咐:“即刻通过‘灰隼’渠道,最快速度传予江南竹影。”
内侍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处理完江南事宜,林琳的目光转向另一摞文书,那是关于离国近期动向的汇总。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离国龙渊宫,也正因江南传来的消息而泛起微澜。
离国,龙渊宫,偏殿。
离国国君蓝帝斜倚在软榻上,听着暗卫统领的禀报,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
“江南安门镇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暗卫统领低声道,“大儒姜段,倡统一度量衡,触怒地方豪强,宴席间失踪,其后宅院起火,尸骨无存。然现场疑点颇多,江南士林群情激愤,皆言乃豪强杀人灭口。”
蓝帝眼皮微抬:“姜段?朕似乎听过此人之名,学问尚可,尤重实务。死了?”
“官方说法如此。但……据我们在江南的耳目探知,火灾当夜,陈府库房亦突发大火,损失惨重,混乱中,似有不明人物活动。姜段及其弟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流言说,或是被仇家所救,或是被某方势力趁乱掳走。”
“哦?”蓝帝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倒是巧了。一场火,烧死了个碍事的大儒,也烧掉了地头蛇的库房。这火,来得真是时候。”
他坐直身体,目光锐利起来:“查清楚,那‘不明人物’是什么来路?是姜段的仇家,还是……另有所图者?”
他本能地想到了最近风头正劲的大西。“西边那位,她的手,会不会伸得这么长,这么快?”
暗卫统领迟疑道:“目前尚无确凿证据指向大西。江南距西域万里之遥,大西新得炎国,内部尚需消化,此时介入江南事务,似乎……时机未到,风险过大。”
蓝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琳帝虽年轻气盛,但观其吞并炎国之举,章法有度,不像如此冒进之人。或许,真是江南本地势力狗咬狗,或是姜段命不该绝,恰有义士相助吧。”
他将玉珏放下,语气恢复了平淡:“此事,关注即可。江南士林闹一闹,给南边那个朝廷添点堵,也好。我们的重心,仍在东海。震天雷的破解,进展如何?海防工事,不得松懈。”
“臣明白。已加派人手,不惜代价获取大西火器实物或更详细制造工艺。水师日夜操练,新式舰船亦在加紧建造。”
“嗯。”蓝帝挥了挥手,“去吧。江南的事,让他们自己闹去。只要不波及我离国利益,暂且作壁上观。”
暗卫统领退下后,蓝帝独自走到窗前,望向西方夜空。江南的风波,在他心中只是一段小插曲,或许有些巧合,但并未动摇他的核心判断。
琳帝和她的震天雷,才是心腹之患。
至于那个生死不明的姜段,无论其结局如何,在蓝帝看来,都不过是棋盘边缘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远不及棋盘中央那场关乎国运的博弈重要。
西都紫光阁内,林琳批阅完所有奏章,缓缓起身。她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扫过江南那片区域,又缓缓移向东方离国的广袤疆土。
“蓝帝……你果然选择了观望。”她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江南的这步闲棋,似乎并未引起对手的过度警觉。这很好。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西都的位置,然后虚划一条线,连接至北疆云州。
“姜段北上之路,但愿顺利。”
夜已深,帝国的中枢恢复了宁静。但两条分别通往江南和北疆的隐秘指令,已如离弦之箭,射向了未知的远方。
一场关于人才争夺与战略布局的无声较量,在两大帝国统治者的各自抉择中,悄然展开。
而风暴眼的中心,那位大儒的命运,即将迎来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