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声刚敲过,公主府便彻底沉入一种近乎死寂的静谧之中。
白日里的喧嚣与华美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廊檐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微风中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庭院深处的阴影衬得更加浓重。风声穿过亭台楼阁,带起细微的呜咽,像是某种活物在暗处低语。
苏渺蜷缩在竹院门外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粗糙的树皮中去。她身上还是那件素雅的衣裙,此刻却被夜露打湿,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外界,更多是从心底里漫上来的。
自从下午沈青辞离开后,她就没真正安心过。那小郡主看似纯良无害,可每一句话都像裹着蜜糖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长公主江怀璧是剁猫肉的变态?摄政王沈栖渊有想把亲生女儿掐死的占有欲?这哪里是公主府,分明是魔窟!
还有那些“面首”……苏渺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可她必须留下。系统的任务提示还在脑海中闪烁——【夺取界心·天瑙石】。那是她离开这个鬼世界,回到自己世界的唯一希望。前辈苏渺失败了,但她不一样,她有了防备,还有系统辅助。
想到系统,苏渺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一个硬物,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银质麻雀,此刻正安静地躺着,毫无生气。这是系统在这个世界的载体,也是她最后的依仗。
“姨娘~”
一声甜腻的呼唤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吓得苏渺差点惊叫出声。她猛地扭头,看见沈青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羊皮灯笼。
灯笼的光晕有限,只照亮了沈青辞腰部以下绣着蝶恋花的裙摆,和她那双穿着软缎绣花鞋的脚。她的上半身隐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在下方光线的映衬下,带着一种天真又诡异的笑意。
“我们走吧。”沈青辞朝她伸出手,灯笼的光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苏渺心脏狂跳,强压下恐惧,拽住了沈青辞的衣袖,声音发紧:“等等……青辞,我们……我们要去哪?”
“去我娘的密室呀。”沈青辞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邀请她去逛自家后花园。
“密、密室?”苏渺喉咙发干。
“嗯!”沈青辞用力点头,灯笼的光在她眼中跳跃,“我娘在密室里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姨娘,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不肯多说,只是拉着苏渺往前走。苏渺还想再问,却被沈青辞截断:“快点嘛,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苏渺被她半拉半拽地拖着,离开了相对“安全”的竹院范围,深入公主府更幽深的腹地。
夜里的公主府,白日的雕梁画栋在黑暗中扭曲成张牙舞爪的轮廓。没有巡逻的护兵,也没有值守的丫鬟仆役,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她们两人细碎的脚步声和灯笼摇曳的光影,在死寂中穿行。
这种异常的静谧让苏渺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青辞,府里……晚上都没有人巡逻吗?不怕……不怕有贼人吗?”
沈青辞头也没回,声音轻快:“我娘不喜欢有人在府里走来走去,嫌吵。况且她以前是将军,武功高强,才不怕有人图谋不轨呢。”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暗卫都在四周的墙头或者屋顶边沿守着,我知道他们的位置,特意绕开啦。”
苏渺闻言,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毛骨悚然。暗卫?在墙头和屋顶?她下意识地抬头四望,只看到一片沉沉的黑暗和模糊的建筑轮廓,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高处冷漠地俯视着她们这两个在牢笼中移动的小点。
“青辞,”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试图从这诡异的小郡主嘴里套出更多信息,“你既然对这里这么熟悉,知道暗卫的位置,还能找到密室……为什么一直没有逃出去呢?”
这是一个她下午就想问的问题。这小郡主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么懦弱无能。
沈青辞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抬起没提灯笼的那只手,指向不远处黑暗中一座完全无光的四角阁楼。那阁楼在惨淡的月光下,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轮廓,阁顶的檐角像怪兽的犄角,直指夜空。
“我逃出去过。”沈青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渺一愣:“那……”
“但又被抓回来了。”沈青辞打断她,手指依旧指着那座阁楼,“姨娘,你仔细看那里。”
苏渺顺着她指的方向,努力睁大眼睛看去。那座阁楼除了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看什么?”她看了好半天,除了觉得那楼阴森得过分,一无所获。
“看最顶上那个尖角。”沈青辞耐心地指引。
苏渺拧着眉头,凝聚目力,死死盯住那个黑暗中的尖端。就在她眼睛发酸,想要放弃的时候,那尖端……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视线模糊的晃动,而是那个尖端的轮廓,像是被什么东西抹平了一瞬,随即又被顶起。若再凝神细看,会发现整座阁楼的廊柱、飞檐,都似乎在有生命般地、极其缓慢地……蠕动。
那不是建筑!那是……
“那楼怎么会动?!”苏渺低呼出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那是一群蝙蝠。”沈青辞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它们记得住我的气味。不论我逃到哪里,哪怕钻到地缝里,它们都能找到我,把我‘请’回来。”
黑暗中,她侧过头,灯笼的光勾勒出她小巧的下巴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声音里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嘲弄:
“阻止我逃出去的,从来不是我爹我娘。”
“是这些藏在暗处的东西。”
苏渺遍体生寒,手脚冰凉。她终于明白,这座华丽的公主府,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囚笼。而她,已经主动走了进来。
沈青辞带着魂不守舍的苏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更加偏僻荒废的院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
她掀开一片伪装过的杂草,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暗道入口。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陈旧气息的冷风从洞口涌出。
“走吧,姨娘。”沈青辞把灯笼放在入口旁的地面上,自己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苏渺站在洞口,犹豫不决。里面是未知的危险,外面是可能随时扑下来的蝙蝠群。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远处树枝上忽然传来几声细微的“啾啾”声,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歪着小脑袋,黑豆似的眼睛似乎正看着这边。
是系统!它在外面接应!
这只麻雀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给了苏渺些许底气。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也跟着钻进了暗道。
“走吧。”
沈青辞的目光瞥过那只麻雀,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她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暗道两侧的墙壁上,隔着一段距离便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随行的鬼魅。空气潮湿阴冷,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沈青辞对路径极为熟悉,带着苏渺在迷宫般的暗道中穿梭。苏渺紧紧跟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步踏错就会触发什么致命的机关,或者……遇到什么不该遇到的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书房大小的石室。
石室中央空荡,四周靠墙立着高大的木架。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宝古玩,金银器皿在火把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一些玉器瓷器更是透着温润古老的气息。然而,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此刻都像是蒙尘的陪衬。
因为,在最顶层,最中心的位置,只孤零零地放了一个方形的琉璃盒。
盒子里,一颗鸽卵大小、红得似要滴出血来的菱形宝石,正静静躺在黑色丝绒垫上。它自身仿佛蕴含着光源,在昏暗的石室中,散发着幽幽的、蛊惑人心的红光。
——天瑙石!
苏渺的呼吸瞬间止住了,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那颗宝石上。系统的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尖锐地响起,确认着这就是任务目标。
她下意识地就抬脚想要奔过去。
“姨娘小心!”沈青辞一把拉住她,声音带着提醒,“这里有机关的。”
苏渺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低头看向沈青辞,那眼里的渴望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青辞……”
“啪!”
一声沉闷的、类似石门开合的声响,突兀地从石室侧方传来,打断了苏渺的话。
沈青辞立刻抬起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她拉着苏渺,蹑手蹑脚地走到石室侧边。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类似通气窗的小窗,位置颇高。
沈青辞搬过一个垫脚的木箱,带着苏渺站了上去。
小窗的另一头,是另一间被布置得如同寝殿的石室。室内蕴着袅袅的、带着异香的白色烟雾,阻碍了部分视线,但依旧能看清里面的情景。
一张宽大的、铺着暗色锦被的床上,她下午见过的、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沈栖渊,正被几道乌沉沉的锁链捆绑着手脚,固定在床柱上。他衣衫半解,露出精壮的胸膛,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上。
而床尾,立着一个手持黑色长鞭的身影——长公主江怀璧。她换下了一身宫装,穿着一件紧身的玄色劲装,勾勒出曼妙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她背对着小窗,看不到表情,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她仍用那温婉得能滴出水来的声线,慢条斯理地说道:
“夫君,你这么不乖,偷偷往家里带小兔子……”
鞭梢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带起细微的风声,轻轻点在地面。
“我该怎么罚你呢?”
床上的沈栖渊,那把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嗓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颤栗和……臣服?
“夫人……我错了……求你……”
苏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叫冲口而出。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这哪里是夫妻?这分明是……
她脚下一软,直接从木箱上跌了下去,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哐啷”声。
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格外清晰。
苏渺瞬间面如死灰,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她甚至不敢去看小窗那头两人的反应,转身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手脚并用地往暗道里跑去。
“姨娘,你跑什么呀?”沈青辞追上来,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困惑,“你还没看到重点呢?我爹求饶的样子可好玩了!”
“嘘!”苏渺回身,几乎是扑过来想要捂住沈青辞的嘴,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要被他们发现了!”
被发现?
沈青辞看着苏渺狼狈奔逃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
被发现又怎么了呢?
发现有人在看,她爹她娘,只会更兴奋啊。
这只新来的小白兔,胆子比预想的还要小。诱饵才刚放出去,就被吓破了胆。
看来,得换个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