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于大西与离国之间的广袤土地上,一条新的动脉被骤然打通。
在两国君主心照不宣的推动下,通往彼此国都的商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繁荣起来。
驼铃与车轮声取代了战马的嘶鸣,满载着西域美玉、珍稀毛皮与甜蜜瓜果的商队向东而行,而来自东方的华丽丝绸、精美瓷器与馥郁茶叶则源源不断向西流淌。
关税被刻意降低,沿途驿站与护卫前所未有地充足,一幅睦邻友好、共谋发展的画卷在世人眼前徐徐展开,仿佛两大帝国骤然摒弃前嫌,步入了一段令人瞩目的“蜜月期”。
然而,在这刻意营造的祥和景象之下,两国权力中枢的目光却冰冷而审慎,从未离开过对方的一举一动。
这条商路,在决策者眼中,从来不是简单的货殖通道,而是一条更为复杂的战略走廊,一次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博弈。
紫光阁内,琳帝林琳听取着户部关于贸易额的奏报,神色平静。
“陛下,”户部尚书禀奏,“自通商令下,往来商队激增五倍,税收虽让利颇多,然总量远超预期。尤其离国输入之铁料、桐油、优质木材,于我工坊、船厂大有裨益。”
“嗯。”林琳微微颔首,“他们需要我们的玉石、马匹和金沙,我们需要他们的战略物资和市场。各取所需,很好。”
她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指尖划过那条新生的商路:“蓝帝以为开放贸易能示好于朕,或能窥探我虚实。他却不知,朕正需要这条通道。它能为朕换来急需的物资,加速消化炎国,更能麻痹东方,为朕打造舰队、锤炼新军争取最关键的时间。”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让工部加紧采购所列清单之物,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同时,让陈远的人混入商队,我要知道离国境内每一处关隘的布防,每一支军队的调动迹象。这条商路,既要送货,也要送‘眼睛’过去。”
与此同时,离国龙渊宫内,蓝帝亦在审视着贸易文书。
“陛下,”近臣低声道,“大西对铁料、木材、硫磺等物求购甚切,尤其指定要上等货色。其商队规模庞大,护卫精悍,沿途观测记录极为详细。”
蓝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琳帝毕竟年轻,扩张太快,底蕴不足。她急需这些来巩固根基,打造她那骇人的舰队。让她买,正好消耗其国库储备。她以为能瞒天过海,却不知其迫切需求,早已暴露其战略方向与薄弱环节。”
他沉吟片刻:“传令下去,其所求物资,照常供应,甚至可略增份额,但价格……可逐步微调。同时,让我们的人,紧紧盯住每一个西来的商队,尤其是那些工匠、学者模样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所携带的每一份图纸、样品,都要给朕细细甄别。这条商路,是朕了解她虚实的最佳窗口。”
有武将忍不住谏言:“陛下,如此资敌,恐养虎为患!”
蓝帝摆摆手,目光深邃:“虎?即便是虎,也是一头被朕清晰观察着成长轨迹的虎。暂时的付出,是为了更彻底的掌控。在她自以为争取到的时间里,朕的布局,只会比她更快。通商,是朕给她的一剂甜美的毒药,让她在依赖中放松警惕。”
于是,在这条看似繁荣和平的商路上,上演着奇特的景象:两国商队和睦交易,甚至把酒言欢,而暗地里,双方的间谍、细作却利用这合法的外衣,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货物中可能夹带着密信,友好的商人可能是经验丰富的探子,热闹的市集成为了情报交换的绝佳场所。
离国,龙渊宫,朝会。
气氛远比商路来得凝重。数位重臣轮番上奏,面色焦急。
“陛下!”掌管军械制造的老臣出列,手捧密报,声音发沉,“潜伏于大西沿海的暗线确认,其在原炎国‘海州’船厂,正在秘密营造巨舰!其规制远超当前任何战船,结构迥异!”
“更令人不安的是,船厂旁另设工坊,正在铸造一种巨大的铁管,长逾两丈,口径惊人,工艺复杂至极!臣等反复推演,此物极可能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巨大震天雷投递装置,专为那新舰所配!”
又一位大臣紧接着出列:“陛下,大西吞并炎国,实力暴增,如今又大力营造此等骇人战舰,其志必在海洋,在东疆!其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昔日主和的宰相文渊,此刻面色也极为沉重:“陛下,老臣此前主张谨慎,乃因震天雷之威未明,贸然开战恐遭不测。然如今,大西非但未止步,反在我等眼皮底下打造如此攻伐利器!”
“若待其水师大成,巨舰列阵,搭载那恐怖火器纵横东海,我离国水师纵有舟船之利,恐亦难抵挡!届时,主动权尽在大西,我离国危矣!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臣附议!”
“臣附议!绝不可坐视大西水师成型!”
朝堂之上,请战之声首次压过了主和之论。即便是最保守的文臣,也被大西毫不掩饰的造舰行动所震撼,感到了切肤之危。
高踞龙椅之上的蓝帝,静静聆听着臣子们愈发激昂的言论,面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思量。
待群情稍缓,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令人意外:“众卿之忧,朕已知晓。”
他目光扫过众人:“大西造舰,非一日之功。其巨炮铁管,铸造艰难,更非易事。琳帝此举,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他顿了顿,指尖轻敲龙椅扶手,“暴露其战略重心转移,或其内部另有迫切需求。”
一位将军忍不住道:“可陛下,若待其水师练成……”
“练成?”蓝帝语气淡然,“水战之道,岂是造几艘巨舰、配几门粗炮便能一蹴而就?将领、水手、海战经验,皆需常年积累。朕的离国水师,纵横东海数十年,根基深厚。即便她舰炮犀利,初成之军,又能发挥几成威力?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她越是将精力与资源投注于水师,于朕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群臣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蓝帝并未直接解释,而是淡淡道:“通商之路,照常进行,且要更加繁荣。朕要让琳帝以为,朕的目光,已被这商贸之利所吸引,已被这表象和平所麻痹。”
他心中自有盘算:琳帝如此急切地打造舰队,其目的无非几种可能。
一是真心准备东进,与离国争夺东海乃至更远方的霸权;
二是虚张声势,以攻为守,巩固新得的炎国领土;
三是其内部权力结构或有隐忧,需借外部扩张转移矛盾;
四则是…或许与那片海域中某些不为人知的资源或传说有关?
离国皇室秘典中,关于东海深处的一些模糊记载悄然浮上他的心头,但那太过虚无缥缈,他无法确定琳帝是否知晓,更无法将其作为决策依据。
但无论哪种可能,蓝帝都认为,过早与一个手握震天雷、正处于上升势头且意图不明的国家全面开战,是极其不智的。他需要更多时间观察、判断,更需要时间让离国自己的秘密计划得以推进。
“此事朕自有计较。”蓝帝终结了讨论,“尔等只需依令行事:通商照旧,加强戒备,严密监视大西造舰进度,尽力探知其铁管奥秘。但绝不可轻启战端。退下吧。”
带着满腹的疑惑与不安,群臣躬身退出了大殿。
空荡的大殿内,蓝帝独自起身,走到一幅巨大的东海海图前。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标注着离国水师营寨的岛屿,最终落在海图东方那片绘制着模糊云雾、标记着“未知险地”的区域。那里,有几个极其隐秘的、只有历代离国君主才知晓的标记。
“琳帝……”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片迷雾,“你打造舰队,真正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是朕的离国,还是……别的什么连你自己都未必清楚的东西?”
他无法确定琳帝是否知晓仙墓的传说,但他绝不会主动去提醒或点破。
在他看来,无论琳帝目的为何,其大力发展海军的行为,客观上都有可能搅动东海深水,或许……能为他探寻那尘封之地的计划,创造出意想不到的机会或掩护。
“你越是展现你的力量,越是吸引世人的目光,于朕而言,暗中的行动便越方便。”蓝帝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继续吧,琳帝。让朕看看,你这柄突如其来的利剑,究竟会劈向何方。”
大西,海州船厂。
工部尚书赵衡正亲自督造,巨大的船坞内,龙骨的雏形已现,犹如一头沉睡的巨兽。不远处,工坊内炉火熊熊,工匠们正在巨大的模子里浇铸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型铁管。
一名工部员外郎低声道:“尚书大人,如此明目张胆,离国细作恐早已将消息传回……”
赵衡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陛下有旨:示之以强,方能慑之以威。彼观其形,难窥其神。让他们看,让他们猜,让他们寝食难安。我大西行事,何须遮遮掩掩?”
他抬头望向东方,目光锐利:“他们要看的,便是他们该看的。陛下要的,就是他们的‘不安’与误判。”
西都紫光阁内,林琳接到离国朝堂争议及蓝帝反应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蓝帝……果然沉得住气。”她指尖轻点桌面,“你将朕的造舰之举,解读为何种意图呢?无论你如何猜测,只要你的目光被吸引在东方海上,只要你不愿立刻倾国来战,便是朕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