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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作者:鄯月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光都带着灼人的刺,还有一种光是温热的,能一点点融化冻僵的心。我们……相爱了。很平淡,但很踏实。像在冰冷的废墟里,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相互取暖的地方。”她的声音温柔下来,那短暂的暖意,在冰冷的叙述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脆弱。


    “我们甚至计划好了未来。一个很小的家,不用多大,他说要在院子里种我喜欢的茉莉花……”女人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电波里只剩下沙沙的背景音。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的时候。”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冷,那短暂的温柔像被狂风瞬间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某种凝固的绝望,“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其实根本不可能。我必须离开他……可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他们想要我死……。”


    “砰!”


    这个拟声词,女人说得异常清晰、短促,像一颗真正的子弹射穿了电波,也射中了收音机前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阿Ken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就在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我被打中了三弹……”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后的空洞,“体力不支。慢慢倒了下去……”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还隐约记得被紧急送医当时,血……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叶馨蒙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冰凉。杂志上关澜悦的遗照在水渍中显得有些扭曲。


    “我还是走了。”女人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更硬,像一块冻透了的生铁,“留下他一个人……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天人永隔……”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万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夜色里。


    “呵呵。”阿ken笑了:“怎么可能,你后来一定是抢救过来了对吧?”……与此同时,在东环旧城区的一栋老式公寓里,一个男人悠然坐在黑暗中,只有收音机的微光照亮他刚毅的轮廓。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当听见电波里的女人说到"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中了三弹”时,他愣住片刻,夹着烟的手指突然一抖——


    燃烧的烟头掉在了木地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男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收音机,像是要透过那冰冷的机器看到说话的人。


    这个描述.……


    这个语气……


    不,不可能!他扑过去双手捧起收音机双眼死死瞪着,耳朵直直竖起,似乎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电波里,女人正在做最后的告别:"……所以阿Ken,我想告诉所有正在听的人——珍惜眼前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随着"滴"的一声,通话结束了。


    男人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许久,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窗外的暴雨更猛烈了,像是要冲刷掉某些尘封已久的秘密。……


    出身军事家庭……入伍……被军官玷污抛弃……后来遇到真心爱人……枪击……天人永隔……是她,就是她,怎么可能?


    男人双手剧烈颤抖,几乎要失手把收音机摔在地上……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房间映得一片青白。几秒后,沉闷而巨大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哎……暴雨,终于要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收音机里阿Ken切换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轻柔音乐,以及窗外越来越密集的、敲打着铁皮屋檐的雨点声。那雨声急促而冰冷,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着窗户又像是……某种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正踏着雨幕悄然逼近。


    一只油亮的蟑螂从墙角快速爬过,消失在收音机后面堆积的阴影里。……


    ——————


    泗水区(该国有名的低收入社区)。雨天总是闷热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污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铁皮屋顶歪歪斜斜地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勉强可称为“家”的空间。十九岁的白蕾妮蹲在积水的洼地旁,用力搓洗着盆里那几件已经褪色发白的衣服。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老茧,与那张混血的面容形成讽刺的对比——北欧血统赋予她立体的五官和蓝黑色的眼眸,亚洲血统则添上了深棕与铜金色长发和娇小的骨架……这本该是一张令人艳羡的脸庞,此刻却沾着污渍,写满疲惫。


    “蠢东西!洗个衣服要一上午吗?”母亲的叫骂声从铁皮屋里传来,伴随着酒瓶倒地的声响,“快点回来做饭!”


    白蕾妮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污水溅到她破旧的裙子上,留下新的污迹。她望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一个有着挪威白雪和父亲怀抱的世界。母亲说他是水手,只在瑆洲停留了一夜,留下足够九个月的谎言和一生的痛苦……


    铁皮屋附近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白蕾妮警觉地抬头。六个纹身男子正朝她走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他们是当地有名的恶棍,专做人口买卖和毒品交易。


    白蕾妮立刻站起身,水盆被打翻,湿衣服散落一地。她本能地向后退去,心脏狂跳。


    “就是她,”刀疤脸咧着嘴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杂交的……能卖个好价钱。”


    两个手下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白蕾妮尖叫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你妈把你卖给我们了,”刀疤脸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有母亲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手印,“欠了我们那么多赌债,用亲女来抵,天经地义。”


    “不!不可能!”白蕾妮拼命挣扎,但那双细瘦的手臂根本无法挣脱男人的钳制。


    母亲从铁皮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瓶廉价的威士忌。她的眼睛避开白蕾妮的目光,神情冷漠:“跟他们走吧!反正这里也没饭吃。”


    “妈!你怎么能这样!”白蕾妮的声音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刀疤脸示意手下把她拖走。白蕾妮的脚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绝望的哭喊引来了几个邻居的窥视,但他们很快关上了窗户和门。在贫民窟,多管闲事意味着惹祸上身。


    就在她被强行拖到巷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尹柏萧。“放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蕾妮透过泪眼看去。这个穿着黑色休闲的陌生华裔男人站得笔直,与贫民窟歪斜的环境格格不入,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


    “啐,想英雄救美?”刀疤脸嗤笑一声,“我们这是合法交易,有字据的。她妈亲自签的!”


    尹柏萧目光扫过那张所谓的“卖身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人口买卖是非法,无论有没有字据。”


    “妈的,多管闲事!”刀疤脸啐了一口,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五个混混同时扑过去……白蕾妮紧闭双眼,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但预期的惨叫并非来自尹柏萧。当她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两名混混已经躺在地上呻吟,另外三个犹豫着不敢上前。尹柏萧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一招制敌,毫不拖泥带水。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向尹柏萧刺去。他侧身躲过,抓住对方手腕一扭,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令人牙酸。刀疤脸惨叫一声……刀已轻松落入尹柏萧手中。


    不到一分钟,六个混混全部倒地呻吟。尹柏萧从容地从胸袋中取出证件:“……需要我带你们去军事法庭坐坐吗?”


    糟糕。惹到军部的人。听到“军事法庭”四个字,混混们脸色煞白,马上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连那张卖身契都丢在了地上。


    白蕾妮瘫软在地,泪水再次涌出。她浑身发抖,无法控制地抽泣。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为她挺身而出过。


    尹柏萧蹲下身,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他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白蕾妮犹豫地接过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如此体贴的举动让她哭得更凶了。


    “你是大英雄,”她哽咽着说,“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时,无良女人摇摇晃晃地冲过来,酒气熏天:“你想带我女儿去哪?她是我生的,我养的!谁也不能带走她!”


    上尉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满身酒气的女人:“根据泰国法律,贩卖人口最高可判死刑。需要我联系警察吗?”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撒泼打滚:“天啊!当兵的要抢我的女儿啊!没天理啊!”


    尹柏萧不为所动,取出批文:“你的女儿已经被军部计划选中,这是批文。她将接受医学院教育并为国家服务。”


    “什么医学院!我不答应!”无良女人尖叫着,“她走了谁养我?谁给我钱喝酒——给我钱吃饭?”


    尹柏萧冷冷地看着她,从钱包中取出一沓钞票:“这是买断费。买断你对白蕾妮的所有权利,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女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盯着那笔远超她想象的钱款……蓦地一把抓过,生怕尹柏萧反悔。“走吧走吧,总算没白养你。”她嘟囔着数着钱摇摇晃晃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


    白蕾妮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碎了。尽管她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但被如此轻易地出卖和抛弃,仍然痛彻心扉……


    尹柏萧轻轻扶起她:“走吧,这样的生活不会再有了。”他们走出社区,白蕾妮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这个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肮脏、破败、绝望,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沼,吞噬着所有陷入其中的人。而现在,她终于要离开了。


    上车以后白蕾妮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绞着那破旧的衣角。车辆驶出社区,大都市的街景逐渐变得现代化、整洁。她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谢谢你……。”她小声说。


    “叫我尹教官就好。”尹柏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以后就是你的班主任。”


    沉默了一会儿,白蕾妮开始诉说,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我父亲是挪威人,母亲说他是水手,只在港口停留了一夜。她以为能靠我拴住他……但除了几张明信片,什么都没有寄来过。母亲酗酒,赌钱,输了就打我出气……”


    尹柏萧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她在听。


    “……有时候我会站在港口,看着那些来自欧洲的轮船,想象父亲会不会突然出现,带我离开。但每次都是失望地回家,然后因为耽误了干活而挨打……她说她没有钱,不想供我读大学……”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尹柏萧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慢慢说。”


    白蕾妮接过水瓶,惊讶地发现瓶盖已经被贴心地拧松了。这样细小的关怀让她再次泪流满面!“对不起,我太失态了。”她试图控制情绪。


    “哭出来会好受些。”尹柏萧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你很坚强,在那种环境下还能自学课外知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白蕾妮惊讶地转头看他:“您怎么知道...”


    “军部不会随便选人,”阿南微微一笑,“早就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经常去寺庙帮助僧侣照顾生病的孩子,甚至自己学习英语和基础护理知识。这些都很令人印象深刻。”


    白蕾妮的脸红了:“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父亲国家的语言。挪威语资料太难找,所以先学了英语……”


    尹柏萧问:“你怎么自学的。”


    白蕾妮害羞地用英语回答:“我从旧书店捡到一本破旧的英语词典,自学了很久。”


    尹柏萧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被选中。军部需要有能力有毅力的人才,无论出身。从现在起,你的人生将完全不同。这里会有严格的纪律、繁重的学业和不小的挑战。你准备好了吗?”


    白蕾妮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头:“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之前的生活更糟了。”


    阳光洒落在圣保罗医学院的停车场上,尹柏萧乘坐的车子缓缓驶入,稳稳地停在了车位上。他推开车门,刚一下车,就迎面撞见了巴颂。巴颂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来,主动打起了招呼:“尹教官,怎么样了,学生都征集到了吗?”


    尹柏萧也露出了笑容,点头回应道:“已经找到很多了。”说着,他侧身示意身后的白蕾妮,介绍道:“白蕾妮,这位是巴颂院长。”


    白蕾妮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双手虔诚地合十,向巴颂行了一个礼。她那精致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巴颂也微笑着回礼,眼神中流露出对这位年轻姑娘的赞赏。


    此时,医院大门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和病患们,都不禁留意到了尹柏萧带回来的这个高挑貌美的混血姑娘。她那独特的气质和出众的外貌,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然而,白蕾妮自己却浑然未觉,在这表面看似平静的圣保罗医院里,她的出现或许并非一个好兆头。


    医院里,有些人的眼神中除了欣赏,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好奇与揣测。毕竟,圣保罗医学院向来有着相对封闭的环境,这样一位陌生又惹眼的姑娘突然出现,难免会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而这些暗流涌动的情绪,正悄然在人群中蔓延,如同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漩涡,随时可能掀起波澜,只是白蕾妮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知……


    ——————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悄然覆盖了圣保罗医学院。尹柏萧独自坐在书桌前,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桌面上,映照着他专注工作的身影。他手中的笔不时在文件上圈圈点点,眉头微微皱起,沉浸在思索之中。


    “大哥,馨蒙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呢,”桑矾逸笑说:”这几天独自住在那么大一桩公寓楼里也很习惯。这样的女孩真少见。”


    话是这样说。尹柏萧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只有她和白蕾妮两个女孩住着,还是不太放心的感觉……你多多留意吧。”


    桑矾逸说这里可是学校,住学校宿舍应该没什么事吧。


    尹柏萧微微抬起头,表情变得严肃,认真地批评道:“不要大意。”顿了顿:“我刚和馨蒙说过,医院那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当然我不是说不相信周医生他们,他们都是有医德的人。但是医院本就是个人员复杂的地方,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两个女孩势单力薄,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得确保她们在学校的安全。”


    尹柏萧深知哪怕有一丝疏忽都可能给学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吧……大哥。”


    深夜的圣保罗医院,像一艘抛锚在时间之外的巨大幽灵船。走廊无限延伸,淹没在一种非自然的沉寂里,只有偶尔从病房深处溢出的、被药物压抑过的呻吟,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规律而冷漠的滴答声,证明着生命仍在某些角落艰难地维持。空气是凝滞的,沉重地混合着消毒水、血液、褪色的恐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烂气息——那是无论多么严格的清洁都无法彻底驱散的,属于疾病和死亡本身的味道。


    脚步声。


    一种轻快得近乎亵渎的“吱嘎”声,伴随着荒诞走调的口哨,刺破了这层凝滞的膜。小丑出现了。他像一抹从噩梦中溢出、滴落进现实的油彩,红黄条纹的连体衣在惨白灯光下灼烧着视觉,惨白的脸谱和猩红的裂嘴构成一个冻结的尖叫。他晃荡着,那双特大号的鞋子似乎对地面的冰冷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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