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过,鸣自山上的黄雀站在树尖唱起了歌,院子里炊烟已起,虎山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堆枯枝,用土石粗略垒了个灶,雪菜和米粥在锅里翻滚,几个鸡蛋被用湿泥巴包裹,埋在忽明忽暗的草木灰里。
兰石生坐在灶台边,用大勺在锅里画圈,一只手托腮,胳膊肘拄在膝盖上,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
唯一不同的是倘若放在以前,她可以用灵力将食物烹熟,哪里需要如今这般费力,清早虎山拿来去年拾的枯枝,枯枝放了一冬,冬雪化冻之时已经受潮,故此早上引燃时折腾许久,冒出不少青烟。
兰石生现在与凡人没什么两样,不过虎山也很识趣没有提起这件事,只是像平常一样将院子里收拾一番,还修好了竹围栏,几日来鸣自山终于见了太阳,他把草庐里的被褥抱出来摊开晒,顺便把去年的干菜也重新晒了一遍。
兰石生将平地起草庐的本事教给了虎山,他常年在巫闾山跟虎仙学术法,使的本就不是寻常妖术,感应鸣自山、操纵山中灵力对他而言并不复杂,只是还需练习。
阿罪几乎彻夜未眠,只在何还的床边小憩,片刻便会心事重重睁开眼看一看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何还,时不时望向窗外,埋怨月亮为何还不休息,太阳为何还不出现,待等着天空翻出鱼肚白,云彩若鱼鳞似的一块块飘在天空时她觉得终于要熬到头了,可眼看着天已大亮,何还还是没有醒。
兰石生敲了敲门,看见阿罪迷迷糊糊坐在何还床边,额头撞向木床便睁一下眼,睁一会儿又再闭上,颇觉得有几分好笑,“阿罪姑娘,出来吃饭了。”
阿罪一瞬清醒,指着床上的何还说:“可他还没醒。”
兰石生可不管那套,牵起阿罪的手便向草庐外走:“你不必操他的心,元真在九重天上就是掌管万物灵气运行法则的神,他现在只不过是灵气虚空不得不休眠罢了,既是制定规则之人,又怎会被规则打败?倒是你,若是不吃饭饿死了,等元真醒来跟我要人,我又当如何解释?”
阿罪怔怔被兰石生牵着走,不住回望床上之人,她跨下台阶撞见虎山,目光对视之时又想起之前结下的梁子。
阿罪倒也不扭捏,走到跟前十分认真地说:“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你尽管说。”
虎山一愣,挠着后脑勺亮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虎牙若是长在别人嘴里会让人觉得可爱,长在他的嘴里则成了憨气,他缓过神笑着说:“你若不提我都已经忘了。”盛出两碗米粥递给兰石生和阿罪,“吃饭,这雪菜是我去年腌好的,可好吃了。”
他说完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院外的竹林,阿罪不解望着虎山的背影,又看了看兰石生,直到虎山举着一块似桌子那么大的扁平山石从竹林里走出来,把石头放在灶台旁,兰石生赤脚上去盘腿而坐,阿罪这才明白合着虎山搬这石头只是为了给兰石生找个舒坦的地方坐,毕竟竹凳木椅不方便盘腿。
兰石生让虎山单独盛一碗出来留给何还,她自己丝毫不嫌刚出锅的粥烫,一勺一勺往嘴巴里送,虎山剥了颗鸡蛋放进她碗里,她捧着碗道:“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虎山煮的雪菜粥和烤鸡蛋,应是天下底下最美妙的日子。”
阿罪还在对昨日发生的事耿耿于怀,便问:“我想不明白,天为何会裂?”
兰石生咬了圆滚滚的鸡蛋一口,反问:“元真没同你说过吗?”
阿罪摇头。
兰石生仰头想了想,回答说:“也是,这事儿本就不该轮到他头上,说起来很是复杂,护生门是九重天上专门关押恶灵魔物的法阵,一直由九重天上的昭华神君负责掌管,他就类似于……”她话语一顿,食指勾着下巴想了想,“类似于判官,人间有人间的判官,地狱道有地狱道的判官,这昭华神君就负责判定关进护生门的恶灵魔物到底要受什么刑罚、受刑几载,一万八千多年前昭华神君的坐骑破坏了阵眼,导致护生门破损,阵中的邪魔便趁机破坏,护生门生出裂缝,有恶灵魔物逃出,九重天经历了一场大战。”
阿罪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懂了,可又听得云里雾里,“所以天就裂了?”
兰石生笑着点头,“可以这么理解,毁掉天界只是那些恶灵魔物的目的之一,他们之前都是在各界作乱被捉住的,在原先的地方有不少的追随者,既然有机会重获自由,想的便是能重整旗鼓,复兴诛神大业,与天道相搏。”
“复兴诛神大业?与天道相搏?”阿罪听了觉得不可思议。
“嗯。”兰石生很不像神,毫不在意淡淡道:“世上生灵皆有其位,按照天道规则运转,微如蝼蚁也有蝼蚁该做的事,大抵是他们不想再遵从天道,便先拿离天道最近的神开刀。”
“可你说的这些似乎都和他没有关系,既然是昭华神君的坐骑惹得乱子,为何昭华神君不来补天,而要何元真替他付出代价?”阿罪虽捧着碗却迟迟送不进嘴里一口,她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不抓着兰石生问清楚,指望问何还,不晓得嘴里有没有半句实话。
“因为昭华被送入六道轮回里受罚了呀。”兰石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笑着往嘴里扒一口饭,“他要保那只坐骑,我还以为只是一只坐骑而已,不至于为了它下血本儿,当初还想着若是昭华缺坐骑,便把虎山介绍过去,谁能想到那昭华为了一只坐骑甘愿下六道轮回,要吃尽苦头才能回到九重天,这些都发生在恶灵逃出之前,没人能预料到天界会有一场大战,元真也是临危受命,更无法想到竟需耗尽全身修为。”
阿罪还是不敢相信,“全身修为就能将天补上?”
兰石生答:“其实与世人补锅碗瓢盆大不一样,肉眼所见的天也与实际有所不同,人间的天没有实体,并非九重天的天,只是一大团漂浮在世人头顶的灵气集合,所谓的补,就是以浑身灵力弥补所缺失的灵气,至于为何要补天那便是因为护生门与三界相连,倘若不补,破损的护生门就没办法闭合,护生门另一头的东西会掉落三界,自然也包括人间。”
“那他修为还能恢复吗?”阿罪急忙问。
兰石生“嗯”了一声,“尝尽人间千辛万苦,塑得神身自然也就回去了。”
阿罪抿着唇,心下尽是苦涩,千辛万苦,都需要何还一件一件去经历,那与投到六道轮回有何不同,入了轮回起码能抹去为神时的所有记忆,而何还只能带着往昔的回忆被折磨千年万年,怪不得会被心魔所困,“千辛万苦要如何收集?怕不是天道的幌子,只为了折腾人罢了。”
兰石生惊奇说:“毕方不是给了他百色铃吗?百色铃、真情泪,攒够了就能补全所有记忆,重塑神身啊,当年毕方可是为了他火烧昆吾山,昆吾山的山神去九重天上告了状,那只鸟还被火神祝融罚在昆吾山上种了三千年的树。”
阿罪听了心底一凉,那铃铛镯子竟有这样的作用,她低眉垂眼,用指尖抠着碗边儿,支支吾吾说:“那个什么百色铃被我一不小心给砍坏了。”
兰石生放下碗筷,面上一副了然模样,阿罪偷瞄着她的表情,兴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
谁知兰石生话锋一转:“那完了,那里头有何还一万八千载收集的真情泪,你这一刀怕是断了他的塑身路,这辈子就只能在人间蹉跎咯。”
阿罪跳起来“啊?”了一声,何还自天界来,天界便是他的家,那岂不是很对不起何还,说话间慌了神,自责得屁股都坐不住,自己将他害了,怎还有心情坐着吃饭?!
阿罪回头竟见何还扶着门框脸比纸白站在那里,身上已经换好兰石生给他准备的竹青色薄纱长衫,青丝泻下又被竹林间的风轻轻带起,头上的发髻是他自己重新又简单系了一下,总归比之前阿罪系的好看些了。
她站在原地微怔,还是兰石生拉了拉她的袖子说:“你心心念念的人醒了,还在这儿发什么呆,昨晚守了一夜,今日却连话都不会说了?”
阿罪傻傻跑到何还面前,想扶他却不知手该搭在哪里,以前何还穿得厚,她也就没想那么多,如今这薄纱衫将他的锁骨显露无疑,还露出一小片胸膛,阿罪视线都不晓得该往哪儿放。
何还一步一晃走下木阶,当踏下最后一阶时一个不注意朝阿罪扑了过去,两个人抱了个满怀,阿罪的双手敞开,任由何还抱着,轻咳自她耳边传来,接着是一声声轻喘,呼吸声急促。
看来还没有完全恢复,她担心问:“是不是很难受?”
何还轻轻点头,幅度微不可见,但阿罪却能清晰感受到那一丝微小的幅度,因为何还正弓着背,下巴垫在阿罪的肩膀上。
可即便已是如此费力,他还是立刻就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倒是阿罪见此情景心中很是不舒服,下意识环抱住他的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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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