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闹翻天》 第1章 第1章 十年前,她在地铁站被小丑刺杀,代号金环蛇的特工生涯终结……我一直以为我是魂穿后的她。她是我的前世,后来才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魂穿。我只是被植入了她的意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叶馨蒙的自白 东南亚&瑆洲。 午夜。 十一号线地铁隧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由远及近,逐渐凝聚成钢铁巨兽的咆哮。惨白的光柱刺破粘稠的黑暗,一辆空荡的列车裹挟着潮湿腥热的风,猛地冲进站台。气流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被遗弃的传单,打着旋儿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灯光在车厢外壁飞速流淌,映出站台立柱上模糊的马来语标识“Stesen Bunga Raya”——朱槿站。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混合着东南亚特有的、浓烈香料烹煮的肉骨茶气味、湿透衣物散发的霉味,还有地铁深处铁轨摩擦后留下的金属焦糊气息。 叶馨蒙,或者说,关澜悦——那个被困在十九岁少女身体里二十八岁的灵魂——正孤零零地趴伏在冰凉的地砖上。水汽凝结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体的温度,让她微微颤抖。脸颊贴着粗粝的瓷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里沉甸甸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和茫然。头顶那排惨白刺眼的LED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她缩在角落的身影压缩成一个单薄而孤寂的墨点。 十年。这个数字在她混乱的思绪里沉沉浮浮,带着铁锈般的重量。上一刻,她还清晰地感受着子弹撕裂躯体的灼痛,冰冷的地铁站台瓷砖贴着侧脸;下一刻,意识就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少女身体里苏醒,面对着一个整整跳跃了十年的陌生世界。 混乱的、属于“叶馨蒙”的少女记忆碎片像被粗暴打碎的玻璃瓶,尖锐地扎进她——关澜悦——那属于特工“金环蛇”的精密思维里。电子厂流水线上日复一日的枯燥噪音,母亲在廉价出租屋厨房里熬煮咖喱时呛人的油烟,父亲伏案抄写报表时佝偻的背脊……这些贫瘠而真实的片段,与她记忆中彩虹医院无菌手术室刺眼的白光、军部地下基地里精密仪器的低鸣以及任务指令那冰冷简洁的电子合成音,疯狂地撕扯、搅拌。 身份在泥泞中剧烈撕扯。她是叶馨蒙,一个父母在底层挣扎、生活乏善可陈的普通高中生。可她更是关澜悦,代号“金环蛇”,军部最锋利的暗刃之一。此刻,属于金环蛇的灵魂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在少女稚嫩的躯壳里徒劳地冲撞,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深入骨髓的错位感。 混乱的思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拽回十年前那个同样湿漉漉的雨夜。记忆的画面骤然清晰、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也是这样的午夜,也是空荡的十一号线。 她刚结束最后一次任务,紧绷的神经尚未松懈,作为医生的白大褂下,还藏着沾染了目标人物血迹的手套。地铁站空旷得可怕,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回音,笃、笃、笃,像倒计时的秒针。 脚步声突兀地从身后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关澜悦的肌肉瞬间绷紧,属于特工的本能让她右手无声地滑向腰间暗藏的配枪。但太迟了。 “关大小姐。” 那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扭曲滑稽感,却淬着冰冷的杀意。 她猛地转身。一个麦当劳小丑的造型撞入眼帘——惨白如墙的油彩脸谱,猩红夸张的血盆大口,卷曲如毒蛇的彩色假发,还有那身廉价艳俗的红黄条纹连体衣。诡异的是,这小丑手上没有气球,没有玩具,只有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稳定地对准了她的心脏。 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是军部的人!只有他们才会用这种代号称呼她!一股冰冷的绝望,比枪口更甚,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和上峰有过约定,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从此金环蛇将彻底消失。原来,有人根本不想给她这个机会。脱胎换骨?呵,恐怕只有彻底消亡。 “我来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消音器发出沉闷的“噗”声,像是用力按破了一个潮湿的枕头。 关澜悦甚至没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胸口,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向后重重摔去。后脑勺磕在坚硬冰冷的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视野里惨白的灯光瞬间被无数旋转的金星和浓稠的黑暗吞噬。 意识并未立刻消散。她像个被遗弃在冰冷手术台上的标本,感知被剥离得只剩下碎片化的折磨。身体像破风箱般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伴随着剧烈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铁水在胸腔里沸腾、灼烧,烧穿了她的肺叶。浓稠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鼻涌出,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味,弥漫在口鼻之间。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生命伴随着滚烫的血液,正汩汩地从胸口的破洞快速流逝。 视线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上方惨白刺眼的灯光,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独眼,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生命的流逝。灯光周围晕开一片血红的光晕,那是她自己的血,溅在了镜片上。耳边似乎传来遥远模糊的惊呼和脚步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那么不真实。身体越来越冷,那种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疯狂地吞噬着仅存的温度,深入骨髓,连灵魂都要冻僵。黑暗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而坚决地漫涌上来,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口鼻,淹没了意识,最终将一切彻底吞没…… “呼……” 趴在地上的叶馨蒙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仿佛刚从溺毙的深海中挣扎着浮出水面。冰冷的瓷砖触感将她的意识从十年前那窒息的血泊中硬生生拽回。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校服下的心脏狂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冰冷的汗珠从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砖上。 结束了。都结束了。那个代号金环蛇的女人,连同她的爱情、她的忠诚、她的不甘,都死在了十年前的枪口下。 她现在是叶馨蒙。 一个父母为生计奔波、存在感稀薄的十八岁高三女生。这样也好,重获新生,彻底摆脱军部那潭深不见底、布满暗礁的浑水,摆脱那些无形的锁链和致命的背叛。 平凡、安全,哪怕贫穷、卑微,也好过在黑暗中提心吊胆地行走刀锋。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重生带来的灵魂震荡尚未完全平息,这具少女的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记忆闪回带来的剧烈反应,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使不上一点力气。尝试了几次,膝盖一软,整个人又狼狈地向前趔趄。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再次摔倒的命运。 “没事吧?”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叶馨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这个声音……即使被十年的时光之河冲刷,即使被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的角落,此刻也如同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响!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向大脑和四肢百骸,带来一阵眩晕和冰冷的麻痹感。她猛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眼前是一张成熟了许多、线条更加刚硬的脸庞,下颌蓄着精心修剪过的短须,眉宇间沉淀着昔日少年所没有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深邃的眼眸,那挺直的鼻梁,那抿紧时带着一点倔强弧度的嘴唇……即使被岁月重新雕琢,叶馨蒙(关澜悦)也在一瞬间就认了出来——尹柏潇! 十年生死两茫茫。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军事医学高材生,她曾以为永诀的未婚夫,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穿着简单的深色夹克和休闲裤,是便装。他看起来很好,只是眉宇间多了些风霜的刻痕。 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酸楚、难以置信和深深悲哀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几乎要扑进那个曾无数次给予她慰藉的怀抱!身体的本能蠢蠢欲动,属于关澜悦的情感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她脆弱的堤防。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锐利的反光刺入她的眼帘。 是他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上。无名指根部,一枚简洁却闪着铂金冷光的戒指,牢牢地套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翻涌的情绪,留下焦黑的荒芜和尖锐的刺痛。 他结婚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十年光阴,足够物是人非。关澜悦早已是墓碑上的一个名字,一段被尘封的过往。他当然有权利开始新的生活,拥有新的爱人。只是这枚戒指,如此直观、如此冰冷地提醒着她: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年生死,还有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属于生者的鸿沟。 所有的冲动、所有的狂喜,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叶馨蒙猛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死死盖住眼底汹涌而出的、属于关澜悦的剧痛和失落。特工的本能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她必须控制住,一丝一毫都不能泄露。她现在只是一个陌生的、摔倒的十八岁女孩。 “没……没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压抑后的沙哑和细微的颤抖,努力模仿着属于叶馨蒙这个年纪的怯懦和窘迫,“谢谢您。”她试图挣脱他的手,动作有些慌乱,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尹柏潇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女孩的反应有些奇怪,不仅仅是摔倒后的惊吓。而且……他扶住她胳膊时,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那不是单纯的惊吓,更像是一种……惊骇?还有那双眼睛,刚才惊鸿一瞥……清澈的瞳仁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痛和……熟悉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尹柏潇松开手,声音依旧低沉,但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高大的身影无形中带来一种压迫感,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叶馨蒙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但眼神只短暂地在他下颌处停留了一下,便飞快地移开,望向空荡的铁轨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属于关澜悦的思维高速运转,编织着最合理的谎言。 “在……在想一些过去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恍惚,“一些……很重要的事。”这个回答模糊而暧昧,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疏离感,既回答了问题,又堵住了可能的追问。 果然,尹柏潇眼中那丝探究的意味更深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午夜独自趴在地铁站冰冷的地上,说在想“过去很重要的事”?这本身就透着诡异。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眉宇间的倔强,那刻意闪躲却又难掩一丝沉静的眼神轮廓……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浮上心头,却又抓不住具体的影子。他刚想再问什么,她已经爬上来迅速跑开。 叶馨蒙的脚步踉跄着,校服裙摆扫过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逃离一场迟来十年的审判。她不敢回头,尹柏潇那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还钉在背上,带着探究,带着困惑,更带着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熟悉感——那是属于过去的、独属于关澜悦的印记,竟在这具陌生的躯壳上若隐若现。 地铁隧道深处传来列车进站的轰鸣,震得墙壁微微发颤。她猛地冲进最近的车厢,在车门合拢的瞬间,才敢透过玻璃望向站台。尹柏潇仍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被惨白的灯光拉得很长,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指尖那枚铂金戒指在光线下闪了闪,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再次刺穿她的心脏。 “嘀——”车门锁死的提示音尖锐刺耳,将两个时空彻底隔绝。 叶馨蒙顺着冰冷的车厢壁滑坐在地,背抵住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浑身的颤抖。她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十年前的血色与十年后的婚戒在眼前重叠,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她曾以为死亡是终结,却没想过重生竟是更残忍的凌迟——看着爱人走向别人,自己却连说一句“我还在”的资格都没有…… 列车启动,窗外的黑暗与灯光飞速交替,晃得人眼晕。十年前,她突然对他说:柏萧,我们分手吧…… 那时的雨也像今晚这般缠绵,打湿了军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关澜悦穿着白大褂,指尖还残留着缝合伤口的消毒水味,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尹柏潇,我们不合适。你该有安稳的人生,而我……” 她没说下去的话,是“而我随时会变成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最后一次任务的指令已暗中下达,目标是东南亚最大的军火走私网络核心,九死一生。她不能让他等一个注定落空的未来,更不能让他卷入自己随时可能引爆的死亡陷阱。 尹柏潇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澜悦,你看着我!什么叫不合适?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她狠下心别过脸,连余光都不敢碰他颤抖的睫毛:“我腻了。你的手术刀救不了人,我的枪也护不住谁,我们本来就该走两条路。” 他无法接受:“澜悦!”…… 列车猛地晃了一下,叶馨蒙撞在扶手上才惊觉眼泪已经浸湿了校服领口。十年前她故意说的狠话,原来像淬了毒的针不仅扎在他心上更在她重生后反复刺穿着自己的记忆……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穿过云层,像一把冰冷的刀,劈开了沉沉夜色。十年前的死亡阴影似乎正顺着时间的缝隙,悄然向这个十八岁的身体,再次伸出了獠牙……这一次,她再次遇见了那个戴着婚戒的、她曾用生命去推开的男人。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她知道,有些债,十年前没还清,十年后,终究要自己找上门去。 第2章 第2章 清晨。天空一碧如洗,宛如一块无瑕的宝石,镶嵌在天际。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在这个宁静而美好的时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氛围之中。 灿烂的阳光正从密密的树叶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细不一的光柱。这些光柱宛如大自然的画笔,将沿途的林荫小道照得通亮。树叶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清晨的秘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小道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宛如一幅精美的画卷,令人陶醉。 就是在这一个如诗如画的清晨,尹柏萧往惠安区戴莛医学院的方向走来——今日经过一番精心装扮的他,黑色细碎的头发有些凌乱却平添了丝丝野性之美。 他的面容俊美非凡,一双黑色宝石般水润剔透的眸子泛着凄迷的色彩,宛如璀璨的星空又如静美的山泉,透出让人心碎的温柔。长长而微卷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精致的鼻子挺直而秀气,薄薄的唇瓣抿着淡淡的弧度,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故事,诱人遐想。 他身着紫色衬衫与黑色外套,沉稳内敛的搭配烘托出他优雅又唯美的气质。紫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抹白皙的脖颈,增添了几分随性与不羁。黑色外套的剪裁合身,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使他看起来更加英俊潇洒。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显得从容不迫。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靠近圣保罗医院,周围的环境也逐渐变得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营业,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 孩子们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上学的路上,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上班族匆匆忙忙地开车赶往公司,脸上带着对工作的期待与责任感。而这位华裔男人,却在这喧嚣的环境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的气质宛如一股清泉为这个忙碌的清晨带来了一丝宁静与优雅。 “沈俊晗!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冷不丁就被这一声尖锐的得好似要划破清晨宁静的吼叫给惊到。男人下意识地扭过头只见一个十**岁,留着时髦波浪长卷发的女孩像一阵带着怒气的风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通宵营业的弹珠店……那女孩身着一件简约的黑白T恤,下身搭配着黑色的七分裤,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却又带着此刻难以抑制的愤怒。 尹柏萧愣了愣:是她。 “疯婆娘!你又要发哪门子疯!究竟想干嘛!”从弹珠店内传出一个男孩不耐烦且带着些许不屑的声音。 “我今天就是要为民除害!让你这种人得到应有的教训!”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决然,仿佛带着一种大义凛然的使命感。 听到这话,尹柏萧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妙的感觉。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他顾不上许多,急忙抬脚想要进去看个究竟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才刚匆匆走了几步,“啪”的一声,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响起,那声音就像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紧接着店内瞬间升腾起阵阵浓黑的烟雾,如同黑色的恶魔之翼,迅速弥漫开来,将整个弹珠店都吞噬其中…… 【一个小时后】 “你们都上高三了,少说也有十八岁了吧?都成年了啊,怎么为人处事还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警长a满脸怒容,一边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一边“咚咚咚”地用手猛拍桌子,那桌子被拍得仿佛都在瑟瑟发抖。“大白天的,玩什么烟花鞭炮啊?看看把那地方搞成什么样子了,到处乌烟瘴气的,影响多恶劣!现在的孩子到底都怎么回事?学校平时都是怎么教育的?老师又是怎么教你们的?” 叶馨蒙安静地坐在对面眼睛平视前方,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静静地聆听着警长a的训斥,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警长说的这些与她毫无关系,一副“反正鞭炮已经炸了,你想怎么骂就随便你”的无所谓态度。她刚刚玩了一阵鞭炮,好在并没有受伤,只是白皙的脸上沾了一些灰扑扑的尘土,倒显得有些狼狈。 此时,尹柏萧双手插在裤袋里,在审讯室外不安地来回徘徊着。这时,另一位警长b带着一名警员朝他走了过来,警长b一脸疑惑地询问:“请问你是?” “我是……”尹柏萧刚要开口亮明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警长b竟然自顾自地猜测起来:“噢,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老师对吧。” 尹柏萧原本是打算去圣保罗医院商谈重要事情的,途中正好遇见这帮调皮捣蛋的孩子闹事,出于担心,便一路跟着来到了警局。既然现在被警方误认成了老师,他思忖片刻,觉得也没必要多做解释,反正只是暂时的误会,于是便将错就错地顺着警长b的话问道:“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事儿性质比较严重,扰乱公共秩序,需要家人来交保释金才能把人带走。”警长b如实说道。 “这样吧。”尹柏萧伸手摸了摸衣袋里的钱包,神色淡定地说:“女孩的保释金我来交,之后我把她带走。” “嗯?”警长b听闻此言不禁好生奇怪,脸上满是狐疑之色,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可没有那么多钱全部交保释金!只是觉得女孩子相对来说比较好管一点。教导无方,给你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尹柏萧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说罢便径直朝着交保释金的地方走去。 出了警署,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尹柏萧侧过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认真地问出了第一句话:“你和那些混混究竟有什么仇怨,能让你做出在店里放鞭炮这种过激的事?” 叶馨蒙轻轻抬了抬眼皮,神色极为淡然仿佛那些过往的纠葛都只是小事一桩,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回答道:“多了去了……数都数不过来。就说沈俊晗吧,我和他已经断断续续打了快三年交道……”她微微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尹柏萧,尹柏萧……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舌尖打了个转,又沉沉地落回心底,激起一圈圈泛着苦涩的涟漪。 叶馨蒙望着头顶上那片熟悉的梧桐叶,泛黄的边缘卷着秋意,恍惚间竟和十年前那个午后重合——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光影,他站在梧桐树下笑着喊她的名字,声音清亮得像碎冰撞击玻璃杯。 十年了啊。原以为,足够长的时间能冲刷掉一切,能让那些纠缠的过往、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都被岁月磨成模糊的剪影。我换了另一副身体,像一只蜗牛,缩在自己筑起的硬壳里,以为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关于军部的气息。 可命运偏要开这样的玩笑。刚才在警局审讯室,那道熟悉的身影撞进眼帘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还是那样挺拔的身形,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锐利,可那双眼睛,看向我的时候,依旧带着某种让我心惊的熟悉感。 原来,有些羁绊,不是想断就能断的。就像此刻,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心脏还是会因为这三个字,跳得那样慌乱,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可奈何的牵扯。 尹柏萧,我终究还是没能逃开你。 “咱俩素昧平生,为什么你要帮我交保释金呢?我真的不认识你……”叶馨蒙故意歪着头,眼睛里写满了伪装的“不解”,上下打量着尹柏萧,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尹柏萧迎着女孩疑惑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轻声说道:“难道非得你认识我,我才可以帮你交保释金吗?这世间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善意呀。”他微微一顿,目光带着几分调侃,接着说道:“你想想看如果警局把你这次在店里乱扔炮仗的事儿传到学校里去,那还得了?到时候,你恐怕瞬间就会成为学校里人人皆知的【红人】了,说不定还会被记个处分什么的,这对你的学业可没什么好处。”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你还是你,还是那个善良,关爱他人的尹柏萧,可我不是我了。叶馨蒙垂着眼帘,极力压住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在沉默中慢慢沉淀着过往的碎片。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开口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轻轻抽痛了一下。上一世的种种,像褪色的旧照片,虽已模糊,却仍在心底留下了浅浅的印记。那些爱过、痛过的过往,终究是走到了尽头,情分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下消磨殆尽。 这一世她只想清清白白地走自己的路,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牵扯,更不愿欠下他半分人情。欠了,便要还,而她早已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形式的纠缠,哪怕只是一句感谢,一次回报。 “我叫尹柏萧。”尹柏萧倒是回答得直截了当,没有丝毫犹豫,紧接着补充道:“准备去圣保罗医院……”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女孩急切地打断。 “噢,你是那里的医生?”叶馨蒙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轻轻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明白了,你帮我交的保释金,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她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倔强,显然是那种不喜欢平白无故欠别人人情的性格。 尹柏萧看着眼前这个颇具个性的女孩,不禁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叶馨蒙。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钱我一定会还你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像一阵风似的,已经快速地跑出了几步远,那纤细身影在街道上显得格外利落,脚步匆匆,似乎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亟待她去处理。 “馨蒙!”尹柏萧站在原地,提高了音量叫住她。“嗯?”就在她回头的瞬间那一头波浪卷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甩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宛如一幅灵动的画面。 尹柏萧看着她,真诚地说道:“钱……不用还了,就当是你我见面的一份纪念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在空气中缓缓飘荡。 叶馨蒙的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时,阳光恰好落在她眼底,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揉碎了的星子。她看着尹柏萧站在原地,黑色外套被风掀起一角,那抹温和的笑意落在他眼底,竟和十年前某个午后,他在训练场外等她时的神情重叠。 “纪念?”她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那……随你吧。”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子快得像在逃离。波浪卷发在身后划出仓促的弧度,仿佛要斩断所有试图缠绕过来的过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像根针,先刺向他,再狠狠扎回自己心上。 真的是一份纪念? 那些在军部基地的深夜,他偷偷给她带热牛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时皱起的眉;那些模拟作战后,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给她处理磨破的脚踝,嘴里念叨着:“下次你要再这么拼命,我就不给你治了”;还有最后一次见面,他红着眼问“你当真要走”时,声音里碎掉的光…… 全都是纪念。是刻在骨头缝里,哪怕换了一具身体,也依旧隐隐作痛的纪念。 叶馨蒙一口气跑到街角,才扶着墙大口喘气。口袋里的手帕不知何时被攥成了团,那股熟悉的雪松味钻进鼻腔,让她眼眶一热…… “大哥!”这时一个年约26,7岁的年轻男性——副官桑矾逸跑过来,他生得极挺拔,偏又爱穿修身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两粒扣子透出几分与军旅生涯不符的散漫。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双鹰隼般的眼睛,日光下却流转成琥珀色。袖管卷至小臂,青筋在麦色皮肤下起伏如暗河,指节分明的手正转着支钢笔——这双手扣扳机时稳若磐石,此刻却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他看着叶馨蒙离去的背影:“这……” “没事。”尹柏萧拍拍他的胳膊:“走,去圣保罗医院。” 圣保罗医院建于殖民地时期的回廊式病房,16层的大楼静静地伫立着,犹如一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者。病房的木百叶窗半掩着,从中幽幽透出消毒水那独特气味里混杂着的檀香。这股檀香就好似一位老者在洁白的白袍底下,偷偷藏着一串散发着古朴韵味的沉香念珠,为这充满现代气息的医院添了几分神秘而又典雅的气息。 紧挨着圣保罗医院的医学院校区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它是更年轻、更具活力的混凝土与竹编交织而成的独特形体。校区每栋楼的底层皆设计为有意架空,是为了让雨季那湿重的潮气能够顺畅地穿堂而过。当踩在那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柚木地板上时,那种触感,就仿佛踩着一条拥有生命、会呼吸的河流,带着一种灵动与韵律。 圣保罗医院与医学院校区之间仅仅隔着一排水黄皮果树。那些熟透了的果子不堪重负地从枝头坠落,“啪”的一声在地上裂开,瞬间一股酸香之气四溢开来,惊起了一群原本栖息在附近的灰鹦鹉。它们扑腾着翅膀,在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叫声,为这片宁静的区域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空气中,果香、福尔马林那刺鼻的味道还有街角炒粿条散发出来的浓郁虾酱味,相互交织、反复折叠,就像热带病历上那些黏连在一起的旧胶片,承载着丰富而又复杂的记忆与故事。 “噢,这是政府的要求?”院长巴颂,目光专注地看着尹柏萧递过来的那份带有公章的政府文件。文件上清晰地写着:“从即日起由军方接管圣保罗附属医学院,重启预科班……由尹柏萧教官担任院长及班主任……”巴颂大概五十出头的年纪,长期暴露在赤道强烈的阳光下,他的皮肤被烤得微微泛褐,恰似那历经岁月沉淀的陈年柚木,表面的纹理虽不深邃,却在不经意间透着一种内敛的光泽。他的头发仍旧十分浓密乌黑,只是在两鬓的位置,各醒目地挑出一绺银丝宛如故意留下的身份印记,彰显着他所经历的岁月与沧桑。他有着宽阔的额头,显得十分睿智;鼻梁高耸挺拔,鼻尖略微弯曲,仿佛鹰喙在收势之际,自然而然地给他的面容添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的眼睛颜色偏棕,眼白却格外清亮,下眼睑处有着几条细密的笑纹,这笑纹仿佛记录着他在这所医院与医学院多年来的喜怒哀乐,每一道纹路都承载着一段独特的故事。 第3章 第3章 “哈哈哈哈哈!好哇,真是太好了!”巴颂目光炯炯地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尹柏萧和桑矾逸,脸上乐开了花,那笑容仿佛要将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填满。他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啊,我们圣保罗医院的经营状况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平日里来来往往的病人不少,各项医疗业务开展得也都较为顺利。可唯独这医学院,管理方面实在是漏洞百出,状况频出最终导致破产,这都过去好几年了。”说到这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与惋惜,轻轻叹口气接着说道:“这几年我为了医学院可谓是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无法让它起死回生。我本来都心灰意冷,想着干脆就彻底放弃了呢。没想到政府这次出台的这个举措,就像是在久旱无雨的田地里突然降下了一场甘霖,让我重新看见了希望,看到了医学院重振的曙光!” 二十六岁的年轻女护士孟晓美迈着轻盈的步伐,恰好经过院长办公室。她那一头长□□染成了蜜糖般的金色,发尾微微卷曲,恰似带着点干热的风,就像暹罗午后被热烈阳光晒化的芒果冰,散发着一种甜蜜又慵懒的气息。她的肤色,宛如闽南旧瓷在赤道骄阳长久的照耀下,生出了暖融融的色调。那一头黄发覆在这样的肌肤上,愈发反衬得耳后那一点原生的乌发根部格外显眼,仿佛是岁月留下的一抹独特印记。 她精心打扮过,睫毛被刷得高高翘起,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眼线则拉出细长的凤尾形状,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口罩之上,那双眼睛明亮得如同加冰的苏打水,澄澈而又灵动,恰似在某个美好的瞬间,玻璃杯叮的一声清脆碰杯,满是青春的活力与光彩。她身上穿着护士制服,领口别着一个可爱的史努比徽章,为整体的严肃着装增添了几分俏皮。一只听诊器随意地绕在后颈,金属片轻轻贴着锁骨,随着她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叮当作响,仿佛是一首专属的小夜曲。她端着药盘,步伐轻快而有力,橡胶鞋底与磨旧的地胶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吱声,那声音竟奇妙地像热带雨落在铁皮屋顶,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律。 院长办公室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引起了她的好奇。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睛看向那扇虚掩着的门,心中涌起一股按捺不住的好奇,于是悄悄地往门缝里面窥视。 “……看得出尹教官是个能人,把医学院交给你打理,我非常非常放心!”巴颂院长那充满信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哪里哪里。”尹柏萧赶忙谦逊地摆摆手,语气诚恳地说道:“我也是初出茅庐,第一次接到如此特别的任务,还得多向您请教呢。” “不过。”巴颂院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关键问题,微微皱起眉头,面露思索之色:“学生……从哪里找呢。” “噢,院长先生不必担心。”桑矾逸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们有政府给的花名册,只是……”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不禁心生疑惑。 巴颂院长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异样,追问道:“只是什么?” 尹柏萧接过话茬,认真地解释道:”是这样。花名册上的学生,现在还在上高三。要招收他们,必须得去挨个走访,和他们的家长作沟通。毕竟这关系到孩子们未来的学业规划,马虎不得。” 巴颂院长听闻此言,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现在距离全国联考还有几个月呀。时间倒是有些紧迫呢。” 尹柏萧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所以必须得趁这个时候做好沟通工作,联考完了就是暑假,等暑假结束,这些学生就可以顺利入学,开启在医学院预科班的学习生涯了。” 巴颂心里很清楚,要挨家挨户地去走访这些高三学生的家长,并与他们进行深入沟通,这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其中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得具备出色的沟通能力与耐心,去说服那些家长放心地将孩子送到即将重启的医学院预科班。毕竟,每个家长都对孩子的未来慎之又慎。 想到这里,巴颂满含关切地看向尹柏萧,真诚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毕竟这事儿难度不小,要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尹柏萧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语气坚定而自信地回答道:“不必了,巴颂先生。您平日里医院的事务本就繁忙,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您只管忙您的事情,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便是。我有能力应对好这些挑战,顺利完成这项任务。” 教职工宿舍斑驳的柚木门被重新推开,潮润的风从暹罗湾一路扑进来,像替房间脱去一层旧皮。当年教师匆匆撤离留下满屋子的热带记忆:藤编书椅的坐面已经塌陷,却仍散发淡淡椰油味;竹帘半卷,边缘被白蚁啃出细密的蕾丝;一只壁虎的干尸贴在石灰墙上,像褪色的皮影。 “大哥,我来搞卫生!” “傻子……这么大的宿舍,光靠你一个人要做多久啊?”尹柏萧吐槽一句,扫帚先走一遍,尘土扬起细小的金点,在斜照里浮成短暂的银河。褪漆的百叶窗被拆下冲洗,水流冲走了霉斑,也冲开了窗外被红毛丹树挤窄的天空。水泥地原本长着地图般的苔痕用硬毛刷蘸了漂白水,刷出一片干爽灰白,像晒过太阳的浅滩。 老木柜里,教师当年藏的香茅皂竟还裹着蜡纸,剥开后辛辣的柠檬味瞬间复活,把屋角的潮腥逼退。风扇叶重新拧上,三片铁翼缓缓转动,风带着雨林的呼吸,把蚊帐边沿吹得轻轻鼓起——那蚊帐是新挂的,尹柏萧却故意选了旧米白,和发黄的墙裙恰好押韵。 两人合力打扫,直到傍晚。最后一缕日色穿过高脚屋的缝隙落在重新铺好的席子上。席面是靛蓝与赭红交错,像把一整条河折进了房间。此刻,屋子空了,……却也满了,满的是被清理干净的回声——粉笔、暮光,鸡蛋花香以及消失的下课铃声。 深夜十一点半,白象街组屋区的路灯忽明忽暗,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赵阿嬷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挪地走在坑洼的水泥路上。 她今年七十二岁,背已经驼得像只煮熟的虾,右手提着装清洁工具的塑料袋,左手扶着腰,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 "夭寿啊,电梯又坏了!"阿嬷抬头望着十二层高的组屋,黑漆漆的窗口像无数张饥饿的嘴。她住在八楼,没有电梯意味着要爬那该死的楼梯。阿嬷啐了一口,潮州话的咒骂像连珠炮一样从她那牙齿白皙整齐的嘴里蹦出来。 楼道里弥漫着尿骚味和腐烂食物的气息,墙壁上涂满了歪歪扭扭的爪夷文涂鸦。阿嬷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针头和用过的安全套,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片组屋区的肮脏与危险。十年前搬来时,儿子阿强说这里便宜,离他工作的地方近。结果住进来不到半年,阿强和他那个好老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九岁儿子的徐燕风丢给她这个老太婆抚养 爬到五楼时,阿嬷的膝盖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她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手帕擦汗。汗水浸透了她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上衣,黏在后背上像一层恶心的第二皮肤。楼下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和年轻人的叫骂声,阿嬷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 终于到了八楼。走廊尽头那扇褪了色的绿色铁门就是她的家。阿嬷喘着粗气,颤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钥匙。往常这个时候,燕风应该已经放学回家,至少会把门口的灯打开等她。但今天,门前一片漆黑。 "燕风!燕风啊!"阿嬷边开门边喊,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没有回应。 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闷热潮湿的空气和淡淡的霉味。阿嬷摸索着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昏黄的灯光填满了狭小的客厅。眼前的景象让她本就疲惫的神经瞬间绷紧——茶几上堆满了方便面盒子和可乐罐,沙发上散落着脏衣服和课本,地板上积了一层灰,显然几天没人打扫了。 "这死小子又跑去哪里了?"阿嬷把塑料袋重重摔在地上,清洁工具哗啦一声散落开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向燕风的房间,猛地推开门。 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团,校服丢在地上,书桌上笔记本电脑还亮着,暂停在一款射击游戏的画面。阿嬷气得浑身发抖,她转身冲向厨房,拉开冰箱门——除了半瓶辣椒酱和她前天留下的一盘咖喱鸡,什么都没有。 "夭寿仔!短命鬼!养你这么大,都19啦,连顿饭都不晓得准备!"阿嬷的咒骂声在狭小的组屋里炸开,她用潮州话骂着最恶毒的诅咒,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挥舞,仿佛要抓住什么来发泄怒火。 她抓起茶几上的可乐罐狠狠砸向墙壁,褐色的液体溅在已经发黄的墙纸上。接着是遥控器、杂志、燕风的校徽,任何她能抓到的东西都成了发泄对象。泪水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纵横,混着汗水滴落在地板上。 "阿强啊,你这个不孝子!自己跑得远远的,把儿子丢给我这老太婆!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阿嬷瘫坐在沙发上,捶打着自己酸痛的腿。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午夜十二点,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阿嬷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天,阿强和那个好儿媳说要去找工作,让她帮忙照看燕风几天结果一去不回,电话换了,甚至连个口信都没留下。她不得不重新出来工作,在附近的茶餐厅做清洁,每天工作十小时就为了供燕风上学和付这破组屋的房租。 "我七十二岁了,还要给人洗厕所!你这死孩子一点都不懂事!"阿嬷的骂声渐渐变成了呜咽。她摸索着从沙发垫下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几张照片——燕风小时候的、阿强结婚时的、还有她和已故丈夫的唯一一张合影。 门外传来脚步声,阿嬷警觉地抬起头看见是邻居那个喋喋不休的马来妇女西蒂,被她的骂声吵醒了。“哎呀,赵嬷您回来啦,恭喜您啦啊!”“恭喜我!我有什么好恭喜的!”阿嬷没好气地问。“燕风学习那么好,能考上好大学都没问题。前途可期,您这么多年的苦心终将没白费呢!这是好事啊,当然得恭喜您!”原来这妇人是来拍马屁的。 “哼,”阿嬷一点也不觉得高兴,“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霓虹灯在兰桂坊的夜空下织就一张五彩斑斓的网,将潮湿的夜风染上迷离的色彩。徐燕风斜靠在"蓝月亮"露天酒吧的铁艺栏杆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啤酒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若隐若现的蛇形纹身——那是去年十八岁生日时偷偷去纹的,为此被家里老头子罚跪了三小时祠堂。 "等人?"酒保擦着玻璃杯,朝他挤了挤眼。 徐燕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痞气十足的笑容:"网友,第一次见。" "祝你好运。"酒保意味深长地笑了,"这年头网恋可不靠谱。"徐燕风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到了!穿红裙子的那个!」 徐燕风抬头扫视酒吧入口,目光瞬间被一个身影钉住——高挑的亚欧混血女孩站在灯光下,酒红色的吊带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蜜糖色的肌肤在暖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正踮着脚尖四处张望,浓密的茶褐带金黄色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一团跃动的火焰。 "全漫薰?"徐燕风走上前,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女孩猛地转身,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哇!你真的和照片一样帅!”她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纹身是真的吗?上次视频里没看到诶。" 徐燕风下意识摸了摸锁骨处的纹身:"怕吓着你,P掉了。" "酷!"全漫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要看仔细点!"她的手掌温暖干燥,力道大得惊人。 徐燕风猝不及防被拉近,鼻尖差点撞上她的额头,一股混合着柑橘与海盐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清她睫毛上细小的金粉,和左眼角下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呃..."徐燕风耳根发热,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要喝点什么吗?" 全漫薰松开手,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啤酒就好!我酒量超好的!" 十分钟后,徐燕风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全漫薰的酒量确实很好;第二,她可能是他见过最吵的女生。 "...然后我爸——他是希腊人——就用法棍打我妈妈!我妈妈——是华裔——直接抄起擀面杖反击!"全漫薰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差点打翻徐燕风的杯子,"最后法棍碎了……擀面杖弯了,他俩坐在厨房地上哈哈大笑,第二天就去复合了!" 徐燕风撑着脸颊,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所以你是在打架现场怀上的?" "没错!"全漫薰骄傲地挺起胸膛,"所以我天生精力旺盛!小学时把三个男生打哭过!" "我信。"徐燕风看着她挥舞的拳头,由衷地点头。这个女孩像一团行走的龙卷风所到之处连空气都变得躁动不安。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平时最烦吵闹的人,此刻却觉得她的聒噪有种奇异的活力。 "你呢?"全漫薰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痞帅学霸有什么童年糗事?" 徐燕风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是学霸?" "直觉!"她戳了戳他的太阳穴,"你眼睛里写着''我很聪明但我不想努力''。" "差不多吧。"徐燕风耸耸肩,"上课睡觉下课打游戏,考试前翻翻书就能考第一的那种。" "可恶!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天才!"全漫薰气鼓鼓地灌了一大口啤酒,泡沫沾在唇边像撇小胡子。徐燕风鬼使神差地伸手想帮她擦掉却在半路紧急刹车,转为递纸巾。 "谢谢。"全漫薰胡乱抹了抹嘴,"说真,你为什么同意面基?网上认识三个月,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死也不见网友''的类型。" 徐燕风晃着酒杯,冰块叮当作响:"好奇吧。你每天发的那些照片——冲浪的,跳街舞的甚至去贫民窟做义工的...不像假的。" "当然不是假的!"全漫薰瞪大眼睛,"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那种用网红照片骗人的抠脚大汉吧?" "现在确认不是了。"徐燕风笑着躲过她挥来的拳头,"不过你比我想象中还要..." "还要什么?" "吵。"他坏笑着说完,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逃跑。 第4章 第4章 "徐燕风!"全漫薰抄起一把花生米朝他扔去,笑得前仰后合。几颗花生米弹在隔壁桌客人身上,那人猛地站起来—— "操!没长眼啊?" 全桌瞬间安静。沈俊晗——刚刚才被保释出来的那个小子,恼火地跳起来,阴鸷的目光在全漫薰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咧嘴笑:"哟,小妞挺辣啊。" 全漫薰翻了个白眼:"对不起行了吧?"她转身要走,却被沈俊晗一把抓住手腕。"这就想走?"他凑近她耳边,声音黏腻得像爬行动物的舌头,"把我衣服弄脏了,不该赔礼道歉吗?" 徐燕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慢悠悠地踱步回来,插进两人之间:"哥们,她说了对不起了。" "关你屁事?"男孩眯起眼睛,"想英雄救美?" "徐燕风,算了..."全漫薰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我们换个地方..." 沈俊晗听见她的低语,笑得更加猖狂:"听见没?你马子都说算了。"故意用胸膛撞了徐燕风一下,"识相的就滚远点。" 徐燕风没动。他比他矮了半个头,身材也瘦削许多,但站姿却透着一股懒散的自信:"沈俊晗,对吧?去年在九龙湾打架斗殴被通缉的那个?照片上看起来比本人帅啊。" 沈俊晗的表情瞬间凝固:"你他妈谁啊?" "无名小卒。"徐燕风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说,"不过刚好认识几个警署的朋友...你说如果我告诉他们,通缉犯沈俊晗在蓝月亮酒吧骚扰女生..." 沈俊晗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松开全漫薰,一把揪住徐燕风的衣领:"你找死!" 全漫薰尖叫一声:"放开他!" 徐燕风却笑了,那笑容冰冷得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年:"给你三秒。一..." 沈俊晗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 徐燕风偏头躲过,同时膝盖狠狠顶上对方腹部。沈俊晗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一张桌子。玻璃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整个酒吧瞬间骚动起来。"操!干他!"沈俊晗朝身后两个跟班吼道。全漫薰抄起一把椅子挡在徐燕风面前:"来啊!混蛋!"徐燕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女孩居然想保护他?他轻轻把她推到身后:"站远点。" 第一个冲上来的黄毛被徐燕风一个侧踢撂倒;第二个纹身男挥来的钢管被他灵巧地躲过,反手一记肘击打在太阳穴上,纹身男顿时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妈的!"沈俊晗从腰间摸出什么东西,寒光一闪——蝴蝶刀! 刀锋划破空气,直取徐燕风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全漫薰的酒瓶精准地砸在沈俊晗手腕上,刀应声落地。 "漂亮!"徐燕风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右勾拳重重砸在沈俊晗下巴上。骨肉相撞的闷响让人牙酸,沈俊晗像截木头般轰然倒地。 警笛声由远及近。 "走!"徐燕风抓起全漫薰的手腕,丢下几张钞票在吧台,拉着她冲出酒吧后门。 两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狂奔,全漫薰的高跟鞋早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赤脚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她的笑声混着喘息,在夜色中格外清脆:"太刺激了!你打架好帅!" "你扔瓶子那下才叫准。"徐燕风拐进一条死胡同,确认没人追来后才松开她的手,"没事吧?" "没事!"全漫薰兴奋得两眼放光,"不过你怎么认识那个沈什么的?他真是通缉犯?" 徐燕风耸耸肩:"上周新闻上看到的。唬他的。" 全漫薰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天啊!你太厉害了!"她突然扑上来给了徐燕风一个结实的拥抱,"我的英雄!" 徐燕风僵在原地。女孩的身体温暖柔软,发丝间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手足无措地举着胳膊,不知道该不该回抱。 全漫薰很快松开他,歪着头问:"现在怎么办?我鞋都跑丢了。" "我送你回家。"徐燕风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地址?" "不用啦!"全漫薰摆摆手,"我叫车就行。不过..."她狡黠地眨眨眼,"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徐燕风耳根又热了起来:"随、随时可以。" "太好了!"全漫薰掏出手机,"下周一怎么样?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 夜色像一池被搅浑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漫上来,最终攀上圣保罗医院灰白的裙楼……外墙瓷砖带着旧殖民地的淡黄,此刻被钠灯烤成一块块融化的黄油。急诊入口的自动门反复开合,像一条喘息的鱼,把潮热和消毒水味一并吐进走廊。穿拖鞋的护工推着带滑轮的病床,轮子碾过裂缝时发出的“咔嗒”声,在空荡的大厅里被放大成骨节错位的回响。 三楼产科外的长椅上,抱着婴儿的妇人用纱笼兜住孩子的头,自己则倚着墙打盹;她的耳环在灯下晃成两粒金棕的槟榔汁。 走廊尽头的icu玻璃后,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像一条不肯安睡的蛇,时而高高昂起,时而疲惫地跌入谷底。值夜的实习医生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像戴了一串冰凉的钥匙,他低头穿过阴影时,白大褂下摆沾到地上一滩未及擦拭的血迹,留下一道暗红的擦痕。 停尸房门口,风扇叶片切割空气的声音单调而肥大,铁门缝里漏出一线冷白的灯。守夜的老人把收音机贴在耳边,沙沙的老歌像从很远的水底浮上来,混着焚香味,在水泥楼梯间回旋。偶尔有猫从屋顶跃下,踩碎几片枯叶又迅速隐入花圃深处的黑暗。花圃里的九重葛开得正盛,暗红的花瓣像被掐住喉咙的尖叫,在夜风里无声地颤抖。 更远处的天台上,晾着一排洗得发硬的床单,它们被风鼓起,像一队迟归的帆,在星光的碎屑里缓缓漂流。而整座医院依旧醒着——它的心脏是配电箱里嗡嗡作响的变压器,它的呼吸是空调外机滴水的节奏,它的梦呓则是从每一间半掩的门后传来的低低呻吟。 医学院校区这边,尹柏萧的书桌上散乱铺开的档案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块块等待解剖的尸骸。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张粘贴在左上角的证件照上。 叶馨蒙。是她。 这么巧…… 照片上的女孩有着非常精致的眉眼轮廓却稚嫩得近乎透明。生就一张圆润似玉的鹅蛋脸儿,恰似春日初绽的花蕊,娇柔动人。其上嵌着两只仿若夜空中深邃墨潭般的大眼睛,幽幽泛着光,恰似藏着无尽星辰。两道眉毛弯弯细长,犹如天边新月纯净得仿佛是能工巧匠精心绘制而成,每一道弧度都恰到好处,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忽闪着,睫毛之下眼神中透着几分未经尘世沾染的拘谨与茫然,恰似那涉世未深的小鹿,懵懂又可爱。 再看她那细巧且挺直的鼻子,小巧玲珑透着一股灵动的气息,鼻翼微微鼓起,好似藏着少女独有的俏皮。一张端正秀美的小嘴,轮廓分明,恰似那含苞待放的樱桃。她的皮肤,宛如那刚刚成熟、还未经人手触碰过的蜜桃表皮带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散发着青春独有的鲜嫩与光泽。 浓密的黑色波浪长卷发如夜色倾泻,发丝在光影间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卷曲的弧度慵懒而妩媚,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衬得肌肤如雪,她的头发并非整齐的波浪,而是带着自然的凌乱感,像是刚刚解开束发的丝带,还残留着些许随性的弧度。深黑的发色在阳光下泛着暖棕的色调,宛如暗夜中翻涌的浪,既温柔又暗藏锋芒。 整张照片的氛围因这头长发而显得朦胧又生动,发丝的每一道曲线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关于青春,关于不经意的美丽。 尹柏萧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与叶馨蒙相遇的画面,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地铁里的那次初遇还历历在目。他看见她趴在地上不起来,觉得是摔了,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点惊魂未定,又迅速染上一丝戒备的疏离,道了声谢便匆匆移开目光,像只受惊后立刻竖起尖刺的小刺猬,有趣得很。 而警局的再遇,更是让他觉得这女孩身上藏着太多故事。明明是来做笔录和接受审讯她却异常冷静,只是在和自己交谈时,眼底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那种冷静与脆弱交织的模样,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一次仓促的援手,一次意外的交集,两次相遇都算不上多么从容,却让尹柏萧越发觉得叶馨蒙这个女孩,像一本翻开了几页的书,看似平淡的字句下,藏着耐人寻味的情节,让人忍不住想继续读下去,探究她那疏离背后的模样。 他翻过叶馨蒙的资料,到下一页 沈俊晗 照片里是个18岁的少年,长发挑染了几绺银白,左耳三枚黑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斜倚着褪色的游戏厅招牌,牛仔外套大敞露出锁骨处的蛇形纹身。眼皮下藏着锋利的眼神,右手夹着的烟将熄未熄,青白烟雾缠上他小臂的伤疤——那里还留着上周斗殴的结痂。阳光将他整个人镀了层金边,连痞气都显得耀眼。 尹柏萧的目光迅速扫过“家庭状况”一栏。 *父亲:不详(未登记)* *母亲:沈曼青(职业:国立星洲南洋中学音乐教师) *备注:迷恋飙车。多次作风不良违规记录在案。单亲家庭,长期居住于学校教师宿舍区。母亲工作记录显示多次因学生管理问题与校方沟通。 “音乐教师?”尹柏萧的眉头锁紧。这街头混混打扮和与资料上“音乐教师之子”几个字形成尖锐的讽刺。没想一个本该浸润在音符里的孩子却选择了用引擎的轰鸣和暴力的冲撞来宣泄?疏于管教?还是……那单薄的家庭关系下藏着更深的伤痕和扭曲?沈曼青,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过。一个面对叛逆儿子束手无策的母亲?或者,是某种失控的源头?他拿起笔,在“沈俊涵”的名字旁重重画了一个圈,又一道凌厉的斜线贯穿其中,如同判决。 下一份档案的触感有些不同,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频繁翻阅过。 徐燕风。 照片上的男孩逆光而立。阳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他白T恤上淌成金色的河。短发倔强地支棱着,像未驯服的野草……嘴角噙着半抹笑,左边脸颊便陷出个浅涡,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朝气。喉结的阴影投在颈线上,随仰头的动作拉成一道弓。他身后是盛夏过曝的光晕,而瞳仁却极清亮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淬进了那两丸黑水银里……但相关资料却触目惊心——近乎全科满分的红色数字刺眼地排列与旁边“纪律评语”栏里密密麻麻的“上课睡觉”、“扰乱课堂”、“奇装异服”、“多次警告处分”形成荒诞的对比。 尹柏萧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家庭信息栏。 父亲:徐振强(底层自由业者,离家出走下落不明。) *母亲:林氏薇娜(越南人,底层无业,离家出走,下落不明。报案号:NP-227)* 现监护人与同住人:祖母(赵亚冬,退休纺织女工) 备注:经济困难,依靠退休金及少量抚恤金生活。一个月前刚被艺术院校录取。 尹柏萧心想老太太一个退休的纺织女工用微薄的退休金和抚恤金,拉扯着这样一颗桀骜不驯却又光芒刺眼的怪才。徐燕风那漫不经心的笑脸下,是刻意用玩世不恭包裹起来的尖锐碎片,是父母撒手不管的沉重阴影?他无视纪律是逃避现实的沉沦,还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消耗过剩精力的方式?他优异的成绩,是天赋的闪耀,还是对某种无法言说之痛的发泄式征服? 尹柏萧拿起桌上的红笔,在徐燕风的成绩单上画了一个巨大的、醒目的问号。笔尖悬停片刻,最终在那个“上课睡觉”的评语旁,写下两个冷峻的小字:“查实”。 台灯的光晕将他挺直的背影投在厚重的窗帘上,像一座沉默的山峦。他端起旁边早已冷透的红酒杯,深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折射出幽暗的光。目光再次掠过叶馨蒙那张故人酷似的脸,掠过沈俊涵空洞挑衅的眼神,掠过徐燕风成绩单上那个刺目的问号。 窗外,夜色如墨。圣保罗医学院静卧在黑暗里,像一座等待爆发的活火山。而这三已经份摊开的档案,如同三枚引信,深深埋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校园之下。尹柏萧仰头,将冰冷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寒意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那堆档案,望着山下零星的光点。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也映出桌面上那张叶馨蒙的照片。他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轻轻点在玻璃上,恰好覆盖了照片中少女的脸庞。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指移开了…… 玻璃上,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水痕。 ◆ 从学院后门出来便是夜市,只隔着一条窄巷,夜市的霓虹就像另一座心脏监护仪——红、蓝、黄三色灯在铁皮棚顶上跳动,把消毒水的冷味硬生生拽进滚烫的油烟里。 摊档沿着坡道一路向下,帆布篷边缘滴着方才骤雨留下的水珠,像细碎的静脉注射,砸在塑料椅面上噼啪作响。油烟与雨雾混在一起,给每盏灯都套上一层毛玻璃,仿佛有人替夜市也戴上了一只氧气面罩。 最靠近医院出口的是一位华人大叔的炒粿条摊。铁锅“锵”地一声掀起半臂高的火舌,豆芽与腊肠被火苗舔得噼啪作响,酱油和鱼露的味道顺着风钻回急诊室半开的窗,值班护士忍不住探头出来点餐。大叔把粿条高高抛起,落回锅里时像一条被月光晒白的绷带,油光闪烁,带着医院走廊里少见的温度。 再往前,马来小哥的沙爹炉烧得正旺,炭火的红光映在不锈钢托盘上,像手术灯下的无影灯。腌好的鸡肉、牛肉、羊排在铁签上排成整齐的一列,油脂滴下去,火苗“噗”地窜起带出一阵椰糖与黄姜混合的甜辣。等待的食客蹲在路缘石边,用竹签挑起烤得微焦的肉块,蘸进浓稠花生酱里,像给深夜的疲惫打了一针吗啡。 印度煎饼摊前,掌饼的安娣把面团摔在铁板上,薄饼边缘迅速鼓起气泡,金黄酥脆。她一边翻面,一边用泰米尔语招呼路过的夜班保安:“Roti prata,two egg one,加咖喱!”声音穿透夜市的嘈杂,像心电监护仪里规律的“滴——滴——”,让人安心。 雨彻底停了,路面反射着灯牌的红蓝字。 榴莲摊的老板把一颗猫山王掰开,浓烈的“臭香”像一剂挥发性麻醉剂,迅速占领整个夜市。穿拖鞋的食客围着小折叠桌坐下,塑料手套被撑得鼓鼓囊囊,金黄的果肉塞进嘴里,甜腻得让熬夜的倦意短暂休克。 第5章 第5章 最尽头是一家只做田鸡粥的小车。老摊主把整只田鸡放进乳白的粥底,姜丝、葱段、枸杞在滚粥里浮沉,像急诊室里闪烁的点滴。粥香慢慢漫过医院围墙,与二楼ICU透出的冷白灯交汇——一边是生,一边是挣扎;而中间这条夜市,像一根偷偷插进静脉的软管,把烟火味输回病房,替那些无法入睡的人,维持着最低剂量的生活。 “……这样吧。让他把所有的检查资料都带上,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找我。”桑矾逸买了一张新电话卡,返回时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飘入耳朵,抬头看见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领着几个貌似是实习生的年轻人从身边走过。 他顿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周医生?”这位男医生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姿高大且挺拔,犹如一棵苍松般气宇轩昂。他的面容英俊不凡,线条硬朗又不失柔和,尤其是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边眼镜,仿佛是一件恰到好处的点缀,不仅为他增添了几分学者独有的儒雅气质,更像是一面神奇的放大镜,将他眼神中那深邃的智慧以及对医学事业的无限热爱凸显无遗。 忽然听到熟悉的招呼声,他应声扭过头去,瞬间便认出对方正是自己昔日好友兼战友尹柏萧的副官。他惊喜得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脱口而出:“桑副官!” 他一边随手打发走身旁的见习生,一边快步走到桑矾逸面前,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欣喜,抬手重重地拍拍桑矾逸的肩膀,兴奋地说道:“哎呀,多年未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意气风发啊,风采丝毫不减当年!” “周医生过奖了。”桑矾逸谦逊地回应道。 周医生紧接着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就你一个人吗?柏萧呢?” 此时,尹柏萧还在宿舍里全神贯注地翻看着花名册。突然,门外传来桑矾逸那熟悉的嚷嚷声:“大哥,你看谁来啦!”尹柏萧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来了客人,赶忙放下手中的花名册,起身出去迎接。 尹柏萧跟着桑矾逸来到宿舍门口,便看到了笑吟吟的周品孝。周品孝一见到尹柏萧,立刻热情地喊道:“柏萧!” 尹柏萧同样惊喜万分,回应道:“品孝!”俗话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而每一次相逢都恰似久别后的重逢。那一瞬间的惊喜,就仿佛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觅,终于寻得一两个熟悉的身影,而此刻,彼此就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对方出现。尹柏萧看着周品孝,心中感慨万千,品孝啊品孝,阔别多年再次相见,他依旧是那番文质彬彬的模样。细细算来,快十年了吧,记得那时还开玩笑说自己快30岁了,可如今看来,他还是显得那么年轻。 反观尹柏萧自己,却觉得在悄然间已然改变了许多。这十年的时光,虽然人还是同一个人,但经历了岁月的洗礼,似乎又有了些微妙的不同。因此,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尹柏萧内心十分渴望能和这位故友好好长谈一番,聊聊记忆里那些难以忘怀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事,也想知道双方这些年都是如何走过的。 然而,此刻时间并不合适,所处的地点也不太适合畅所欲言。长谈嘛,本就应该在闲暇之时,寻一个安静清幽的地方,沏上两杯香浓的咖啡或者热气腾腾的热茶,在悠然的氛围中尽情倾诉。 尽管如此,尹柏萧还是热情不减,赶忙招呼道:“来来来……坐。”他亲自将周品孝引到座位上,又特意拿出从军区带来的红酒,为周品孝斟上。周品孝端起酒杯,开口问道:“矾逸刚才和我说了,军部要重开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 尹柏萧脸上浮现出笑容,乐呵呵地说道:“呵呵呵,确实如此,这是高层交付的定向培养计划。” “好啊!”周品孝听后,开心地拍拍尹柏萧的胳膊,会心地微笑着说:“这下我们可以常见面了。以后啊,还能互相切磋切磋医术。”尹柏萧关切地询问:“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周品孝听闻,不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感慨道:“还不是过着两面人的生活……”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文晶。她也在这里。” “文晶。”尹柏萧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儿的身影。记忆中,她乌黑的头发梳成俏皮的双马尾,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就像一只灵动的金丝燕在翩翩起舞;苹果似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犹如黑珍珠般明亮璀璨的双眸,仿佛藏着无尽的星辰;白皙如雪的皮肤,衬着那精致小巧的五官,宛如一位从童话世界走来的婀娜多姿的小精灵。 十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尹柏萧心想,那丫头现在应该已经出落成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吧?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正试图询问她的近况时,周品孝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她现在正在休假呢,等她回来,我让她过来找你。你们也确实有很多年没见了。” 几个小时之后夜空开始渐渐发亮了。在东方可以看见一道亮光,上边发绿,下边是粉红色,最后演变为金红色并且越来越扩大。哦,绚烂的朝霞染红半边天,又将柔和的色彩洒在校园里。 尹柏萧还没睡醒……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抓起手机,里面传来线人急促的声音:“……沈俊晗,就是昨天被惠安区警署抓的那个,昨夜又在白象区马六甲坊的【星洲百汇】闹事,现在全被扣起来了。” “花名册上还有一个叫郑桐纤的对不对?他也在里面。” 尹柏萧眉头一皱,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6:47。原本计划今天第一个去叶馨蒙家家访,现在看来得临时调整了。“这帮小子……” “oh,my god!” □□办公室的空间着实不大,一踏入其中,便能瞧见四处布满了随风轻轻飘荡的蜘蛛网,宛如岁月编织的薄纱,无声诉说着这里长久无人问津的事实。很明显,这个办公室已经很久没有经过打扫了,陈旧与荒芜的气息扑面而来。 桑矾逸走到门边,伸手按下按钮,试图开启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只听“啪”的一声,吊灯虽然亮了起来,可迸射出的黄色灯光却格外昏暗,仿佛是一位迟暮老人那微弱的呼吸,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温暖却又颓废的氛围。再看墙面,到处都是涂鸦过后留下的图案,那些色彩斑斓却又略显凌乱的图案,仿佛在讲述着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青春故事。 格子间式的办公桌上,更是一片狼藉。高高摞起的书本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轻轻一吹,便能扬起一小片尘雾。旁边还放着一桶没有吃完的方便面,此刻已经**,正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周围还有许多空着的塑料瓶和零食包装袋,杂乱地散落在桌面,仿佛在宣告着这里的混乱无序。 桑矾逸挽起袖子正要打扫卫生,尹柏萧走进来:“我先出去一趟,你先干着吧。”桑矾逸惊诧地问你不就是说要去家访吗?尹柏萧说计划有变,先不去。 当白象区警署那扇透明的玻璃门被尹柏萧用力推开时,原本百无聊赖的值班警员正慵懒地打着哈欠,那张大的嘴巴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也半眯着,尽显困倦之意。 “你好,我是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新来的教官。”尹柏萧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径直走到值班警员的桌前,语气平和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昨晚闹事的那伙飞车党当中有五个是我的学生——沈俊晗、薛耀溪、范涵霖、邹宸绎、郑桐纤。我要带走他们。马上。”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刹那间,整个警务前厅瞬间安静下来,原本或坐或站的警员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尹柏萧。 值班警员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对上了尹柏萧那双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让人不寒而栗。警员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脸上的困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与疑惑,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尹柏萧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动作干脆利落地直接亮出了军方证件和那份盖着清晰钢印的政府文件,证件和文件在灯光下闪烁着庄重的光泽。 “圣保罗医学院?我记得破产好几年了呀。”值班警员看着文件,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政府要求重开了,委派我来接管。”尹柏萧神色坦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根据《军区教育管制条例》第17条,现役军官有权接管涉及在校生的治安案件。”说着,他伸出手指,动作从容地顺便点了点文件末尾的签名,补充道:“这是政府特批的移交令。”就在这时警长听到动静,匆忙从里间赶来。他神色凝重地接过文件,开始仔细查看。随着目光在文件上的移动,他的额头渐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心中暗自思忖:(军部的印章,还有某位大人物的亲笔签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用再多废话了,放人吧。”尹柏萧利落地收起文件,那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仿佛下达了一道无可更改的命令。“至于他们家长那边,我自然会一一交代清楚,不会让警署这边操心。” 随着尹柏萧的话语落下,拘留室那扇厚重无比的铁门,伴随着“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地打开了。这沉闷的声音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肆意回荡,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压抑与沉闷。只见五个男孩呈现出各种姿态,横七竖八地躺卧在地上、长椅之上,整个拘留室一片杂乱狼藉,宛如刚经历了一场混乱的战场。他们有的闭目养神,似乎想要在这喧嚣中寻求片刻宁静;有的眼神空洞地直直望着天花板,仿佛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对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反应各不相同。 听到动静,沈俊晗第一个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他的嗓音由于长时间的疲惫以及内心的不耐烦,变得异常沙哑,那声音仿佛砂纸摩擦一般,还带着浓浓的不善,犹如咆哮般质问道:“谁啊?”那语气就像是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刺猬,全身的尖刺都瞬间竖起,充满了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要向冒犯者发起攻击。 尹柏萧面色冷峻,对于沈俊晗的质问充耳不闻,只是神色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目光如电般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大男孩。在他那犀利如鹰隼的目光下,每个少年的状态都无所遁形,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除了看起来性格内向、身形文弱,此刻正瑟缩在一旁的范涵霖,以及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缩在角落里,仿佛想要把自己彻底藏起来的郑桐纤,其他四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这些伤口就像无声的证人,默默诉说着不久前他们经历的那场激烈冲突。 薛耀溪的左手用一件撕破的T恤胡乱地包扎着,那歪歪扭扭、凌乱不堪的包扎手法,透露出几分在慌乱与仓促中的无奈与狼狈;邹宸绎的脖子上有一道狰狞的抓痕,殷红的血丝还隐隐可见,在他略显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让人看了不禁触目惊心。 “怎么又是……昨天那个……又是他!”男孩们瞬间认出了尹柏萧,他们的眼神里纷纷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诧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起立。”尹柏萧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从幽深的山谷传来,带着一种与生俱来、不容置疑的威严。然而,他这简短而有力的命令,却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只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便迅速归于平静,没有激起丝毫有效的回应,没有一个人有要听从指令行动的意思。 沈俊晗不仅对尹柏萧的命令置若罔闻,反而嗤笑了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挑衅的意味,他的眼神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直直地盯着尹柏萧,仿佛要将他看穿:“噢!原来是你?”在他那轻狂且自负的心里,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大男人不过是在故作姿态、虚张声势罢了,根本没把尹柏萧放在眼里。 尹柏萧依旧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见他神色沉稳,向前坚定地迈出一步,瞬间拿出军官特有的那种果敢与威严派头,整个人气场全开,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他强大的气势所压迫。紧接着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往沈俊晗身上一踹。这一脚力道十足,犹如一道惊雷在拘留室炸响,整个拘留室都为之一震,仿佛大地都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微微颤抖。“我说,起立!”尹柏萧的声音犹如洪钟般响彻在拘留室的每一个角落,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让人的心脏都随之震颤。 沈俊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得怒火中烧,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般瞬间暴跳起来,他双眼通红,撸起袖子,摆出一副要和尹柏萧单挑的架势,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愤怒火焰,嘴里大声叫骂道:“你装什么圣贤?昨天自己把叶馨蒙那个死娘们带走……今天又想怎么样?!” 尹柏萧依旧不与他进行无谓的理论,只是不紧不慢地竖起一根手指,那看似简单随意的动作,却仿佛蕴含着一股无形且巨大的威慑力。沈俊晗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竟被这根手指震住,愣在了原地,原本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尹柏萧紧接着冷冷地说道,那声音犹如寒冬腊月的冷风,透着彻骨的冰冷:“如果你想继续在这里蹲着,也可以。我会直接把你的名字从政府名册上删除……以后你就等着走向社会性死亡吧!”那冰冷的语气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沈俊晗的内心深处,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他的怒火迅速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 “看来你对昨天的事耿耿于怀?” 沈俊晗不情不愿,瞪着尹柏萧没发话,这一次,其他四个男孩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我叫尹柏萧。是军部派来接管圣保罗医学院的专员。也是预科班的班主任,"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也是你们未来的教官。你们将自动纳入预备役训练体系。” "什么?!"席海利瞪大眼睛,"我高中没毕业,可从来没想过去读什么预科班。" "政府文件特批,你们是预定好的。。"尹柏萧抖了抖手中的文件,"恭喜你们,成为我在这里的第一批学生。"五个男孩面面相觑,但脸上写满了抗拒。沈俊晗的眼神尤其阴沉,但当他看到文件上鲜红的政府印章时,终究没再说话。…… 第6章 第6章 尹柏萧带着五个少年来到了警署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厅。“坐。”他伸出手,指了指摆放整齐的白色藤编桌椅,随后自己率先稳稳地坐了下来。 五个少年彼此对视,眼中满是疑惑与犹豫。最终,还是沈俊晗率先打破僵局,大大咧咧地伸手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见他如此,其他五人这才陆续入座,但都下意识地刻意和尹柏萧保持着一定距离,仿佛尹柏萧身上带着某种让他们畏惧又抗拒的气场。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七杯冰咖啡,轻盈地走过来,将咖啡一一摆在众人面前。尹柏萧没有丝毫铺垫,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说。”紧接着追问:“为什么打架?” 除了沈俊晗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其余五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那眼神中似乎传递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默契,随后都陷入了沉默。尹柏萧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随意点了一个人,看向薛耀溪:“你说。” “其实是……”薛耀溪微微顿了顿,眼神朝着旁边的郑桐纤瞥了一眼,缓缓说道:“帮他出气。他说他大姐在一家超市购物,结果被保安当成小偷,不仅强行搜她的身,还对她进行了羞辱!” 尹柏萧闻言,又将目光投向郑桐纤,眼神中带着询问:“是这样吗?” 郑桐纤微微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无奈与愤怒:“是……” 尹柏萧接着问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郑桐纤深吸一口气,缓缓讲述起来。8月5日傍晚,大姐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到一家叫甘榜的超市购物。一直到晚上8点多才回到家,可进门时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嘴唇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要一听人提到“脱”字,就会失控地大叫……对于这件事,郑家向相关部门提起了控告,然而超市却坚决否认,还声称是大姐自己主动脱的衣服。说到这儿,郑桐纤顿了顿,接着说母亲从包里拿出大姐事发时穿的红色外衣,指出衣服领子上的扣子可能就是在推搡过程中脱落的。 尹柏萧关切地问:“你姐现在怎么样了?”郑桐纤神色黯然,回答道:“医院诊断她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目前仍在医院接受治疗。”“所以你们五个,”尹柏萧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咖啡杯里的冰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就深夜跑去砸人家超市?” “我们没想砸店!”邹宸绎?急忙否认,情绪有些激动,“本来只是去讨个说法,谁知道他们先动手……”“放屁!”薛耀溪突然暴跳起来,他的左手因为受伤软绵绵地垂着,右手却紧紧攥成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吼道,“那保安队长带了七八个人,手里还拿着钢管!” 尹柏萧的目光扫过他们身上的伤,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几个小子虽然行事莽撞了些,但从种种迹象来看,未必是主动挑起事端的一方。他的视线忽然转向一直沉默寡言的范嵘曦,问道:“你呢?为什么参与进来?” 范嵘曦似乎完全没想到尹柏萧会突然问到自己,脸上满是惊诧之色:“我?”尹柏萧上下打量了他几下,说道:“我看你气质和他们不太一样,给人一种贵公子的感觉……我是说,你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呢?”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范嵘曦眼神平静得有些可怕,只简短地回应道:“我们是朋友。” 尹柏萧看着他们,认真地说:“回去学校读书吧。别再出来胡混了。” “凭什么听你的?!”沈俊晗向来反感被人这般指手画脚,顿时怒吼起来,眼中满是抗拒。 尹柏萧闻言,竟笑了。那是他今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然而这笑容却冷得让人不禁发颤:“就凭我能让你们免于刑事起诉。”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警署的方向,“你们都已经成年了,不再是小孩子。以昨晚造成的损失来看,你们至少要面临三年不等的刑期。而未来的军人,是不能有任何污点的。” 五个少年听了这话,都沉默了下来。此时,阳光透过棕榈树叶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洒在桌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尹柏萧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年轻而又叛逆的面孔——沈俊晗,来自单亲家庭,母亲身为音乐教师,却没想到养出一个热衷于街头斗殴的儿子;郑桐纤,看似柔弱,却有着能让五个男生为他出头的义气;而其他几个人,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他们的资料。 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结账,然后说道:“都给我回去读书。等GCE''A''Level考试过后我们在圣保罗医学院见。”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五个少年坐在原地,陷入沉思。 星洲湾小区,一幅别具特色的景象映入眼帘。灰白色调的高层公寓楼,犹如一个个沉默的卫士,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彰显出一种简洁而规整的美感。空中花园宛如一条生机勃勃的绿带,巧妙地在楼群之间蜿蜒架起,为这片钢筋水泥的世界注入了盎然的绿意与生机。底层采用挑空设计形成了一条条通风廊道,宛如小区的呼吸脉络,使得空气能够顺畅流通。高大的热带风情雨树,枝繁叶茂,它们投下的碎影,像是被精心剪裁过一般,在地面上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随着微风的吹拂,光影也随之轻轻摇曳。 每栋楼都漆着不同色块的通风井,远远望去,就如同色彩斑斓的乐高积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错落有致地拼接在一起,给整个小区增添了几分活泼与童趣。儿童游乐场里,鲜艳的橙色防摔垫铺陈开来,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充满活力的调色盘。不远处,□□老妇正推着婴儿车,缓缓经过一片空地,而在这片空地上,印度裔学生们正活力满满地打着羽毛球,他们矫健的身姿在阳光下闪耀,伴随着清脆的击球声和欢快的笑声。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咖喱叶独特的辛辣与香兰叶清幽的芬芳,两种气息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独属于这片地域的特殊味道。天台上,晾晒的纱笼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卷起边角,仿佛在向人们展示着它那绚丽多彩的图案,诉说着一个个关于生活的故事。 就在尹柏萧前往叶家的途中,一阵悠扬悦耳的笛声,如同一股清泉,在这纷繁的环境中潺潺流淌,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心中涌起一股好奇,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叶馨蒙静静地坐在一片草地上,手中握着一支笛子,正专注地吹奏着。她的周围,围着一群可爱的小孩,他们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满是纯真与专注,仿佛被这美妙的笛声施了魔法一般,沉浸在这如梦如幻的音乐世界里。 尹柏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定在叶馨蒙身上,看着她吹奏笛子的模样,思绪竟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往昔岁月。那时候,关澜悦也常常会拿出口琴,吹奏出悠扬动人的旋律。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洒满庭院的午后,关澜悦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宛如一朵清新的小花,轻盈地坐在庭院的秋千上。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拿起口琴,置于唇边,随着气息的缓缓吐出,灵动的音符便如精灵般跳跃而出。那口琴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在空气中婉转飘荡。 她吹奏时,微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仿佛沉浸在一个只属于她和音乐的美好世界里。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她的身上,为她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显得愈发空灵而美丽。 此刻,看着叶馨蒙与周围孩子们的画面,尹柏萧仿佛穿越了时空——关澜悦的身影与叶馨蒙逐渐重叠。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既有着对过去美好回忆的眷恋,又有着因眼前相似场景而生出的复杂情绪。往昔与当下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那悠扬的笛声正像灵动的溪流般在空气中流淌,突然,却如被利刃截断,戛然而止。 叶馨蒙不经意间抬起头,目光瞬间捕捉到站在不远处的尹柏萧,她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诧。那表情,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秘访客。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嘴唇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紧接着,尹柏萧看到她微微俯下身,轻声和围在身边的小孩们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些小孩们先是一愣,随后便像一群欢快的小鸟,一哄而散,各自跑开去玩耍了。 尹柏萧面带微笑,脚步从容地朝着叶馨蒙走去。“又见面了。”尹柏萧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老友。 “你怎么找来这儿了。”叶馨蒙眼中依旧满是惊诧,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尹柏萧,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探寻出一丝端倪。 尹柏萧神色认真,语气沉稳地说:“当然是有重要的事。你父母在家吗?” 叶馨蒙略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半开玩笑半警惕地说道:“不会是来告状的吧。”在她心里,实在猜不透尹柏萧突然找上门的意图。 尹柏萧赶忙摆摆手,脸上露出诚恳的笑容,说道:“怎么会呢。我真的有重要的事。”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急切,似乎这件事刻不容缓。 叶馨蒙哪肯轻易罢休继续追根问底:“到底什么事。”她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摆出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尹柏萧看着叶馨蒙那副惊讶的模样,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叶馨蒙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指尖瞬间泛凉。学医?这两个字又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刻意尘封的记忆——当年她奉军部之名核心,伪装成医生潜伏,手术刀下藏着的是致命的情报,白大褂里裹着的是随时可能引爆的身份。 “为什么是我?”她冷冷:“成绩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你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合适。” 尹柏萧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微微歪着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轻声问道:“是真的从来没想过呢还是不自信自己能学医?” 叶馨蒙能感觉到尹柏萧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穿透的探究,像手术刀划开皮肤……要直抵深处的秘密。 “是从没想过。”她咬着牙,声音硬得像块冰,“我爸妈都是普通打工人,医学生的学费又那么贵,如何承担得起?” 这话半真半假。属于叶馨蒙的人生,确实耗不起;可属于关澜悦的记忆里,她曾在军部医学院以全科第一的成绩毕业,手术刀比枪用得更顺手。那时尹柏萧总说:“澜悦你该去做个真正的医生而不是拿着手术刀当武器。”他当时的语气里藏着她那时不懂的疼惜。 此时的尹柏萧没听出她话里的抵触,依旧笑着:“学费不是问题。政府能担保。你确实很优秀,我看过你的模拟考成绩,生物和化学都是满分,这在理科里很难得。” 叶馨蒙的呼吸一滞。他连这个都查了?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一片坦荡的温和像十年前他在解剖室里,耐心教她辨认神经脉络时的样子。 “尹专员,”她刻意加重了“专员”两个字拉开距离,“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到有天赋的人,不被埋没。”尹柏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就像……十年前有人告诉我,女孩子不适合上战场,可她偏偏成了最优秀的特工。” 最后几个字像惊雷在耳边炸响。叶馨蒙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强装镇定地后退一步,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那个人是谁呀。” 尹柏萧垂下眼皮,发自内心地回答:“她是我的爱人……” “好吧。我带你去见爸妈,慢慢谈。”叶馨蒙转身的瞬间,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原来他还记得。记得她当年在训练场上被男学员嘲笑“婆娘家凑什么热闹”时,是他站出来说“能不能行,看实力,不看性别”。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细节,原来他都替她记得。 叶馨蒙走得很快,冲进公寓楼的走廊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清洁工刚刚打扫过楼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军部医院——那时她中了弹,是尹柏萧站在手术台前守护,手套上沾满她的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关澜悦,你敢死试试!”…… 她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因为知道,这场跨越十年的纠缠,终究是躲不掉了。 她开始还抗拒,可现在,她突然又改变主意了。无论是真的人才招募陷阱,还是政府设下的局,她都必须去。因为她想知道这个记得她所有过往的男人究竟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也想知道自己这颗在时光里错位的灵魂到底该归向何处。 楼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打着旋儿飘向地面,像一个个无人知晓的心事。 “什么?我们家馨蒙被政府选中入读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庞芳玲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满脸都是惊诧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这不是自己听错或者产生的幻觉。“医学院的学费很高?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恐怕有点……” 尹柏萧看着庞芳玲,脸上带着温和而自信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没事。这是由军方资助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需服役4年。”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他知道,对于庞芳玲这样的家长来说,学费和就业是最为关心的问题。而军方资助和毕业后服役的安排,正好解决了这些后顾之忧。 “真的,那太好了!”庞芳玲激动得双手合十,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如此好事落在自家女儿身上。在她的心里,这不仅仅是女儿获得了一个学习的机会,更是整个家庭的荣耀。家里要是能出一个军医,足以让那些平日里看不起自家的势利眼亲戚另眼相看了!她越想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亲戚们那羡慕的眼神。 “馨蒙,你可要好好读书。别辜负家里的期望?嗯?”庞芳玲转过头,语重心长地对叶馨蒙说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叮嘱,轻轻地握住女儿的手,仿佛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期望都通过这双手传递给她。她深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女儿一定要好好珍惜。 然而叶馨蒙看着母亲眼里的光,那是混杂着惊喜、期盼与一丝卑微的虚荣的光——是底层家庭在困顿生活里,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时的本能反应。她心里暗想妈妈啊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好机会,背后可能藏着刀光剑影…… 叶馨蒙知道。对于母亲庞芳玲来说,“军方资助”“军医”“服役四年”这些词,意味着稳定的未来,意味着女儿能摆脱底层人物的命运,意味着这个贫穷的家终于有了指望。她确实没必要用那些血淋淋的过往,去打碎一个母亲仅有的憧憬。 第7章 第7章 “我知道了,妈。”她轻轻抽回手,声音低哑,“我会好好读的。” 庞芳玲笑得更欢了,问东问西,从预科班的课程聊到部队的伙食,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女儿打包送进军营。尹柏萧皆耐心地回应着, 叶馨蒙借口倒水躲进了狭小的厨房。水龙头哗哗流着水,她却盯着池子里的泡沫发呆。 军方资助?毕业后服役?这哪里是招募人才,分明是军部的“捆绑协议”——用学生做饵拽进那个吃人的漩涡里。 而尹柏萧,就是那个递饵的人。 他说“她是我的爱人”时,语气里的痛惜太真实,真实到让她几乎要相信,他从未忘记过关澜悦。甚至可能对她的死始终存疑…… 第一个去找叶馨蒙,过程出奇顺利。当夜尹柏萧坐在书桌前继续翻看档案。嗯,这些孩子,各有各的性格与背景。像沈俊晗,单亲家庭成长,性格叛逆不羁,对权威有着本能的抗拒。还有郑桐纤,因姐姐的事卷入冲突,内心满是愤怒与执拗,要让他放下成见,投身学业谈何容易。 尹柏萧深知每个人都如同独特的谜题,需要不同的解题思路。他必须深入了解他们的生活,找到能触动他们内心的那把钥匙。或许是挖掘他们内心深处未被发现的梦想,或许是解开他们的心结,让他们看到未来的希望。 但这无疑是一场艰难的挑战,他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耐心与真诚去融化他们心中的坚冰…… “大哥。”桑矾逸走到尹柏萧旁边:“接下来怎么做。” “明天和我去那家叫甘榜的超市……找第二个学生。” —————— 那边一排树之隔的圣保罗医院七层高的大楼。五楼外科病房里浮着一种暗香,大约是香茅和不知名的草木灰混合的气味。百叶窗筛下斑驳的光,铁床的白漆剥落处,锈迹如地图上的岛屿般蔓延。电扇在天花板上打转,扇叶切碎光线,投下恍惚惚的影。墙角供着一尊小小的佛,前面有三炷细香,烟迹袅袅地盘旋上升竟像是要将人间病苦诉与神明知道。 乍格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是泰裔,皮肤透着健康的黝黑,身材矮壮敦实。前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小车祸让他腿部受伤,刚刚经历了手术,行动极为不便。此时,病房里安静得有些压抑,他眼望着窗外无尽的漆黑夜色,思绪仿佛也随着那深沉的夜色飘远,灵魂仿佛翻越出躯体,径直向远天飞去。 “有人吗。我想去厕所。”他突然感觉膀胱传来一阵憋闷,一股尿意涌上心头,迫切需要呼唤护士过来搀扶自己起身。“快来人……我要去厕所!”他提高了音量,一连呼叫了好几声,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却始终没见护士的身影。他不禁暗自嘟囔,也不知道护士是睡死过去了,还是跑到哪里忙活去了,心中不免涌起一丝焦急与无奈。 “抱歉。”就在他焦急万分之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然而,进来的既不是身着白衣的护士,也不是带着听诊器的医生,而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物”。只见此人顶着一头蓬乱得如同熊熊燃烧火焰般的红发,那颜色鲜艳得有些刺眼。皮肤苍白得宛如刚被粉刷过一般,透着一丝非人的僵硬,仿佛失去了生命的鲜活质感。嘴角被猩红的油彩强行拉扯至耳根,形成一个巨大得有些夸张、凝固且永不褪去的骇人微笑,恰似一道深深的伤口,让人不寒而栗。而那双眼睛,空洞而幽深,蓝色的眼眸像极了虚假的塑料,毫无生气,与那夸张到极致的笑容形成了一种诡异到极点的对比。鼻头则是一个孤零零的圆球,突兀地挺立在面部中央,滑稽得让人觉得荒诞不经。———哟,这不活脱脱就是麦当劳小丑的模样吗。这张脸仿佛有着双重性格,既像是在诚恳地道歉,可那莫名的神态又像是在无声地恫吓,仿佛是甜腻噩梦中最令人不安的符号,让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你是?”乍格完全一头雾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疑惑与恐惧,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小丑?” “我是护工。”小丑扭动着身体,骚眉弄姿地回答,那姿态和语气愈发让人觉得怪异。 “护工。怎么穿成这样?”乍格实在难以理解,如此装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护工,满心的诧异脱口而出。 “为了让病人开心嘛……这是医院的额外服务。”小丑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一个极为滑稽的动作,抬起手臂,弯曲着手指,像是在模仿某种喜剧角色,可在乍格眼中,这一切却显得如此恐怖和诡异。 “你要去厕所对吧?我来扶你。”小丑迈着略显夸张的步伐,一摇一摆地走到床边,那身奇怪的装扮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这……”乍格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噩梦中走出的小丑,只觉得违和感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心中本能地升起一股抗拒之意。他的眼神中满是警惕,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身体不自觉地往床里侧缩了缩。这副模样的“护工”实在让他难以信任,况且在这寂静的深夜,如此诡异的场景,任谁都会心生不安。 “我就是特意来扶你的!快起来吧!”小丑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乍格的抗拒,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的声音尖锐而又热情过度,仿佛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非要把乍格从床上扶起来,带去厕所。那夸张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扭曲,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乍格,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应,又像是在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 乍格在这强大的攻势下,心中的恐惧与犹豫交织在一起。他一方面实在不愿意让这个奇怪的小丑触碰自己,另一方面,那越来越强烈的尿意又让他有些难以忍受。在这两难的境地中,他的内心挣扎不已,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拒绝。 …… 周品孝迈着沉稳的步伐,神色中透着关切,打算来看看乍格的伤势究竟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病房门,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空空荡荡的房间,乍格并不在里面。 “乍格?他人呢?哪去了?”周品孝不禁自言自语,心中满是疑惑。他暗自思忖,乍格腿伤还没好,行动极为不便,能跑到哪里去呢? “室长。”护士孙佳佳听到声音,匆匆跑了过来。 “病人呢?”周品孝指着那张空床,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向孙佳佳质问道。 “不知道……”孙佳佳眼神闪烁,心中一阵心虚。她刚才正躲在护士站,全神贯注地打游戏,压根没注意乍格这边的情况,所以不敢如实透露实情。 “不知道!?”周品孝可不是那种容易糊弄的人,作为一个四十几岁、阅历丰富的中年男人,他立刻察觉到孙佳佳的异样。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炬地盯住她,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小九九。 “噢,”孙佳佳被盯得心里直发慌,慌乱之中赶忙找了个借口,结结巴巴地说道:“也许是谁扶他去厕所了吧?我去找找。”说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匆匆离开,试图掩饰自己的失职。 —————— “令嫒的事,桐纤已经和我说了。”尹柏萧和桑矾逸来到郑家坐下细谈:“我可以提供帮助。” “谢谢,太谢谢了。”苏美莲颤抖着手,拿起那件红色大衣领口处脱落的纽扣,眼中噙着泪水。这颗小小的黑色纽扣,在她看来就是女儿遭受暴力的铁证。 “这就是事发时令嫒穿的衣服?”尹柏萧戴上白手套,接过衣服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扣子不是自然脱落。”仔细观察后断言,“扣子缝线处有剧烈拉扯的痕迹,布料纤维被强行撕裂而不是磨损断裂。” 桑矾逸递过放大镜,尹柏萧继续检查衣领部位:“领口内侧有轻微但明显的污渍可能是手指抓握留下的。这些都需要进一步做痕迹鉴定。” 郑明哲在一旁红着眼睛说:“超市那边一口咬定是娟儿自己脱的衣服!这怎么可能!” 桑矾逸思索:“警方没有立案,这是最大的难点。现在必须自己收集足够证据,证明超市方存在非法搜身行为。” 苏美莲摇头痛哭:“不行啊,医生说她现在听到‘超市’、‘脱’这些词就会发作……”就在这时尹柏萧手机响起。接完电话面色凝重:“超市方同意我们去现场查看但只给晚上一小时的时间。我们得马上出发。” 甘榜超市浅米色外墙整洁利落,巨型落地窗透出通明灯火。银灰色金属檐篷挑出流畅弧线,遮阳挡雨两相宜。入口处自动感应玻璃门无声开合,两侧摆放着九重葛盆景。外墙镶嵌的LED屏幕循环播放热带水果宣传片,屋檐下整齐排列的球形灯盏在暮色中渐次亮起,映照出黑底金字的英文招牌,简约现代中透出南洋特有的明快气息。 “又是他们请来的律师吧。”店长办公室内,老板赵大成靠在真皮办公椅上,手指间夹着雪茄,丝毫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想让我配合调查取证?”吐出一口烟圈,冷笑一声:“我们已经很配合了!法庭上该说的都说了,那女孩自己心理脆弱,能怪我们?” 桑矾逸忍不住开口:“您的员工涉嫌对一位23岁女性进行非法搜身,导致她精神失常,这难道...” “证据呢?”赵大成突然拍桌而起,“有监控吗?有第三方证人吗?警察都没立案,你们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尹柏萧按住激动的桑矾逸,平静地说:“正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我们才需要你的配合。事发的办公室在哪里?能带我们看看吗?” 赵大成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起身:“跟我来。” 他们穿过货架区,来到超市后仓区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间标有“员工专用”的房间。 “就这里。”赵大成推开门,里面是个约十平米的小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那天我们保安就是在这里问她几句话,警察也在场。那女孩自己情绪激动,脱衣服证明清白,我们拦都拦不住!”尹柏萧没有说话,而是仔细打量这个房间。墙壁是普通的白灰墙,地面铺着瓷砖,天花板上有明显的维修痕迹。 “这里原来有监控吗?”张墨问。 “没有,涉及员工**,从来没装过。”赵大成回答得很快,几乎像排练过。尹柏萧走到墙角,蹲下身仔细观察。助手默契地开始拍摄整个房间的每个细节。“根据郑娟儿小姐事发后的描述,她提到房间里有‘一面大镜子’。”尹柏萧突然说,“但这里没有镜子。”赵大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精神都不正常了,说的话能信?可能把玻璃窗当成镜子了。”他指了指墙上的小玻璃窗,窗外是仓库通道。 尹柏萧走到窗边,手指轻轻划过窗框,突然停住了。小心翼翼地从窗框缝隙中取出一根长发。 “这是...”桑矾逸惊讶地低呼。 “红色长发,与娟儿发色一致。”尹柏萧平静地拿起头发在赵大成眼前晃两晃,“赵老板,您说事发时只有短暂问话,她怎么会在这里留下头发呢?”赵大成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镇定:“可能是打扫卫生遗漏的,这能证明什么?” 尹柏萧没有回答,继续检查地面。在桌子腿与墙角的缝隙处,他又发现了一颗小小的黑色纽扣。 “这与娟儿大衣上脱落的纽扣一模一样。”尹柏萧举起收集好的证据袋,“赵老板,您还说没有发生过肢体冲突吗?”赵大成额头渗出细汗,但仍强硬地说:“就算有纽扣又怎样?可能是她自己脱衣时崩掉的!我告诉你们,别想讹诈我们超市!” 就在这时,尹柏萧注意到桌子底部有一处不寻常的痕迹。他趴下身,用手机灯光照射桌底,发现了几道细微的划痕和一块几乎看不见的暗色污渍。 “矾逸,取样。”尹柏萧简短地指示。桑矾逸立即从公文包里中取出棉签和试剂,小心地采集污渍样本。“你们这是干什么?”赵大成突然紧张起来,“没有搜查令,不能随便取样!” 尹柏萧站起身,亮出政府证件和文件,直视赵大成的眼睛:“根据法律,在证据可能灭失或者以后难以取得的情况下,诉讼参加人可以向法院申请证据保全。我已经向法院提交申请,这是批准文件。” 赵大成伸出手,接过那份文件,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就在这略显紧张的氛围中,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一位五十多岁模样的保安探进头来,语气颇为急切地说道:“老板,前场有点事需要……”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尹柏萧等人正有条不紊地采集证据的场景时,原本还算正常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见了鬼一般。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动作慌乱地迅速退了出去,那身影匆忙得甚至有些狼狈。 尹柏萧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他敏锐的眼睛。他立刻追问道:“刚才那位是事发时在场的保安吗?” 赵大成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不是,那是新来的。事发时的刘叔今天休息。” “请提供所有保安的人员名单和值班记录。”尹柏萧深知这其中必有蹊跷,毫不犹豫地立即要求道。 “这涉及员工**,不可能给你们!”赵大成果断地一口回绝,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仿佛在捍卫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取证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尹柏萧和桑矾逸带着收集到的证据,离开了这家看似平静却暗藏玄机的超市。一坐进车里,桑矾逸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忍不住说道:“大哥,那个赵老板明显在隐瞒什么!特别是那个保安出现的时候,他的紧张情绪简直表露无遗。” 尹柏萧微微点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陷入沉思,缓缓说道:“注意到办公室天花板的维修痕迹了吗?看上去很新。还有,郑娟儿提到的‘大镜子’很可疑。” “您怀疑那里原本有监控?”桑矾逸顺着尹柏萧的思路猜测道。 “不一定是监控,但可能有什么设备被拆除了。”尹柏萧启动车子,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我们去拜访一下当时处理此事的警察。” 二人来到努桑塔拉警署,负责当晚值班的警员回忆道:“那天的确接到超市报警,说可能有顾客偷窃。我们赶到时,双方已经在办公室了。女孩情绪激动,但超市方坚持说只是例行询问。” “您亲眼看到女孩自己脱衣服了吗?”尹柏萧抓住关键问题,单刀直入地问道。 第8章 第8章 警员微微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我们进去时,女孩的外套已经脱了。她说超市员工强迫她,但员工否认。因为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其他证据,我们只能调解处理。” “办公室里有监控吗?”尹柏萧继续追问。 “当时没注意,好像没有。”警员回答时,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尹柏萧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严肃地说道:“确定吗?如果有什么信息,请务必告知,这关系到一位年轻人的一生。”警员被尹柏萧的话触动,微微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顾虑说道:“按理说我不该多说……但那间办公室确实有点奇怪。墙上本来有个明显的方形痕迹,像是曾经挂过什么东西,但超市老板说从来就是空墙。” 离开警署不久,政府的物证检测结果陆续出来:桌底的污渍经检测是人血,与郑娟儿的DNA匹配;头发也是郑娟儿的;纽扣与大衣上的完全一致。 “最重要的是这个。”法证专家指着放大图片,神情专注地讲解道,“窗框上的微量纤维与大衣布料一致,说明大衣确实被强力压在窗框上。而且我们从纽扣上提取到了不属于郑娟儿的指纹。” 桑矾逸兴奋地说:“有指纹就能找到是谁扯掉了纽扣!”尹柏萧却表情凝重,摇了摇头说道:“这些证据虽然有力,但还不足以完全证明超市方使用暴力。我们需要更多证人。” 果然,三天后,一位关键证人出现了。超市的前收银员冯安娜小姐通过匿名电话联系到尹柏萧,声音中带着些许担忧:“我看到了一些事情,但害怕报复...” 尹柏萧立刻安抚道:“政府担保,你不用担心。” “那天我正好加班,”冯安娜回忆道,“看到郑小姐被带进办公室。后来我借口送表格,进去了一下...里面的情况让我震惊。” “你看到了什么?”尹柏萧轻声问,生怕惊扰到电话那头的证人。 “那个老保安——刘叔,他正抓着那位小姐的胳膊。赵老板也在场,语气很强硬地说‘不承认就别想走’。我放下表格就赶紧出去了,但听到里面有关门和争吵声。”冯安娜语气有些激动,“半小时后,我看到那位小姐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地跑出来,外套都没穿好。” “办公室里有监控或其他设备吗?”尹柏萧追问道。 冯安娜思索了片刻,说道:“办公室墙上曾经有一面双向镜,镜子后面是个小房间,用来观察员工是否偷懒。但事后不久,赵老板就让人拆了。”这一信息让尹柏萧精神为之一振。如果存在双向镜,那么镜子后面很可能记录了事发经过! 第二天,尹柏萧带着新证据再次来到超市。这次赵大成的态度变得更加傲慢,满脸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又来了?不是都看过了吗?”“我们了解到这个办公室曾经有一面双向镜,镜子后面是观察室。”尹柏萧毫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请带我们去看观察室。”赵大成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结结巴巴地说道:“什、什么双向镜?没有的事!” “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尹柏萧出示王小姐的证词(隐去姓名),严肃地说道,“如果您拒绝配合,我将申请法院强制搜查。”赵大成听后,额头上冷汗如雨下,内心的恐惧和慌乱再也无法掩饰。最终,他不得不极不情愿地带着尹柏萧他们来到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但墙上却有明显的安装设备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秘密。 “这里原来有什么?”尹柏萧紧紧盯着赵大成,步步紧逼地追问。 “就是个储物间,什么都没有!”赵大成还在垂死挣扎,坚持着自己的说法。 就在这时,桑矾逸在角落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硬盘,兴奋地喊道:“大哥,看这个!”赵大成见状,像发了疯似的想要抢夺,但被尹柏萧眼疾手快地拦住:“销毁证据是违法行为,赵老板……” 回到宿舍,桑矾逸立刻投入到恢复硬盘数据的工作中。经过数小时的不懈努力,凭借着他高超的技术,终于找到了部分监控视频片段。视频显示:郑娟儿被带进办公室,老保安和赵老板与她交谈。随着争论逐渐升级,赵老板突然伸手抓住郑娟儿的胳膊,老保安也跟着上前扯住她的衣领。可以清晰看到纽扣被扯掉的瞬间。随后郑娟儿被强迫脱去外套接受检查... “有了这个,案件就能翻转了!”桑矾逸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尹柏萧却并没有被这看似胜利的曙光冲昏头脑,他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视频中没有音频,无法证明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而且这只能证明暴力行为,还不能完全证明搜身。”就在这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线报:“尹教官,娟儿小姐今天突然说了一句话!‘那个保安身上有刺青,龙’!” “哇哇哇。饶命!饶命!” “少废话,过来!”桑矾逸一把将被强行剥掉一半衣服的老保安拽到办公室,让赵大成看其左臂的龙形纹身,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你不知好歹还要抵赖。可以做指纹比对。如果你还想继续赖下去,这家黑店……” “不不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心虚的赵大成意识到情况已经彻底失控,再也无法继续隐瞒下去,终于不得不承认:“是这样,那天确实发生了肢体冲突……刘叔一时冲动扯了那女孩的衣服……但我们真的没有搜身!” 【关于甘榜超市纠纷案第二次开庭审判,控方呈上了所有证据:物证检验报告、视频片段、证人证词以及指纹比对结果。法官最终判决超市涉嫌侵权,承担全部罪责,赔偿被侵害人郑娟儿的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1000万美元,并在媒体上公开道歉……】 几日后,电视台播出了如此一条新闻。整个事件终于水落石出,正义得到了伸张,而那些试图掩盖真相的人,也终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哈哈哈,真是太感谢你了,尹先生。”郑家的客厅里,久违的笑声终于打破了长久以来的阴霾。郑父脸上洋溢着感激与喜悦,紧紧握住尹柏萧的手,不住地摇晃着。这段日子,女儿遭受的委屈如同巨石般压在全家人心头,如今真相大白,胜诉的消息让整个家庭都如释重负。 “没什么,举手之劳。”尹柏萧微笑着回应,目光柔和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郑桐纤,眼神中带着期许:“我只是希望桐纤以后收心,好好读书。”“你呀,整天想些什么!”解决了大女儿的事,苏美莲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她微微皱起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开始数落起来:“居然还和那种街头混混玩在一起……你是要气死我?”语气中满是焦急与无奈,作为母亲,她最担心儿子走上歧途。 “桐纤也是有心想帮大姐,但找错了解决的方向。”尹柏萧看着一脸焦急的苏美莲,赶忙为郑桐纤开脱道。他深知,郑桐纤当初之所以和那些街头混混搅在一起,也是出于对大姐的心疼和想要为大姐讨回公道的急切心情,只是年少冲动,选择了错误的方式。 “那天你说这小子被政府选中,”郑明哲一脸狐疑地指着儿子,向尹柏萧问道:“获得了入读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的资格,真的?”对于这个消息,他既感到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对儿子来说,无疑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机。 “是。”尹柏萧肯定地回答道,随后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政府文件,递向郑明哲。郑明哲赶忙伸手接过,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期待。他仔细地看着文件,目光在每一个字上停留,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参加GCE''A''Level考试了。”郑桐纤冷不丁地说出这么一句雷人的话。他耷拉着脑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忐忑与侥幸。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学习状况一直平平,那些复杂的课程知识常常让他感到力不从心。每次面对堆积如山的书本和试卷,他都觉得压力如山般沉重。对于这场至关重要的升学考试,他实在不太抱有希望,因此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期待能借此避开考试的压力。 郑明哲一听这话,眉头瞬间皱成了一个川字,眼神中满是严厉与不满。他抬手轻轻拍了下郑桐纤的脑袋,说道:“你这小子,别净想着走捷径。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努力一把怎么行?” 尹柏萧温和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虽然你获得入读预科班的资格证,但GCE''A''Level考试对你来说依旧很重要。这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检验知识水平,为未来医学学习打基础的契机。而且,通过考试取得好成绩,能让你在预科班里更有优势,更好地适应后续的学习。” 郑桐纤还是觉得困难,嗫嚅着:“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郑明哲打断。郑明哲无奈地叹一口气,缓缓打开了话匣子,脸上满是感慨与无奈。 “尹先生,实话告诉你吧。我和美莲学历都不高,我在一家外资电子元件厂工作,每天起早贪黑,就是个普通的打工仔。美莲呢,为了这个家,一心操持家务,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我每月挣的那点微薄薪水,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开支。娟儿职高毕业,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收入也不高。我们一家子的日子,只能算是勉强凑合,过得紧巴巴的,也就将就着过得去那种。”郑明哲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头,眼中满是对家庭经济状况的无奈。 他顿了顿,眼神略带责备地看向郑桐纤继续说道:“桐纤这小子,小学的时候成绩还挺好的,那时候我们还对他寄予厚望,想着他将来能有出息。可是上了中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绩就一路下滑。后来啊,他就干脆自暴自弃,摆烂不肯学了。我们也想过办法,可家里就这条件,实在没钱去请什么家教给他辅导。他呢,就一直这么摆烂下去了。”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作为父亲,他渴望儿子能有更好的未来,却因经济的窘迫而感到有心无力。尹柏萧静静地听着,心中泛起一丝同情。 他明白,家庭的经济状况和教育资源的匮乏,确实会给孩子的成长带来诸多阻碍。但他也坚信,只要郑桐纤愿意改变,愿意努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看向郑桐纤,目光中充满鼓励:“郑桐纤,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只要你肯努力,一切都会不一样的。预科班也会有相应的辅导和帮助,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努力。我怎么努力呀。”郑桐纤抱着双臂,往沙发背上一靠,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神情,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还略带调侃地说道:“你帮我补习?”此刻的他,对努力学习这件事,心里仍存着不少抵触与怀疑。 “补习不是问题。只要你有心向学,什么都不是问题。”尹柏萧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眼神中透着坚定与鼓励,接着说道:“桑副官可以辅导你。”尹柏萧深知,郑桐纤需要有人在学习上给予切实的帮助和引导,而桑副官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太好了!”郑明哲夫妻俩听闻此言,顿时喜出望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郑明哲赶忙使劲怂恿儿子,语气中满是期待:“还不快和人家说谢谢!”苏美莲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在他们心中,这无疑是儿子改变命运的绝佳机会。 “只要你考上医学院,以后当上军医,我们郑家就光宗耀祖了不是?!”苏美莲激动地说道,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郑桐纤听着父母的话,心里微微一动。他思索了片刻,抬起头问尹柏萧:“军医具体是干什么的?”此刻他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丝好奇。 尹柏萧耐心地回答:“在陆海空等驻队服役,必要时可派驻军事基地、海外或战场医院。”尹柏萧的描述,让军医这个职业在郑桐纤脑海中逐渐具象化。 听起来还不错。大男孩觉得挺有趣,心中的抵触情绪渐渐消散。想到自己或许能拥有不一样的未来,不再如现在这般浑浑噩噩,他终于下定决心,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去。” —————— 吧台最深处的高台上,浓妆艳抹的全漫薰如同操纵雷电的女神,修长手指划过黑胶唱片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频率都为她改变! 子夜零时,城市沉入一种虚假的寂静,唯有“熵”的霓虹招牌在潮湿的巷口兀自搏动,像一颗被剥离出的、滚烫的心脏。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绝两个世界的哑光黑门,声浪便如一记重拳,混合着冰粒爆裂的脆响、上百种香水与荷尔蒙蒸腾的燥热,迎面砸来。空气浓稠得能拧出酒液,光线被撕成碎片,是频闪的激光匕首,是旋转球灯抛下的、令人晕眩的彩色糖纸,一切轮廓都在剧烈地呼吸和扭曲。 人影在其中沸腾。他们被低音锤击着胸腔被节奏绑架了脊柱,每一个细胞都成了共振的奴隶,向着同一个光源——那酒吧最深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DJ台——献祭般地舞动、嘶吼、抛洒汗液。那里是风暴眼,是神殿,是这一切混沌无序的绝对核心。 而她,是神坛上的神。 匿名的黑暗将她托起只留几束冷白光如命运探灯般精准锁定……一件简单的黑色丝绸吊带,一根银色的细链,滑落于锁骨的陡峭曲线,皮肤是冷调的白像深夜月光下无人踏足的雪原。她微垂着眼,长睫在脸颊投下莫测的阴影,神色疏离仿佛脚下那片沸腾的痴狂与她无关……唯有指尖在那如庞然大物般的CDJ-2000nexus2和混音台DJM-900nexus2上,有自己的生命。 那双手,指节清晰,修长而稳定。指甲是干净的椭圆,未染任何颜色。它们轻缓地抚过旋钮,像情人低语般微妙地调整,随即,一脉电流般的高频音丝滑地潜入轰鸣的节拍底层,悄然生长。她侧耳,倾听耳机中即将奔涌而至的未来之音,整个世界在她微微偏头的瞬间被按下了慢放。 然后,来了。 一段令人不安的寂静被拉伸到极致,所有跳动的心臟都被攥紧悬停。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台下那片渴望的深渊,无人能捕捉那一眼的含义。右手拇指与食指优雅地捏住一个黑胶唱盘,细微到毫米的推移—— “Drop!” 不是声音,是海啸。是地壳崩裂,是银河倾泻。一股毁灭性的低音狂潮以纯粹的物理力量碾过全场,顶灯炸开成一片暴烈的白光,瞬间照彻每一张因极致快感而扭曲失神的面孔。尖叫被声压按回喉咙,只剩下身躯的集体震颤。 第9章 第9章 她掌控着这一切。手指在EQ均衡器上飞速划过,精准地削切中频,让贝斯的怒吼更加凸出;旋钮被她拧转,将另一轨加速奔来的军鼓叠加入主节奏,层次瞬间爆炸。她不是播放者,是编织者,用电流、频率和人类最原始的冲动编织着一场集体幻觉的梦境。汗湿的髮丝贴住她的额角,一滴汗珠沿着优美的下颌线滚落,砸在闪亮的播放键上,瞬间蒸发。她的嘴角,第一次扬起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掌控一切的弧度。 台下,人群已彻底融化。西装革履的男人扯开了领带,精致妆容的女人甩飞了高跟鞋。他们向她伸出无数双手,如同信徒祈求神谕的触碰,祈求她投下更多的雷电与恩泽。她被供奉在音浪与崇拜的顶端。 曲与曲的间隙,她短暂地抽离,拿起脚边冰桶里半瓶的巴黎水,对着瓶口喝了一口。水流过她微微起伏的咽喉。冰雾凝在她握着瓶身的指尖。 那冰冷的指尖,下一刻,再次落下—— 又一个轮回开启。 音浪震碎空气,她立于神的棋盘,移动音符,屠戮寂静,众生癫狂。 随着活动的散场,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全漫薰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被叫住:“哎。过来坐坐,我们聊。”她循声望去——尹柏萧早已在角落里静静观察了她许久。 今天晚上他特意身着一件简约的蓝色T恤衫,那蓝色清新而沉稳,与他深邃的眼神相得益彰。下身搭配着一条剪裁得体的牛仔裤,显得休闲又自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抹上了发油,每一根发丝都仿佛经过了精细的雕琢,整齐而富有光泽,将他成熟男性的魅力衬托得淋漓尽致,俨然是个更加帅气的大叔。 全漫薰微微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朝着尹柏萧,确切说还是陌生男人,所在的角落走去。大概是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缘故,她不认生,还心中暗自好奇,不知这个帅大叔找她所为何事。走到近前,尹柏萧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待全漫薰落座后,尹柏萧目光温和地说:“年纪轻轻就来这里消遣。” 全漫薰轻轻撩拨着脖颈后的卷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漫不经心,不以为然地回答:“我不缺钱,只是赚点外快而已。”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洒脱,似乎对自己当下的行为有着十足的底气。 尹柏萧微微皱眉,眼神中满是关切,语重心长地说道:“熬夜不好。虽然年轻,也要多多注意身体才是。”在他看来,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过度消耗身体都是不可取的。 全漫薰原本以为眼前这个帅气的大叔主动叫住她,不过是被自己的美色所吸引,想要邀自己喝酒,然后说些甜言蜜语之类的。可没想到,大叔开口竟是这般说教。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悦,没好气地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觉得扫兴吗!”她觉得在这样轻松娱乐的场合,尹柏萧的话显得格格不入。 尹柏萧见她如此反应,知道不能再拐弯抹角,于是决定开门见山。他神色郑重地问道:“全漫薰,对吧。” 全漫薰听闻,脸上瞬间浮现出吃惊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你认识我?!你是谁。”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大叔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尹柏萧没有丝毫犹豫,缓缓拿出一份政府文件摆在她面前,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我叫尹柏萧。是你未来的教官。我不允许你这样放纵。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份政府文件仿佛是一种宣告,让全漫薰意识到,眼前这个大叔并非无端出现,而是带着某种特殊使命而来。她心中的惊讶愈发浓烈,同时也隐隐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或许即将因为眼前这个人而发生改变。 “哟,选中我入读圣保罗医学院。”全漫薰将文件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笑容,忍不住吐槽道:“这么看得起我?”在她看来,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就像天上掉馅饼,有些不可思议,话语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尹柏萧神色认真,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影响,目光坚定地看着全漫薰,郑重其事地说道:“档案显示,你一直非常优秀,以你的能力,考知名大学都不成问题。但是既然你被选中入读圣保罗医学院……就要清楚将来毕业以后是要入伍服役的,军人身份容不得半点马虎,不能有任何污点。明白吗?”他是要让她清楚认识到这件事的严肃性和重要性。 他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圣保罗医学院承载着培养专业医疗人才的重任,为军队输送优秀军医。而你一旦踏入这个领域,未来的军旅生涯将对你有着极高的道德和纪律要求。任何不当行为,都可能影响你的前途,甚至会给整个军队带来负面影响。”希望通过这番话让全漫薰明白自己身上即将肩负的责任。 “你说话一套一套的。”全漫薰听着尹柏萧那条理清晰、严肃认真的话语,脸上原本带着调侃意味的笑容渐渐收敛。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狐疑,脑海里思绪万千。毕竟,政府专员突然找上门来跟自己谈入读圣保罗医学院这般重大的事情,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毫无心理准备。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实在难以相信,心中不禁涌起强烈的质疑,目光直直地盯着尹柏萧,毫不客气地说:“让我看看你的证件。你真是军部的人!”此刻她迫切需要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此人所言非虚。 尹柏萧神色从容,没有丝毫慌乱。他不紧不慢地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递向全漫薰。全漫薰迫不及待地一把抓过,目光迅速落在那张类似身份证的证件上——只见证件上清晰地显示着【身份信息:姓名、照片、出生日期、军籍号等基本信息 军衔信息明确标注该军衔:少将;职务为军部特训官 颁发单位:军部(该国的最高军事机关)颁发(具有很高的权威性);最后是水印等高科技防伪技术标识…… “有时间可以来圣保罗医院看看。”尹柏萧见全漫薰看完证件,便不慌不忙地收起文件和身份证,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这个尚且还坐在(确切说是像被石化了一般呆坐在)原地的女孩,认真地说道:“如果觉得需要补习的话也可以来,记住,等GCE''A''Level考试结束以后过来学校报到……不见不散!”说罢,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全漫薰突然叫住他。 “怎么了。”尹柏萧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你不用去我家找我父母说了。我的未来职业规划和他们没关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坚决,眼神中透着一种独立自主的决然。 尹柏萧听闻,不禁惊奇地看着这个混血女孩,心中暗自诧异她为何如此笃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全漫薰只是简短地回应,眼神中带着一丝神秘,似乎在她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想法和对自己未来清晰的认知,不想让父母过多干涉自己的选择。 —————— 颇具盛名的(国立)静水女子高中,校园里弥漫着一股静谧而艺术的气息。校园的一隅,便是学校的画室,而此时,一位中法混血的少女倪梦萱正置身于画室的中央。 午后的阳光宛如一层轻柔的薄纱,从高高的窗户斜斜地洒落进来,为整个画室铺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倪梦萱那一头如瀑的金发,在这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被染成了融化的蜜糖,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几缕调皮的发丝不经意间沾上了钴蓝与镉红的颜料,然而她对此却毫不在意,似乎这些色彩的沾染已然成为她艺术创作的一部分。只见她微微蹙眉,将画笔轻轻咬在唇间,眼神中透着专注与沉思,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在这一刻静止,唯有眼前的画布才是她的全部。 画布上,大片纠缠的橄榄绿与焦赭相互交织,色彩浓烈而富有张力,就像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正在悄然孕育,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仿佛能感受到画面之下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正在积蓄。 倪梦萱今年十九岁,正值青春年华,她的身姿如同初夏挺拔的白杨,骨骼舒展,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法兰西的血统赋予了她深邃而迷人的眼窝,那眼窝仿佛藏着无尽的神秘,而东方基因又让她的瞳色呈现出一种罕见的、介于琥珀与乌木之间的暖褐色,犹如一湾深邃的湖水,在光影的变幻下闪烁着独特的光芒。此刻,她那双眼正紧紧地盯着调色板,右手腕快速地抖动着,仿佛灵动的舞者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表演。她熟练地调制出一种近乎暴烈的玫灰色,这种色彩仿佛带着她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即将喷薄而出。 突然,倪梦萱像是被某种强烈的情感驱使,身体猛地向前倾身,亚麻衬衫的领口顺势滑落,露出肩胛处一小块由雀斑组成的星群,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俏皮与可爱。紧接着,她手中的画笔猛然戳向画布,动作带着某种决绝的狠劲,那力度仿佛不是在涂抹颜料,而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进行一场殊死搏斗。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那独特的气味,与她身上淡雅的橙花香水味混作一团,在阳光形成的光柱中肆意地翩翩起舞,仿佛在为倪梦萱的创作进行一场独特的伴舞。 她耳垂上的银质鸢尾花小巧精致,此刻却沾了点儿威尼斯红,随着她激烈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也被这创作的热情所感染。当最终那笔钛白如流星般狠狠砸进画面中央时,倪梦萱终于向后仰去,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的喉间滚出半句用法语发出的叹息,那叹息中似乎夹杂着创作过程中的种种艰辛与感慨;紧接着又传出半句中文的轻笑,这轻笑里则满是完成作品后的满足与欣慰。 此时,完成的作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熊熊燃烧。画面中分明是一朵被暴雨无情蹂躏的玫瑰,花瓣凋零,枝叶残破,却有着如同钢铁般坚韧的根系,深深地扎根在土地里。这玫瑰仿佛象征着一种不屈的精神,即使遭受磨难,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生命与力量。 而在画架的角落,静静地搁着半杯早已冷掉的茉莉茶,它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见证着倪梦萱创作的全过程,仿佛也在诉说着这个午后画室里发生的故事。 “噢,梦萱学习成绩优秀,还会画画。”校长迪玛斯在了解到尹柏萧的来历后,态度变得极为恭敬,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忙介绍道,“平时也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他深知眼前这位政府专员身份不凡,话语间不自觉地透着讨好的意味。 尹柏萧神色庄重,从容地拿出政府文件,递向迪玛斯,说道:“这是她被选中入读圣保罗医学院的名单。” “原来是这样。”迪玛斯恍然大悟,眼睛微微睁大,瞬间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他急忙转头对旁边的助理吩咐道:“快去叫她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梦萱!”助理一路小跑来到画室,气喘吁吁地说道。“什么事。”倪梦萱停下手中的画笔,好奇地抬起头问道,眼中满是疑惑,不明白校长突然找她所为何事。 “你过去就知道了……”助理卖了个关子,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催促着倪梦萱赶紧跟他走。 倪梦萱带着满心的好奇,跟着助理来到校长办公室。推开门,她第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尹柏萧。只见尹柏萧身着整齐的制服,神情严肃而庄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梦萱,这位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尹柏萧先生。恭祝你成为圣保罗医学院的特招生。”迪玛斯满脸笑容地介绍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许,希望倪梦萱能明白这个机会的难得。 搞错了吧?——倪梦萱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怀疑通知送错了人。她的脑海中瞬间一片混乱,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规划,始终围绕着画笔和画布,那是她心中的艺术殿堂,与手术刀和绷带所代表的医学领域相去甚远,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为什么是我?——她开始拼命回想自己是否在哪里填过什么奇怪的表格,又或者体检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试图为这突如其来的“飞来横祸”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解释。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回忆,都找不到任何与此相关的线索,心中的疑惑愈发浓烈。 天赋错位感——倪梦萱强烈地觉得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她清楚自己的天赋在于敏锐地观察光影的变幻、精准地捕捉色彩的微妙差异,以及用画笔淋漓尽致地表达内心深处的情感。而医学,需要背诵复杂的骨骼名称、熟练地处理伤口,这些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仿佛是另一个维度的知识和技能。 “不。我不适合。”这是倪梦萱对尹柏萧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气坚决,眼神中透着一股执拗。在她的内心深处,强烈地感觉自己与军队所要求的纪律以及医学所需要的严谨格格不入。她一直崇尚自由、散漫且充满感性的艺术生活,那种随心所欲地创作,用色彩和线条表达自我的生活方式,才是她所向往的。 还有恐惧与厌恶——一想到未来可能要面对鲜血、创伤甚至死亡,倪梦萱心中便涌起一股天然的恐惧,在审美上也对这些有着深深的厌恶。仅仅是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画面,她就觉得恶心和难以接受,仿佛胃里在翻江倒海。 以及牺牲感——倪梦萱认为,如果接受了这个特招,无疑是对她艺术生命的扼杀,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她的梦想,是在世界各地举办属于自己的画展,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她的作品,感受到艺术的魅力,而不是在残酷的战场上救助伤员。 “你呀。胡说什么?”迪玛斯一听倪梦萱这话,顿时急了。他心里清楚,政府专员得罪不起,背后的军部更是得罪不起。于是,在尹柏萧正要开口说话时,他急忙打断,伸手抓住倪梦萱的胳膊,满脸赔笑地对尹柏萧说道:“尹先生,稍等,我们出去谈一下。”说罢,便半拉半拽地带着倪梦萱走出了办公室。 “你干什么!胡说八道些什么?!”迪玛斯刚一走出办公室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对着倪梦萱劈头盖脸地数落起来。他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10章 第10章 “参军入伍,一辈子生活有保障了,这么好的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迪玛斯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臂,试图让倪梦萱意识到这个机会的难得。在他看来,能被圣保罗医学院特招,毕业后进入军队成为军医,这无疑是一条前途光明的道路。不仅生活能够得到保障,而且在社会上也会备受尊重。他实在不明白,倪梦萱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更何况还是政府亲自下的批文,我告诉你啊,别不知好歹。否则……得罪军部的下场……你也应该清楚!”迪玛斯压低了声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告。他深知军部的威严不容侵犯,一旦得罪了军部,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希望倪梦萱能够权衡利弊,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错误的决定。 倪梦萱被迪玛斯这一连串的指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咬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委屈和倔强的光芒。她明白迪玛斯说的有一定道理,这个机会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求之不得的。然而,对于她来说,艺术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她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要她放弃艺术去投身医学,就如同让鸟儿放弃天空去适应海洋,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校长,我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倪梦萱试图解释,声音有些颤抖。 “够了!别但是了!”迪玛斯再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好想想,这可是改变你一生的机会。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就错失了这么好的前程。”迪玛斯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倪梦萱低下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一边是自己热爱的艺术,一边是看似安稳且前途无量的医学之路,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迪玛斯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军部的威严也让她心生畏惧。但她对艺术的执着,又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难以轻易放弃。 “嘿嘿。”迪玛斯在外面将倪梦萱教训了一通后,脸上迅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转身又回到办公室。他微微弓着腰,对着尹柏萧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那姿态仿佛恨不能将自己低到尘埃里。 “没事没事,这丫头是习惯谦虚罢了,她不是真的不适合,你别介意哈,”迪玛斯陪着笑,话语如同连珠炮般从嘴里冒出来,试图用这样的解释打消尹柏萧可能产生的不悦。他心里清楚,绝对不能让眼前这位政府专员觉得学校这边对此次特招有任何抵触情绪,“她会去的……一定会去的!”为了强调自己的保证,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满是讨好与殷切。仿佛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诚恳,就能确保倪梦萱顺利接受这个特招名额,从而避免给自己和学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尹柏萧坐在那里,神色平静地看着迪玛斯这一系列举动,没有立刻回应。他心里明白倪梦萱的态度才是关键。迪玛斯的这番保证虽然听着让人安心,但真正能否说服倪梦萱,还得看后续的沟通。不过,他也从迪玛斯的反应中看出,学校方面对这件事相当重视,这多少也算个有利因素。 迪玛斯见尹柏萧没有说话,心里有些发慌,又补充道:“尹先生,您放心,我会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绝对不会让您这边有任何后顾之忧。”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尹柏萧的表情,等待着这位专员的回应。 尹柏萧说:“让她进来。我和她谈谈。” 迪玛斯便把倪梦萱叫进来,然后和助手双双退出去,留下他们二人单独面谈。尹柏萧审视她片刻问“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 倪梦萱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细微却带着倔强:“……谢谢你。可是,我想这一定真的是弄错了。我想报的是美术学院,我……我从没想过学医,更别说军医。” 尹柏萧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内心的慌乱:“没有弄错,倪梦萱。军部筛选了所有适龄学生的档案,你的条件非常符合特殊招生要求。” 倪梦萱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和一丝委屈:“特殊要求?我的成绩只是中上等,我最大的优点是画画!跟军医有什么关系?我看到血会头晕,我受不了那种……严肃和纪律。那不是我的世界。” 尹柏萧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缓和了一些却更有力量!“我知道你的绘画天赋极高,尤其是你的素描,对物体的结构、光影、细节的捕捉能力,远超常人。这正是被看中的。” 倪梦萱愣住了:“结构?细节?这……这是画画啊?” 尹柏萧说:“不仅仅是画画。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尤其是一名在战场上需要快速、精准判断的军医,同样需要极致的观察力、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空间想象能力以及一双稳定而敏锐的手。你的画作我看到了这种潜力。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深入肌理。这并非人人都能具备。” 倪梦萱被这个角度震惊了,一时语塞!“可是……那是美的……而手术台是……” 尹柏萧语气深沉:“是创伤,是鲜血,是生命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形态。你说你害怕,这很正常。但你是否想过,用你这双能创造美的手去对抗破坏和毁灭,意味着什么?那或许是另一种更深沉的‘创造’——创造生的希望。”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沉淀下去:“美术学院每年招收成千上万有天赋的学生,但兼具你这种极致观察力和空间构建能力,同时又符合其他严格身体和心理条件的人,凤毛麟角。国家现在需要这样的人才,需要将特殊的天赋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这不是随机的挑选,这是我们深思熟虑后的郑重邀请。” 倪梦萱内心剧烈挣扎,声音有些颤抖:“但我梦想了十几年……我的画板,我的颜料……那才是我的生命。去了那里,我可能再也画不出一张完整的画了。” 尹柏萧目光扫过她带着颜料渍的手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谁说的?军队里同样需要记录员,需要绘制解剖图谱、教学挂图的人,这些工作需要艺术功底,更需要超越普通画师的精确。甚至,战地日记、战场速写,哪一种不需要画笔?只是这支笔,将来可能不仅要蘸满颜料,也可能要承载更多的责任和记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我理解你的梦想和热爱。但人生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岔路,这条岔路或许看起来背离了初衷,但走下去你可能会发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你的天赋,或许你自己都还未完全认识到它的全部价值。它不仅可以用来描绘静物和风景,更能用来理解生命最复杂的构造并在最关键的时刻挽留住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这不是剥夺你的天赋,而是赋予它更大的使命和力量。我们不是在找一个只会背书考试的医学生,我们是在找一个能用她独特的方式去观察、理解和拯救生命的人。这个人,我们认为就是你。” 倪梦萱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曾经只执着于握住画笔的手。尹柏萧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击着她的内心,将她原有的抗拒砸开了一道裂缝。恐惧仍在,但对“天赋”和“价值”的重新定义,以及那种被时代洪流选中的沉重使命感,让她无法再轻易说出拒绝的话。 她久久没有抬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不再是纯粹的拒绝。 倪梦萱:“我……我需要想一想。” 尹柏萧点点头,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好。我希望你能认真思考。你的天赋,不应只是一间画室里的宝藏。它或许能成为照亮更多人生死时刻的一盏灯。三天后,我等你最后的答复。”说完微微颔首,留下倪梦萱一人在房间里,面对着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选择。阳光照在她手上,那抹颜料渍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个旧世界的印记,正等待着与新世界的召唤融合,或者告别。 夜,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办公室的灯却依旧固执地亮着,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区域,恰好照着屋内的一方书桌和两张专注的面孔……白日里熟悉的景象此刻都隐匿在黑暗之中。远处的圣保罗医院大楼,在夜色的笼罩下,只剩下一个黝黑的轮廓,像是一座沉默的巨兽,静静地卧在那里。几点路灯稀稀拉拉地分布着,那昏黄的光芒,就像是被随意撒落的黄豆,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倔强地亮着,试图为这黑夜增添一丝光亮。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着窗口移动。又是那个小丑。标志性的奇装异服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他脚步轻轻,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终于,他来到了窗口,缓缓地伸长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屋内偷窥…… 屋内,两个男人正专注地进行着辅导功课的活动。一个在耐心讲解,另一个则认真倾听,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小丑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觉得这场景实在没意思。“哼,就辅导个功课,有什么好看的。”他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似乎觉得自己大费周章地跑来偷窥,实在是自讨没趣。于是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之中,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依旧亮着灯的办公室,和窗外寂静而深沉的黑夜。 桑矾逸手指点着作业本上的第三题。“这里,受力分析又错了。小球在斜面上,重力的分力是多少?”对面的郑桐纤皱着眉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留下几道无意义的曲线。他各科还不错,就是物理总拖后腿。今晚是他自己来找桑矾逸补课的,没想到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嗯…应该是mg乘以sinθ?”郑桐纤迟疑地说。 “对。”桑矾逸点点头,额头上挤出几道浅浅的皱纹。“你看,这不是会吗?为什么作业上写的是cosθ?”郑桐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考试一紧张就搞混了。”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拍打着玻璃窗。桑矾逸起身关紧窗户,回头看见郑桐纤正望着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桑矾逸问,同时递过一杯刚倒的热水。 “你说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郑桐纤突然问道,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每天都是做题、考试、分数。有时候觉得挺没意思的。”桑矾逸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爸妈怎么说的?” 郑桐纤抿了口水,“他们总说要我考上好大学,别像他们那样吃苦。” “是啊,父母都这样。”桑矾逸靠坐在桌沿,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我当年读书时,我妈也常说类似的话。她曾经是一家五星酒店的公关,每天站八个小时,回家时腿都是肿的。” 郑桐纤抬起头,有些惊讶。 “那你怎么考上大学的呢?” “因为遇到过好老师。”桑矾逸微笑起来,“高中时我的物理也很差,差点放弃理科。后来有位老师每晚留我补课,不仅讲题,还聊生活,聊未来。他让我明白,学习不只是为了考试,更是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 他拿起一支笔,随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抛物线。“就像这个抛物线,你不仅要在纸上计算它,有一天或许会用它来计算篮球入筐的角度,计算火箭的轨道,甚至计算如何把救援物资投放到最需要的地方。” 郑桐纤若有所思:“所以学习不只是为了分数?” “分数是敲门砖,但门后的世界需要真才实学。”桑矾逸语气平和,“我当年问过老师一模一样的问题。他告诉我,教育不是灌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办公室里的灯光显得更加温暖了。 郑桐纤低头看着作业本上的公式,忽然觉得那些符号不再冰冷陌生。他仿佛看到它们背后隐藏的世界——力的相互作用,能量的转换,宇宙的基本规律。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郑桐纤小声说。 桑矾逸拍拍他的肩:“不急,慢慢来。学习是终身的事,不只是为了考试。”他们又继续讲题,但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郑桐纤的思路似乎也畅通了许多,接连做对了好几道题。 雨渐渐小了,时钟指向九点半。 “今天就到这里吧。”桑矾逸合上课本,“再晚你父母该担心了。”郑桐纤收拾书包,犹豫了一下问:“明天晚上还能帮我补课吗?”桑矾逸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别忘了,明天是周五,你们年轻人不该有点娱乐吗?” “娱乐以后有的是时间。”郑桐纤背起书包,语气坚定,“我想真正学懂这些东西,就像你刚才说的,不只是为了考试。” 叶馨蒙平躺在床上,后背与柔软的床垫相贴,却丝毫驱散不了骨子里的那份警醒。她的目光直直投向头顶的天花板,墙皮有些斑驳,几道或深或浅的裂纹像无声的蛛网,在昏暗中蜿蜒伸展。 脑海里,思绪正以一种近乎汹涌的姿态翻涌着,无数念头交织、碰撞,却又异常清晰地指向同一个核心——她,关澜悦,如今是叶馨蒙。 “我是关澜悦。”她在心底无声地重复,指尖微微蜷缩。记忆里,那冰冷的枪口、骤然袭来的剧痛,以及意识消散前最后看到的那张模糊面孔,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可下一秒,灵魂便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跨越了十年的光阴,坠入了这个名叫叶馨蒙的18岁女孩的身体里。 “我被枪杀后,灵魂瞬间穿越到10年后的18岁女孩叶馨蒙身体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染上几分冷冽的清明。关澜悦就是叶馨蒙,叶馨蒙的躯壳里,跳动着的是关澜悦历经风雨、饱经淬炼的灵魂。 她太清楚瑆洲这个社会的底色了——等级如同金字塔般森严,从上到下,每一层都笼罩在无形的压力之下;而间谍,则像无处不在的影子,潜伏在各个角落,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入精心编织的罗网。 第11章 第11章 正是这样的环境,让她此刻的身份显得格外微妙,也格外……有利。一个19岁的女高中生,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最“无害”、最底层的存在。她们的世界似乎只该被课本、考试、青春期的小烦恼填满,天然就容易被人忽视,被人低估。谁会费劲去深究一个看似懵懂无知,或者偶尔有些叛逆的学生?谁又能想到,这具看似单薄的躯体里,藏着的是一个曾在刀尖上行走的顶级女谍,一个被精心策划刺杀的目标的灵魂? 叶馨蒙的皮囊,是上天赐予她的绝佳掩护。她的行动完全可以框定在这个身份的逻辑里:按时上学,和同学聊聊八卦,参加些无伤大雅的校园活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即便偶尔露出些“异常”——比如不经意间展露的医学知识,或是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智——也总能找到恰当的解释。“天才”、“早熟”,或是“经历过家庭变故后性格变得沉稳”,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轻易打消旁人的疑虑。只要她恪守底线,不做出那些明显超出一个高中生能力范围的物理行动,比如展现高超的格斗技巧,或是使用专业的间谍设备,就很难引起那庞大而敏锐的谍报系统的警觉。而利用学生身份进行的信息收集,像是课间听来的闲言碎语,在网上浏览的公开资料,在图书馆查阅的旧报纸,甚至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大人们的资料……这一切,都被包裹在“学生日常”的外衣下,合理得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更重要的是,她具备了接近目标的“合法性”。尹柏萧——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作为接管军官,他与学生接触本就是职责所在:训话、处理校园里的大小事件、了解学生的思想动态……种种交集,天然合理,甚至不可避免。叶馨蒙作为学生,与他产生往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上下级与管教关系,军部的眼睛再亮,也不会对这种日常互动产生过度的怀疑。这层关系,为她——关澜悦,如今的叶馨蒙——观察他、试探他,甚至在必要时暗中影响他,提供了一个绝佳且安全的平台。 她还拥有调查当年真相的独特优势,那就是利用系统的盲区。庞大的谍报系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些被身份限制所忽略的底层信息和人群,恰恰是她可以触及的领域。校工们闲聊时透露的只言片语,普通学生无意中提到的反常现象,街角小商贩随口抱怨的异常动静……这些散落在角落里的碎片,或许就能拼凑出被掩盖的真相。 甚至连无处不在的监控,都能被她反向利用。严密的监控意味着信息的留存,只要她能找到机会——或许是利用曾经掌握的黑客技能,或许是想办法接触到相关的设备——访问到一些非核心但覆盖面极广的监控记录,比如街头的摄像头画面,某些公共场所的出入登记……再结合她对自己死亡时间、地点的精确记忆,说不定就能从中发现那些被官方报告刻意忽略,或者根本未曾留意的线索。 这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灯下黑”的效应里。那些负责调查当年刺杀事件的人,或许就包括尹柏萧,或许是他的同僚,他们翻遍了档案,询问了证人,排查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却绝不会想到,那个最重要的“证人”,那个最执着的“调查者”,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眼皮底下,以一个最不可能、最容易被忽略的身份,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里,叶馨蒙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在昏暗中几乎难以察觉。既然命运给了她这样一副牌,给了她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那她为何不牢牢抓住? “既然如此,我何不利用这个绝佳优势,把军部这趟水搅浑……”她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像蛰伏的猎手锁定了目标,“越搅越浑……” 只有水足够浑,才能在混乱中隐藏自己的踪迹,才能在浑浊的深处,捞出那些被沉底的真相,才能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尝尝惶惶不安的滋味。 夜色渐深,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她平稳的呼吸声,可那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然悄然酝酿。 叶馨蒙缓缓坐起身,被子顺着她的肩头滑落,露出纤细却挺括的脊背。她抬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微凉的皮肤,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那里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 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向上翘起,漾开一抹极淡却又格外清晰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轻松,反倒掺杂着几分冷冽的执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丝旁人难以捉摸的锐利,像寒夜里悄然凝结的冰花,古怪难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太清楚前路意味着什么了。瑆洲的谍报网络如同密不透风的网,每一步试探都可能踩进精心布置的陷阱;尹柏萧的存在像一枚难以预测的棋子,是阻碍还是转机,至今仍是未知数;而十年前那场刺杀背后牵扯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稍不留意便会引火烧身。未来的每一步,都注定布满荆棘,脚下或许是深渊,身旁或许是暗箭。 可那又怎样?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涌动着的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她绝不会退缩,绝不可能像十年前那样在毫无防备中倒下,连对手是谁都没能看清。 她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模糊的凶手名字。子弹穿过身体的剧痛,灵魂飘荡时的茫然,穿越十年光阴后的清醒,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关澜悦的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那个冰冷的夜晚。 是谁扣动了扳机?这背后,又是谁下达了除掉“金环蛇”的命令?那个隐藏在阴影里的主使,究竟抱着怎样的目的,要将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这些问题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灵魂里。她要一层一层剥开迷雾,要一点一点揪出真相,哪怕要与整个庞大的体系为敌,哪怕要在刀尖上反复行走,也在所不惜。 夜色中,她的眼神愈发清亮,那抹古怪的笑意渐渐沉淀为一种不动声色的锋芒。这场跨越十年的追寻,才刚刚开始。 —————— 潮湿的海港区的午后,热浪裹挟着香料与海腥气,黏在老牌子“陈记饭店”的每一个角落。风扇有气无力地搅动着凝滞的空气,杯盘轻撞声和模糊的客家话交谈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柜台后,店老板的儿子,陈舒然低着头,指尖正上演一场无声的风暴。 十九岁的年纪,身量已然拔得很高,挺拔得像一株迎着阳光的白杨。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洗得洁净,熨帖地衬出宽而平的肩膀和流畅的背脊线条。午后的光线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跳跃,让那抹白色显得愈发清朗。 他浓密的发丝垂落,柔软如云,随着他低首的动作,几乎要触碰到线条清晰的下颌。鼻梁是高而挺直的,如一脉秀挺的山脊,在侧脸投下一道极好看的阴影,让他英俊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棱角分明的立体感。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而有力——正熟练地捻过一张张纸币。他的眼神凝聚在指尖,浓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了眸中的神色,只余下一片沉静的专注。周遭市井的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开来,他站在那里,像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是熙攘街头一个突然静止的、带着光芒的焦点。 看哪,那一叠新旧不一的钞票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厚厚一沓,被他左手拇指娴熟地一刮,捻成一个完美的扇形,下一秒,右手的指尖便疾速翻飞起来。那动作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纸张摩擦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唰唰”声,像夏日骤雨打在芭蕉叶上,密集、利落,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他不是在一张张数,那速度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清点,钞票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畅地滚动、跳跃。 偶尔有零散的钞票落下,他手腕一抖,指尖一弹,便精准地将其归拢,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飞舞的手指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年轻饱满的脸颊滑落,他也浑然不觉。 “哇哇哇,大哥,你看他真厉害,绝对是个好苗子!” 店堂角落,尹柏萧和桑矾逸的目光,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牢牢锁在陈舒然那双手上。尹柏萧眼神锐利而审慎;桑矾逸则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叹,嘴巴微微张着…… 一沓钞票数完,陈舒然拿起旁边的橡皮筋,熟练地一扎,手腕一转,将其精准地抛进柜台下的钱箱。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他抬起头,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下额角的汗,露出一张被阳光眷顾过的脸庞,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扬,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明亮。 “我去找他谈谈。”桑矾逸用请示的目光看着尹柏萧。 尹柏萧微微颔首,桑矾逸会意,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声音惊动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陈舒然。“好厉害的手势。”桑矾逸笑着,连连称赞,“练了多久?” 陈舒然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得晃眼:“从小看我爸数,看着看着就会了。没事就练,久了就快了。”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的朝气。 “只是快?”尹柏萧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准确率呢?”“没出过错。”陈舒然回答,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他对这手绝活,是颇为自得的。 尹柏萧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像鹰隼掠过湖面不留痕迹:“今年几岁了。”陈舒然回答十九岁。尹柏萧又问:“参加GCE''A''Level考试以后,有什么理想。” “目前没想好……” “打算就在店里帮一辈子忙?”尹柏萧的话题转得突兀。陈舒然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迷茫。“……帮我阿爸的忙,挺好的。”他答得有些含糊。 “以后呢?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打算?”尹柏萧追问,目光如炬,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陈舒然沉默了。以后?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沉重,也有些模糊。他熟悉的是饭店里油烟的气息、钞票的触感、阿爸操劳的背影,至于更远的未来,像店外被热浪扭曲的街景,看不真切。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两个字:“……真不知。” 尹柏萧似乎就等着这个答案。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更强的压迫感:“这双手,只用来数钞票,可惜了。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为国家效力?” “国家?”陈舒然眨眨眼,没太明白。 “入伍。”尹柏萧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有力,“来军队。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天赋,你的手速、你的专注力,在特殊部门会极有价值。那里有比数钞票更重要的东西让你‘数’,也能给你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尹柏萧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更强的压迫感:“这双手,只用来数钞票,可惜了。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为国家效力?” “国家?”陈舒然眨眨眼,没太明白。 “入伍。”尹柏萧吐出两个字,清晰而有力,“来军队。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天赋,你的手速、你的专注力,在特殊部门会极有价值。那里有比数钞票更重要的东西让你‘数’,也能给你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入伍?当兵?”陈舒然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睁大,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和“军队”这两个字产生任何关联。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充满了纪律、钢铁和未知的风险,与他熟悉的、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家传饭店,截然不同。 柜台后的动静虽然不大,却足以惊动厨房里的人。 帘子猛地被掀开,陈平快步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岁,身材不高,略显瘦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带着常年被油烟熏染的痕迹和操劳的疲惫。他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那抹惊慌失措,以及柜台前两位气势不凡的军人。心下一沉,他立刻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略带谦卑的笑容,快步上前。 “两位,有什么吩咐?是小店的东西不合口味,还是小儿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将陈舒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是一个父亲最本能的保护姿态。 尹柏萧的目光从陈舒然身上移到陈平脸上,审视了片刻。他没有回答关于食物的问题,而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动作沉稳而刻意。“啪”的一声,信封被不轻不重地拍在了还有些油腻的柜台上,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老板,你有个很出色的儿子。”尹柏萧开口,语气平淡,却自带分量,“这一手数钞票的绝活,是我平生仅见的快和准。是人才,就不该被埋没在这方寸之间的油腻柜台后。”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个信封。“这里面的钱,买他一个前程,也买你饭店一个清静。让他跟我走,这笔钱,够你请十个伙计,安安稳稳过完后半辈子。” 陈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信封,那厚度刺眼。他又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儿子,天明脸上那份未褪的惊惶和茫然,像一把刀扎进他心里。 血性,瞬间冲走了那层刻意维持的谦卑。 他的脸涨红了,不是热,是愤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看也不看那信封,目光直直地射向尹柏萧,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响亮: “什么意思?喂喂喂,我儿子不是货!他的人生,无价!怎么买?怎么卖?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称斤论两!请收回你的钱!他哪里也不去,就在我这里!”话语掷地有声,在狭小的饭店里回荡。几个零星的食客停下了筷子,紧张地望过来。风扇依旧嗡嗡地转,却吹不散这突然紧绷的空气。 陈舒然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并不宽阔、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此刻却挺得笔直,像一棵迎风的老树,死死挡在他身前。他心头一热,鼻尖发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12章 第12章 尹柏萧对陈平的激烈反应似乎毫不意外。他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一丝波澜,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他沉默地看着陈平,那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片刻,他缓缓地、几乎是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带着官方戳印的文件。纸张挺括,展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将文件展开,推到陈平面前,指尖点在一个盖着红色大印、写有陈舒然名字的位置。那红色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触目惊心。 “陈老板,爱国之心,人皆有之。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尹柏萧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味,“这不是我个人的意思。你看清楚,这是政府的征召令。令郎的天赋,已经被军部留意很久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舒然年轻的脸庞,又回到陈平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抛出了一个更具冲击力、也更残酷的选项。 “或者,我换个说法。”尹柏萧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猫在戏弄爪下的老鼠,“你希望他一辈子守在这间油腻腻的饭店里,重复你的老路,最后像你一样,被生活压弯了腰,成为一个……‘没出息’的人?” “不……”陈平脱口而出,声音干涩。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最恐惧的地方。他自己吃苦受累一辈子,不怕,但他怕儿子重复他的命运,怕别人说他儿子“没出息”。这几乎是所有底层父亲最深的软肋。 尹柏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摇,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蛊惑:“或者,他可以有另一条路。看见这个了吗?”他的手指移到文件下方另一行字。 “圣保罗医学院。政府特批的预备人才计划。他以特殊技能人才身份,已被列入特招生名单。四年后毕业通过基础考核,即可直接入伍……未来便是受人敬仰的医生,是上流人!陈老板,你辛苦一辈子,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儿子能出息,能摆脱这操劳的命,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吗?” “圣保罗……医学院?医生?”陈平喃喃地重复着,像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脸上的愤怒、坚决,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玻璃,瞬间碎裂,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他识字不多,但那文件上鲜红的官方大印,那拗口却如雷贯耳的医学院名字,具有一种摧毁性的公信力。 一边是儿子可能被强征入伍的恐惧,另一边是一个金光闪闪、一步登天的“前程”诱惑。而拒绝的后果是什么?那文件上的政府印鉴,像山一样压下来。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文件上移开,看向身边的儿子。 陈舒然也彻底懵了。军队、医学院、医生……这些词汇像炮弹一样砸过来,将他原本简单清晰的世界炸得粉碎。他看着父亲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震惊、恐惧、挣扎甚至还有一丝微弱渴望的复杂表情,自己的心也乱成了一团麻。他下意识地抓住父亲的胳膊,那手臂在微微颤抖。 尹柏萧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恢复了最初的威严姿态。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那沉重的、名为“前途”和“父爱”的枷锁,已经牢牢铐住了这对平凡的父子。他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最终屈服。 柜台上的那个牛皮纸信封,和那份摊开的、写着陈舒然命运的文件,并排放在一起。一边是**的金钱,一边是冠冕堂皇的“未来”。 油腻的饭菜气味、窗外灼人的阳光、店里死寂的空气、父亲粗重的呼吸、自己狂跳的心……一切感官印象在陈舒然脑海里混乱地交织、翻滚。 未来,以前是“不知”。 此刻,却变成了“不敢知”。…… 圣保罗医院停车场。像一座被精心照料的庭院,而非冰冷的混凝土建筑。 每日,阳光是这里的主角。高耸的、拥有层层叠叠巨大叶片的棕榈树和芭蕉树,将阳光切割成碎片,在金黄色的地面上投下不断摇曳的光斑。这停车场并非完全露天,其顶部由通透的、带木格栅或茅草顶棚的凉亭式结构组成,既能遮阳挡雨,又保证了空气的绝对流通,驱散热带特有的闷热湿气。 地面铺设着沙色或浅褐色透水砖的区域,砖缝间偶尔探出几丛顽强的翠绿小草。车位之间,是用抬高的花坛分隔开的,里面不是娇贵的花卉,而是生长着茂盛的、极具热带生命力的植物:深绿色的蕨类、色彩鲜艳的九重葛、或是叶片宽大、形态优雅的天堂鸟。指示牌是深色木头与哑光金属的结合,路灯被设计成竹节或灯笼的形态。排水沟被隐藏得很好,或干脆做成一条干涸的溪流景观,铺满了白色的鹅卵石。 趁着空闲来参观参观。叶馨蒙第一次来到圣保罗医院,没有听到急促刺耳的喇叭声,空气里弥漫的是植物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还隐约混合着来自附近医院花园的茉莉或鸡蛋花的淡香。 偶尔有穿着凉鞋的医护人员匆匆走过,脚步声也被柔软的地面吸收了大半……嗯,感觉这里不仅是一个停车的位置,更是一处让焦躁情绪得以沉淀和舒缓的过渡空间。在步入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大楼前,这片绿意盎然的停车场先以自然的和风与树影,轻轻安抚着每一颗不安的心。 赶到医院上早班的周品孝熟练地把车稳稳停在车位。他推开车门,刚一下车,冷不丁就撞见了正东张西望走过的叶馨蒙。他脸上瞬间绽放出温和的微笑主动上前搭讪:“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是这里的医生。” 叶馨蒙扭头,看到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医生,他戴着一副精致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和善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让人感觉亲和力极强。 她愣住……师兄? 周品孝就站在她面前,十年岁月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温和中带着锐利,和当年在军部医疗组训练时一模一样。 记忆如闪电般劈开她的思绪—— "忍着点,金环蛇。"周品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术灯刺眼的白光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弹深深嵌在她的肩胛骨里,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医用酒精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呛得她想要呕吐。 "师兄……我会死吗?"她虚弱地问。"有我在,阎王爷都不敢收你。"周品孝的手稳如磐石,手术钳精准地夹住弹头,"想想文晶,你答应过要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姑娘?"周品孝看着发呆的她,好奇:“怎么了?” 叶馨蒙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淡定地 把前几天尹柏萧来家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想来看看,……如果合适的话,先搬过来住,方便学习。” “原来如此。”周品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他好像不在……不然这样吧,我是这里的医生,对医院各个地方都很熟悉,我可以带你到处参观。” 叶馨蒙微微咬着嘴唇,脸上浮现出一丝迟疑之色:“会不会太冒昧了呀?我不想耽误您的时间。” “没事。”周品孝笑容愈发灿烂,语气轻松地说道:“我可以把工作时间推迟晚点,带你四处转转也不碍事,就当是忙里偷闲啦。” —————— 尹柏萧的目光并未因陈平的激烈反对而有丝毫动摇。那是一种见惯了风浪的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并未立刻反驳,而是对桑矾逸微微颔首。桑矾逸会意,谨慎地走上前,对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陈平低声道:“老板,借一步说话?关于征召令的细节,或许您需要更清楚地了解。”他的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同时目光扫过店里那几个竖起耳朵的食客。 陈平脸色铁青,但那份盖着红印的文件像一道符咒,镇住了他大部分的怒火。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儿子,咬了咬牙,最终僵硬地跟着副桑矾逸走向饭店最里侧一张空桌。桑矾逸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现在,柜台前,只剩下尹柏萧和陈舒然。 风扇依旧嗡嗡作响,但陈舒然却觉得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尖冰凉。父亲被隔开,他独自面对这座山岳般的便衣军人,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尹柏萧并未立刻说话。他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是将那支烟在指甲盖上轻轻磕了磕,动作带着一种磨人的耐心。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陈舒然那双手上——那双刚刚还演绎着速度与激情,此刻却微微颤抖、无所适从的手。 “害怕?”尹柏萧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扇的噪音,直接撞入陈舒然的耳膜。 陈舒然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硬气地说“不”,但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开饭店的……我只会数钞票……” “只会?”尹柏萧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年轻人,你知道你这‘只会’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吗?”他微微前倾,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陈舒然几乎想后退,但脚下却像生了根。 “这意味着你的神经反应速度极快,远超常人。这意味着你的手指灵活性、手眼协调能力达到了极高的水准。这意味着你拥有超凡的专注力和在重复性工作中保持绝对精确的能力。”尹柏萧的语气平铺直叙,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这些特质,放在这油腻的柜台后用来清点沾满油污的钞票是暴殄天物。” “可是……军队……”陈舒然的脑子很乱,“我能做什么?难道去数军饷吗?”他试图开个玩笑缓解窒息感,但话一出口就显得无比苍白。 尹柏萧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毫米,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军饷?那太大材小用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想象一下,在某种极端精密的操作中,需要零点几秒内完成数个步骤,任何误差都意味着失败,甚至死亡。你的这双手,可能比最精密的仪器更可靠。或者,在需要瞬间接收、处理大量信息的情境下,你的大脑和你的手速,能创造奇迹。”他的话模糊而充满暗示,像蒙着一层厚厚的雾,但雾中透出的刀光剑影,却让陈舒然不寒而栗。那不再是数钞票的游戏,而是关联着生死、成败的巨大压力。 “不不,我……我不行的……”陈舒然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我会搞砸的……我只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 “平静?”尹柏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老弟,告诉我,什么是平静?像你父亲一样,一辈子困在这间店里,每天凌晨起床,深夜打烊,围着灶台和账单转,看着城市的繁华却永远只是个旁观者?最后把自己熬干,再把这份‘平静’传承给你……让你的儿子继续重复?”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陈舒然脑海中那个虽然模糊却自认为安稳的未来图景。父亲疲惫的双眼、微驼的脊背、深夜算账时的叹息、对每个顾客赔着的笑脸……这些他习以为常甚至从未深思的画面,此刻被对方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名为“平静”的祭台上。 陈舒然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尹柏萧观察着他的反应,知道击中了要害。他话锋稍稍一转,语气不再那么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长辈规劝的意味。 “陈舒然,你十九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难道就甘心让这双手,仅仅触摸这些很快就会花掉的纸张?你难道就不好奇,你这天赋如果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上,能绽放出何等光芒?”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问题在年轻人心中发酵,然后,抛出了那个最具诱惑力的名字。 “圣保罗医学院。”他缓缓吐出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宝石,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我知道,对你而言,它可能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让我告诉你它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从这间充满油烟味的饭店,一步跨入医学领域。它意味着,你将来触摸的不再是钞票,而是人的生命。它意味着,你走出校门时获得的将不是锅铲和算盘,而是手术刀和听诊器,是社会的尊重,是真正的、有分量的‘出息’。” “你爸,为什么拼命?他为什么拒绝那笔钱?归根到底,不就是希望你能有出息,希望你不要再过他那样的生活吗?他现在不理解,甚至愤怒,那是因为他看不到那么远,他的世界只有这间饭店那么大。他爱你的方式,或许就是把你紧紧拴在身边,重复他的道路,因为他只知道这一条路。但那是爱,也是束缚。” 尹柏萧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蛊惑力:“而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打破这个循环。不是通过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政府特批的路径。你不是去当一个普通的兵,你是以特殊人才的身份被招募,你的终点,是圣保罗的白大褂。这不仅仅是服役,这是一场投资,对你自身天赋的投资,对国家未来人才的投资。” 陈舒然的心剧烈地动摇起来。他仿佛被撕裂了。一边是父亲那焦虑、愤怒却又无比脆弱的身影,是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饭店气息;另一边,是一个金光万丈、却布满未知风险的未来。尹柏萧的话语,为他勾勒出一幅他从未敢想象过的辉煌图景——医生,受人尊敬的医生,走出这唐人街,走进那窗明几净的高等学府、医院……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底层青年心跳加速的梦。 可是……代价呢? “那……我需要做什么?”陈舒然的声音颤抖着,“在军队里……要多久?会不会……有危险?”他最终还是问出了最恐惧的问题。军官之前模糊的话语,像阴影一样笼罩着他。 尹柏萧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回避:“任何选择都有代价,任何前程都需要付出。军队会锤炼你,教会你纪律、责任还有坚韧。这本身就是一个男人最宝贵的财富。至于具体任务属于高度机密,我无法透露。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天赋决定了你不会被派往普通的战场。你的‘战场’更为特殊,也更需要智慧和技巧。危险?”他顿了顿,“任何有价值的事情都伴随风险。但比起你可能获得的,这风险值得承担。而且,想想圣保罗,那是你风险之后最坚实的保障。” 他看到了陈舒然眼中的挣扎和恐惧,并没有一味地强压,反而语气缓和了些许:“我知道,这很突然,让你立刻做出决定很难。但你必须要明白,这个机会,不是每天都有的。政府的征召令不是儿戏,它既是一份机遇,也是一份责任。拒绝……并非没有后果。” 最后这句话,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那不是明确的威胁,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它暗示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庞大力量。 第13章 第13章 陈舒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望向父亲的方向。陈平正激动地与副官说着什么,双手比划着,脸色通红,但副官只是冷静地、偶尔回应几句,父亲的身影在那份冷静面前,显得那么无助和……渺小。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陈舒然。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从这两个便衣军官走进店门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所谓的选择,可能早已被限定在某个框架内。 尹柏萧的话,像一把精巧的钥匙,一层层撬开他心理的防线。对平凡未来的不甘、对辉煌前程的渴望、对父亲艰辛的心疼、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对强权的无力感……所有这些情绪在他心中疯狂地搅拌、发酵。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的手上。这双被称赞为“天赋异禀”的手。它们曾经只属于钞票和碗碟,此刻却被赋予了沉重的意义和未知的使命。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陈舒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饭菜的余温,却无法温暖他冰凉的胸腔。他抬起头,迎上尹柏萧那深邃而平静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他的一切犹豫。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真的……能去圣保罗医学院?”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这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种最后的确认,一种试图为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寻找一个最光明、最正当的理由。 尹柏萧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清晰可见的、极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满意,有掌控一切的从容,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别的什么。 “文件为证。”他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份东西,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空头支票。这是国家对你未来的投资和承诺。” 陈舒然闭上了眼睛。眼前闪过父亲苍老的面容,闪过医学院模糊而神圣的白光,闪过自己数钞票时那飞速舞动的手指……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并未完全褪去,却多了一丝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决绝。他避开了父亲那边可能投来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尹柏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微不可查,却重若千钧。 “……我……答应。” 两个字,轻如叹息,却瞬间改变了许多东西的命运。 尹柏萧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陈舒然的肩膀。那手掌厚实而有力,带着军人的粗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然后,他转向里侧那张桌子,提高了声音:“陈老板,看来,我们可以详细谈谈令郎的‘前程’了。” 陈平猛地转过头,看到儿子苍白的脸,和尹柏萧搭在儿子肩上的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无声地崩塌了一块…… —————— 白象区的空气总是弥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稠感。那是一种奇特且难以消散的混合气味,熟透榴莲所散发的甜腻香气,与排水沟里积水散发的微腥气息相互交织,仿佛一双无形的手,一旦钻进人们的鼻孔,便死死纠缠,再也不肯离去。巷子两侧的店屋,像是岁月长河中饱经沧桑的老者,墙面斑驳陆离,油漆如同患了皮肤病的老狗身上脱落的毛发,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灰暗的墙面。二楼的窗户大多隐匿在黑暗之中,犹如一只只紧闭的眼睛,偶有几扇窗户透出电视屏幕闪烁的蓝光,那幽蓝的光线映出屋内人模糊的剪影,给这略显破败的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诡异。 巷底,一盏孤零零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仿佛在与黑暗进行着一场微弱而顽强的抗争。灯下,四个身影围聚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旁。蚊虫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在昏黄的光晕中疯狂地飞舞,它们的翅膀快速扇动,发出嗡嗡的声响,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绝望而又狂热的仪式。 “一对三。”陈老头将两张牌用力甩出,伴随着纸牌与桌面的碰撞声,他手背上的老年斑在灯光的映照下,犹如撒落的芝麻般清晰可见。岁月在他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块斑点都像是一段尘封往事的印记。 “要不起。”林伯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轻扇开眼前围绕的飞虫,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沮丧。这些蚊虫似乎也在干扰着他打牌的心情,让本就不太顺利的牌局更添几分烦闷。 “过。”李爷缓缓地摇摇头,他脖颈处的皮肤松垂下来,如同斗牛犬的褶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对这局牌已不抱太大希望。 徐燕风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轻轻放下两张牌,声音沉稳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王炸。我又赢了。”这简短的几个字,打破了牌桌前的平静。三位老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沉默如同一团厚重的迷雾,在湿热的空气中缓缓蔓延开来。此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听得见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模糊车声,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为这寂静的场景增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背景音。 “你这小子,”陈老头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板上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岁月的沧桑与磨砺,“今晚手气也太好了。”他的语气中既有对徐燕风好牌运的惊叹,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怀疑。 徐燕风只是耸耸肩,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轻松的表情,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散落桌上的零钱。硬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条破败而寂静的巷子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打破沉闷氛围的一记重锤。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衫,右袖口还有一处破洞,那破洞像是在诉说着他生活的不易。然而,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与周围略显破败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生机与活力。 “天不早了,回去睡觉了。bye。”徐燕风将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站起身来。伴随着他的动作,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在抗议被突然挪动。这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愈发显得突兀。 “站住!”陈老头突然一声大喝,他枯瘦的手猛地拍在桌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纸牌都跳了起来。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愤怒与怀疑,紧紧盯着徐燕风,仿佛要将他看穿。 另外两位老人也迅速站了起来,他们的动作虽略显迟缓,但却带着一种坚定。三人形成了一堵看似脆弱却又充满威慑力的肉墙,将徐燕风围在中间。李爷的呼吸声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气吸气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在为这场对峙积蓄力量。林伯则眯起眼睛,努力做出一副威胁的表情,试图从气势上给徐燕风施加压力。 “交出来!”陈老头伸出手,掌心向上,他手掌上的纹路深如刀刻,记录着他一生的经历与沧桑。此刻,这只手坚定地伸在徐燕风面前,仿佛在索要着一个答案。 徐燕风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蚊虫在他头顶盘旋,嗡嗡声不绝于耳,仿佛给他戴上了一顶由无数生命组成的活着的王冠,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一秒,两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远处传来醉汉含混不清的呓语和野猫尖锐的嘶叫声,这些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这场紧张对峙的背景音乐。然后,男孩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牌。 “是这个么。”这不是问句,而是一种肯定的陈述。徐燕风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扑克,动作优雅而从容,将它举到灯光下。那是一张黑桃A,牌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看得出这张牌经历了不少岁月的洗礼。“给。”他将牌轻轻放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然而,那张牌却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一般,稳稳地悬停在那里。三位老人的眼睛同时睁大,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张牌静静地浮在半人高的位置,仿佛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展现出一种超现实的奇妙景象。 徐燕风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扬长离去。他的脚步声在窄巷中回荡,起初还清晰可闻,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而老人们仍呆呆地盯着那张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林伯揉了揉眼睛,又戴上老花镜,试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陈老头张着嘴,露出稀稀落落的黄牙,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之中。李爷下意识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尽管他已经三十年没进过教堂,但此刻,面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仿佛在寻求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庇护。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巷子尽头传来摩托车发动的轰鸣声,那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随后某扇窗户后婴儿开始啼哭,声音尖锐而响亮,仿佛在宣告着这个世界的喧嚣与生机。一滴水从空调外机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在这沉默的画卷上轻轻落下的一笔。 大约过了三十秒,那张牌终于动了。它开始缓缓旋转,如同秋日里的一片落叶,在微风的吹拂下,不情愿地告别枝头,悠悠飘落。它在空中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划着螺旋形的轨迹向下飘落,最后无声地触地,牌面朝上,黑桃A在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故事。 三位老人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幕的震撼之中。 最后是陈老头先弯下腰,他的骨骼发出一阵脆响,仿佛在抗议主人突然的动作。他捡起那张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牌面,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感受着它的纹理和质感。“这小子,”他最终喃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惊叹,“越来越厉害了。”林伯凑过来看了看牌,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是去年失踪的那副牌里的吗?” “不像。”陈老头缓缓摇头,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张牌上,“那副牌没这么旧。” 李爷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望着徐燕消失的巷口,眼神复杂,其中既有对刚才奇异景象的震惊,又似乎对徐燕风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与担忧。 三位老人沉默地收拾牌桌,他们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中完全恢复过来。椅子被拖回原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空饮料罐被扔进垃圾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们彼此没有道别,只是各自点了点头,便朝着不同方向蹒跚离去,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被拉得长长的,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路灯闪烁了几下,像是一位疲惫的守夜人在努力挣扎,最终彻底熄灭……巷子瞬间沉入黑暗的怀抱,只剩下那张黑桃A静静地躺在路中央,它就像一个无人能解的谜题,散发着神秘的气息,等待着有缘人去揭开它背后的秘密。而在两百米外,徐燕数着兜里的零钱,嘴角带着笑意。他并不知道,也不会关心,那张牌在老人们离开后,又自己翻了个面,仿佛在继续着它神秘而又奇妙的旅程。 巷子外的世界是另一番光景。仅仅拐过一个街角,潮湿霉腐的空气就被空调外机排出的、带着香水味的冷风取代。阿明脸上的得意劲儿还没完全散去,他指尖捻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盘算着明天该去买包好烟还是给那台破旧的二手游戏机充点值。 “真的吗?太好了!”徐燕风出电梯还没走到自家门口,老远就听见男人的说话声,还有阿嬷欣喜若狂的声音:“哎呀,尹先生,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不瞒你说我家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要为那小子操心!他爸妈,就是我儿子儿媳,很多年前就跑了,至今没消息,这小子缺少管教,整天就是惹是生非……唉哟,造孽哟,造孽哟!”这熟悉的声音,让徐燕风的脚步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仿佛又想起了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 谁呀,来客人了?徐燕风疑惑地推开门,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沙发上。“燕风!快过来!”阿嬷看见他,喝叫道:“这位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尹先生。快打招呼。”徐燕风不以为然:“专员来我家干什么,分到大房子了不成?!” 阿嬷:“胡说八道什么……”“徐燕风。对吧。”尹柏萧心想这男孩挺有意思,说话声音平稳,不带感情,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徐燕风心里咯噔一下。对方不是警察,不是学校训导主任。是政府的人。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自己最近干过的所有“好事”——偷牌骗老头应该不至于惊动这尊大佛吧?难道是前几天和沈俊晗打架那件事?他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把手里那点零钱悄悄塞回裤兜:“是我。什么事?” “徐燕风,19岁,号称怪才,学痞。上课总是趴在最后一排睡大觉,可若是老师突然提问,竟能迷迷糊糊站起来,不仅答得上来,还能引申出你没讲到的内容。数理化生几乎全是满分,文科也不差,总排名年级前十。更怪的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篮球打得漂亮,游戏段位高得吓人,还组乐队,自己写歌。老师亲眼见过在数学考试前十分钟还在操场上打篮球,满头大汗地冲进考场,结果还是全班最高分。” 阿嬷听着觉得丢人……这样的学生,简直是对常规教育的一种挑衅!徐燕风则皱起眉。这些成绩是他刻意抛在脑后的东西,是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徐燕风,不是这个在贫民巷底骗老头零花钱的徐燕风 “根据你的学业表现、体能测试记录(虽然只是中学基础的)以及……综合评估,”尹柏萧目光再次锁定他,“你已被列入圣保罗医学院的特招名单。恭喜你。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徐燕风脸上会出现预想中的狂喜、激动或者至少是荣幸。 但这小子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种冰冷的、逐渐凝固的东西。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老旧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尹柏萧似乎把这沉默当成了震惊,继续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去。”三个字。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调子,打断了尹柏萧的公式化的陈述。 空气彻底凝固了。 第14章 第14章 “你不去?那你想去哪里?!“阿嬷又是一阵训斥。尹柏萧则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他的目光变得极具压迫感,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大男孩——洗得发白的T恤,破洞的袖口,身上还带着街巷里特有的烟味和汗味,脸上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与他刚刚收到的拒绝形成了巨大的荒诞对比。 “你刚才说什么?”尹柏萧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我说,我不去。”徐燕风重复了一遍,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医学院?特招?谢谢,没兴趣。” “徐燕风,你要气死我!这是出路啊!这是光宗耀祖……”阿嬷气炸了,“出路?”徐燕风忽然笑了,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冷笑,“出路就是穿上你们这身衣服,然后被送到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或者坐在某个亮得刺眼的实验室里,等着被‘综合评估’下一个项目?像小白鼠一样?” 他往前走了半步,直视着尹柏萧的眼睛,那眼神让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心里都莫名一凛。 “挺好了。大专员。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打打牌,赚点小钱,呼吸……自由的空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家里这浑浊的空气比什么都要香甜,“比起被你们‘特招’,我宁愿在巷子里跟老头们打牌打到老死。” “你知道拒绝征召的后果吗?”尹柏萧语气依然低沉,但没生气。 “后果?”徐燕风耸耸肩,双手一摊,那姿态像极了刚才在牌桌上摊牌宣布胜利的样子,“能有什么后果?把我抓起来?送我上军事法庭?就因为我不想当医生?拜托,瑆洲是法治社会。”他语气里的轻佻和那种洞悉规则并毫不在乎的劲儿,让尹柏萧一时语塞。他习惯了服从、荣誉、秩序,从未遇到过这样软硬不吃、把巨大机遇视为粪土的年轻人。 尹柏萧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钟,似乎想从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挖出一点真实意图,但最终失败了。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好。但是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会明白不去圣保罗医学院的后果是什么。”声音听不出喜怒,“希望你不会后悔。” “慢走,不送。”徐燕风侧身让开通往门口的路。 夜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窗外只剩下几盏路灯,如同疲倦的守夜人,昏黄地亮着,那微弱的光芒与室内一盏暖黄的台灯遥相呼应,在寂静中勾勒出一片温暖而静谧的角落。卢昀晞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他手指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纸张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台灯柔和的光线笼罩下,卢昀晞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宛如被一层梦幻的薄纱所覆盖。他长而微卷的睫毛,像是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随着他的目光移动,那阴影也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故事。高挺的鼻梁犹如山峰般耸立,线条硬朗而不失优雅,与线条分明的唇形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一幅恰到好处的画面,宛如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偶尔,几缕碎发不听话地滑落至额前,他便会不经意地抬手,动作轻柔而优雅,将那几缕碎发拢到耳后,那姿态仿佛经过无数次排练般娴熟自然,实则只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使然。 书桌上,几本叠放整齐的书籍静静摆放着,最上面那本的封面印着《荒原》二字,岁月的痕迹让书页边缘微微泛黄,而密密麻麻写满的批注,则见证了卢昀晞与这本书的深度对话。每一个批注,都是他思考的结晶,是他与作者跨越时空的灵魂碰撞。旁边摊开着一本皮质笔记本,那细腻的质感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纸页上是他清隽有力的字迹,墨迹尚未全干,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仿佛在诉说着刚刚诞生的思想火花。 他沉浸在阅读之中,当读至某处,忽有所感,灵感如泉涌般袭来。只见他迅速提笔,在纸上疾书起来。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成了唯一的旋律,如同一场指尖上的舞蹈,奏出思想的乐章。写到兴奋处,他的眼睛会瞬间微微发亮,那光芒犹如夜空中忽然闪烁的星子,璀璨而夺目,透露出内心的激动与喜悦;而当遇到阻滞时,他则会下意识地轻咬下唇,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川字,那专注思索的模样,仿佛要将所有的难题都化解在这一颦一蹙之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墙上的钟悄无声息地滑向凌晨两点,然而他却浑然不觉。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缩小到只剩这一桌、一灯、一书、一笔。窗外的风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偶尔撩动窗帘,送来一丝凉意,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的流逝,但他也只是无意识地拉紧身上的薄毛衣,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书页,完全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与书中的思想共鸣,与作者的灵魂共舞。 这般专注的神情,使他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添几分动人。他的美并非浮于表面的那种惊艳,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沉静气质,仿佛是从古典画中走出来的少年,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韵味,与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于这方静谧天地,宛如一颗在夜空中独自闪耀的星辰。 终于写完了一段,他搁下笔,轻轻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的使命。他抬手揉了揉睛明穴,舒缓着眼睛的疲惫,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抹满足的微笑。这笑容像是一朵在深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虽无人得见,却真实而灿烂,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喜悦,是对知识的追求、对思想探索的满足。 夜更深了,黑暗如同潮水般蔓延,但他依旧独坐灯下,与文字为伴,与思想共舞,仿佛不知疲倦,沉浸在这片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孤独,探索着无尽的知识海洋。 …… “啊?真的吗?政府看中我的文采了?”听完不速之客尹柏萧道明来意,卢昀晞的反应和徐燕风截然相反,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紧接着几乎要一蹦三尺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这个消息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珍宝,终于在这一刻被他捧在手中——他知道被特招意味着国家认可了自己在某方面的卓越才能,这是一种极高的肯定和荣誉。这种被“选中”的感觉,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他怎么会不高兴? 尹柏萧瞧着卢昀晞这激动又笃定的反应,心里顿时明白在说服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无需再多费唇舌。他的目光在屋内随意地张望了片刻,屋内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墙壁上挂着几幅文艺气息浓厚的画作,与卢昀晞的气质相得益彰。“家里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尹柏萧将视线收回,看向卢昀晞问道。 “他们出去看电影了,今天是他们结婚25周年的纪念日。”卢昀晞脸上带着温馨的笑容,解释道。随后,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坚定,补充道:“其实你不必和他们商量,我已经成年了,我的未来我自己规划。”尹柏萧心中暗自思忖,这小子,不愧是文学爱好者,说起话来逻辑清晰、头头是道。既然这孩子如此通情达理,谈话进行得这般顺利,他顺势话锋一转,“徐燕风是你发小吧。” “是,怎么了他。”卢昀晞听到徐燕风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连忙问道。 “我刚才去找过他,他很不受控,一口回绝了。”尹柏萧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想起刚刚与徐燕风的会面,那态度坚决,似乎对这件事毫无商量的余地。 “那你是想让我劝他。”卢昀晞瞬间明白了尹柏萧的意图,试探着问道。 “不必,也没用。对于不受控的人,必须得用不受控的事来施加教训……”尹柏萧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说罢,他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了……记得考试完过来报到。”他一边说着,一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准备离开这个充满文艺氛围的房间。 卢昀晞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将尹柏萧送到门口。“好的,尹教官,您放心,我一定会按时报到的。”他微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激与期待。尹柏萧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卢昀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他知道徐燕风性格倔强,不知道尹柏萧口中所谓“不受控的事”会是什么,只希望发小不要因此而受到太大的伤害…… 尹柏萧离开小区,正好撞见把摩托车停靠在路灯下,吞云吐雾吸烟的沈俊晗。“哎。这么巧。世界这么小。”他直接上去用力拍他肩膀,他看见他,也不惊奇:“做什么。” “明天要去你家家访……等着吧。” —————— 沈家别墅静静地矗立在绿意盎然的中产小区深处,仿佛一位从容的东南亚绅士,周身散发着慵懒舒适而又不失精致的气息…… 尹柏萧心想能住这样的地方,可见音乐教师的收入可观。 “原来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啊,快快快,请坐,喝茶!”沈家无人,只有沈曼青的老母亲在,她一身绛紫真丝旗袍,珍珠项链温润地衬着银发。七旬的身板挺得笔直,迎客时步履生风,金丝眼镜后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天热,正好饮杯冻顶乌龙。"她执起鎏金掐丝壶,手腕稳当,琥珀茶汤滴水不漏注入骨瓷杯。普通话带点南洋腔的糯,问话却利落得很:"曼青出去工作了。" 茶香氤氲间,她已不着痕迹将冰镇杏仁饼推至客人手边。 “阿嬷,您别忙,我不渴。”尹柏萧刻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尽量不让自己的军人气概惊扰了这位老人:“我来,是想通知您家里一个好消息。关于您的外孙,沈俊晗。”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带着红色抬头的正式函件,小心地展开,递到老人面前。 “他获得了圣保罗医学院的特招资格。这是文件,您看看。”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而庄重,这是一份足以改变一个家庭命运的荣誉。 老太太年纪大了但视力依然好,接过文件就仔细阅读……过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漉漉的,却不是全然因为喜悦。 “专员先生,你不知道,俊晗这孩子,小时候可乖可懂事了……”老人的话头一旦打开,就有些收不住,像积攒了太久的河水终于找到了一个泄洪的闸口,絮絮叨叨,带着老人特有的重复和迟缓,“从来不惹事,学习也好,放学就回家,趴在那小桌子上写作业,工工整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蒙上一层更深的水光,似乎提及了某个禁忌的伤痛。尹柏萧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那份档案里记录着,沈俊晗父亲情况不明。从小就是母亲和外婆抚养长大。 老太太很快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那沉重的记忆,语气变得急切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种想要辩白什么的焦虑:“专员先生你信我,俊晗他真的不是个坏孩子!他就是……就是这几年突然就变了,变得不爱说话,闷着头,脾气也犟……那都是因为他妈……想再婚……” 老人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是什么家丑:“他不乐意,闹得可厉害了……摔东西,吵,把自己关屋里几天都不出来……可我懂得他心里是好的,他不是坏啊……他就是……就是拧不过这个弯……” 尹柏萧的目光顺着老人的视线,落在墙上那些相框上。其中有些沈俊晗稍大的照片,其眼神似乎已经有了些不同,笑容淡了,嘴角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老太太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尹柏萧的手臂,她的手心光滑而柔软,“要不这样,你亲自跟他说,劝劝他?你给他打个电话,他听你的,他一定听!他知道轻重!” 尹柏萧看着老人那双近乎哀求的、泪光闪烁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一个家庭全部的期望与不安,他无法拒绝。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我跟他聊聊。” 尹柏萧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沈俊晗的电话号码。单调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一声,两声……每一声间隔都拉得漫长,敲在人心上。 等待的时间似乎被黏稠的空气拉长了。外婆紧张地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部手机。 就在尹柏萧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挂断的时候—— “咔哒”一声轻响,电话通了。 但那边没有立刻传来问候,只有一片沉沉的背景噪音,像是风吹过空旷地带,又像是电流不稳的沙沙声。一种无声的抗拒,透过无线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 尹柏萧清了清嗓子,用他惯常的、清晰而带着正式感的语气开口:“你在哪儿。”电话那头沈俊晗也听出来了,故意反问:“你呢。你又在哪儿。” “我在你家。昨天不是说了吗,给你家人【报喜】来了。你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预定了。” “是吗,还有呢。”那年轻、冷硬、像冰碴一样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甚至是某种程度的自暴自弃。“你是不是还要报……”沈俊晗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刺耳极了,“我妈终于能甩掉我这个油瓶的喜?这下她总算能安心过她的新日子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极其清晰的“咔哒”一声——那是金属打火机盖被弹开又紧接着被点燃的脆响。然后,是一声极力压抑但无法完全闷住的深重的吸气声,伴随着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喉咙哽咽的颤音。他似乎在抽烟,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和掩盖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这声音太年轻,却又浸透了某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苍凉和尖锐。 尹柏萧沉默地站在那里。客厅里复古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动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嗒。嗒。嗒。 他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老人,听着电话那头死寂之下压抑的剧烈喘息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呲呲声。一个叛逆少年的形象,一个对母亲再婚充满怨恨的儿子的形象,似乎呼之欲出。 但他没有接话,更没有按照常理去安慰或者解释。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档案上的记录:父亲,不明。母亲,独自抚养儿子多年。少年突如其来的性情大变与母亲决定再婚的时间点高度吻合。 那些表象之下的东西,那些连少年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潜流,在这片沉默里,在他多年的带兵经验淬炼出的洞察力下,骤然汇聚成一道锐利的光。 “沈俊晗。”尹柏萧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穿透了电波的阻隔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刺核心:“你反抗的,究竟是你妈的再婚,”他刻意停顿了半秒,让那个问题沉下去, “还是害怕你自己——”“也会像想念你爸那样,再次开始不可控制地想念她?” 电话那头的所有声音,打火机的微响,压抑的呼吸,甚至是那无形的抗拒屏障,在这一刻,骤然消失了…… 只剩下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这个猝不及防的问题,钉在了原地。…… 第15章 第15章 深夜的圣保罗医院,走廊里的荧光灯发出一种近乎催眠的嗡鸣。白天的喧嚣早已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稀释了的寂静——医疗器械规律的滴答声、远处某间病房传来的微弱呻吟、以及某种无法名状的、属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与疾病混合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中缓慢流淌。 一个身影,踏着与这凝重氛围格格不入的轻快步伐,出现在走廊尽头。 是小丑。 他旁若无人地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儿,音调古怪而跳跃,像断了线的彩色气球,在空旷的走廊里笨拙地弹跳翻滚。他那双特大号的彩虹色鞋子,发出轻微的“吱嘎”声,每一步都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红黄条纹的连体衣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廉价,卷曲如毒蛇的彩色假发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 他路过水房。本已走过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水流声和刷洗的摩擦声,从虚掩的门内传出。这声音在夜的静谧里被放大,显得格外固执,甚至有些孤独。 他歪了歪头,猩红夸张的嘴角似乎咧开了一个更大的、无人看见的弧度。好奇心,这种对他而言通常是危险代名词的东西,此刻轻轻搔弄着他。他转过身,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无声地推开了那扇门。 水汽氤氲。 一个年轻的女护工正背对着门口,埋首于巨大的不锈钢水槽前。她微微弓着腰,手臂有规律地运动着,用力刷洗着槽内堆积如山的医疗器械。哗哗的水声和刷子摩擦金属的声音,正是打扰了小丑夜曲的源头。灯光在她周围晕开一团柔和的光晕,水汽缭绕,让她的背影显得有些朦胧。 许是听到了那细微的“吱嘎”声,或是感应到了身后的注视,她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水流声依旧。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水房的灯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脸庞,也照亮了门口那抹诡异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她的长相极为讨喜,光滑白湛的肌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吹弹可破。两弯眉毛细致如烟似花,天然带着一抹温柔的弧度。那双眼睛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瞳孔在短暂的失焦后,清晰地映照出门口那个存在的全貌——惨白如刷了墙灰的油彩脸谱,猩红夸张、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卷曲彩色的假发像是有自己的生命还有那身红黄条纹的、艳俗到令人不安的连体衣。 心脏猛地一缩,骤停了一拍。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十年前那个冰冷绝望的瞬间,裹挟着硝烟与剧痛的味道,如同潮水般轰然涌上——冰冷的枪口,模糊的油彩,刺耳的枪声,还有那撕裂身体的灼热…… 噢,不……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冰冷的刷柄硌得指节生疼。 但下一秒,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像一盆冰水,猝然浇熄了那瞬间爆燃的恐惧火焰。特工的冷静特质在千分之一秒内压倒了普通人的惊骇。极致的情绪波动在她脸上只留下了一刹那的空白,随即被一种近乎完美的面具所覆盖。 她的目光飞速地、难以察觉地在他身上扫过。形象……似乎有点出入?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更加癫狂阴戾,而眼前这个,虽然同样诡异,却莫名带着一种……疲惫?甚至是某种空洞的平静? 嘴角的肌肉微微调动,向上扬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堪称暖心的微笑,自然而温和,仿佛只是被一位奇怪的同事突然造访。她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小丑站在门口,那双隐藏在油彩后的眼睛似乎打量了她片刻。他并没有如预期中那样发出刺耳的笑声或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他只是用一种平常的、甚至带着点倦怠的语气回答道: “快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这工作啊,做不完的!” 声音透过那层面具传来,有些闷,有些扭曲,但……音色?语调? “关大小姐” “我来送你上路——” 女护工——曾经的顶级特工——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每一个细胞却都在高速运转进行着精密的甄别。声音……似乎也不太像。记忆中的那个声音更加尖锐,充满了歇斯底里的能量和戏剧性的夸张,而眼前这个,虽然古怪,却透着一股……日常的麻木? 难道……真的不是他? 不是十年前那个朝自己胸口开枪,让她从特工生涯彻底坠入另一种人生的那个小丑? 她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如同最精致的瓷器,但内心深处,疑虑和警惕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汹涌澎湃。她看着那抹红黄条纹的身影含糊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吱嘎吱嘎地沿着来的路慢慢离去,那不成调的小曲儿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渐渐消散在走廊深处。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着刷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着一水槽的冰冷器械和哗哗流淌的清水,水面晃动,倒映出头顶惨白的灯光,以及她自己那张看似平静、却眼底波涛汹涌的标准鹅蛋脸。 夜,还很长。工作确实永远也做不完。而某些过去,似乎也从未真正离开。 将脱下的护工服仔细叠好,塞进随身的布袋里,指尖在布料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仿佛要拂去这身装扮带来的最后一丝痕迹。接着抬手抚上脸颊,指尖触及那层薄薄的“画皮”——这是叶馨蒙为了混入医院特意准备的易容道具,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被缓缓撕下,露出底下原本清丽却带着几分冷冽的面容。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从容地离开了圣保罗医院。夜已深沉,医院外的林荫小道上,路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她迈步时悄然碎裂、重组。树影婆娑,风穿过枝叶间的缝隙,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秘密。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脑子里却翻来覆去地盘旋着一个疑问:圣保罗医院里怎么会有小丑?那个穿着夸张服饰、脸上画着浓艳油彩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肃穆的医院环境里,本身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是谁?是医院请来的表演者,还是别有用心的伪装者? 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个小丑和当年那个在她记忆里留下模糊印记的小丑,到底存不存在关联?十年前那个夜晚,在她被枪杀前的混乱中,似乎也有一个类似的、带着戏谑感的身影一闪而过,只是当时情况危急,她没能看得真切。 不过,就在她眉头微蹙、思索不定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细节——刚才那个小丑在看见她以“关澜悦”的模样(尽管是易容后的)出现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常,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出现那种认出旧人时该有的异常震动。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微动。这也许可以说明两种可能:要么,他根本不认识关澜悦,两人之间本就毫无瓜葛,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要么,他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小丑,只是恰好也选择了大致相似的装扮?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丑,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原本就复杂的调查计划里,漾开了新的涟漪。她抿了抿唇,眼神在昏暗中变得更加锐利,脚下的步伐依旧坚定——看来,圣保罗医院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一些。 叶馨蒙的思绪还陷在医院那个小丑带来的疑云中,脚步下意识地往前挪着,连周遭的动静都忽略了几分。冷不防地,胳膊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力道不算轻,她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慌忙后退了两三步,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馨蒙?” 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前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叶馨蒙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穿着深色风衣的身影,正是尹柏萧。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眉眼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尹教官。……”她定了定神,稳住有些发颤的声线,语气里还残留着一丝被惊扰后的仓促。 尹柏萧看着她略显慌乱的模样,眉头微蹙,问道:“你刚去哪儿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像是在确认什么。 叶馨蒙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一丝波动,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什么,我随意走走……你找我。”她刻意把语气放得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噢,我听桑副官说你搬过来住了,所以想去看看你。”尹柏萧的语气缓和了些,解释着自己的来意,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没什么,这里环境很好,适合学习。”叶馨蒙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清澈,像是真的对眼下的住处很满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藏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 尹柏萧却显然没有被这笑容完全安抚,他往前半步,语气里的担忧清晰可闻:“晚上的话还是不要随意到处乱走吧,这个地方离医院很近,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像是在提醒一个不懂世事的晚辈又像是在隐晦地传递着某种警示。 叶馨蒙听着这话,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顺从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尹教官提醒。” “早点休息。”尹柏萧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小径,“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没事没事。”他语气不容置喙,“就当是我作为一个教官的职责。” —————— 华裔范氏家族的百坪豪宅。 铁门沉重地滑开,露出被两排菩提树夹成的甬道。树是百年的,远渡重洋而来,每一片叶子都在精密的灌溉系统中绿得发腻,绿得几乎有了重量,沉沉欲坠。车行其间,仿佛不是行驶在道路上而是被这过分的绿意缓缓吞噬。 宅邸是极现代的样式,通体玻璃与冷硬的直线条,却偏偏披着一层传统泰式屋顶,金箔在赤道阳光下烧出刺目的光。冷气从门缝里渗出,与外头粘稠的热浪短兵相接,形成一道无形的墙。玄关处供奉着象头神,檀香如游丝般浮动,与大理石地板的寒气交织,生出一种奇异的肃穆。 厅堂大得令人心生惶恐。意大利沙发像泊在无浪海面上的白色船只,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抽象画,色彩暴烈,价格想必也同样暴烈。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外,是无边际泳池,池水蓝得不近情理与远处灰黄浑浊的河水形成残酷的对照。泳池边站着三两个佣人,白衣白裤如同凝固的雕像,只在主人水晶杯旁的冰块轻响时才获得一丝活动的指令。 “专员先生请坐。”老佣人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 “范涵霖呢。”尹柏萧直接开门见山:”把他叫来。我是专程来找他的。” 范涵霖倚在露台的雕花栏杆上,风拂起他额前微卷的墨色发丝。十九岁大男孩有着极为出挑的容貌,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美,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总是蒙着一层倦怠的雾霭,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兴味索然,偶尔抬眼时却会漏出一星半点儿清冽的光,像冬夜寒星跌进深潭。 这与生俱来的疏离感,总让人想起偶像剧里的忧郁公子。但又不是戏剧化的忧郁,而是一种更内敛、更彻底的倦怠,仿佛刚从一场太长久的梦中醒来尚未找到必须清醒的理由。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炭灰色丝绒外套,身形清瘦颀长,安静置身于自家别墅喧嚣宴会的光晕之外,像一尊被妥善珍藏、却偶被遗忘的艺术品。 指间松松夹着一杯未动的香槟,气泡无声地碎裂。他对楼下花园里的欢声笑语、那些试图探寻他的目光浑然不觉——或者说,全然不在意。财富将他浸泡在一个无菌的、光滑的金色茧房里,却似乎同时剥夺了他感知温度的触觉。 只有当他目光无意间掠过楼下某个蹲在喷泉边认真研究水波纹路的女孩时,那潭静水才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一种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好奇,短暂地驱散了眼中的雾气,如同幽兰在无人山谷里轻微地颤了颤花瓣。 但也仅此而已。他很快又恢复原状,那种漫不经心的、俊美的虚无,重新笼罩了他。仿佛这世间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终将醒来的薄梦…… “少爷。”老佣人悄然来到他身后,“家里来了一个贵客……说是政府派来的专员,专程来见你的……” 范涵霖沿着弯弯曲曲的大旋转梯走下客厅,第一眼认出坐在沙发上恭候多时的尹柏萧,愣住:“你……” “呵呵。”尹柏萧也在看这个豪门贵公子,笑了一声:“那天我就觉得奇怪。总觉得你的气质和他们不一样,居然也混在一起。” 范涵霖垂下眼皮,沉默片刻:“你有什么事吗。“尹柏萧把政府文件递给他。他接过飞快看完,回复得很干脆:“我会去的。” 尹柏萧很好奇,这个气质偏忧郁的大男孩,估摸是个有故事的人,原以为他会像徐燕风那样闹腾,或则像郑桐纤那样需要开导一下,可他的表现完全出乎意料,回复得干净利落?“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没什么可说的。”范涵霖如此回答:“既然是政府的意思,我能说什么。”“那好。”尹柏萧站起来正要告辞,忽然范涵霖又问了一句:“俊晗和耀溪是不是也会去。” “是,”尹柏萧点头:“我刚去过沈俊晗家里,接下来要去薛耀溪家。” 尹柏萧迈着沉稳的步伐,皮鞋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孤寂而清脆的回响。这栋薛氏豪宅宛如一座华丽的迷宫,空旷得让人有些心慌。奢华至极的水晶吊灯高高悬挂,洒下的光却冰冷刺骨,将屋内的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这光芒却始终无法触及人心深处那些隐秘的角落。 接待他的,是一位美得惊心动魄且极具侵略性的女人。她身着一袭丝绸长裙,那柔软的布料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窈窕的身段,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战甲。颈项间璀璨的钻石项链与手腕上温润的翡翠镯子相互辉映,折射出的光芒耀眼夺目,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唯有眼尾处那被精心遮掩却仍隐隐泄露的细微纹路,仿佛在悄声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你是……”她朱唇轻启,声音甜腻得如同裹了蜜,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审度的意味,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第16章 第16章 “尹柏萧。”他简洁地吐出三个字,同时递过证件,单刀直入道,“谈谈关于薛耀溪的事。” 女人,也就是薛耀溪的继母柳曼,嘴角勾起一个完美得近乎虚伪的弧度,然而眼底却毫无笑意,宛如一潭幽深冰冷的湖水:“哦?又闯什么祸了?劳烦您亲自上门。”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抬手示意尹柏萧坐下,自己则慵懒地靠在丝绒沙发里,那姿态仿佛是准备观赏一出与自己毫无关联的闹剧。 尹柏萧神色平静,说道:“不是闯祸。是喜讯。薛耀溪同学被军部看中,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录取。这是批文。”说着,他将手中的信封递向柳曼。 柳曼脸上那看似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精美的瓷器在瞬间裂开一道细微却刺眼的缝隙。她缓缓伸出涂着艳丽蔻丹的纤长手指,却并未去触碰那信封,只是极为轻蔑地扫了一眼,眼神中满是嫌恶,仿佛那是一件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军校?学医?”她不屑地嗤笑一声,原本甜腻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刺耳,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前程。呵,穿上那身白皮,伺候人,能有什么大出息?一年到头挣的那点津贴够买我手上这个镯子吗?”说罢,她故意晃了晃手腕,那翡翠在灯光下泛起冰冷而油润的光,仿佛也在配合她的嘲讽。 “我们薛家,虽说不是顶尖豪门,但也不至于让子孙去遭那种罪。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同学朋友都去留学,读商科、金融,将来执掌家族企业,最不济也是个逍遥公子。他呢?去当个大头兵医生?”她越说情绪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嘲讽和嫌恶如同决堤的洪水,毫不掩饰地倾泻而出,“我看他是读书读傻了,要么就是成心要和他爸爸、要和我作对!” “您误解了。”尹柏萧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这是无数顶尖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是荣誉,更是责任。薛耀溪同学凭借的是过硬的成绩和综合素质……” “荣誉?责任?”柳曼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能当饭吃?能换成这别墅,还是能换成他爸公司的股份?我看他就是自甘堕落!跟他那个短命的妈一样,一股子穷酸清高劲儿!”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侧厅的门被猛地撞开。 薛耀溪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如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那双年轻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一对喷射着烈焰的火炬,直直地钉在柳曼身上。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同蜿蜒的小蛇。 “你——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宛如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柳曼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得微微一愣,紧接着被少年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深深刺痛。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色厉内荏地抬高下巴,强装镇定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想干什么?还想打我不成?” 薛耀溪被这挑衅的话语彻底激怒,猛地向前冲了一步,扬起手臂,“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扇在柳曼脸上,“你这个狐狸精!真以为我不敢打你?什么东西!” “薛耀溪!你敢打我!”柳曼那张原本白嫩的脸上瞬间显现出红红的巴掌印,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让她恼羞成怒,尖叫着,“我和你拼了!”说罢,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般朝着薛耀溪扑了过去……可她身材娇小,哪里是身高近八尺的薛耀溪的对手,几拳又被打倒在地,……千钧一发时,一道沉稳的身影迅捷地插入了两人之间。“住手。” 尹柏萧并没有高声呵斥,他只是用一只手,铁钳般牢牢地握住了薛耀溪扬起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时沉稳地按在少年剧烈颤抖的肩上。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力量感,有效地阻断了冲突的爆发。 “薛耀溪!”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像一道冷泉灌入少年沸腾的脑海,“冷静!” 薛耀溪挣扎了一下,但那双手像山一样不可撼动。他抬头,对上军官深邃平静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批评,没有训斥,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他几乎失控的狂怒……尹柏萧转向面色微白、明显有些后怕却仍强作镇定的柳曼,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消息已送达。如何选择,是薛耀溪的权利。他已经成年了。告辞。”说完,松开薛耀溪,却并未完全放开,而是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带着少年的手臂,将他一同带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金色牢笼。 身后,是柳曼气急败坏却又不敢真正阻拦的冰冷眼神…… 走到门外,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尹柏萧停下脚步,看着身边依旧紧绷着身体、眼眶发红的少年,语重心长:“记住。路,是自己走的。”声音低沉有力,“别为不值得的人,丢掉最宝贵的机会。” 薛耀溪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他望着尹柏萧离开的挺拔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华丽却冰冷的别墅,眼中的怒火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坚毅的光芒…… 月光如水,从棕榈叶的缝隙间筛落,将这座独栋的圣保罗医学院女生宿舍楼浸染成青白色。楼高三层,木质结构,檐角飞翘,是那种典型的南洋殖民时期风格建筑,如今只栖居着一个女生,叶馨蒙。 夜已深沉。风从暹罗湾的方向吹来,裹挟着咸湿和热带花卉**的甜香,摇动着廊下那一串用贝壳与玻璃制成的风铃,叮咚声碎,像某种古老的咒语,清冷地撒在空旷的庭园里。 蕨类植物沿着潮湿的墙壁攀爬,巨大的叶片在微光中投下幢幢黑影,如同活物般微微颤动。空气里焖着白日的余温,厚重,粘腻,紧紧贴附在皮肤上。 唯一的灯火,从二楼东侧那扇窗户流淌出来。那是整栋楼唯一未被夜色吞没的方格,昏黄,温暖,成为巨大黑暗里一个柔软的例外。光线下,可见细小的飞蠓盘旋飞舞。窗内的人影偶尔掠过,模糊而安静,是这静谧中唯一动态的注解。 楼内是更深的寂静。长长的走廊在黑暗中无限延伸,打磨光滑的柚木地板反射着从各个房门底缝漏进的、极微弱的月光,像一条条冰冷的银色溪流。空气里沉淀着旧木、防蚊香草和残留的、各式淡雅护肤品交织的复杂气味,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又被无限拉长。某一扇房门或许虚掩着,门内是无人的黑暗,寂静却浓得如同实体,仿佛推开便会惊扰一个长达百年的午睡。 偶尔,一声遥远的犬吠,或是某片叶子终于承不住露珠的重量而坠地的轻响,反而更衬托出这寂静的绝对与深邃。这楼宇像一个巨大的、呼吸着的生物,而那个唯一的居住者,便是它安眠时仍在规律跳动的心脏。 在这南洋之夜,这座目前只属于一个女生的宿舍,是遗世独立的方舟,盛满了月光、寂静和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孤独的温柔秘密。 叶馨蒙走出洗澡间。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发梢不断滴下晶莹的水珠“滴答滴答”,水珠落在旧书桌上,迅速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仿佛是时光留下的斑驳印记。 她走到书桌前,轻轻打开桌上那台老旧的收音机。收音机的外壳已经有些发黄,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道划痕似乎都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她熟练地伸出手,拧动旋钮,调频指针开始缓缓转动伴随着一阵“滋滋啦啦”的噪音,像是收音机在发出低沉的叹息。指针划过一个个波段,最终稳稳地定格在一个舒缓的波段上。刹那间轻柔的音乐如潺潺流水般从收音机中流淌而出试图驱散房间里那令人烦闷的气息,给孤单女孩带来一丝慰藉。 电台节目《甜言蜜语》柔和的片头音乐流淌出来,主持人DJ阿Ken那把标志性的、仿佛被夜露浸润过的温和嗓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夜晚让心事沉淀,电波连接你我的孤单。 欢迎收听《甜言蜜语》,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Ken。今晚让我们聆听心底的声音,无论甜蜜还是苦涩……”背景是一阵轻柔的钢琴伴奏…… 叶馨蒙拿起毛巾慢慢擦拭着头发。阿Ken的声音有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松弛。她需要这种背景音来驱散房间里的死寂和心头挥之不去的寒意。 这节目不错。不如……ok。又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几天后的深夜,城市的霓虹在薄雾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晕,街角的公共电话亭像一座孤独的岛屿,立在寂静的路边。 一道纤细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电话亭,周身裹着的黑色风衣将她完全笼罩,连帽檐也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她抬手,指尖在微凉的金属话筒上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稳稳地拿起话筒,贴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电流细微的“滋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伸出另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布满磨损痕迹的拨号盘上落下,一个不常用的号码随着指尖的转动被一一拨出。 每一个数字按下,都伴随着拨号盘回弹时轻微的“咔哒”声,在封闭的电话亭里反复回响,敲打着人心。她的呼吸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风衣下摆偶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又迅速落下,如同蛰伏的夜行动物,谨慎而敏锐。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端传来一声带着几分慵懒的“喂”,而电话亭里的黑衣女子,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声音经过刻意的压低和变调,显得沙哑而陌生…… “好的,接听下一位朋友的电话……”阿Ken的声音带着鼓励的暖意。短暂的电流嘶鸣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切了进来——像一块骤然投入温水里的冰。 那声音异常平静,冷冽,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在这份平静之下叶馨蒙却捕捉到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被冰层死死封住的、刻骨的悲伤,以及一种几乎被岁月磨平棱角的……疲惫。这感觉莫名地让她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 “阿Ken,你好。”女人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得有些失真,“我想讲一个故事。关于我自己,也关于……命运开的玩笑。”她的开场白直白得近乎突兀。 阿Ken显然也察觉到了来电者不同寻常的情绪,收起了惯常的轻松语调,声音放得更柔缓:“请讲,这位朋友,我们都在听。电波会守护你的故事。” 女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这短暂的空白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像无声的叹息。然后,她开始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钝刀子割肉,一字一句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我的出身,不算显赫但带着点特殊。家里……和军队沾点边。”女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骄傲,只有一丝淡淡的陈述意味,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长大后,很自然地我也穿上了军装。年轻,想法也简单,觉得那身制服代表荣耀,代表力量,代表一种……庇护。” 她的语速不快,每个词都吐得很清晰。 “在部队里,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是军官,比我年长,肩章比我亮,谈吐不凡,风度翩翩。在纪律森严、枯燥单调的环境里,他像一道耀眼的光,轻易就吸引了所有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兵的目光。”她的叙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事隔多年后的冰冷的洞悉,“他主动接近我,用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看似不经意的关怀。送我诗集,谈论远方和理想,在熄灯号后偷偷塞给我一块当时很难买到的进口巧克力……我很快陷进去了,像所有愚蠢的向往英雄故事的女孩一样,把他当成了救赎,当成了依靠。” “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的。”女人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能让人仿佛听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和碎裂的冰凌,“就在一个……他安排好的、避开了所有人的夜晚。” “事后,他用那种带着怜惜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跟着我,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我那时……竟然还觉得这是某种承诺,某种……特权。”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电波里传来,冰冷刺骨。 “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路’,他‘安排’过很多条。”女人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疲惫,“当新鲜感过去,或者遇到更‘有价值’的目标,比如某个权贵的女儿,他转身就能走,毫不犹豫连一句解释都吝啬。而我?成了他履历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甚至成了别人口中‘不自爱’的笑柄。” “那你有申诉吗。”阿ken满是同情地问。 “没有……”她沉默片刻,回答。 “为什么。” “没用的……”“申诉?呵,谁会信一个新兵的话去质疑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那些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结论永远是‘证据不足’、‘个人作风问题’。” 收音机里,DJ阿Ken似乎想插话安慰,但最终只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段时间,”女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天是灰的。徽章上的光芒变得刺眼,制服像沉重的枷锁。我甚至……站在过训练场的高台上往下看,觉得跳下去,就解脱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念头,“但最终,没有。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们了。我的命,不该只值这点屈辱。” “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污名和一颗死掉大半的心,我不得不离开原部门去到另一个部门。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女人的叙述在这里,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直到……遇见他。” “他……和那个混蛋完全不同。他……很真实。”女人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脾气很柔和,性格正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懂得那些虚情假意的浪漫。但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厚重,坚实。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猎奇,就是很纯粹地看着我这个人。他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他从不多问,只是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护着我。” 电波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声,像是强忍着某种汹涌的情绪。 “他会在我值夜班时默默地在外面守护直到天亮。会因为我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城东老铺的糕点就来回跑几十公里买回来,……还装作顺路。会因为我被一些风言风语受打击时直接去找人理论,哪怕对方军衔比他高……”女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深埋心底的、被小心翼翼珍藏的暖意,尽管此刻说出来,带着无尽的酸楚。 第17章 第17章 “他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光都带着灼人的刺,还有一种光是温热的,能一点点融化冻僵的心。我们……相爱了。很平淡,但很踏实。像在冰冷的废墟里,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相互取暖的地方。”她的声音温柔下来,那短暂的暖意,在冰冷的叙述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脆弱。 “我们甚至计划好了未来。一个很小的家,不用多大,他说要在院子里种我喜欢的茉莉花……”女人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电波里只剩下沙沙的背景音。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的时候。”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冷,那短暂的温柔像被狂风瞬间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某种凝固的绝望,“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其实根本不可能。我必须离开他……可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他们想要我死……。” “砰!” 这个拟声词,女人说得异常清晰、短促,像一颗真正的子弹射穿了电波,也射中了收音机前每一个听众的心脏。 阿Ken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就在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我被打中了三弹……”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灵魂被抽离后的空洞,“体力不支。慢慢倒了下去……”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磨过,“还隐约记得被紧急送医当时,血……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叶馨蒙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指尖冰凉。杂志上关澜悦的遗照在水渍中显得有些扭曲。 “我还是走了。”女人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冷更硬,像一块冻透了的生铁,“留下他一个人……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天人永隔……”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万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夜色里。 “呵呵。”阿ken笑了:“怎么可能,你后来一定是抢救过来了对吧?”……与此同时,在东环旧城区的一栋老式公寓里,一个男人悠然坐在黑暗中,只有收音机的微光照亮他刚毅的轮廓。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当听见电波里的女人说到"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中了三弹”时,他愣住片刻,夹着烟的手指突然一抖—— 燃烧的烟头掉在了木地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男人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收音机,像是要透过那冰冷的机器看到说话的人。 这个描述.…… 这个语气…… 不,不可能!他扑过去双手捧起收音机双眼死死瞪着,耳朵直直竖起,似乎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字。 电波里,女人正在做最后的告别:"……所以阿Ken,我想告诉所有正在听的人——珍惜眼前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随着"滴"的一声,通话结束了。 男人仍然站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像。许久,他才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头,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窗外的暴雨更猛烈了,像是要冲刷掉某些尘封已久的秘密。…… 出身军事家庭……入伍……被军官玷污抛弃……后来遇到真心爱人……枪击……天人永隔……是她,就是她,怎么可能? 男人双手剧烈颤抖,几乎要失手把收音机摔在地上……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瞬间将房间映得一片青白。几秒后,沉闷而巨大的雷声滚滚而来,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哎……暴雨,终于要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收音机里阿Ken切换的试图缓和气氛的轻柔音乐,以及窗外越来越密集的、敲打着铁皮屋檐的雨点声。那雨声急促而冰冷,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拍打着窗户又像是……某种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正踏着雨幕悄然逼近。 一只油亮的蟑螂从墙角快速爬过,消失在收音机后面堆积的阴影里。…… —————— 泗水区(该国有名的低收入社区)。雨天总是闷热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污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铁皮屋顶歪歪斜斜地搭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勉强可称为“家”的空间。十九岁的白蕾妮蹲在积水的洼地旁,用力搓洗着盆里那几件已经褪色发白的衣服。 她的手指纤细却布满老茧,与那张混血的面容形成讽刺的对比——北欧血统赋予她立体的五官和蓝黑色的眼眸,亚洲血统则添上了深棕与铜金色长发和娇小的骨架……这本该是一张令人艳羡的脸庞,此刻却沾着污渍,写满疲惫。 “蠢东西!洗个衣服要一上午吗?”母亲的叫骂声从铁皮屋里传来,伴随着酒瓶倒地的声响,“快点回来做饭!” 白蕾妮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污水溅到她破旧的裙子上,留下新的污迹。她望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恍惚间想象着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一个有着挪威白雪和父亲怀抱的世界。母亲说他是水手,只在瑆洲停留了一夜,留下足够九个月的谎言和一生的痛苦…… 铁皮屋附近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白蕾妮警觉地抬头。六个纹身男子正朝她走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他们是当地有名的恶棍,专做人口买卖和毒品交易。 白蕾妮立刻站起身,水盆被打翻,湿衣服散落一地。她本能地向后退去,心脏狂跳。 “就是她,”刀疤脸咧着嘴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杂交的……能卖个好价钱。” 两个手下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白蕾妮尖叫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你妈把你卖给我们了,”刀疤脸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有母亲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手印,“欠了我们那么多赌债,用亲女来抵,天经地义。” “不!不可能!”白蕾妮拼命挣扎,但那双细瘦的手臂根本无法挣脱男人的钳制。 母亲从铁皮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瓶廉价的威士忌。她的眼睛避开白蕾妮的目光,神情冷漠:“跟他们走吧!反正这里也没饭吃。” “妈!你怎么能这样!”白蕾妮的声音撕裂了潮湿的空气。 刀疤脸示意手下把她拖走。白蕾妮的脚在泥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绝望的哭喊引来了几个邻居的窥视,但他们很快关上了窗户和门。在贫民窟,多管闲事意味着惹祸上身。 就在她被强行拖到巷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尹柏萧。“放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蕾妮透过泪眼看去。这个穿着黑色休闲的陌生华裔男人站得笔直,与贫民窟歪斜的环境格格不入,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 “啐,想英雄救美?”刀疤脸嗤笑一声,“我们这是合法交易,有字据的。她妈亲自签的!” 尹柏萧目光扫过那张所谓的“卖身契”,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人口买卖是非法,无论有没有字据。” “妈的,多管闲事!”刀疤脸啐了一口,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五个混混同时扑过去……白蕾妮紧闭双眼,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 但预期的惨叫并非来自尹柏萧。当她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到两名混混已经躺在地上呻吟,另外三个犹豫着不敢上前。尹柏萧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一招制敌,毫不拖泥带水。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掏出一把弹簧刀,猛地向尹柏萧刺去。他侧身躲过,抓住对方手腕一扭,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令人牙酸。刀疤脸惨叫一声……刀已轻松落入尹柏萧手中。 不到一分钟,六个混混全部倒地呻吟。尹柏萧从容地从胸袋中取出证件:“……需要我带你们去军事法庭坐坐吗?” 糟糕。惹到军部的人。听到“军事法庭”四个字,混混们脸色煞白,马上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连那张卖身契都丢在了地上。 白蕾妮瘫软在地,泪水再次涌出。她浑身发抖,无法控制地抽泣。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为她挺身而出过。 尹柏萧蹲下身,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了。”他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白蕾妮犹豫地接过擦去脸上的泪水和污渍。如此体贴的举动让她哭得更凶了。 “你是大英雄,”她哽咽着说,“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时,无良女人摇摇晃晃地冲过来,酒气熏天:“你想带我女儿去哪?她是我生的,我养的!谁也不能带走她!” 上尉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满身酒气的女人:“根据泰国法律,贩卖人口最高可判死刑。需要我联系警察吗?”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撒泼打滚:“天啊!当兵的要抢我的女儿啊!没天理啊!” 尹柏萧不为所动,取出批文:“你的女儿已经被军部计划选中,这是批文。她将接受医学院教育并为国家服务。” “什么医学院!我不答应!”无良女人尖叫着,“她走了谁养我?谁给我钱喝酒——给我钱吃饭?” 尹柏萧冷冷地看着她,从钱包中取出一沓钞票:“这是买断费。买断你对白蕾妮的所有权利,这些钱就是你的了。” 女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盯着那笔远超她想象的钱款……蓦地一把抓过,生怕尹柏萧反悔。“走吧走吧,总算没白养你。”她嘟囔着数着钱摇摇晃晃地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 白蕾妮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碎了。尽管她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但被如此轻易地出卖和抛弃,仍然痛彻心扉…… 尹柏萧轻轻扶起她:“走吧,这样的生活不会再有了。”他们走出社区,白蕾妮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这个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肮脏、破败、绝望,如同一个巨大的泥沼,吞噬着所有陷入其中的人。而现在,她终于要离开了。 上车以后白蕾妮拘谨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绞着那破旧的衣角。车辆驶出社区,大都市的街景逐渐变得现代化、整洁。她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谢谢你……。”她小声说。 “叫我尹教官就好。”尹柏萧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以后就是你的班主任。” 沉默了一会儿,白蕾妮开始诉说,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我父亲是挪威人,母亲说他是水手,只在港口停留了一夜。她以为能靠我拴住他……但除了几张明信片,什么都没有寄来过。母亲酗酒,赌钱,输了就打我出气……” 尹柏萧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示意她在听。 “……有时候我会站在港口,看着那些来自欧洲的轮船,想象父亲会不会突然出现,带我离开。但每次都是失望地回家,然后因为耽误了干活而挨打……她说她没有钱,不想供我读大学……”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尹柏萧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慢慢说。” 白蕾妮接过水瓶,惊讶地发现瓶盖已经被贴心地拧松了。这样细小的关怀让她再次泪流满面!“对不起,我太失态了。”她试图控制情绪。 “哭出来会好受些。”尹柏萧的声音依然平静,“但你很坚强,在那种环境下还能自学课外知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白蕾妮惊讶地转头看他:“您怎么知道...” “军部不会随便选人,”阿南微微一笑,“早就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你经常去寺庙帮助僧侣照顾生病的孩子,甚至自己学习英语和基础护理知识。这些都很令人印象深刻。” 白蕾妮的脸红了:“我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父亲国家的语言。挪威语资料太难找,所以先学了英语……” 尹柏萧问:“你怎么自学的。” 白蕾妮害羞地用英语回答:“我从旧书店捡到一本破旧的英语词典,自学了很久。” 尹柏萧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被选中。军部需要有能力有毅力的人才,无论出身。从现在起,你的人生将完全不同。这里会有严格的纪律、繁重的学业和不小的挑战。你准备好了吗?” 白蕾妮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头:“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之前的生活更糟了。” 阳光洒落在圣保罗医学院的停车场上,尹柏萧乘坐的车子缓缓驶入,稳稳地停在了车位上。他推开车门,刚一下车,就迎面撞见了巴颂。巴颂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快步走上前来,主动打起了招呼:“尹教官,怎么样了,学生都征集到了吗?” 尹柏萧也露出了笑容,点头回应道:“已经找到很多了。”说着,他侧身示意身后的白蕾妮,介绍道:“白蕾妮,这位是巴颂院长。” 白蕾妮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双手虔诚地合十,向巴颂行了一个礼。她那精致的面容、高挑的身材,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巴颂也微笑着回礼,眼神中流露出对这位年轻姑娘的赞赏。 此时,医院大门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和病患们,都不禁留意到了尹柏萧带回来的这个高挑貌美的混血姑娘。她那独特的气质和出众的外貌,如同一块磁石,吸引着众人的目光。然而,白蕾妮自己却浑然未觉,在这表面看似平静的圣保罗医院里,她的出现或许并非一个好兆头。 医院里,有些人的眼神中除了欣赏,还隐隐夹杂着一丝好奇与揣测。毕竟,圣保罗医学院向来有着相对封闭的环境,这样一位陌生又惹眼的姑娘突然出现,难免会引发各种猜测和议论。而这些暗流涌动的情绪,正悄然在人群中蔓延,如同平静湖面下隐藏的漩涡,随时可能掀起波澜,只是白蕾妮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浑然不知…… ——————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悄然覆盖了圣保罗医学院。尹柏萧独自坐在书桌前,柔和的灯光洒落在桌面上,映照着他专注工作的身影。他手中的笔不时在文件上圈圈点点,眉头微微皱起,沉浸在思索之中。 “大哥,馨蒙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呢,”桑矾逸笑说:”这几天独自住在那么大一桩公寓楼里也很习惯。这样的女孩真少见。” 话是这样说。尹柏萧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只有她和白蕾妮两个女孩住着,还是不太放心的感觉……你多多留意吧。” 桑矾逸说这里可是学校,住学校宿舍应该没什么事吧。 尹柏萧微微抬起头,表情变得严肃,认真地批评道:“不要大意。”顿了顿:“我刚和馨蒙说过,医院那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当然我不是说不相信周医生他们,他们都是有医德的人。但是医院本就是个人员复杂的地方,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两个女孩势单力薄,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得确保她们在学校的安全。” 尹柏萧深知哪怕有一丝疏忽都可能给学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好吧……大哥。” 深夜的圣保罗医院,像一艘抛锚在时间之外的巨大幽灵船。走廊无限延伸,淹没在一种非自然的沉寂里,只有偶尔从病房深处溢出的、被药物压抑过的呻吟,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规律而冷漠的滴答声,证明着生命仍在某些角落艰难地维持。空气是凝滞的,沉重地混合着消毒水、血液、褪色的恐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烂气息——那是无论多么严格的清洁都无法彻底驱散的,属于疾病和死亡本身的味道。 脚步声。 一种轻快得近乎亵渎的“吱嘎”声,伴随着荒诞走调的口哨,刺破了这层凝滞的膜。小丑出现了。他像一抹从噩梦中溢出、滴落进现实的油彩,红黄条纹的连体衣在惨白灯光下灼烧着视觉,惨白的脸谱和猩红的裂嘴构成一个冻结的尖叫。他晃荡着,那双特大号的鞋子似乎对地面的冰冷毫无知觉。 第18章 第18章 水房的细微声响吸引了他。推开门,水汽扑面。他看见那个女护工,一个在深夜水槽边显得过于美丽也过于专注的侧影。她的肌肤在水汽和灯光下仿佛散发着柔光,与周遭不锈钢的冰冷坚硬形成奇异对比。 她转过身。表情被绝对自然的冷静覆盖,一个暖心的微笑在她唇角绽开,自然得令人心悸。 “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她的声音平稳,像温过的牛奶。 小丑歪着头,油彩后的目光难以捉摸。“快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我还是那句话——这工作啊,做不完的!”声音透过面具,沉闷,带着一丝倦怠的扭曲,与她记忆中某个尖锐癫狂的声线似是而非。 他吱嘎作响地离开了,那荒诞的口哨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医院的寂静再次吞噬。 女护工缓缓松开紧握的刷子,指节发白。水面倒映着她看似平静的脸,眼底深处却是一场尚未平息的深海地震。 十年了。那三颗子弹留下的不仅仅是身体的疤痕。它们像冰冷的种子,在她灵魂深处孕育着某种东西,某种与她昔日特工冷静特质截然不同的、更幽暗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消毒水和陈年血污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她继续工作,动作机械而高效,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那口深井。 医院三楼的312病房。一张病床是空的。被子凌乱。 靠窗的那张床上,乍格正艰难地试图将自己塞回被子里。他的动作笨拙而急促,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不仅仅是因为病体的虚弱。他刚完成一次短暂的违背所有医嘱的“夜游”。并非想去哪里,只是……病房太闷了。 那种被四面白墙和死亡预期缓缓挤压的窒息感,让他难以呼吸。 走廊外传来了轻微的、有节奏的摩擦声。 吱——嘎—— 乍格的心猛地一跳,几乎窜到喉咙口。不是护士查房那种轻快规律的脚步。这声音……拖沓,粘滞,带着一种不紧不慢的压迫感,正沿着走廊缓缓靠近。 门被轻轻推开了。 不是医生,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护士。 是那个新来的女护工。她推着清洁车,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拖把,水桶里的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她的头微微低着,浓密的黑色瀑布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脸颊。 乍格僵在床上,屏住呼吸,希望自己变成墙壁的一部分。 她似乎并没有立刻注意到他醒了,或者说没在意。她开始拖地,动作熟练而安静,拖布吸饱了消毒水,在地面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和一股更浓烈的、刺鼻的气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吱嘎……吱嘎……像是在磨蚀着时间本身。 她拖到了他的床边。 乍格无法再假装下去。他喉咙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女护工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脸完全显露出来。乍格之前只是模糊地知道来了个新人,此刻才真正看清。太……标致了。像瓷器,光滑,白湛,没有一丝瑕疵。眉毛如烟,嘴唇像刚摘下的樱桃,饱满而色泽天然。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极其明亮,却深不见底,看着你,又好像穿透了你,看着你身后更遥远的什么东西。 她看着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极其温和,甚至称得上甜美,但在这一刻,在这死寂的深夜病房里,却让乍格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那微笑太完美了,像是精心练习过的面具。 “回来啦?”她轻声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问候回家的家人。 乍格一愣,心脏又是一缩。她看到了?看到他偷偷溜出去了? “我……我刚去了趟洗手间。”他哑声撒谎,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 女护工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接受了他的说辞,又仿佛根本不在意真假。“我刚给你换了一壶热茶。”她说着,目光瞥向床头柜。那里果然放着一个白色的保温壶,取代了之前那个已经凉透的旧壶。壶嘴还微微冒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谢……谢谢。”乍格讷讷地说,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浓。一个如此漂亮的护工,如此周到,在深夜……这本身就像某种志怪小说里的情节。他努力想驱散这种荒谬的念头,都是生病生的,人都变得疑神疑鬼了。 “你好面生,新来的吧?”他试图用对话打破这令人不适的气氛,也确认一下自己的记忆。他记得之前的护工是个总皱着眉头的壮实女人。 女护工点点头,手里的拖布又开始缓慢地移动,擦拭着床边的地面。“嗯,刚来不久。”她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习惯吗?这医院……晚上挺瘆人的。”乍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或许只是想听听活人的声音,哪怕对方只是个陌生的护工。 “还好。”她回答很简单,动作不停。“习惯了就好。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声音。”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乍格没接话。 拖地的声音停止了。她直起身,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短暂的沉思。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我曾经,”她忽然开口,声音飘忽了一些,“在中环路11号线附近被人击中了三枪。” 乍格完全愣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极度个人且血腥的倾诉,从一个刚刚还在微笑拖地的漂亮护工口中说出,显得如此超现实,如此不协调。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中环路11号线?枪击案?好像没听说过。 他看着她的脸,那张完美无瑕、甚至显得有些过份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是凝固的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鬼使神差地,他接了一句自己都没完全过脑子的话:“噢,你后来抢救过来了?”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既愚蠢又冷漠。 女护工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他脸上。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 “是。”她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没有庆幸没有后怕,只有一种确认事实般的平淡。 “什么人?为何要对你开枪?”乍格被这个故事吸引了,暂时压下了心里的不适感,追问道。是劫匪?仇杀?那场枪战的原因众说纷纭。 女护工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一只手,用白皙得几乎透明的手背,轻轻地、缓慢地抹过自己的额头,仿佛那里有并不存在的汗水。动作有些僵硬。 “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变得更轻,更飘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 她的手指缓缓下移,掠过眼睛。就在那一刻,乍格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他看到,在她抹过之后,她那原本完美无瑕、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清晰的、粘稠的、鲜红色的痕迹! 正从她那双过于明亮、过于深邃的眼眶里,缓缓地、源源不断地涌出……不是泪水。 是血。 浓稠的、猩红的血泪,划过她雪白的肌肤,像两条狰狞的红色溪流,无可阻挡地向下蜿蜒,滴落。一滴,两滴,落在她浅色的护工服前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而她的脸,就在这血泪涌出的瞬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她刚刚拖过的、被消毒水反复冲刷的地板一样,死白,僵硬,没有一丝生气。只有那两行血泪,愈发鲜红,愈发触目惊心。 她的眼睛依旧看着他,但里面所有的光似乎都熄灭了,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映照着病房惨白灯光的黑潭。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那把原本轻柔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生锈的金属在摩擦,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 “我就是在这里……被抢救的……” 这里。圣保罗医院。 哇啊——!!! 一声极度恐惧、撕裂喉咙的尖叫猛地从乍格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压榨出他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所有的病痛、所有的虚弱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面对超自然恐怖的惊骇彻底碾碎。他眼前的景象疯狂旋转,那张流着血泪的惨白脸孔无限放大,如同最深的梦魇从地狱浮现。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黑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勺上。视野骤然塌陷,意识瞬间被掐断。 他身体一软,重重地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坚硬的床头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即整个人瘫倒在病床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女护工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脸颊上的血泪仍在缓缓流淌,但她似乎毫无察觉。她低头看着床上被吓晕过去的病人,那张死白流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几秒钟后,她再次抬起手,用手背擦过脸颊。 那两道狰狞的血痕,就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样,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的脸颊恢复了光洁白皙,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黑得不见底。 她看了一眼打翻在地的拖把和水桶,水正慢慢漫延开来。 然后,她转过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步伐平稳地走向门口,去拿新的清洁工具。 吱嘎——吱嘎—— 那拖沓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 走廊尽头,那荒诞走调的口哨声,又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与小丑离去时的旋律,诡异地重合…… 昏黄灯光下,湿热的空气弥漫着香茅与茉莉的暖香。墙壁铺满深绿榕叶纹瓷砖,水珠顺着金色藤蔓雕花的铜质花洒溅落,在磨石地面积成浅洼。角落悬着一小尊象神瓷像,前肢合十,身披水渍与光斑。窗外,一丛芭蕉叶影摇曳,蝉声与水流声交织,氤氲中恍若置身热带雨林。 澡房里白蕾妮打湿头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她顿时心里咯噔,莫名有些发毛,水声哗哗……显得这小小的空间格外寂静。 是馨蒙?想起今天刚刚认识的新朋友,不对呀,她明明说有事出去了呀。 她迅速关掉水,侧耳倾听。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水管里隐约传来遥远的嗡鸣。 “有人吗?”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撞了一下,显得干巴巴的。 无人回应。 大概是听错了。不会有什么人。她继续胡乱地用清水冲了冲头发,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水汽更浓了,镜子糊成一团白雾,门外的景象也完全看不清了。 就在她准备关掉水龙头时,眼角的余光无意瞥见浴室门底下的缝隙…… 一只惨白的、指节粗大的手,正无声地将一瓶全新的、甚至没开封的洗发水,从门缝外塞进来。动作缓慢、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炸的诡异从容。 那瓶红色的洗发水立在门内的水渍里,瓶身崭新,标签鲜艳刺眼。 白蕾妮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她死死盯着那瓶凭空出现的洗发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头皮一阵发麻。 谁?! 无声无息。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没有任何呼吸声。只有那瓶洗发水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不怀好意的宣告。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下一秒,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扯过衣服裹住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也顾不上了。她颤抖着手,一把拧开浴室门锁,拉开门冲了出去! “谁……在那儿?!”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划破了宿舍的寂静。 空荡荡的走廊。昏暗的光线从尽头的窗户照进来。 就在视线捕捉到的那一刻,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黑影极快地一闪,消失在楼梯拐角!那身影很高大,动作快得几乎不像人。 白蕾妮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冷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不是幻觉!真的有人! 她不敢追过去,甚至不敢在走廊多待一秒。她猛地退回宿舍,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手忙脚乱地反锁,后背死死抵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过了好几秒,惊魂未定的心跳才稍微平复一点。她环顾这间刚刚辛苦打扫干净的宿舍,莫名的,却觉得比刚才更加寒冷,一种无形的窥伺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然后猛地顿住—— 床上。 那套她原本铺着的、洗得发白的旧床单被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床上用品。素雅的淡色花纹,面料看起来柔软舒适,和她那套旧的形成鲜明对比。 它就那么安静地放在床铺正中央,像一份早已备好的、不容拒绝的“礼物”。 谁放的? 什么时候放的? 她洗澡的时候?那个人……不光塞了洗发水,还进了她的房间,换了她的床单?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刚刚在洗澡,毫无防备……如果有人进来……她甚至不敢往下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颤抖着,一步步挪到床边,手指发僵,甚至不敢去碰那套崭新的被褥。它看起来完美得过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的视线惶惑地移动,最终,落到了房间里那个老旧的木质衣柜上。 衣柜门关着。 但她记得清楚,她打扫时打开过衣柜通风,后来……关上了吗?好像关上了。又好像没有?记忆因为恐惧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恐惧感驱使着她。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搭在了衣柜冰凉的把手上。 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 ——唰。 一整排衣服赫然映入眼帘。 全是裙子。血一样刺眼的红色长裙,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衣柜,款式老旧,却崭新得像刚从工厂制作出来。 一股陈旧的、类似樟脑丸和灰尘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 白蕾妮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彻底停滞。 那些红裙静静地挂着,纹丝不动。每一件的领口内侧,都钉着一个白色的尺码标签。 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的目光无法控制地、一件一件地扫过那些标签。 上面没有数字。 只有两个字。 一遍又一遍。每一张标签上,都清晰地、工整地印着同一个名字—— 她的名字。 白蕾妮。 白蕾妮。 白蕾妮。 …… 冰冷的恐惧像无数细密的针,瞬间刺穿了她每一寸皮肤,扎进骨髓里。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整个人像瞬间被扔进了冰窟的最深处,连血液都凝固了。 那些血红的裙子,那些写着她名字的标签无声地悬挂着,填满了整个柜膛,仿佛一张巨大而诡异的嘴,正对着她无声地狞笑。 她猛地向后退去,脚跟撞到床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目光死死钉在衣柜里那片刺目的红上,无法移开。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恐惧中—— 吱呀—— 身后,宿舍那扇她明明已经反锁了的门,发出了一声老旧合页才有的、缓慢而清晰的摩擦声。 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推开。 “啊!啊!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桑矾逸拿着一些生活用品刚走到楼下,听见女孩尖声惊叫马上意识到不妙,拔腿奋力跑上楼朝二楼东面那间亮灯的宿舍跑去,“白蕾妮!怎么了?白蕾妮!” 第19章 第19章 “陆语墨。”尹柏萧一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一边从资料袋中翻找出相关资料,这便是他下一个要找寻的女孩。资料里夹着的照片上,呈现出的是一位令人瞩目的混血美女,然而她的出身情况却与白蕾妮截然不同,她家境优渥,生活似乎从一开始便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照片中的陆语墨,年仅十九岁,却已散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魅力。她姿态优雅地倚靠着一台复古跑车,仿佛人与车已然融为一体,共同构成了一幅时尚而迷人的画面。三种不同的血统在她身上完美交汇,碰撞出了惊人的美感。那北欧的冰蓝眼眸,犹如深邃的冰川湖泊,清澈透亮,仿佛能看穿人的灵魂;比利时的立体轮廓,精心雕琢出她精致的侧脸,线条硬朗又不失柔和,如同古希腊雕塑般完美;而东方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的轻抚下泛着如瓷般的洁白光泽,细腻得仿佛吹弹可破。 她那亚麻棕色长发微微卷曲,如波浪般垂及腰间,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增添了几分灵动与妩媚。她身着一条银色流苏短裙,那裙子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短裙完美地勾勒出她傲人的身体曲线与身后跑车的流线型车身形成了奇妙而和谐的呼应,仿佛她天生便是驾驭时尚与魅力的女王。 她的指尖轻轻搭在车门上,动作优雅而自然,一抹浅笑在她的嘴角绽放,这笑容介于北欧的疏离与东方的含蓄之间,带着一种神秘而迷人的韵味,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背景展厅的灯光仿佛也为她着迷,纷纷投射在她身上,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光晕,使她整个人宛如从童话世界中走出的公主,高贵而迷人。 尹柏萧凝视着照片,仿佛能透过这张照片,看到陆语墨那独特而充满魅力的个性。 “听说……” 午后,阳光如同金色的丝线,丝丝缕缕地洒落在林间小道上。妇科女医生张妍妍身着一袭白大褂,正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这条小道。 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衣角被撩起,像是在风中翩翩起舞。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在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上洒下了一片片跃动的光斑,宛如给她戴上了一顶璀璨的光冠。听诊器依旧稳稳地挂在她的颈间,随着她的步伐,金属听头轻轻叩击着,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在演奏着一曲独属于医院的乐章。 张妍妍偶尔会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抬头望向树顶。此时,她那纤长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了细碎的影子,宛如一幅细腻的剪影画。白大褂下,浅蓝衬衫的袖口若隐若现,为她增添了几分淡雅的气质。刚刚结束一场漫长而紧张的手术,此刻的她,正踩着铺满落叶的小道,朝着另一端的住院楼走去,每一步都带着些许疲惫,却又不失医者的从容与坚定。 “昨晚学生宿舍这边有人潜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微风清晰地灌入了张妍妍的耳朵。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院长巴颂正站在不远处,和政府派来的专员副手桑矾逸交谈着。 “是的,”桑矾逸回答:“不过我及时赶到,没出什么事。” 巴颂微微皱着眉头,脸上带着忧虑的神情说道:“还没开学,怎么又闹出这样的事?”他的目光看向远处那栋略显陈旧的宿舍楼,眼神中满是担忧。 桑矾逸说“我会交代她们晚上锁门。” 巴颂似乎仍不放心,关切地又说:“这样吧。我出一些资金把宿舍楼稍微做点改造,把楼梯口改成防盗门,设门禁,如何。”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毕竟学生的安全和情绪是至关重要的。 桑矾逸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回答道:“回头我和尹教官说说。” 圣保罗医学院妇科诊室里,静谧的氛围如同轻柔的薄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室长廖碧华女士正全神贯注地俯身在桌前,专注地忙碌着。她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至鼻梁中段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专注。钢笔尖在纸面轻快地沙沙游走,像是一位不知疲倦的舞者,在洁白的舞台上尽情演绎着优美的舞步。与此同时,腕表秒针以恒定的节奏跳动着,那滴答声与书写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叠成了双重轨迹,为这寂静的空间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韵律。 她的左手指节处,有一道因长期握笔而留下的浅痕,这痕迹宛如岁月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她多年来在医学领域辛勤耕耘的历程。白大褂领口别着的医师证,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光,那是她身份与责任的象征。突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手中的钢笔停顿下来,伸手推了推下滑的镜框,这一动作使得镜链发出一阵清脆的轻响。原来是某个数据需要再次确认,谨慎细致的她容不得丝毫马虎。确认无误后,钢笔又开始在纸上划出精准的医学符号,那些符号仿佛神秘的密码,组成了一道看似永不完结的方程式,等待着她去解开医学领域里一个又一个的谜题。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张妍妍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使劲发牢骚:“哼。那个老吝啬鬼,医学院那边来了个女学生,就想着花钱搞门禁了了。医院水箱坏了大半年没人修,也不见他这么上心!”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打破了诊室原本的宁静。 廖碧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无奈与责备……到底上了年纪,可不喜欢这样成天到晚说三道四。她皱了皱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行了行了。别成天到晚一张嘴像刀子似的,到处捅这个捅那个……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展厅里喧嚣鼎沸,混合着香槟、皮革与某种冰冷金属的气息。镁光灯像一群躁动不安的白雀,永无止境地炸亮、熄灭,再炸亮,将中央那辆流线型猩红超跑以及车旁的她,吞噬进一片令人眩晕的纯白。 十九岁的年纪,肌肤在强光下透出一种瓷器般的易碎感,却又奇异地糅合了某种近乎野性的生命力。那双眼睛,继承了来自丹麦的冰蓝,来自东方的墨黑瞳孔,边缘还晕着一点点说不清的、属于比利时的朦胧灰绿,看人时仿佛隔着一场弥散的大雾。三国血统在她脸上碰撞出惊心动魄的和谐,美得极具侵略性,又疏离得如同幻影。她微微侧身,倚着光滑如镜的车门,一件缀满细碎晶片的礼服沿着身体曲线苛刻地贴合,每一寸光都在勾勒令人窒息的轮廓。 人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相机快门声密集得让人心悸。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举着香槟杯试图靠近,笑容殷勤:“能否赏光共进晚餐?” 她唇角牵起一个弧度,标准,迷人,空无一物。目光轻巧地掠过他,像是掠过一件展品,未做丝毫停留。这种场合的搭讪,廉价得像展台上随意取用的糖果。 然而,某种冰冷的异样感,毫无征兆地刺入这片浮华的喧嚣。 展台侧后方,人群边缘,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深色西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章线条硬朗。他身姿挺拔如松,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手里没有相机,没有酒杯,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目光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审视,穿透晃眼的灯光与攒动的人头,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不是欣赏,不是**。 是……确认。 她维持着完美的微笑,心脏却突兀地漏跳一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汽车引擎盖,试图压下那瞬间窜起的不安。是某个难缠的赞助商?还是…… 男人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那样看着。直到她几乎要认为那是错觉时,他微微抬了下下巴,动作极小,方向明确地指向后台入口。随即,他转身离开,背影迅速被人潮吞没。 那一瞥留下的冷意,却像一枚冰针,扎进了浮华的泡沫里。 “喂。是我。帮忙转告尹教官一声……为了节省时间,这个我来搞定……” 车展终于在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中落下帷幕。后台化妆间喧闹无比,模特们嬉笑着卸妆,交换着联系方式,抱怨着高跟鞋和苛刻的经纪人。空气里弥漫着卸妆油、发胶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浓烈气味。 她坐在角落的镜子前,一点点擦去脸上厚重的妆容。冰蓝与墨黑交织的眼瞳渐渐清晰褪去舞台式的光芒后,显出一种倦怠的空茫。镜子里映出身后杂乱的景象,挂满华丽服饰的移动衣架,随意丢弃的高跟鞋,还有堆着半空外卖盒的茶几。 “语墨!语墨!!”老板推开门进来,一脸惊慌不定:“你明天不用来了……回去备考吧” 陆语墨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刚接到一通匿名电话,不知道是谁,要求解约。还付了一大笔违约金……他还威胁如果我敢继续留你。就让公司破产!哎呀。我怎么敢?你还是快走吧!” 国立塔兰高中垒球场的午后,阳光被搅碎在飞扬的尘土里,带着草叶和塑胶颗粒灼热的气息。尹柏萧的皮鞋踩在场地边缘的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的视线被场地中央那个身影牢牢攫住…… 那个女孩。叫汪冰莹。一身红白相间的队服,帽子压得有些低,但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挥棒时咬紧的牙关透着一股专注的狠劲。投球机嗡鸣,白色的垒球炮弹般喷射而出,她扭身、转髋、挥臂——动作流畅得像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 “砰!”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爆响,几乎不像皮革与金属棒的撞击,而更像什么精密仪器发出的确认音。白球瞬间消失,下一刻已化为遥远天际的一个微小白点。 尹柏萧惊诧地眯起眼。这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女击球手,军队里也有特种体能项目,但这一击……不同。不仅仅是力量,是那种绝对的、冷酷的、近乎机械的效率。没有丝毫多余动作,完美得像计算过无数次的弹道。 她收回球棒,微微喘息,抬手用袖子抹了下额角。注意到场边防护网外的陌生人,她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清亮,瞳孔颜色很浅,像泡淡了的茶。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鼻尖沁着细汗,长相是毫无攻击性的清纯甜美,像一杯刚冲好的奶茶,热气腾腾,人畜无害。 可尹柏萧刚刚目睹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击。 女孩只是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又转回去,继续她的练习。砰!砰!砰!一声声巨响,节奏稳定得可怕,每一个球都飞向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分毫不差。 若有所思的尹柏萧离开场地时,后背还能感觉到那稳定击球声带来的细微震动。 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时,这秃顶老男人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预算报表皱眉头。尹柏萧走进来,步伐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直接递上一份带有红印的批文。 “贵校的两个女生,汪冰莹和蔡楚潾,”尹柏萧的声音平直,没有寒暄,因为已经走访多位学生,他已经厌倦千篇一律的答应或拒绝的公式化程序。“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预定。这是政府批文,请通知她们在GCE''A''Level考试后过去报道。” 校长愣住,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他下意识接过批文,纸张挺括,右下角的红色印章不容置疑。他抬头,嘴巴微张,困惑几乎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汪……蔡……”他喃喃着这两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光亮的桌面上敲了敲,试图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对应的脸孔。有点印象,似乎是两个很打眼的姑娘,但……是否弄错了?这两个女孩……她外表是长得挺漂亮,可是论智力嘛……”他斟酌用词,最后还是选了个自以为委婉的说法,“成绩一直不中不下,说是学渣也不为过。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这怎么可能?能考上普通职校都不错了!” 然而尹柏萧的面部表情像是用尺子画出来的,没有丝毫松动。他看着校长,那种目光让校长觉得自己像一件被审视的物品。 “成绩好,”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砸得实实在在,“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你这是以全概偏。” “以全概偏”四个字像四颗小钉子把校长钉在了他的高背椅上。尹柏萧没再多说一句,点了点头,利落地转身离开,留下校长一个人对着那份批文和满室荒唐感发呆。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校长呆坐了几分钟,脑子里一团乱麻。学渣?圣保罗医学院?以全概偏?尹柏萧那笃定的、甚至带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表情,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不对劲。 他猛地俯身,在办公桌右侧那排厚重的档案柜里翻找。手指划过一排排标签,终于停在“高三”区域,抽出了“F”和“C”开头的两个薄薄文件夹。 汪冰莹。蔡楚潾。 他把两份档案并排放在办公桌上,台灯的光线柔和地铺洒在纸面上。他先翻开的是汪冰莹的,直接跳到成绩单那几页。一眼扫过去,整齐的表格里,一长串数字跃入眼帘: 英语:c。国语:c。科学:c。物理:c。化学:c。生物:c。历史:c地理:c。政治经济学:c……一门不多,一门不少,全是c。精确得令人发指。 校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开蔡楚潾的档案,直接找到成绩单。 英语:c。国语:c。科学:c。……一溜下来,一模一样,清一色的六十! 看吧,天下就有这么奇怪的事。一次考试巧合也就罢了,可这是从高一入学至今,每一次期中、期末,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试!全是c!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猛地站起身,在档案柜里疯狂翻找,抱出一大摞过去的考试卷存档袋。灰尘被扬起,在灯光下纷飞。他找到最近一次期末考试的卷子,抽出数学卷。 汪冰莹的卷子:选择题错了两道,填空题错了一道,大题第一小问步骤分没拿全……总分合计,刚好c 蔡楚潾的卷子……他屏住呼吸,将两张卷子并排放在一起。 选择题,错的题号一模一样!填空题,错的是同一空!大题,甚至就连大题的解题步骤,省略的地方,书写的方式……他瞳孔骤然收缩,一把抓过放大镜,几乎是扑到卷面上。 笔迹! under the glass, every stroke, every hook and flick, the pressure on the paper... it was identical. Not just similar, but a perfect, exact copy. The way the number"7"was written with that specific little dash across the stem, the loops of the"g"s, the slight tilt of the letters...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像是同一台机器打印出来的! 他再去翻找其他科目的试卷,语文、英语、物理……每一次考试!每一张卷子!无论题型如何,无论难度如何,最终分数永远是c!错题永远完全相同!笔迹永远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英语作文,那几篇简单得近乎幼稚、却刚好够及格的短文,连单词间的间隔、段落开头的缩进距离都毫厘不差! “砰!”他失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水瓶,蓝色的墨水瞬间蔓延开来,污浊了试卷上那一个个精确得可怕的“60”和那两排完全一致的错误答案。但他根本顾不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冰冷的手死死攥着那两张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试卷。 幻觉?恶作剧?还是……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精准控制分数?完美复制错误?甚至连笔迹都…… 那专员(尹柏萧)知道吗?圣保罗医学院知道吗?政府批文……那冰冷的公章…… 以全概偏……尹柏萧那句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那不是在批评他,那更像是一句……提示?或者说,一个冰冷的陈述? 校长猛地跌坐回椅子,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他盯着那一片狼藉中依然清晰可见的两个名字——汪冰莹、蔡楚潾。 她们到底是什么?那份被墨水染蓝的政府批文静静躺在桌角,红色的印章像一只窥探着的、猩红的眼睛。 窗外,隐约还能传来垒球场那边击球的爆响。 砰! 砰! 砰! 稳定,精准,冷酷,一遍又一遍,分毫不差…… 第20章 第20章 几天后的深夜,圣保罗医院再次沉入那种熟悉的、几乎具有实质的寂静之中。白天的忙碌与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走廊尽头永不熄灭的惨白灯光,以及各种生命维持设备发出的、低沉的电子嗡鸣与间歇性滴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试图掩盖一切,却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疾病和衰败的甜腥气顽固地渗透出来。 张妍妍揉着酸涩的脖颈,从楼梯间一步步走下来。她刚处理完一个临时的急诊会诊,疲惫像一件湿透的外衣紧紧裹着她。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推开楼梯间的防火门,走进三楼的主走廊。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拖地的身影。 是那个新来的女护工。张妍妍有点印象,几天前似乎听护士站的姑娘们提起过,来了个很打眼的新人,漂亮得不像该来做这种琐碎辛苦活的人。此刻,那女护工正背对着她,微微弓着腰,长长的黑色瀑布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随着她拖地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拖得很仔细,很慢,长长的拖布在地面上留下湿润的水痕,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吱——嘎——拖布与地面的摩擦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有一种催眠般的节奏感。 张妍妍脚步顿了一下,本想直接走过去但目光扫过对方略显单薄的背影和专注的动作,还是开口打了个招呼。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新来的?” 那女护工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直起身,转过身。 即使已有耳闻,张妍妍还是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确实是极出众的样貌。光滑白湛的肌肤在灯光下几乎看不到毛孔,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出来的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过来时,带着一种与这深夜环境格格不入的清亮,却又深不见底。 “是。”女护工的回答很简单,声音轻柔,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辛苦了,这么晚还在忙。”张妍妍习惯性地客套了一句,继续朝着电梯口走去。 “没事。”女护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稳轻柔。 张妍妍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看着跳动的数字,脑子里还在回想刚才那个病例的细节。 女护工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是周室长帮我找到的这份工作。” 张妍妍正准备迈入电梯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倏地转过身,看向那个女护工。 周室长?周品孝。 女护工已经转回身,继续着她缓慢的拖地动作,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她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平静无波。 张妍妍心中的那丝讶异扩大了。周室长确实偶尔会帮人介绍工作,尤其是院里一些辅助性的岗位。但这深更半夜,由一个如此漂亮且气质特殊的新护工突然提起,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种职业性的、或者说属于女性的细微直觉,让她没有立刻离开。 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下行离去。 “噢,你们认得?”张妍妍朝女护工的方向走近了两步,试探着问。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双正在用力拧干拖布的手上,手指纤细白皙,不像常做粗活的样子。 女护工停下了动作,再次转过身,正面看着张妍妍。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套近乎的热络,也没有被盘问的不安。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直视着张妍妍,仿佛能看进她疲惫皮囊下的深处。 然后,她点了点头。 嘴角似乎极其微弱的向上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太小,消失得太快,让人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一个微笑,或者仅仅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空洞,在这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漾开一圈圈令人不安的涟漪: “认得。”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远处某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这场对话计时。 女护工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很早就认得了。” 很早就认得……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张妍妍的脊背。周室长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快十年了,是个老资历。这个看起来极其年轻的女护工怎么会“很早就”认得他?多年前?那时她才多大? 一种荒谬又悚然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张妍妍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夜班护士间窃窃私语的流言,关于312病房那个叫乍格的病人半夜被吓晕过去的事情。当时据说就是一个新来的女护工在场,但事后问起,那女护工却表示只是正常工作时病人突然不适,她也说不清原因。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 难道…… 张妍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太完美了,这张脸。完美得近乎不真实。而且那种超乎寻常的冷静,那种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的平静…… 女护工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瞬间翻涌的思绪,或者说毫不在意。她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次转过身,弯下腰,将拧干的拖布放入水桶中提起桶,准备离开。水流晃荡的声音轻微地响起。 “时间不早了,医生您也早点休息。”她侧过头,留下这么一句礼貌的话,然后便推着清洁车,朝着走廊另一端的黑暗慢慢走去。 吱嘎——吱嘎—— 车轮和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渐渐远去,最终融入医院深沉的背景噪音之中,再也分辨不出。 张妍妍独自站在原地,电梯早已下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头顶惨白的灯光,将她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句“很早就认得了”和女护工最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复读机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莫名的不安。大概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她再次按下电梯按钮,盯着跳动的数字却总觉得身后那刚刚被拖过的、尚且湿润的地面,正无声地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也倒映着她此刻有些紊乱的心绪。 夜,还很长。而这座古老的医院,似乎总藏着一些阳光照不到的故事。 “谢伊凡在吗。” 尹柏萧来到谢家——这是一幢华裔中产阶级豪宅。灰白色高墙圈出森严领地,香樟与鸡蛋花树探出枝桠。鎏金雕花的黑铁门滑开,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冷冽的现代主义主楼,与一旁保留着殖民时期拱廊与百叶窗的副楼微妙并存。大厅铺着冰凉意大利大理石,祖先牌位前的香火与水晶吊灯的光晕交织,后院泳池的蓝与精心修剪的草坪绿得刺目,空气中混着香氛与隐约的榴莲气息。 尹柏萧的皮鞋叩在谢家光可鉴人的大理石门廊上,发出沉闷的轻响,与这栋中产豪宅的精致格格不入。门开了,一股混合着焦虑和某种无形涣散的气息扑面而来。 “政府派来的专员哪,请进。”门后的男人叫谢家树,一家大型科技公司的老板。此时穿着熨帖却略显松垮的家居服,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他身后,阴影里的女人,田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块蕾丝边手帕,心事重重的样子。 尹柏萧问:“谢伊凡在吗?” 谢家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精打采,几乎像一句梦呓:“他……被抓了。”空气凝滞了一瞬。尹柏萧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怎么回事?”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客厅,昂贵的红木家具,墙上颇具格调的抽象画,一切都在彰显这个家庭的体面,除了这对父母身上那层被抽掉了魂似的颓败。 田妮向前挪了半步,声音发虚,带着点急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的仓皇:“他…他在社区网络植入病毒……”话语断在这里仿佛这已是能想象的最恶劣、最丢脸的罪行,足以解释一切灾难。 尹柏萧沉默地看了他们几秒,那眼神深沉,看不出信还是不信。他只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一个字,转身离开前往社区警所要人。 --- 警所里的空气是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手续办得异乎寻常地快,那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政府批文像是某种特权通行证,所有流程一路绿灯。 谢伊凡从里面被带出来时,看上去和任何一个被逮住的叛逆少年没什么不同。 十九岁,清瘦,身材高大挺拔,如一株迎着风生长的白杨。一头浓密的卷发是天生自来的,带着些微叛逆的弧度,蓬松地覆在额际更衬得那张脸如同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的雕塑。 他的眉骨很高,眼窝微陷,下面嵌着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鼻梁是高而挺直的,线条利落得近乎傲慢,嘴唇的弧度意外地柔和,但 嘴角是绷着的,浮现一丝不易察觉,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倔强和嘲弄……他站在人群中近乎完美的、带有古典韵味的俊美,总是不自觉地攫取着所有的目光。 他瞥了一眼自称是未来班主任的尹柏萧,没说话,安静地跟着他走出警所大门,回到家里。 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上。田妮坐在沙发边缘,手中拿着尹柏萧递来的文件,眼睛快速扫过每一行字,心里已然暗喜。这份文件所带来的机会,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想听听丈夫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一旁的谢家树,眼神中带着询问。谢家树也感受到妻子的目光,抬头对上尹柏萧的视线,礼貌地说:“尹专员请稍等片刻,我们先借一步商量商量。”说罢起身和田妮一起走到客厅的另一侧……只留下尹柏萧和谢伊凡两人。 两人站在窗边,田妮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地说:“你看这文件感觉是个不错的机会呢。”谢家树微微皱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确实看起来挺诱人,但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慎重考虑。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 田妮却深信不疑,指着批文上的公章:“这是军部公章。还能有假?我们家伊凡就是被军部相中了……这是好事,大好事!伊凡未来能成为军人,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啦!” 尹柏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看了看这对嘀嘀咕咕的华裔夫妇,并耐心等待着他们商量的结果,他知道这样的决定需要时间,也理解这对夫妻的谨慎态度。 “你怎么看。”尹柏萧趁着空隙之余,又看向对面靠在沙发上的懒洋洋的谢伊凡:“有什么想说的。” “我能有什么说的。”谢伊凡懒洋洋,摆出一副无所谓态度:“在这个国度里……谁不懂得军人得罪不起……” 那边夫妻两还在嘀嘀咕咕:“听闻一旦入伍,只要不犯重大错误,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晋升体系清晰,职业道路稳定……”因为知道在该国,军人身份象征着荣誉、纪律和忠诚,受到社会普遍尊重。这种社会地位是一种无形的福利。军队会提供大量在国内外的技能培训和高等教育机会,全部公费资助,为其退役后的“第二职业生涯”打下坚实基础。 “还犹豫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能落在我们家,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 “哎哎,尹专员。我们同意,同意。”夫妻两笑容满面回到尹柏萧面前:“让伊凡当你的学生,我们放心,一百个放心!” 温暖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宛如一层薄纱轻柔地铺洒在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上,给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田妮坐在沙发的边缘,身子微微前倾,手中紧紧握着尹柏萧递来的文件,她的眼睛像是被磁石吸引住一般,快速且急切地扫过文件上的每一行字,眼神中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光芒。这份文件所带来的机会,对她而言,无疑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喜。然而,即便内心早已激动万分,她还是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正在一旁的丈夫谢家树,眼神里满是询问的意味,希望能从丈夫那里得到更多的想法和建议。 谢家树敏锐地察觉到了妻子投来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与尹柏萧的视线对上,脸上立刻浮现出礼貌而不失分寸的笑容,说道:“尹专员请稍等片刻,我们先借一步商量商量。”话音刚落,他便站起身来,动作优雅而沉稳,然后和田妮一同朝着客厅的另一侧走去。随着他们的离开,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留下尹柏萧和谢伊凡两人。 田妮和谢家树站在窗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映出两个交叠的身影。田妮刻意压低声音,尽管努力克制,但兴奋之情还是如泉水般从话语间汩汩涌出:“你看这文件,感觉是个不错的机会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文件,仿佛想要让丈夫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份机会的难得。谢家树微微皱眉,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一丝沉思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这件事的方方面面,然后缓缓开口说道:“确实看起来挺诱人,但这么重要的事,还是得慎重考虑。不知道这背后还有没有其他的因素。”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 然而,田妮却对此深信不疑,她急切地伸出手指,用力地指着批文上那枚鲜红醒目的公章,眼神中充满了笃定:“这可是军部公章。还能有假?我们家伊凡就是被军部相中了……这是好事,大好事!伊凡未来能成为军人,一辈子都衣食无忧啦!”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光辉灿烂的未来。 此时,尹柏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这对在窗边嘀嘀咕咕的华裔夫妇,他的眼神里透着理解与耐心,继续安静地等待着他们商量的结果。他深知,这样关乎孩子未来人生走向的重大决定,确实需要时间去思考和权衡,也完全能够理解这对夫妻谨慎的态度。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可能改变孩子一生的关键转折点。 “你怎么看。”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尹柏萧将目光投向对面靠在沙发上懒洋洋的谢伊凡,温和地问道:“有什么想说的。”他的声音平和而沉稳,试图从谢伊凡那里获取一些关于此事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说的。”谢伊凡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脸上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在这个国度里……谁不懂得军人得罪不起……”他的话语虽然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似乎也隐隐透露出对这件事的一种无奈接受。 而那边夫妻两人还在小声地嘀咕着:“听闻一旦入伍,只要不犯重大错误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晋升体系清晰职业道路稳定……”他们非常清楚在这个东南亚国度军人的身份不仅仅代表着荣誉、纪律和忠诚,更是受到社会普遍尊重的象征。这种社会地位所带来的是一种无形却又极为珍贵的福利。军队不仅会提供大量在国内外的技能培训机会,还会给予高等教育的资助,而且全部都是公费的,这无疑为军人退役后的“第二职业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还犹豫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能落在我们家,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田妮的声音里充满了急切与兴奋,她已经完全被这个机会所吸引,迫不及待地想要做出决定。 终于,两人商量完毕,脸上带着笑容满面地回到尹柏萧面前。谢家树率先开口,语气中满是欣喜与诚恳:“哎哎,尹专员。我们同意,同意。”田妮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补充道:“让伊凡当你的学生,我们放心,一百个放心!”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在军队中茁壮成长,拥有光明前途的美好景象。 第21章 第21章 尹柏萧翻开下一个男生的资料——照片上的男生逆光而立。阳光从梧桐叶隙漏下,在他白T恤上淌成金色的河。短发倔强地支棱着像未驯服的野草。嘴角噙着半抹笑,左边脸颊便陷出个浅涡,盛着些漫不经心的朝气。喉结的阴影投在颈线上,随仰头的动作拉成一道弓。 他身后是盛夏过曝的光晕,而瞳仁却极清亮,仿佛把整个夏天都淬进了那两丸黑水银里。 资料显示他叫梁眷檩,出身富豪世家,生来便是金玉堆里的贵人。父亲是金融巨头,母亲出身名门,自幼出入皆是私人庄园与顶级学府…… 夜幕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而“金樽会所”却宛如一座璀璨的灯塔,散发着奢华与魅惑的光芒。梁眷檩悠然推开“金樽会所”那扇通透的玻璃门,刹那间,一股冷气与香水相互交织的奢靡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整个包裹。作为梁氏集团的少东家,这家坐落于市中心的高端会所对他而言,就如同第二个温馨的家一般。毕竟这是父亲名下的产业,在这里,经理见到他永远都是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而那最好的包厢也始终如同忠诚的卫士,永远为他预留着。 “梁少,您来了。”大堂经理眼尖地瞧见梁眷檩,立刻快步迎上前去。他身着笔挺的西装,每一个褶皱都熨烫得恰到好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精心演练。“翡翠厅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的麦卡伦25年也醒好了。”他的声音轻柔且恭敬,如同潺潺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流淌在梁眷檩的耳边。 梁眷檩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眼神中透着一丝慵懒与随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钥匙,迈着从容的步伐朝着电梯走去。他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刚刚在高尔夫球赛上大获全胜,父亲也难得地夸赞了他两句,这对平日里鲜少得到父亲认可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就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他不经意地瞥见会所外停放着几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哪位尊贵客人的座驾。 电梯平稳地上升,当数字跳到三楼时,突然“叮”的一声脆响,电梯戛然而止。 电梯门缓缓打开的刹那,一个黑影如疾风般猛地撞了进来! “唔!”梁眷檩毫无防备,被撞得连连后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抵在电梯墙上,一股沉闷的痛感瞬间袭来。而对方似乎同样惊慌失措,甚至都没来得及抬头,低着头便一股脑地朝着电梯外冲去。 “喂,你——”梁眷檩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对方,慌乱之中,他只抓住了一缕冰凉的发丝,那发丝在他指尖划过,触感如同绸缎般丝滑却又透着一股寒意。那人动作敏捷得惊人,宛如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鱼,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整个过程如电光火石般短暂,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梁眷檩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长相,脑海中只留下几个零碎的印象—— 感觉是个女人。 身着黑色长风衣,那风衣随着她的动作猎猎作响,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头戴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将她的面容深深隐藏在阴影之中。 还有……一股奇特的香水味。那味道绝非普通的名牌香水所能比拟,它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感,恰似子弹擦过枪膛后残留的火药味,又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梁眷檩的鼻腔,令他不禁微微皱眉。 梁眷檩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肩膀,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满是疑惑。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继续朝着楼上攀升。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心——刚才抓住对方头发时,指尖不知何时沾了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什么?口红?还是……他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铁锈味瞬间在鼻腔中弥漫开来。难道是……血?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翡翠厅,作为金樽会所最顶级的包厢,宛如一座奢华的宫殿。整面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绚丽的画卷。梁眷檩慵懒地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手中轻轻晃着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的映照下流转出迷人的光泽,宛如流动的黄金。然而,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美酒之上,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电梯里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她究竟为什么跑得如此匆忙?又为何放着电梯不坐,偏偏选择走楼梯?这些疑问如同丝线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令他心烦意乱。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饮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梁少,您最喜欢的香槟。”梁眷檩下意识地接过杯子,冰凉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滑落。他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口腔中瞬间扩散开来,可不知为何,这平日里令他陶醉的醇香,此刻却怎么也压不住他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那不安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肆意生长。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等等……她手里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记忆如同被突然调焦的照片,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黑衣女人冲进电梯时,右手确实拎着一个长条形的黑色袋子。当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高尔夫球杆或者画筒,毕竟在这样的场合,这些物品并不罕见。但现在仔细回想…… 那形状,那长度……不。不。怎么感觉更像是一把拆解后的狙击步枪?!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闪过,便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开来,令他惊恐万分。 “啪!”酒杯从他手中滑落,毫无预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包厢内回荡,如同一声尖锐的警报。几乎在同一时刻,包厢门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巨响。大堂经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整个人像筛糠似的不住发抖,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梁、梁少!出事了!” 梁眷檩缓缓站起身来,香槟早已浸湿了他的裤脚,那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冷冷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怎么了?” “隔、隔壁吴哥大厦……”经理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有人被枪杀了!听说是一枪爆头,估计是专业狙击手干的!现在整条街都被封锁了!” 梁眷檩只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凝固,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狙击手? 黑色长袋? 匆忙离开的女人?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一地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突然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他猛地一把推开经理,朝着门口冲去,然而,刚跑到走廊上,他却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安全通道一直延伸到员工电梯。每个脚印的边缘都泛着淡淡的红色,那颜色宛如被水稀释后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更可怕的是,那股独特的带着金属冷感的香水味,依然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是她干的?……无数的疑问在梁眷檩的脑海中疯狂盘旋,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与迷茫之中。 ◆ 南洋的午后,阳光毒辣得能晒褪墙漆。梁家宅邸的冷气却开得十足,大理石地面上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气,与窗外的湿热形成两个世界。 胡凯莉端坐在镀金的维多利亚式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品着大吉岭红茶。她今日佩戴的翡翠首饰是去年在拍卖会上所得的珍品,水头足得能滴出绿来与她墨绿色真丝旗袍相得益彰。四十五岁的年纪,因着精心保养和微调医术,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管家这时无声地穿过厅堂低声通报:“夫人,有客人到访,是政府专员。” 胡凯莉细眉微蹙。军部的人?梁家与军方素无往来,生意场上也刻意保持距离。她放下茶盏,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梁夫人,午安。我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尹柏萧。”尹柏萧自我介绍,语气礼貌却不容置疑,“请问您先生在家吗?” “博勇正在书房处理事务。”胡凯莉示意对方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不知尹专员莅临有何贵干?” 尹柏萧刚要回答,梁博勇已闻声从二楼下来。他年过半百,身材保持得宜,只有眼角细密的纹路泄露了年纪。作为南洋银行联合体的副主席,梁博勇在东南亚金融圈摸爬滚打三十年练就了嗅知危险的本事。此刻,他脸上挂着商人的圆滑笑容,眼底却藏着警惕。 “尹专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梁博勇与握手,随即在妻子身旁坐下,“不知今日找我们有何指教?” 尹柏萧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袋,放在雕花檀木茶几上。 “令公子梁眷檩今年十九岁,就读于国立华侨中学高三,成绩优异,尤其生物化学全果排名前三。上周参加的模拟考试中,综合成绩位列前百分之一。” 尹柏萧继续道:“根据军部人才计划,梁眷檩已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提前录取。” 客厅里静了一瞬,随即胡凯莉蹙眉,疑惑地问:“圣保罗医学院不是几年前关闭了吗。” 尹柏萧说:“应军部的特殊人才培养计划已经重开了。” 梁博勇愣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军官话中未尽的含义:“如果只是录取通知,为何劳烦您亲自送来?”尹柏萧打开文件袋取出军部批文和另一份装订好的文件:“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是未来国家军事医学人才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天气预报,“所有学员将自动获得军籍,要求入读一年预科和四年本科,由军方资助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再入伍服役四年。” 胡凯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服役?”她重复这个词,仿佛第一次听说,“你是说我儿子要去当兵?”尹柏萧说是,从最底层的【列兵】军衔起步。 胡凯莉猛地站起来,真丝裙摆拂过茶几险些带倒茶盏:“不能!我儿子不会去当兵!” “凯莉!”梁博勇低声制止妻子,转而向军官赔笑,“内子一时激动,请中校见谅。”他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胡凯莉却不理会丈夫的暗示:“我们梁家三代单传,眷檩从小没吃过半点苦。他舅舅在香港的公司早就说好了,毕业后直接去那边工作。凭什么要他去当兵?还要四年?” 尹柏萧的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这是国家规定,梁夫人。圣保罗医学院这次只招收十几名预科生,全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被选中的学生和家庭应当感到光荣。” “光荣?你们这是绑架!”胡凯莉的声音尖厉起来,“我知道你们这套把戏!什么国家需要什么光荣使命,说白了就是看我们梁家有钱想方设法要控制我们!我告诉你,没门!” “凯莉!够了!”梁博勇罕有地对妻子提高了音量。他转向尹柏萧,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尹专员,内子情绪激动,请勿见怪。只是这事关孩子前途,我们需要时间商量。”尹柏箫也不多言,站起身:“通知已经送达。10月的GCE''A''Level考试过后,明年1月开学时,梁眷檩便去圣保罗医学院报到。这是军令,不是邀请。” 胡凯莉还要争辩,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 梁博勇送军官至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当他返回客厅时,脸色灰败得像淋了一场雨。“你疯了吗?”胡凯莉立刻冲上前,“为什么要答应?我们完全可以拒绝!给你姐夫打电话,他在外交部有关系!或者找我堂哥,他在伦敦都能找到人帮忙!” 梁博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没用的。这不是普通大学招生,这是军令。”胡凯莉还在吵闹:“我们可以送眷檩出国!明天就走!去英国,去美国,哪里都比在这里当兵强!” “然后呢?”梁博勇突然爆发道,“然后机场被封锁,眷檩被强行带走,从此我们一面也见不上?我在国内的生意全部停摆?我们的资产被冻结?你以为军部的人是来说着玩的吗?” 胡凯莉怔住了,她从没见过丈夫如此慌乱:“可是...可是他们总不能强迫...” “他们能!”梁博勇压低声音,“很久以前,吴老板家的儿子也被征召了。他试图通过领事馆把孩子送出去,结果在海关直接被拦下。导致很长一段时间以内陈家所有的工程合同都被政府暂停审查了。” 胡凯莉跌坐回沙发,翡翠耳坠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晃动:“可是眷檩才十九岁......怎么能吃那个苦”夫妇俩陷入沉默。冷气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空气中凝重的焦虑。 “我不。我不允许。”胡凯莉突然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儿子去吃这种苦。你想想办法,博勇,无论花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梁博勇摇头,“在这个国家,军部是得罪不起的。我们这些年生意能做得顺风顺水,就是因为懂得避开红线。这次...”他长叹一声,“这次怕是避不开了。” 二楼的阴影里,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站立已久。梁眷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额前黑发微微遮住了眼睛。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背靠大理石柱,脸上没什么表情。 刚才客厅里的一切,他都听见了。 对于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录取,他并不意外。模拟考试结束后,他就预估了自己在GCE''A''Level考试的分数。只是没想到会与军部扯上关系。 梁眷檩缓步走下旋转楼梯。胡凯莉一见儿子,立刻起身迎上去。 “眷檩,你都听到了?别担心,爸爸妈妈会处理好的。你不会去那个什么预科班,我们明年申请哈佛,好不好?” 梁眷檩没有回答母亲,而是看向父亲:“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吗?” 梁博勇苦笑:“除非我们想放弃在国内的一切。”少年沉默片刻。他的目光扫过母亲焦虑的面容,父亲紧锁的眉头,沉默许久。 “我去。”他说。 胡凯莉倒吸一口气:“宝贝,你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军队不是你去夏令营体验生活的地方!那是要真枪实弹训练,可能还会被派到边境,派到冲突地区!” “凯莉,别吓孩子。”梁博勇制止妻子,转而看向儿子,“眷檩,这不是小事,需要慎重考虑。” “我已经考虑好了。”梁眷檩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我去。必须。” 胡凯莉抓住儿子的手臂:“你是不是担心家里的生意?怕爸妈为难?没关系,我们可以……” “妈,”梁眷檩轻轻打断她,“我不是为了家里。”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梁眷檩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在尹柏萧宣读那份军部特招通知时,当周围人或许会生出恐惧或抗拒时,他心底涌起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种奇特的悸动,像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荡开圈圈涟漪,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与期待。 又或许,是因为十九年来,他的人生轨迹早已被家族规划得妥妥当当,从出生起就沿着既定的路线前行——学习金融、熟悉家族产业、未来继承父业,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同钟表齿轮。而这次军部的特招,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现意料之外的转折,像一条突然岔出的小径,通往未知的远方,让他本能地想去探寻。 第22章 第22章 再或许,他只是想逃离。逃离这个如同金丝笼般的家,这个处处讲究规矩、连呼吸都仿佛要遵循既定节奏的地方。在这里,他是梁氏集团的少东家,是被光环笼罩的继承人,却不是真正的自己。他厌倦了那些虚伪的应酬,厌倦了父亲严苛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安排,渴望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又或者,是为了前天晚上那个神秘的女人。那个拿着疑似狙击步枪的长袋、混入会所后匆忙离开的身影,像一个谜,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好奇,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非凡人,她的身上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若想找到关于她的线索,靠近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成为军部学员,就是一条能触及真相的绝佳道路。 种种思绪在他心头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知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个决定都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但他毫无畏惧,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挣脱束缚,去迎接这场未知的挑战。 “我喜欢医学。”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能被接受的理由,“圣保罗是最好的选择。” 胡凯莉还要说什么,却被梁眷檩拥抱了一下。少年比母亲已高出整整一个头,这个拥抱让胡凯莉突然意识到,儿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 “我会好好的,妈。”梁眷檩轻声说,然后转身上楼,留下父母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梁眷檩关上门,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他的房间宽敞得近乎奢侈,整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医学和科学书籍,墙角摆着一架专业天文望远镜,墙上挂着诺贝尔奖得主亲笔签名的海报。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令人窒息。 他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精心修剪的花园。园丁正在修剪灌木,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丛都修成规整的圆形。梁眷檩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些灌木,被精心修剪成应该成为的样子。 入读圣保罗医学院——他想找到那个神秘女人。但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去找。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舅舅”。想必母亲已经迫不及待向香港求援了。梁眷檩没有接听。 他打开电脑,搜索“圣保罗医学院军事预科班”。跳出来的信息不多,但足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极其严格的纪律,高强度的训练,优厚的待遇,以及毕业后四年的服务期。 九年。到那时他已经二十七八岁。 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想象着新兵训练的残酷,想象着自己可能无法承受的体能要求,想象着与现在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未来。 但奇怪的是,恐惧之中,竟夹杂着一丝期待。 第二天清晨,梁眷檩独自去了市中心图书馆查阅了大量有关军事医学院的资料。回家时他发现父母正在客厅等他,脸色凝重。 “眷檩,我们谈谈。”梁博勇示意儿子坐下,“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尝试...” “我说了,我愿意去。”梁眷檩打断父亲。 胡凯莉急切地倾身:“你不要逞强。你爸已经联系了人在想办法,虽然不容易但未必完全没有转机...” “我不是逞强。”梁眷檩平静地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胡凯莉几乎要哭出来,“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条艰难的路?明明有那么多更容易的选择!” 梁眷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许医生那里看病吗?” 胡凯莉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许医生是梁家的家庭医生,一个和蔼的老头儿。梁眷檩幼时体弱,确实是诊所的常客。 “有一次,我肺炎住院,隔壁床是个军人的孩子。他们的医疗全是军队提供的,但是条件很差。那位军人每天下班后来看孩子总是穿着迷彩服,身上带着尘土的味道。”梁眷檩缓缓说道,“有一天我听见他和许医生吵架,因为军队医院没有某种进口药,而普通医院又不对军人家庭优惠。” 胡凯莉困惑地看着儿子,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后来那位军人发现我在听就不吵了。他走过来,居然向我道歉,说吓到我了。”梁眷檩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他跟我说没关系,他们会想办法的。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做的木头小坦克,送给了我。” 客厅里安静下来。“那个小坦克我现在还收着。”梁眷檩轻声说,“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当医生,一定要让那些保家卫国的人和他们家人得到最好的医疗。” 胡凯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从未听儿子提起过这件事。 梁博勇凝视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自己养育了十九年的孩子。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想学医?”他问。 梁眷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但这是一个原因。” 事实上,那个送他木头坦克的军人,后来听闻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牺牲了。他的孩子那个曾与梁眷檩同病房的男孩,也因为病情恶化,在一年后去世了。军队医疗体系的不足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这件事深深烙印在梁眷檩心中,成为他刻苦学习的动力之一。但他从未告诉过父母,怕他们担心,也怕他们觉得自己幼稚。 现在,命运给了他一个机会,不仅成为医生,还要成为军医。这巧合几乎像是宿命。 —————— 吴哥大厦。霓虹灯牌在湿热夜色中晕开,芭蕉叶影扫过鎏金佛龛。东东南亚商厦如一座巨型香料匣子,柚木雕花廊桥连接着霓虹闪烁的奢侈品店,吊扇在香茅气息中搅动金色光涡。 纱笼布料如瀑布从三楼倾泻,底层食肆飘出沙爹烟雾,穿性感时装的姑娘们举着蝶豆花茶自拍,电梯载着游客升向星空影院,穹顶玻璃映出摩托车河流动的银河…… 入夜的商场像一头温顺巨兽的腹腔,灯火通明,暖风习习,吞吐着倦怠的人群。休息区的软椅接纳着逛累的顾客,空气里浮着咖啡香和低语。帕蒂看着对面的儿子,邹宸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可乐杯上的水珠……模拟考结束还没几天,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还没完全松弛,眼神里带着点虚脱的空茫。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声音放得缓,试图拨开凝滞的空气,“有没有想过去哪里散散心?海边?或者……”话没说完,被隔壁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打断。她微微蹙眉,瞥过去。一个男人,低着头,刘海垂落,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几乎飞起来,浑身散发着一种与周遭休闲格格不入的焦灼。他的咖啡一口没动,早已凉透。 儿子也循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来,没什么兴趣。“再说吧,妈。”他语气懒懒的。“你最近还和那些混混来往吗。”帕蒂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没有!他们都在备考呢。你都问了多少遍了。”邹宸绎一脸厌倦。帕蒂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再找点别的话头。毫无征兆——“噗。” 一声闷响。像是熟透的西瓜猝然落地,又厚又重,黏腻。 隔壁那疯狂的键盘声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又扭过头去。 看到的景象让她的思维瞬间锈死。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上,赫然一个窟窿,鲜血和别的什么浑浊液体正汩汩涌出,流速快得吓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滴落在他苍白的衬衫领子上,溅在发亮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他的眼睛还圆睁着,盯着屏幕,手指还僵停在最后一个按键上方。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他坐着的身躯开始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向一侧倾斜,带着一种诡异的庄严感,连同椅子一起,重重砸倒在光洁冰凉的地砖上。 “咚!” 一声实心的闷响,砸得地面似乎都颤了颤。 一切声响都消失了。世界在她眼里变成一幕哑剧,色彩褪去,只剩下那滩迅速扩大的、浓稠的、刺目的红。 “啊——!!!” 不知是谁的尖叫撕破了死寂,像一把刀划开绷紧的布帛。休息区瞬间炸开,桌椅被撞倒的刺耳摩擦声、惊恐的哭喊声、杂沓的奔跑声轰然爆发。 帕蒂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冷得像浸在冰河里。她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妈……?”邹宸绎茫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解的颤音。他显然也看到了,他的视角或许更直接、更恐怖。她猛地转头看他。他的脸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缩成两个黑点,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还在蔓延的红色。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浅薄,胸口剧烈起伏。 “别看……儿子……别……”她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伸手想去遮他的眼睛。 指尖还没碰到他,他的身体就像一根被突然抽掉所有力气的稻草,软软地、一声不吭地朝前栽去。额头“磕”地一声轻响,撞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不动了。 “儿子!!”那声尖叫终于冲破了她的喉咙,凄厉得变了调。她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扶起他,他的脑袋无力地后仰,面色灰白,眼皮紧闭,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救命!叫救护车!谁来帮帮我!!”她抱着儿子冰凉的身体,朝周围混乱奔逃的人群哭喊,声音被更大的喧嚣吞没。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刺入商场的音乐背景音。蓝红色的光芒在商场玻璃外墙旋转闪烁。 一片兵荒马乱。 她被粗暴地推开,穿着制服的医护人员和警察迅速包围了那片区域。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检查了一下地上的男人,摇了摇头,盖上了白布。然后他们小心地将她儿子放上担床,快速推走。她跌跌撞撞地想跟上,却被一名警察拦下。 “女士,请配合我们,需要问您几句话。” 她什么也听不清,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眼睛只死死盯着儿子消失的电梯方向。“我儿子……他晕血……他……”语无伦次。 做笔录的过程混沌而破碎。她机械地回答着问题,看到的、听到的、之前的对话……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询问。她浑身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 “……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路过……休息一下……真的……”她反复喃喃,像是要说服自己,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一名警官接了个电话,低声交谈几句后,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对做记录的同事低声说了句什么。 “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了,是一名记者。”那警官转向她,目光锐利,试图从她崩溃的表情里挖出点什么,“初步判断是远距离狙击……步枪所为。” 狙击步枪。这四个字像四颗子弹,接连洞穿了她仅存的神智:意味着暗杀。灭口。这不是意外,不是突发疾病,是处决。就发生在离她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发生在他们闲聊着高考志愿的时候。 她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冰冷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裤子渗来寒意,她却感觉不到。两个女警试图把她搀起来,她的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真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反复念着这句话,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灯光白得惨淡。 儿子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急诊科观察室,医生说只是受了强烈刺激引发的应激性晕厥,身体无大碍,很快会醒。 她守在病床边,握着儿子冰凉的手,眼睛又红又肿。警察还在外面,没有离开。那个记者被狙击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遍遍重放,慢镜头,每一个血腥的细节都清晰无比。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那里?偏偏是那个时候?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儿子脸上,描摹着他熟悉的眉眼,试图从中汲取一点点支撑下去的力量。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紧攥着、放在身侧的手上。 从商场混乱开始,到救护车再到医院,他似乎一直这样攥着。之前她只当是晕厥后的自然僵硬。但现在,在一片惨白的灯光下,她看得更清楚了。 他的指缝里,沾着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痂。 那不是他的血。晕倒时,他并没有碰触到那个记者。 一股冰冷的、比刚才得知狙击时更甚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闪电般击中了她的记忆——在那个男人中弹、向后倒下的极其短暂的瞬间,他的手臂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极其迅速的回缩动作,仿佛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下意识地藏起了什么东西,或者……递出了什么东西?而儿子那时正吓得魂飞魄散,可能完全是本能地接住了……?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杀手的目标……是那个记者。为什么选在人群尚未完全散去的商场?冒险,高调,近乎嚣张。除非有必须立刻灭口的理由。必须在某种东西被传递出去之前,果断下手。 想到这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攫住了她。…… 她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撞着她的心脏,几乎要撞碎她的胸骨。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去掰开儿子紧握的手指。 他的手指攥得那么紧,骨节泛白,像是用尽了生命所有的力量。 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柔地掰开。 冰冷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缓缓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是一枚微小的、再普通不过的黑色U盘。以及,紧紧被U盘压在下面、更小一点的、同样沾满了黏腻鲜血的……存储卡。 她的目光猛地抬起来,死死盯住病房门口。那两个守着的警察的身影,在门上的磨砂玻璃后,显得模糊而不定。 谁送来的? 那个记者,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最后力气,将这两样东西塞给了她无辜的儿子,也将死亡的标记,烙在了他的手上。 而那个隐藏在未知角落的杀手,知道吗?他知道子弹虽然打中目标,但真正承载着秘密的东西,还留在这个昏迷的少年手里吗? 窗外是城市的夜,霓虹无声闪烁。每一扇漆黑的窗户后,都仿佛藏着一双冰冷的、瞄准着的眼睛。 她握着儿子冰凉的手,和那两枚浸透鲜血的存储设备,坐在一片死寂的病房里,一动不敢动。 远处的警笛声,似乎又响起来了,不知是真实,还是她脑海里的惊悸。 她死死盯着病房门,瞳孔深处,映出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那两枚沾血的存储设备,紧贴着她的掌心,像两块灼热的冰,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脚步声…… “你们二位是?”守在观察室外的警察警惕地打量着一路疾行而至的两人。 尹柏萧停下脚步,从内袋取出一个黑色证件夹,刷地打开,动作干净利落。“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理事长,也是邹宸绎未来的班主任,尹柏萧。这位是我的副官。”他的声音平稳,不带多余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那警察接过证件,仔细查验。特殊的防伪标记和钢印,以及隶属部门的缩写,让他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双手将证件递回,态度变得毕恭毕敬:“原来是政府的专员。失敬。” “邹宸绎情况怎么样?”尹柏萧收起证件,目光投向紧闭的观察室房门。 “医生说只是受了强烈刺激,暂时性晕厥。他母亲说他从小有严重的晕血症,看到大量鲜血就会这样。”警察连忙汇报,“身体检查没有其他问题,应该很快会醒。” “晕血?”站在一旁的桑矾逸闻言,眉头立刻紧紧蹙起,几乎拧成一个结。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一个大男人,晕血?”他在军中历练多年,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实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近乎“懦弱”的生理反应。这成何体统?圣保罗预科班未来是要输送顶尖人才进入关键领域的,可邹宸绎心理素质如此脆弱,究竟怎么经过筛选的? 第23章 第23章 桑矾逸的质疑太过直白,让旁边的警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矾逸!别胡说。”尹柏萧侧目看了桑矾逸一眼,眼神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桑矾逸接收到他的视线,不再言语。 尹柏萧转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追问细节:“现场情况呢?听说涉及枪击?” “是,非常恶劣。”警察压低声音,“邻座一名男性,身份已确认为a电视台的记者,被远程狙击步枪命中头部,当场死亡。事发非常突然,邹宸绎和他母亲就在旁边应该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尤其是孩子直接目睹了……据他母亲说,他是看到血流出来才晕过去的。” “狙击步枪……”尹柏萧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光。这绝非普通案件。 “是的,手法非常专业。我们正在全力排查狙击点和嫌疑人。”警察补充道,“邹太太当时也吓坏了,反复强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然在那里休息。” “嗯。”尹柏萧微微颔首,“我们进去看看学生。” “好的,您请。”警察立刻让开通路。 尹柏萧推开病房门,桑矾逸紧随其后,依旧板着脸。 病房内,灯光柔和。少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平稳,似乎还在沉睡。帕蒂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脸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惊魂未定。听到开门声,她受惊般猛地抬头,看到是两个陌生面孔,眼中瞬间充满警惕和恐惧。 “你们是……” “我叫尹柏萧。这位是桑矾逸。我的副官。”尹柏萧放缓了语气,出示了一下证件和政府文件,“邹宸绎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提前预定,我是听说邹同学出了事,过来看看。” 听到是学校的老师,女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神深处的恐惧并未散去,只是喃喃道:“谢谢老师……他……他就是吓到了……” 尹柏萧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邹宸绎脸上仔细审视着他的状态。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即将醒来。 桑矾逸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则更加直接扫过邹宸绎苍白的面孔最后落在他那只被母亲紧紧握住的手上,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他对这种脆弱感到不耐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透出的诡异——一名记者被当众狙击,旁边恰好坐着她的学生……这真的只是巧合? 尹柏萧的视线则缓缓下移,落在了邹宸绎另一只随意搭在床沿的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缝深处,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异色痕迹。 他的目光骤然凝紧…… —————— 卢昀晞来到徐燕风家玩游戏。两人凑在屏幕前,手指在手柄上飞快地跳跃……操控着游戏角色在虚拟的野外丛林里穿梭,瞄准、射击消灭一个又一个敌人,屏幕上不时爆出绚丽的特效,伴随着“砰砰”的模拟枪声。 “你真的不去?”卢昀晞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边侧过头问身旁的徐燕风,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和劝说的意味。 “不去!”徐燕风头也没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敌人,手指猛地一按手柄,将最后一个目标击倒,声音斩钉截铁,“我对那没兴趣。”在他看来,军部的特招不过是束缚自由的枷锁,远不如眼前这场游戏来得畅快。 “你不看看来者是什么人。政府派来的专员,军部的教官。”卢昀晞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直觉像警钟一样在脑海里敲响,总觉得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以为你躲得过?军部是好惹的?”他加重了语气,试图让徐燕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既然盯上了你,就不会轻易放手,硬抗下去对你没好处。” 徐燕风哼了一声,继续拿开始下一局游戏,嘴上却依旧强硬:“没好处也不去。我徐燕风的路自己走,谁也别想安排我。”屏幕上的枪声依旧密集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因为这番对话变得有些凝重。卢昀晞看着徐燕风倔强的侧脸,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咚咚咚。”天花板上传来阵阵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有人在楼上来回踱步,在这相对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分明。 卢昀晞停下手中的游戏手柄,微微侧头,竖起耳朵听了听,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话题顺势一转问道:“你家上面有人住了?什么时候搬来的?”他记得以前来徐燕风家时,楼上一直是空着的,从未有过这样的动静。 徐燕风的目光也从游戏屏幕上移开,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随即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已经搬来三个多月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听阿嬷说好像是个年轻女性,但我没见过,平时也没怎么听到过太大的声响,今天这脚步声倒是挺清楚的。”他对楼上的邻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说完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游戏上,手指在手柄上继续操作起来。投入到游戏的激烈对战中,只是那天花板上的脚步声偶尔还会断断续续地传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心里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浴室门“吱呀”一声轻响,关文晶裹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来。温热的水珠顺着她光滑的小腿滑落,无声地渗进脚下那片过于柔软的粉色绒毛地毯里。她赤着脚,脚趾因为接触地毯微凉的纤维而下意识地微微蜷缩。身上那件淡粉色的丝质睡衣略显宽松,领口处露出清晰的锁骨,面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腰间那条同色系的带子松松垮垮地系了个结,仿佛随时会散开。 这间不过四十五平方米的政府组屋,硬是被她用各种深浅不一的粉色,填塞、包裹、改造成了一个近乎偏执的、与周遭老旧环境格格不入的私密巢穴。粉色墙纸、粉色窗帘、粉白条纹的沙发套,连灯光透过那盏特意换上的粉色玻璃罩吊灯洒下来,都带着一层暧昧的暖粉色调。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水汽,粘稠得几乎化不开。 吹风筒嗡嗡地响了起来,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关文晶站在贴满粉色小花贴纸的镜子前,手指机械地穿梭在湿漉漉的发间。热风拂过她的耳廓和脖颈,带来一阵阵燥热。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二十四岁,面容还带着沐浴后的新鲜红润,长发半干,黑得发亮,垂在肩头。可那双眼睛,尽管努力维持着平静,深处却藏着一丝被精心掩饰后的空洞与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这满室刻意营造的甜美温馨极不相称。 吹风筒的噪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棉被,猛地捂了下来,让她的耳朵里瞬间充满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就在这片压迫性的寂静里,手机铃声尖锐地炸响,打破了一室的甜腻。 她走过去,从粉色的小茶几上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周品孝”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滑开接听。 “喂?”她的声音刻意带上了一点刚刚沐浴后的松弛和慵懒。 “文晶。”电话那头传来周品孝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休假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啦。”关文晶走到窗边,用手指轻轻拨开粉色窗帘的一角,望向楼下昏黄路灯照射下的狭窄街道,“去了趟海边,吹吹海风,感觉整个人都清爽多了。”她的语气轻快,努力注入一丝真实的愉悦。 “那就好。放松一下对身体好。”周品孝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随即自然地转接了话题,“明天该回医院工作了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她配合地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窗帘的流苏。 “你柏萧哥来了。”周品孝的语气上扬,带着分享喜讯的雀跃,“政府打算重开圣保罗医学院,由他担任理事长和预科班班主任。以后啊,你们可以天天见面了!” “真的?!”关文晶的声音瞬间拔高,那惊喜听起来真切无比,先前刻意维持的慵懒被一扫而空,眼睛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有星光坠入其中,“柏萧哥真的来了?太好了!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加速跳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以及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却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周品孝对她这反应似乎很满意,笑声透过听传传来,“他刚安顿下来,事情多,但肯定很快会联系你。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高兴!当然高兴!”关文晶连连点头,脸上漾开真切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眼底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谢谢品孝哥告诉我!” 又闲聊了几句近况,周品孝才体贴地叮嘱她早点休息,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 关文晶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一点点、缓慢地消失了。她依旧站在窗边,手指还捏着那片粉色窗帘,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但焦点却涣散了。 楼下两个情侣模样的身影正勾肩搭背地走进组屋楼道,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更远处,夜归的车灯划破黑暗很快又消失在楼宇之间。 尹柏萧。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惊喜是真,期待也是真,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更深、更沉、几乎无法道明的复杂难言。他来了。突然以这样一种高调的身份而来。 她慢慢松开窗帘,转过身,环顾着这个被粉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空间。这甜腻的、柔软的、近乎幼稚的伪装,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有些刺目。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甜香的沐浴露味道忽然变得有些腻人。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粉色绒毯的纤维搔刮着她的脸颊。 楼上隐约又传来了几下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缓慢地踱步。 她抬起头望着粉色的天花板,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之前所有的慵懒、疲惫和刻意营造的甜美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警惕……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却没有拨出任何号码,只是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外壳贴着她温热的掌心。 夜,还很长。 楼下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楼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整个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粉色的包裹下,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 —————— 尹柏萧的视线定在那点异色上。病房柔和的灯光下那抹干涸发暗的痕迹,与少年苍白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不是灰尘,不是药渍,那颜色……他太熟悉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惊动床边精神已近崩溃的母亲指向邹宸绎那只微蜷的手问这是什么? 帕蒂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前极度恐慌下,她只注意到儿子指缝的血污,匆忙间只擦拭了表面,这更隐蔽处、几乎嵌在指甲缝里的暗红,她并未察觉。 “啊?这……这是……”她眼神慌乱,下意识想去遮挡,手臂抬到一半又无力垂下,“可能是……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脏东西吧……他晕倒的时候可能碰倒了什么……”她的解释苍白无力,声音发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尹柏萧。 “蹭到的?”桑矾逸冷声开口,一步跨前毫不客气地托起邹宸绎那只手腕凑近细看。军人的直接和此刻的疑虑让他省去所有委婉。“这颜色、这质地,是血。……干涸的血。哪里蹭的?” 她的动作快且突然,帕蒂“啊”了一声,想阻止已来不及。 尹柏萧这次没有制止桑矾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从邹宸绎的手指移到他母亲惨白失措的脸上。“太太。”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回避的重量,“现场只有一名死者。宸绎晕血,理论上会极力避开血迹。这血不像是在倒地时沾染的。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挤压渗透进去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女人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更加剧烈的颤抖,缓缓问道:“在那个时候除了惊吓,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有没有人,给了宸绎什么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帕蒂猛地摇头,声音陡然拔尖,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仿佛声音够大就能掩盖真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记者我们根本不认识!小绎他就是吓晕了!这血……这血肯定是倒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地上……对,一定是这样!” 她的反应过激了,几乎是在呐喊,反而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绝望。 桑矾逸松开了邹宸绎的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看那对母子,而是转向尹柏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她撒谎。这血渍的形态和位置,绝非无意沾染。指缝残留物…像是电子存储设备的碎屑。” 尹柏萧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的猜测被证实了。这不是简单的意外目击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灭口,阴差阳错被这个晕血的少年卷了进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邹宸绎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睫毛剧烈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帕蒂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过去抓住儿子的肩膀:“小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怕,妈妈在……” 尹柏萧和桑矾逸交换了一个眼神。麻烦才刚刚开始。而那个未知的杀手知道成功打中目标,但另有重要的东西可能易主了吗?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至极限…… “我再说一遍。”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压进病房凝滞的空气里。他目光如实质,落在帕蒂惨白惊惶的脸上,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你们母子无辜。”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安慰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最后的通牒,“卷入这种事非你们所愿。……政府、军部,医学院会确保你们的安全,查明真相。” 他微微前倾身体,阴影笼罩着病床上尚未苏醒的邹宸绎和瑟瑟发抖的帕蒂。 “但是,”他话音一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重重砸在地面,“如果因为恐惧,因为任何理由,刻意隐瞒了任何细节——无论那细节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甚至你觉得说出来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导致调查方向错误,延误时机,或者……引来更进一步的灭口行动……”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邹宸绎那只紧握过、此刻已被母亲悄悄用被角盖住的手。 “……那么,引发的所有后果,责任自负。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这绝对不是恐吓而是冷静到残酷的陈述。 第24章 第24章 帕蒂猛地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下意识地将儿子的手攥得更紧,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桑矾逸站在尹柏萧身后,双臂环抱,冷眼旁观。他对这位懦弱母亲的惊恐缺乏耐心,但尹柏萧的话却完全赞同。在这种级别的阴谋面前,天真的隐瞒等于自杀,还会拖累所有人。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帕蒂压抑不住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尹柏萧直起身,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警告已经送达。选择,在他们自己手中。而时间,不多了。 “不…不是的…我们真的…”帕蒂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声音破碎不堪,最后的防线在尹柏萧那冰冷彻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警告下彻底崩溃。她看着眼前这个代表着她无法理解的庞大力量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昏迷中、对此一无所知、脆弱不堪的儿子,一种巨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攫住了她。 保护儿子。这是她此刻唯一残存的念头。而隐瞒,似乎已经不再是保护。 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混着恐惧和绝望,滚落下来。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不再试图辩解或否认。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哆哆嗦嗦地极其缓慢地伸向儿子那只被她盖住的手。她摸索着,极其小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邹宸绎无意识紧握的拳头掰开。 冰冷的、染着暗红血渍的金属棱角,再次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枚微小的黑色U盘,以及紧贴着它的更小一点的存储卡,静静地躺在少年苍白的、尚沾着血污的掌心。像两枚刚刚取出的、灼热的弹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帕蒂甚至不敢用手去碰,只是用指尖捏着儿子病号服的袖口,将那两样东西从儿子掌心拨落到雪白的床单上,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尹柏萧,喉咙哽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是用眼神哀求着,无声地承认了一切。 尹柏萧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上前一步,动作迅捷而专业,从外套内袋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用袋口对准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轻轻一抖,将它们收入袋中,封好口。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 “这件事,从现在起,由我们接管。”尹柏萧将证物袋收起,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们看到的一切,拿到的一切,全部忘记。对任何人,包括后续可能再来询问的警察,都只能说‘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帕蒂拼命点头,泪水甩落。 “我们会安排人确保你们的安全。”尹柏萧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邹宸绎,“等他情况稳定,会有人来接你们离开医院。”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桑矾逸微一颔首,两人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 病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帕蒂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床上少年平稳却脆弱的呼吸。 那两枚染血的东西消失了,如同取走了两颗定时炸弹。 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交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和儿子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彻底脱离了轨道…… 宿舍门在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医院里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暂时隔绝。 桑矾逸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居男性宿舍特有的、略显清冷的气息,混合着电脑散热孔溢出的微弱电子元件的味道。 他摊开手掌,那枚透明的证物袋静静躺着。袋子里,那枚染着暗褐色血渍的黑色U盘,像一颗沉睡的、不祥的种子。 尹柏萧最后那句指令言犹在耳,冰冷,不容置疑:“看看U盘里面到底是什么。” 桑矾逸走到书桌前坐下。桌面上有些凌乱,散落着几本专业书籍、一个喝了一半的能量饮料罐子。他打开台式电脑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他熟练地戴上一次性乳胶手套——这是习惯,也是纪律——然后小心地撕开证物袋的封口,捏着U盘的边缘,将其取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橡胶传来,那抹干涸的血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USB接口发出轻微的啮合声。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识别外接硬件的提示。 桑矾逸移动鼠标,点开“我的电脑”,一个新的可移动磁盘图标跳了出来。图标很普通,没有任何特殊标记。他双击点开。 磁盘里并非空无一物,也没有复杂的加密文件夹。里面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地存放着数十个文件。文件名杂乱无章,有些是数字日期组合,有些是拼音缩写,还有些干脆就是乱码仿佛记录者当时处于极度匆忙或慌乱的状态。文件类型也五花八门,有.txt文本文档也有.mp3音频文件,更多的是.mp4视频文件。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桑矾逸。这种毫无防护的存储方式,与其说是疏忽,不如更像是一种绝望下的备份,或者……是准备随时鱼死网破的呈堂证供。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第一个看起来像是日期的文件——“20231027_夜.mp4”。 播放器窗口弹开。 画面一开始剧烈晃动,光线极其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似乎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的包间。 昂贵的皮质沙发,水晶茶几上摆着酒瓶和果盘。背景音嘈杂,混合着模糊的笑语和某种沉闷的背景音乐。 镜头似乎被隐藏在某个狭小的缝隙里,视角固定下来,对准了沙发的主位。 一个男人的侧影出现在画面中央。虽然光线不足,拍摄角度刁钻,但桑矾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经常出现在新闻联播和本地主流媒体头版的脸,他绝不会认错! 是x君。市议会议长,政坛常青树,以亲民和稳健著称的资深大佬。 画面里的x君,与公众面前那个儒雅谦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嘴里叼着雪茄,身子深陷在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松弛而傲慢的笑意。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孩正偎依在他身边,给他斟酒。 “……这点小事下面的人会处理干净。”x君吐出一口烟圈,声音被环境噪音干扰,但依然能听出那份漫不经心的掌控感,“老规矩,份额不能少。那边……胃口大得很。” 镜头外一个模糊的男声应了几句,听不真切,但语气极其恭顺。 x君摆了摆手,似乎对具体细节并不关心。他侧过脸,对旁边的女孩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孩吃吃地笑起来,姿态暧昧。 视频长度只有三分多钟,戛然而止。 桑矾逸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头皮阵阵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码头_11月_终.mp4”。 这次画面清晰了很多,像是在夜间使用高倍率红外设备拍摄的。场景是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隐约可闻。几辆没有挂牌照的厢式货车停在阴影里。一群人正在紧张地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密封的金属箱。 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一旁监督,虽然刻意压低了帽檐,但在某个转身的瞬间镜头捕捉到了他小半张脸——是x君的秘书!经常跟随其出现在公开场合的心腹! 搬运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最后,秘书走上前,和一个像是头目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接过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掂量了一下,塞进怀里,随后迅速上车离开。 桑矾逸快速地点开其他的视频文件。 有的记录着在豪华酒店房间里, x君与不同面孔的男女进行着不堪入目的权色交易,言语间涉及项目审批和职位调动; 有的音频文件里,是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电话里指示如何“处理掉”某个“不听话”的知情者,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 有的文本文档里,详细罗列着一笔笔来自不明账户的巨额资金流入流出,数字之大令人瞠目结舌,后面附着简单的代号和日期; 还有一个短暂的视频,拍摄视角极低,像是在桌子底下,记录了一次私密会谈的片段。 x君的声音这次异常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那批货必须出去,海关那边打点好了。谁敢拦路就让他永远闭嘴。包括那个一直追查的记者,太碍事了,找机会‘意外’掉。” “意外”掉…… 桑矾逸猛地靠向椅背,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料。 那个在商场被精准狙杀的记者……! 这不是普通的贪腐或生活作风问题。这是系统性的、肆无忌惮的犯罪!涉及走私、巨额贿赂、洗钱、操纵权力、性贿赂,甚至……**裸的谋杀! 每一个文件都是一颗重磅炸弹,足以在政坛掀起滔天巨浪,将无数人炸得粉身碎骨。而这所有的证据,此刻就**裸地存放在他电脑读取的这枚U盘里,带着原主人温热的鲜血和最后的诅咒。 那个记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拼死保留下来的,是这样一份足以让整个国度天翻地覆的血腥档案!而他选择塞给一个完全陌生、看似最不可能与之产生关联的高中生,或许正是出于一种极致的绝望和算计——只有完全置身事外的人,才有可能在最初的一刻侥幸避开灭口者的视线。 桑矾逸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强迫自己将涌到喉间的酸涩咽了回去。他的手指在颤抖,呼吸变得粗重。 屏幕上的视频还在无声地播放着,画面里x君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正对着隐藏的镜头露出一个贪婪而虚伪的笑容。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桑矾逸。 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地狱的景象。 而这枚U盘,是一张通往地狱最深处的单程票。……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按下了电脑的强制关机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将他惊恐失色的脸,模糊地映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宿舍里死寂无声。 只有他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U盘,还静静地插在接口上,余温未散。 “大哥……你过来看……” 尹柏萧的目光扫过证物袋里那两枚染血的存储设备,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没有立刻回应副官的话,而是走到病房外稍远的走廊窗边,看着楼下依旧闪烁的警灯和逐渐稀疏的人群。 桑矾逸跟在他身后等待着他的指示。她熟悉他这种极致的冷静,这通常意味着他正在处理极其棘手且危险的信息。 “使用狙杀,就表明不是一般的杀手。”尹柏萧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精准,利落,远程,……一击毙命。这需要极专业的训练和心理素质,不是街头混混或者普通雇佣兵的手笔。”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桑矾逸脸上,那里面没有任何猜测,只有基于残酷事实的推断。 “我怀疑,更可能是军部的人做的。” “军部?”桑矾逸瞳孔微缩,即使是他,听到这个猜测也感到一阵寒意。军部内部清理门户?还是涉及到了更深的派系斗争? “只有他们的人,才有能力、有资源、也有胆量,在那种地方用这种方式灭口。”尹柏萧的声音冷硬,“那个记者,恐怕是挖到了什么足以动摇某些人根基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桑矾逸。 “你去查查。”他的命令清晰而简洁,“就从最近所有有权限调动特殊狙击资源或者手下有这类退役好手的部门开始摸排。特别是近期某些敏感议题可能产生利益冲突的派系。”然后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记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定要在暗中查。用最可靠的人走最隐蔽的渠道。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惊动了藏在军部里的毒蛇,后果不堪设想。那将不再是调查,而是内讧,是战争。 桑矾逸神色一凛,立刻挺直背脊,所有的散漫和不耐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军人接到致命任务时的绝对专注和冷冽。 “明白。”他简短应道,眼神锐利,“我会像影子一样处理。” 尹柏萧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桑矾逸转身,脚步无声却迅疾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融入了阴影之中。 调查,已经启动。而对手,很可能就隐藏在看似秩序森严的堡垒内部。 无声的摸凶,开始了…… —————— 第二天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光如同融化的金子般缓缓铺洒下来,关文晶几乎是踩着这柔和的晨光来到了圣保罗医院。她特意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显得格外清爽动人。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和雀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在等着她。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回自己的科室,而是脚步轻快地绕了个弯,径直走向正在翻修筹备中的医学院区域。那里是她心中牵挂的地方,因为尹柏萧就在那里。 崭新的标识已经醒目地挂了起来,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宣告着医学院即将重开的喜讯。但周围的景象还带着忙碌的痕迹,草地上堆着许多未拆封的器材箱,大小不一,上面印着各种标识。空气里弥漫着新油漆的刺鼻气味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新生与忙碌的味道。 关文晶的目光在四周扫视着,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这时,她注意到树下坐着两个专注晨读的女孩,叶馨蒙和白蕾妮。她走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亲切地问道:“妹妹……你们尹教官在吗?” 白蕾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疏离,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在。”说完,目光又似有若无地落回了书本上。 关文晶脸上的期待并未减少,又紧接着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白蕾妮想了想,才缓缓回答:“好像是去那边医院诊室找什么朋友了。”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关文晶闻言,向她道了声谢,脚步不停,又朝着医院诊室的方向走去,心里的期待丝毫未减,仿佛每一步都离那个想见的人更近了一些。 第25章 第25章 “馨蒙,你怎么了。”白蕾妮偶然抬头,看见叶馨蒙死死盯着关文晶的远去背影发呆,好奇地问,“噢,噢没事。没事,”叶馨蒙很快回过神来,低头使劲翻书。 文晶,妹妹…… 叶馨蒙的指尖几乎要嵌进书页里,粗糙的纸缘被掐出深深的褶皱,像她此刻被揉成一团的心。关文晶的背影在晨光里明明灭灭,那抹鲜亮的鹅黄像一簇突兀的火苗,晃得她眼睛发涩——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与隐秘交易的医院里,那样天真烂漫的模样,像一朵误开在荆棘丛里的娇花,脆弱得让人心惊。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小时候的关文晶,也总爱穿鹅黄色的裙子,裙摆上绣着小小的向日葵,跑起来时像只振翅的小蝴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她还记得,有次她在密室里擦枪,小家伙不知怎么溜了进来,趴在门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在她毛茸茸的发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就那样仰着小脸,手指绞着裙摆问:“姐姐,你擦这个东西做什么呀?它会咬手吗?” 她当时放下枪,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触到那柔软的发丝,心里一片柔软。“它不咬好人,”她笑着说,“等姐姐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就不碰这些了,带你去海边,好不好?” 海边……那时的文晶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用力点头:“好!要去捡贝壳,还要看日出!” 可那个“最后一个任务”,成了她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她倒在冰冷的夜里,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留下。而如今,那个缠着她要去海边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穿着她最爱的鹅黄色裙子,满心欢喜地奔向属于她的晨光,却再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低头翻书的“叶馨蒙”,就是当年那个失信的姐姐。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可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热。她飞快地低下头,用书本挡住脸,假装专注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可视线早已模糊一片。 纸页上的字迹扭曲成一团,像十年前那个夜晚飞溅的血花,又像文晶此刻轻快离去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她最柔软的心上。 原来,最痛的不是生死相隔,而是她站在你面前,你们之间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时光,和不敢言说的真相。 —————— 尹柏萧果然在这里。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的气压却低得吓人。周品孝坐在办公桌后,面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晨报……报纸头版赫然印着两天前商场枪击案的醒目标题,以及被打上马赛克的事发现场照片。 许久,他看向尹柏萧,眼神变得极其严肃:“不用大费周折绕圈子去摸排。在军部有权限、有惯例直接调动狙击手这类特殊资源的,只有三大系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两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名字:“军区,国情局和政保局。” “不过军区的狙击手只执行作战任务……对于这种闹市狙杀案,我觉得可能性很低。那就剩下那两个……哼哼。出了名的擅长……确实嫌疑很大。” 诊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尹柏萧猛地转头看向周品孝,眼神锐利如刀锋。国情局?政保局?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和危险程度,远远超出了一桩普通凶杀案的范畴。 尹柏萧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知道如果涉及这两个庞然大物,那么调查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再仅仅是查找一个杀手,而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引爆无法想象的冲突。 周品孝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确认了自己刚才的话。 “牵一发……而动全身。”周品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沉重的警告…… 周品孝接下来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看了过去……关文晶。推开外科诊室的门,里面的气氛却与雀跃的心情格格不入。 “文晶来了。”周品孝率先开口,将报纸放下,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温和笑容,但眼底的凝重并未化开。“巧,柏萧哥在这里。” “柏萧哥!”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但音色未变。 “文晶!”尹柏萧眼前一亮!多年过去,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她的面容依稀还有从前的轮廓,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优雅。只有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两个月牙,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噢。”周品孝看了看关文晶,又看了看尹柏萧,欲言又止:“你们找个地方慢慢聊。” 咖啡馆里低回的爵士乐像一层温暖的薄纱,轻轻覆盖在每一个角落。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深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焦糖气息。 尹柏萧看着坐在对面的关文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十年光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折叠,又猛地展开。对面的人眉眼间依稀还有那个十四岁小姑娘的影子,怯生生的,总喜欢躲在她姐姐关澜悦身后,露出一双清澈又带着点好奇的眼睛偷偷打量他,被他发现时,会立刻脸红地缩回去。 可那点影子终究被岁月彻底覆盖了。如今的关文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面容秀美,举止得体,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连衣裙,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画。但尹柏萧的目光何其锐利,他轻易便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那份过于用力的、仿佛在刻意维持什么的“正常”感。 心底那阵因重逢而掀起的狂喜浪潮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十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尤其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还有那道永远无法弥合的深渊——关澜悦。 “最近……还好吗?”尹柏萧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了几分,试图打破这带着微妙距离感的沉默。这是一个寻常的问题,在此刻问出,却显得如此笨拙而沉重。 关文晶握着咖啡勺的手指微微一顿。勺尖碰着杯壁,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 她抬起头,嘴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试图勾勒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那笑容却像水面的浮油,漂亮却不达眼底。 “挺好的呀。”她的声音轻快,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雀跃,“在医院工作虽然忙,但很充实。品孝哥一直很照顾我。你看,我还能休假去海边玩呢。”她像是在背诵一段排练过的说辞,流畅,却缺少了真实的温度。 她顿了顿,目光垂落,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强撑的笑意一点点消散,声音也低了下去,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就是……日子好像每天都差不多,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有时候下班回到家里,会觉得……特别安静。” 那种安静,并非无声,而是某种重要东西永久缺失后留下的、巨大而空洞的回响。 尹柏萧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看着她低垂的睫毛,那细微的颤动泄露了她平静表象下的百感交集。他怎么会不懂?那种“安静”,他同样品尝了十年,蚀骨灼心。 空气再次沉默下来,只有咖啡馆的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那份关于关澜悦的回忆,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幽灵,骤然降临在他们之间的小桌上,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十年前,关澜悦,他的未婚妻,关文晶的亲姐姐。一个如同烈焰般明媚、才华横溢、眼神永远坚定清澈的女人。他们曾一起描绘过未来,蓝图里充满了阳光和希望,关于事业,关于家庭,关于一切美好而具体的事物。 然后,一切都在那个毫无征兆的午夜被彻底粉碎。中环路11号地铁站。拥挤的人潮。尖锐的惊叫。冰冷的金属扶手。蔓延开的、刺目的鲜血…… 关澜悦倒下了,在他得知消息试图来到医院冲开人群赶到她身边之前,她早已经没了声息。一击毙命,专业,冷酷,毫无拖泥带水。 官方给出的说法模棱两可,语焉不详。但很快,阴冷的传闻就像地下污水一样悄然蔓延开来——据说,关澜悦涉嫌叛逃,在传递情报时被军部派出的清理人员当场“处决”。 叛逃?处决?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尹柏萧的心上,也烫在所有认识关澜悦的人身上。他绝不相信!澜悦怎么会叛逃?她对信念的忠诚,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几乎是她生命的底色!他疯狂地调查,动用了一切可能的手段,却一次次撞上铜墙铁壁,所有的线索都在即将触碰到核心时诡异地中断,所有的知情人都三缄其口,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捂住了真相的盖子,不容窥探。 十年了,澜悦的死,成了一桩悬案,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禁忌,一个沉在他和关文晶,乃至整个关家心底,永不愈合的化脓的伤口。它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轨迹。 尹柏萧毅然远走,投身于更核心也更危险的领域,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获取足够的权限和力量,终有一日能揭开那血腥的帷幕。而关文晶……她失去了最依赖的姐姐,也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阳光,被迫迅速长大,活在那巨大阴影的笼罩下。 “是啊……十年了。”尹柏萧的声音干涩,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醇香的液体此刻尝起来却只有苦涩,“时间过得……真快。” 他抬起眼,目光深深地看着关文晶,试图从那故作坚强的面容上,找到更多关于她这十年生活的痕迹:“在医院工作,辛苦吗?有没有人欺负你?”他问得有些急切,像是在努力弥补这些年缺失的关怀和责任。他答应过澜悦要照顾她妹妹的。 关文晶摇了摇头,手指蜷缩起来:“不辛苦,大家都很好。”她避重就轻,显然不愿多谈自己的工作,“就是一些琐事……查房、写病历、跟手术……”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稍微鲜活了一点,“哦对了,前几天还遇到一个挺特别的病人,明明伤得很重,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吭,倔得要命……” 她絮絮地说起一些医院里的趣事,试图将话题从沉重的过去引开,让气氛轻松一些。尹柏萧配合地听着,偶尔点点头,问上一两句细节。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根刺始终扎在那里,一动就疼。 关于澜悦的死,关于那至今未明的真相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们中间。尹柏萧有太多疑问,太多压抑了十年的愤懑和不甘,但他看着关文晶那脆弱又努力维持平静的模样,那些话在喉咙口滚了又滚,最终还是艰难地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看起来已经承受得够多了。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关文晶似乎也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她提起姐姐时那种迅速的、几乎是本能般的闪避,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除了悲伤之外的、更复杂的情绪……是什么?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你……”尹柏萧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问题,“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吗?” 关文晶的眼神黯淡了一下:“爸妈……他们老了很多。自从姐姐出事以后妈妈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爸爸话也更少了……他们不太愿意提以前的事。”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有时候我回去,家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尹柏萧沉默地点点头。他能想象那种氛围。一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家庭,骤然失去最璀璨的女儿,并且还背负着那样不名誉的传闻,那种打击是毁灭性的。 “以后……我会多去看看他们。”尹柏萧低声道,这是一个承诺,也是对过去亏欠的一种弥补。 关文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似乎有水光一闪而过,但她迅速眨了眨眼,忍了回去。“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其实也挺想你的。虽然不说。”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尹柏萧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愧疚和酸楚翻涌而上。 两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近况,但话题总是不可避免地被拉回沉重的过去,或者小心翼翼地绕开它。十年的隔阂,并非一次重逢、一杯咖啡就能轻易消融。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横亘着那样一个鲜血淋漓、迷雾重重的巨大创口。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给咖啡馆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怀旧的金色光晕。 尹柏萧看着关文晶那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躲在自己姐姐身后、害羞又好奇的小女孩。……时光残忍地改变了每一个人,命运的洪流将他们冲散,又在这一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重新卷回到一起。 他知道,关于澜悦的真相,他必须查下去。不仅是为了告慰亡者,也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给眼前这个努力装作已经坚强起来的“妹妹”,一个彻底解脱的可能。 而关文晶,她捧着渐渐冷却的咖啡,感受着对面男人复杂而深沉的目光,心里同样波涛汹涌。尹柏萧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重新搅动了她压抑了十年的情绪。悲伤、思念、疑惑,还有一丝……不敢深想的恐惧。 姐姐的死,真的只是传闻那样吗?尹柏萧这次回来,仅仅是为了筹建医学院吗?他知不知道些什么?又想做些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她却一个也不敢问出口。 她只是低下头,轻轻搅动着已经冷掉的咖啡。 “柏萧哥,”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融在音乐里,“能再见到你……真好。” 真的好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某些尘封了十年的东西,似乎随着这个男人的归来即将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掀开。而底下露出的,是愈合的伤疤,还是更加狰狞的伤口? 无人知晓。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咖啡馆里的灯光变得愈发温暖,却也照不清彼此眼中深藏的、复杂无比的心事。 十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仿佛才刚刚开始重新流动。带着未知的暗流和汹涌的潜潮。…… “我在圣保罗医院儿科工作……实际也是在为政保局(政治保卫局)效力。” “你说什么!文晶!” 当咖啡馆里那层温暖的薄纱仿佛瞬间被撕裂,虚假的宁静荡然无存。尹柏萧脸上的温和关切冻结、碎裂,被一种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关文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感,“你在政保局?为苏邴哲效力?” 关文晶被他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锐利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说出这个事实会引发震动,但没想到尹柏萧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那眼神里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让她心口发凉。 第26章 第26章 “是……是的。”她声音微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承认,“高中毕业后……通过考核进去的。已经……有几年了。” 尹柏萧靠回椅背,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消化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信息。关文晶,澜悦的妹妹,竟然进入了那个以手段酷烈、行事诡秘著称的政保局?还为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苏邴哲工作?这简直……荒谬!他记忆里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怎么会和那种地方产生关联?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瞬间涌上心头,但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一个更紧迫、更可怕的联想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手招来服务员,声音紧绷:“麻烦拿一份今天的晨报过来。谢谢。” 服务员很快将报纸送来。尹柏萧迅速翻到社会新闻版,将那份印着商场狙杀案头条新闻和模糊现场照片的版面,“啪”地一声拍在关文晶面前的桌子上。手指用力地点在记者被狙击的标题上。“这个!”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冷厉,“前天晚上发生的!一个记者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休息区,专业狙击手一枪毙命!就在我未来学生的眼皮底下!品孝刚刚和我说了有能力有权限动用这种手段的只有国情局和你们政保局!” 他逼视着关文晶,眼神锐利如刀,不容她闪避:“告诉我,文晶,这件事,和政保局有没有关系?是不是苏邴哲下的命令?” 关文晶的脸色在他拿出报纸质问时就已经变得煞白。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标题和照片,瞳孔微微收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当听到尹柏萧直接将矛头指向政保局和苏邴哲时,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语气急切地否认,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维护: “不!不可能!”她矢口否认,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拔高,“应该不是政保局做的!苏局长他……他虽然手段强硬,但不会用这种方式!在这种地方动手,太张扬了,不符合的作风!这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调查,他不会这么蠢!” 她说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急于撇清关系,证明着什么。 尹柏萧紧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否认似乎出于一种奇怪的笃定,而非单纯的猜测。 “不是政保局?”尹柏萧的声音冷了下去,带着审视,“你确定?” 关文晶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极度挣扎。她低下头,避开尹柏萧迫人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边缘。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她才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多半……是他。” 不需要指名道姓。在这个语境下能让她如此讳莫如深又能与政保局相提并论的“他”,只有一个可能。 尹柏萧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那个名字:“滕海尘?” 关文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厌恶,以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四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然后对着尹柏萧,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默认了。 尹柏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滕海尘。国情局的最高负责人。一个与苏邴哲齐名、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阴沉难测的人物。如果真是他下的命令…… 那这个死去的记者所触及的秘密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惊人。而邹宸绎那个孩子无意中接手的东西,更是成了能炸毁一切的烫手山芋。 咖啡馆里舒缓的爵士乐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阳光也变得冰冷。 尹柏萧缓缓靠回椅背,目光从关文晶惊惶不安的脸上移开,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水面之下巨兽的獠牙,已经悄然显露。 而关文晶坐在那里,脸色苍白,仿佛刚才那句近乎背叛的指认,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但面对尹柏萧,面对姐姐曾经的未婚夫,她无法完全用谎言来搪塞。 只是,这真相的一角,未免太过沉重和危险。…… 尹柏萧走进金棕榈高中,就听见一阵异常喧哗。他眉头微蹙,脚步无声却迅速地转向声源那边。越靠近,那声音越发清晰。 “……装什么清高啊?谁不知道你妈是干什么的?” “就是,身上这校服钱怎么来的?你妈晚上接几个客人赚的啊?” “离她远点,脏死了!听说那种病会传染的!” 几个的女生围成一圈,对着里面的人极尽刻薄地羞辱。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高挑、肤色格外白皙的女孩。她有一头浓密地黑色卷发,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带着明显的东欧血统特征。此刻她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瓷砖墙,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双手死死攥着校服裙摆,指节绷得发白。…… 她试图冲出去,却被那几个女生嬉笑着推搡回来。 “麦静琪,你妈是不是又换男人了?这次是哪个老头子啊?” “俄罗斯大洋马嘛,当然‘受欢迎’啦!哈哈哈!” 恶毒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周围偶尔有学生经过,却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没人敢上前制止。 尹柏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要找的第十九个学生就是那个被围堵的女孩,档案记录上成绩优异、综合评价却标注着“家庭情况复杂”。他也瞬间明白那些污言秽语所指为何。 “干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把冷刀骤然切断了那些嬉笑。 那几个围堵的女生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到面色冷峻的陌生男人,顿时慌了神,脸上的嚣张顷刻间化为惊恐,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瞬间作鸟兽散,跑得无影无踪。 旷地上只剩下尹柏萧和那个叫麦静琪的女孩。 尹柏萧没有立刻上前,他看着她。她依旧死死低着头,全身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细微地颤抖着。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被强行压抑下的生理反应。 他能看到她白皙的后颈,因为用力低头而显得格外脆弱,上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没事了。”尹柏萧放缓了声音,试图让她放松,“她们走了。” 麦静琪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颤抖泄露着她的情绪。 尹柏萧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安慰可能都苍白无力。这种基于出身的恶意,往往最为刻毒,也最难化解。 “你脸色不太好。”他换了个方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开关。 麦静琪猛地抬起头。 尹柏萧的心微微一震。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如同西伯利亚冰川下湖泊般的浅蓝色眼睛。但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燃烧殆尽的灰烬,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那里面承载的痛苦和屈辱,远远超出了一个十九岁少女应有的分量。 她看了尹柏萧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没有任何表示,然后猛地推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与不远处的教学楼楼梯口方向跑去。 尹柏萧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那种决绝的姿态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麦静琪!”他喊了一声。女孩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拐角。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骤然缠上尹柏萧的心脏。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迈开长腿追了上去。 他的步伐极大,速度极快,几步冲上楼梯。麦静琪的身影在天台入口一闪而过。 “站住!”尹柏萧厉声喝道,冲上天台。刺眼的阳光瞬间笼罩下来,天台的风呼啸着吹起他的衣角。 麦静琪已经爬上了天台边缘那低矮的护栏,她站在那儿,摇摇欲坠,单薄的校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于消瘦的轮廓。她望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的车辆和渺小行人,黑色卷发在风中疯狂舞动。 “别过来!”她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哭腔,却又一种可怕的平静,“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尹柏萧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麦静琪,冷静点。”他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压下所有的急切,“下来,我们谈谈。” “谈什么?”麦静琪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嘲讽和绝望,“谈我怎么有个做妓女的妈?谈我怎么是个杂种?谈他们说得对,我本来就脏,本来就该死?!”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身体随着话语剧烈晃动,脚下的碎石被踢落,坠下高楼,无声无息。 尹柏萧的呼吸屏住了,不敢刺激她。 “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有力,试图将力量传递过去,“那是你母亲的选择并不是你的人生。你的成绩很好,你有大好的未来……” “未来?”麦静琪尖声打断他,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痛苦滚落,“我没有未来!只要我活着,这个标签就永远撕不掉!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去。 “你死了,就正合她们意了!”尹柏萧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那些欺负你的人,她们只会拍手称快,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用你的死,去证明她们是对的?值得吗!” 麦静琪的身体僵了一下。 尹柏萧抓住这瞬间的迟疑,语气放缓,却更加紧迫:“活着!麦静琪!活着才能证明她们是错的!活着才能把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狠狠踩在脚下!用你的成绩,你的能力,你的未来!而不是用你的尸体!” 风很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麦静琪站在边缘,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停地流。求死的决绝和求生的本能在她眼中疯狂交战。 尹柏萧不敢再上前,也不敢再多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全身肌肉紧绷,计算着万一她坠落,自己扑过去的距离和可能性。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麦静琪的肩膀垮了下去,那支撑着她的绝望似乎瞬间被抽空。她腿一软,直接从护栏上瘫滑下来,跌坐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上,抱住膝盖,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压抑了太久的痛哭声。 尹柏萧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她从边缘彻底拉回到安全区域,直到确认她真的安全了,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没有立刻安慰她,只是站在旁边,任由她痛哭,发泄着那几乎将她摧毁的情绪。哭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凄厉而悲伤。过了许久哭声才渐渐变为低低的、绝望的啜泣。…… 圣保罗医院的心理门诊部,静静地藏在医院相对安静的副楼里。与主楼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急促脚步声、医疗器械碰撞声以及病患家属焦灼交谈声的繁忙喧嚣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墙面是温柔的米色调,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头顶的灯光也经过了特殊设计,光线柔和得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每一个角落。走廊两侧,精心摆放着不少绿植,有叶片油亮的绿萝,有身姿挺拔的龟背竹,还有小巧玲珑的多肉,它们生机勃勃的样子,为这里增添了不少生气。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是医院里常见的那种刺鼻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薰衣草与洋甘菊的精油香气,吸入一口,仿佛连紧绷的神经都能不自觉地舒缓几分。 尹柏萧带着麦静琪,一步步走在这条安静的走廊上。女孩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头依旧低着,仿佛地上有什么吸引她的宝藏。她的双手紧紧抓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书包带子,力道之大,让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倾注在这小小的带子上。自从从天台上下来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沉默的状态,那双本应像清澈湖水般的浅蓝色眼睛里,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雾,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隔绝在里面,不让任何人窥探。只是偶尔,在她眼神恍惚的瞬间,会泄露出一丝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恍惚,以及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艰辛的跋涉。 尹柏萧在一扇标着“心理咨询室”的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除了醒目的标识,还挂着一个可爱的卡通笑脸木牌,那笑脸咧着嘴,露出两颗大门牙,显得格外俏皮,与周围的安静氛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尹柏萧推开了门。房间不算大,但布置得十分温馨舒适,让人一进来就卸下了不少防备。柔软的布艺沙发随意地摆放着,颜色是温暖的米黄色,上面铺着几个毛茸茸的抱枕;地面上铺着一块厚厚的编织地毯,图案是简单的几何图形,踩上去脚感极好;靠墙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心理学书籍,从经典著作到最新研究成果一应俱全,书架的空隙处还点缀着一些小摆件,有陶瓷小动物,有迷你盆栽,还有手工制作的小风车。窗台上,也放着几盆胖乎乎的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显得憨态可掬。一个穿着浅蓝色毛衣的男医生正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他看起来年纪很轻,脸上带着干净温暖的笑容,眼神清澈,像个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学长。 “方医生。”尹柏萧朝着他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 “尹教官?我已经听说过你了。”方辰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他的目光落到了尹柏萧身后那个女孩身上。女孩脸色异常苍白憔悴,眼窝微微凹陷,带着明显的混血特征——深邃的眼窝,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不安。方辰鑫的眼神立刻转为专业的温和与关切,轻声问道:“这位是……?” “麦静琪。”尹柏萧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她遇到一些困难,可能需要你的帮助。”说完,他侧身让开,示意麦静琪进来。 麦静琪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她的眼神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个过于温馨的房间——柔软的沙发、可爱的摆件、生机勃勃的植物,这一切都与她此刻沉重、灰暗的心境格格不入。她像是被这温暖的氛围烫到了一样,眼神又迅速垂了下去,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第27章 第27章 “静琪,你好,我是方辰鑫,这里的心理医生。”方辰鑫走上前几步,很有分寸地没有贸然伸手去握手,只是保持着一个令人舒适的距离。他的笑容亲和力极强,像邻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哥哥一样,毫无攻击性。“欢迎你来。随便坐,哪里舒服就坐哪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房间里的沙发、那个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懒人豆袋,甚至窗边铺着软垫的小角落,给了她充分的选择空间。 他的语气自然又放松,仿佛她只是来做客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刚刚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患者。 麦静琪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离门最近的那个单人沙发的边缘,身体依旧像一块绷紧的弦,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仿佛随时准备起身逃离。 尹柏萧看了方辰鑫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托付。方辰鑫对他微微点头,递过一个“放心,交给我”的眼神。“那我先出去。”尹柏萧转回头,对麦静琪说话的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听闻方医生很专业。你在这里很安全。” 麦静琪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水面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尹柏萧轻轻带上门,门轴转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随后,走廊里传来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房间里只剩下麦静琪和方辰鑫两个人,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沉默。 方辰鑫没有立刻坐在她对面,开始那些严肃的询问,而是先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些。顿时,更多柔和的自然光线涌了进来,洒在地毯上,形成一片温暖的光斑。接着,他又拿起遥控器,播放起一段极其轻柔舒缓的纯音乐,那旋律像微风拂过湖面,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音量被调到若有似无,仿佛只是房间里自然存在的背景音。 “有点渴了,静琪要喝点什么吗?”他一边忙着这些,一边用很自然的语气问道,仿佛这只是朋友间寻常的闲聊,“我这里有花茶、果汁,还有温水。” “……温水就好。”麦静琪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哼一样,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 “好。”方辰鑫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细心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壁不烫,温度刚刚好。然后,他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既能清楚地看到她,又不会让她感到被压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没有立刻开始所谓的“治疗”,没有拿出病历本,也没有准备记录,而是拿起桌上一个可爱的减压捏捏乐——那是一个粉色的小猪造型,他随手捏着玩,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然后,他很自然地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尹教官似乎很关心你呢。我虽然和他还不算熟络,但我看得出他是个品行很好的人……”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随意,让麦静琪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点点,就像被风吹动的弓弦,微微松开了一丝。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短暂交汇,他正对她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像个在分享小秘密的大男孩,没有丝毫医生的架子。 “他……救了我。”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哦?”方辰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但他很有分寸,没有追问“怎么救的”“发生了什么”这些细节,只是温和地说,“那看来你得好好感谢他了。能让他亲自送过来,说明你一定对他很重要。”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没有打探她的**,又不动声色地暗示了她是被重视的,给了她一种被需要的价值感。 麦静琪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攥紧了。 方辰鑫见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偶尔捏一下手里的减压玩具,发出一两声“噗嗤”声,或者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喝一口水,给她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适应这个环境,去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在缓缓流淌,还有两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麦静琪一直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水上,看着水面上缓缓升起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那热气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就像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久到方辰鑫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然极其轻声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发问:“……人活着……是不是真的很没意思?” 方辰鑫没有立刻用那些“生活很美好”“要积极乐观”之类的大道理去反驳她,而是沉吟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嗯,有时候确实会觉得特别没劲,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堆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对吧?尤其是当你觉得特别孤独,好像全世界都没人能理解你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他没有否定她的感受,而是完全共情了她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麦静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方辰鑫继续用平和的语气说:“其实我以前也有过一段特别难熬的时候,那时候觉得天都是灰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吃饭没味道,睡觉也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到天亮,就想着要是能一直睡下去,再也不用醒来就好了。” 麦静琪微微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地看向他。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如此阳光开朗、笑容温暖的医生,竟然也会有过这样黑暗的时刻。 “很奇怪吗?”方辰鑫对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医生也是人啊,也会有扛不住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特别没用,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那……后来呢?”麦静琪忍不住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一丝光亮。 “后来啊……”方辰鑫靠在椅背上,眼神微微放空,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他跟我说,痛苦和绝望就像你走在一条很长很黑的隧道里,你看不到尽头,会觉得永远都走不出去了,会害怕,会恐慌。但只要你不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哪怕走得慢一点,哪怕有时候会想停下来歇一歇,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前面有光。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光点,那也是希望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麦静琪的心湖里漾起了圈圈涟漪。 “哦?”方辰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好奇,但他很有分寸,没有追问“怎么救的”“发生了什么”这些细节,只是温和地说,“那看来你得好好感谢他了。能让他亲自送过来,说明你一定对他很重要。”这句话说得十分巧妙,既没有打探她的**,又不动声色地暗示了她是被重视的,给了她一种被需要的价值感。 麦静琪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攥紧了。 方辰鑫见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偶尔捏一下手里的减压玩具,发出一两声“噗嗤”声,或者端起自己面前的水杯喝一口水,给她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去适应这个环境,去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在缓缓流淌,还有两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麦静琪一直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水上,看着水面上缓缓升起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那热气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就像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久到方辰鑫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然极其轻声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发问:“……人活着……是不是真的很没意思?” 方辰鑫没有立刻用那些“生活很美好”“要积极乐观”之类的大道理去反驳她,而是沉吟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说:“嗯,有时候确实会觉得特别没劲,好像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堆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对吧?尤其是当你觉得特别孤独,好像全世界都没人能理解你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太难受了。” 他没有否定她的感受,而是完全共情了她内心的痛苦与绝望。 麦静琪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蝶翼,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方辰鑫继续用平和的语气说:“其实我以前也有过一段特别难熬的时候,那时候觉得天都是灰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吃饭没味道,睡觉也睡不着,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到天亮,就想着要是能一直睡下去,再也不用醒来就好了。” 麦静琪微微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地看向他。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如此阳光开朗、笑容温暖的医生,竟然也会有过这样黑暗的时刻。 “很奇怪吗?”方辰鑫对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说,“医生也是人啊,也会有扛不住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特别没用,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那……后来呢?”麦静琪忍不住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一丝光亮。 “后来啊……”方辰鑫靠在椅背上,眼神微微放空,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他跟我说,痛苦和绝望就像你走在一条很长很黑的隧道里,你看不到尽头,会觉得永远都走不出去了,会害怕,会恐慌。但只要你不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哪怕走得慢一点,哪怕有时候会想停下来歇一歇,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你会看到前面有光。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光点,那也是希望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麦静琪的心湖里漾起了圈圈涟漪。 他顿了顿,看向麦静琪:“他说那不是骗人的鸡汤,而是因为隧道本身就不是无限的,它总有尽头。而我们的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总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重新适应光的存在。” 麦静琪沉默着,浅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动。 “静琪,”方辰鑫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我不知道你正在经历的隧道有多黑,有多长。但我知道,会选择走上天台又走下来的你,内心一定有着非常非常强大的力量。求死的念头或许很强烈,但最终,你选择了回应尹教官,选择了走下来。那个选择,需要的力量,远比纵身一跃大得多。” 他轻轻指了指她:“那个力量,就在你这里。它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只是有时候,被太多的痛苦和疲惫暂时盖住了。” 麦静琪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眼眶微微泛红。 “如果你愿意,”方辰鑫递过一盒纸巾,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以试着跟我说说,那黑色的隧道里,都有些什么?是什么让你觉得,呼吸都那么累?” 他的语气里没有逼迫,只有真诚的邀请和全然的接纳。 也许是环境的绝对安全,也许是方辰鑫身上那种毫无评判意味的亲和力,也许是她真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麦静琪的防线,开始一点点瓦解。 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起初是沉默的流泪,然后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方辰鑫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伴,适时地递上纸巾。 哭了很久,麦静琪才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悲伤和绝望,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关于母亲那份难以启齿的职业,关于同学日复一日的嘲讽和霸凌,关于“杂种”、“站街女的女儿”这些刻在她身上的耻辱标签,关于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摆脱的出身的泥沼,关于那种仿佛永远无法洗净的“肮脏”感,关于每一次看似无意的推搡,每一句恶毒的窃窃私语,每一个孤立和排斥的眼神…… 她说得很乱,很多时候逻辑不清,情绪激动。 方辰鑫始终专注地倾听着,不时地点头,用简单的词语回应:“嗯”,“我听到了”,“那一定非常难受”,“这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打断,没有评价,没有说教,只是像一个最耐心的容器,承接了她所有倾倒而出的痛苦和污秽。 当麦静琪终于说到天台上,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只想彻底消失的极致绝望时,她几乎泣不成声。 “……我……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们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不。”方辰鑫的声音异常清晰和坚定,他看着她泪眼模糊的眼睛,“她们说的,是错的。百分之百的错。”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真诚而有力:“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由她的出身决定,更不由别人的恶意来定义。你是麦静琪,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个体。你的成绩,你的善良,你的坚韧,你此刻坐在这里的勇气,这些才是你。那些恶毒的话,是投射他们自身卑劣的垃圾,你不该把它们捡起来,当成压垮自己的石头。” “可是……我摆脱不掉……”麦静琪绝望地摇头,“只要我在那里……只要我妈还是……” “那就离开那里。”方辰鑫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力量,“尹教官给了你一个机会,不是吗?圣保罗预科班。一个全新的环境,那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评价你的标准只有你的能力和成绩。那是隧道尽头的光,你要不要,走过去看看?” 麦静琪怔住了,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可以。”方辰鑫继续说,“你可以选择永远活在那些垃圾话里,用他们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也可以选择,把那些痛苦和屈辱变成燃料,狠狠地、漂亮地活出个人样来,让所有曾经看低你、伤害你的人将来连你的背影都望不到!” 他的话语像一把锤子,敲击在麦静琪死寂的心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我可以吗?”她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为什么不可以?”方辰鑫反问,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那个能从天台边缘走下来的麦静琪,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他拿起一张自己的名片,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抓住它。这不是施舍,这是你应得的机会。用你的实力去拿回来。” 第28章 第28章 麦静琪看着那张名片,又看看方辰鑫温暖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这个安全、不受评判的空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似乎开始慢慢渗透进她那颗几乎被冰冻和击碎的心脏。 漫长的咨询时间结束了。 当方辰鑫打开门时,等在外面的尹柏萧看到的是一个眼睛红肿、显然大哭过一场,但眉宇间那股死寂和绝望却消散了大半的麦静琪。她的背似乎挺直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却不再像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谢谢您,方医生。”麦静琪对着方辰鑫,非常小声但清晰地说。 “不客气,静琪同学。随时欢迎你来聊天,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方辰鑫对她温暖地笑了笑。 尹柏萧看向方辰鑫,对方给了他一个安心且略带鼓励的眼神。 尹柏萧心中了然。方辰鑫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术,他只是用了最宝贵的东西:全然的接纳、真诚的共情和不变的信任,为这个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女孩,撬开了一丝缝隙,让光照了进去。 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走。但至少,她已经愿意抬起脚,试着向前迈步了。 离开心理门诊部时,外面的阳光正好。麦静琪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抬手稍稍遮挡。 方辰鑫说的对,眼睛在黑暗里待久了,需要时间重新适应光……但她已经,看到了那束光。 深夜十点,圣保罗医院的心理门诊早已熄灭了大部分的灯,只剩下走廊尽头值班室透出的微弱光线和紧急出口幽绿的标识。白日的温馨宁静被一种近乎凝滞的沉寂所取代,空气里精油的甜香也已散尽,只剩下医院固有的、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在空旷的走廊里若有若无地浮动。 方辰鑫锁好咨询室的门,将钥匙串揣进卡其裤的口袋里,脸上带着一天工作结束后的些许疲惫,但嘴角仍习惯性地保留着一丝温和的弧度。他拎起简单的帆布公文包,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高跟鞋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寂静,由远及近,显得格外突兀。 方辰鑫循声望去,微微一怔。 关文晶正匆匆走来,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呼吸略急,显然是急着赶来的。她没穿白大褂,而是着一身便装,似乎下班后就没离开医院,或是去而复返。 “文晶?”方辰鑫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怎么了?这个时间过来,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 关文晶在他面前站定,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交织着焦虑和一种急于倾诉的迫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四周,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这几天的新闻……那个记者在商场被狙杀的新闻……你知道了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方辰鑫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嗯看到了。很恶劣的事件。” “柏萧哥……怀疑是我们政保局做的。”关文晶语速加快,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又像是带着委屈,“但是我否认了!我感觉不是!我跟他分析了,这不符合苏部长的作风,太张扬了,会惹来太多麻烦……” 她急切地看着方辰鑫,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认同和支持,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方辰鑫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挡了部分眼神。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惯常的温和亲和似乎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意味。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的沉默,在关文晶急切的倾诉后,显得有些过于漫长了。 关文晶看着他,眼中的急切慢慢掺入了一丝疑惑和不安:“辰鑫?” 方辰鑫这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眼底似乎多了一点深沉的东西。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是有点奇怪……”“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干情报一行的都严格执行“need-to-know”(知悉必要)原则,成员只被允许获取完成自身任务所必需的信息,其他行动细节,即使由自己人执行也会被严格隔离。” “像我和你正在卧底,核心任务是渗透并获取信任,因此,部门高层也不会主动告知我们别的和我们无关的行动计划,不是吗?甚至会有意隐瞒,为了防止泄密或身份暴露。” 关文晶蹙眉:“那怎么办。这件事闹得很大,已经影响到柏萧哥的学生了。” 方辰鑫看着她,目光沉静。等她说完了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冷静:“这样猜测和焦虑也没有用。这样吧,”顿了顿:“我想办法……核实一下。” 关文晶闻言,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你有办法核实?会不会太危险?”她既希望得到确切消息,又担心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方辰鑫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让人安心的笑容:“总比你自己胡乱猜测、甚至不小心在尹教官面前说错话要好。放心吧,我有我的渠道,会小心的。” 他抬手,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关文晶的肩膀,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安慰和保证:“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 关文晶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她长长吁了口气,感激地看着方辰鑫:“谢谢你,辰鑫。真的……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没事。”方辰鑫温和地笑了笑,“走,我开车送你回去。” —————— 午后的阳光像是被揉碎的金子,透过稀疏的云层,懒洋洋地洒在静谧的社区街道上,给每一片砖瓦、每一寸草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尹柏萧按照手中地址的指引,不紧不慢地找到了孙叶眉家的门牌号。那是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独立屋,却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前的小花园里,几株应季的花草开得正盛,粉的、黄的、紫的,簇拥在一起,微风拂过,摇曳生姿,显得温馨而富有生活气息。 他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略显正式的西装外套,确保衣襟平整,而后抬起手,按响了门铃。“叮咚——”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等待的间隙很短,门很快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温和与睿智,一身舒适的浅灰色家居服穿在身上,显得儒雅而沉稳。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展开的报纸,显然刚才正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看到门外站着的尹柏萧,他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眼神里带着询问。 “您好,请问找谁?”男子的声音平和,带着几分礼貌的疏离。 “您好,请问是孙叶眉家吗?”尹柏萧的语气同样平和,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我是政府派来的专员的尹柏萧。” 听到“政府专员”这几个字,中年男子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原本的疑惑瞬间被热情取代,他连忙侧身,脸上堆起热忱的笑容:“哦哦!您好您好!我是叶眉的父亲,孙裴岩。请进,快请进!”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让开通道,热情地将尹柏萧迎进屋内。 屋内的布置简洁而雅致,浅色系的沙发搭配着原木色的茶几,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既有着书卷气,又不失生活的温馨。 孙裴岩引着尹柏萧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转身就忙着要去厨房倒茶:“专员先生,您先坐,我去给您泡杯茶。” “孙先生不用客气。”尹柏萧抬手婉拒,语气诚恳,“我冒昧来访主要是想谈谈叶眉被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预定的事宜……”说罢拿出政府批文。 孙裴岩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笑容,在尹柏萧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解释道:“您来得还真不巧。叶眉她不在家。” “不在家?”尹柏萧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学校这个时间应该还没放假吧?” “是还没正式放假。”孙裴岩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对女儿的关怀和体贴,“不过这孩子前段时间为了模拟考,天天熬夜刷题,压力实在太大了,精神一直绷得紧紧的,看着就让人心疼。考试一结束,我就赶紧请了长假让她先去泰国度个假,散散心,放松一下。也算是边休养边看看书,那边气候好,环境也清静,正好适合调整状态。” 尹柏萧点了点头,露出理解的神色:“原来如此。注重劳逸结合是对的,孩子确实不能一直紧绷着。”他略一沉吟,便直接说明了来意,“既然叶眉不在,那跟孙先生您谈也是一样的。政府经过多方面的综合评估认为孙叶眉同学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完全符合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的最高选拔标准……她在GCE''A''Level考试以后就可以特招生的方式直接进入预科班学习。并且,我们非常看重她的潜质,有意向将她纳入未来的军医培养计划。” 尹柏萧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在安静的客厅里缓缓回荡。 孙裴岩认真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迅速转变为难以置信的狂喜,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角的皱纹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而笑得舒展开来。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双手在身前微微晃动着:“这……这是真的吗?哎呀哎呀!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太好了!太好了!” 他兴奋地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才重新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发颤:“专员先生,这简直是光宗耀祖啊!我们全家都支持!一百个支持!” 尹柏萧看着他脸上由衷的喜悦,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公式化的笑意:“那就好。叶眉确实非常出色,是个可塑之才。”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孙裴岩的话匣子。一提起女儿,他的自豪感便溢于言表,开始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恨不得将女儿所有的优点都一股脑地展示给这位未来的“掌门人”看。 “您是不知道我这个女儿有多能干!”孙裴岩镜片后的眼睛闪着骄傲的光芒,语气里满是赞叹,“她可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孩子!从小就特别喜欢体育,跑步、游泳样样都行,学校运动会上还拿过不少奖呢,身体底子棒得很!性子也活泼开朗,爱唱歌,还是学校合唱团的领唱呢,声音甜美好听!不光这样,艺术细胞也不少,学了快十年的长笛,吹得那叫一个好,参加比赛还得过奖!她还喜欢玩打击乐,说那个有节奏感,能释放学习压力,您说这孩子是不是特别全面?”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一样样细数着女儿的闪光点:“成绩嘛,那更是没话说,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学习上的事,根本不用我们做父母的操心,自己规划得井井有条,特别省心。生活自理能力也强,从小就会帮着家里做家务,洗衣做饭样样行,现在出国玩,机票、酒店都是自己一手搞定的,我们做父母的一百个放心!” 孙裴岩说得兴起,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啊,这孩子情商高!处事特别冷静,一点都不像有些小姑娘那样毛毛躁躁的。从小到大,没跟同学红过脸,人缘特别好,朋友一大堆,走到哪儿都受欢迎。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她都有自己的主意,总能处理得妥妥当当。我和她妈妈常感慨,这孩子太让我们省心了,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能难倒她的坎儿!”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限的骄傲和满足,仿佛女儿就是他一生最完美、最值得夸耀的作品,每一个字都透着为人父的欣慰。 尹柏萧安静地听着,脸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时轻轻颔首,以示赞同和倾听。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几张照片——有一张是孙叶眉穿着红色运动服在阳光下奔跑的瞬间,笑容灿烂,充满活力;另一张是她穿着白色礼服,手持长笛站在舞台上演奏的优雅模样,神情专注;还有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女孩站在父母中间,笑得灿烂自信,眼神明亮而坚定,确实如她父亲所说,透着一种阳光开朗、沉稳大气的劲儿。 这样一个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得近乎完美。 “听孙先生这么说,孙叶眉同学确实非常全面优秀,前途不可限量。”尹柏萧适时地给予肯定,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 “是啊是啊!”孙裴岩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眼角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能得尹理事长和圣保罗学院的青睐,是叶眉的福气!等她从泰国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肯定高兴坏了!” “好。”尹柏萧从沙发上站起身,“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具体的手续和后续安排,学院会有专人与您联系的。” “好好好!麻烦尹理事长了!还让您亲自跑一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孙裴岩连忙也站起身,热情地将尹柏萧送到门口,一路上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尹柏萧的车驶离视线,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孙裴岩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哼着欢快的小调,脚步轻快地返回屋内,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似乎想要立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给还在美容院工作的妻子。 而驶离社区的汽车内,尹柏萧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却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退。 一个完美无缺、情商极高、处事冷静、从小没让父母操过心、似乎没有任何弱点的优等生。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间点,因为“学习压力大”而去泰国“度假休养”。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份关于孙叶眉的初步评估报告,视线在“心理素质评估:极优,抗压能力突出”那一栏短暂停留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车窗外的风景依旧飞速向后掠去,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尹柏萧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若有所思,眼神深邃,仿佛在探寻着这看似完美背后隐藏的秘密。 第29章 第29章 夜晚的孙家,白日的兴奋与喧嚣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馨的宁静。客厅里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光线柔和地洒落。孙裴岩坐在惯常的单人沙发上,脸上依旧残留着下午尹柏萧来访带来的红光与喜气,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嘴角时不时还无意识地向上扬起。 妻子红丽坐在他对面的长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正就着灯光翻阅一本杂志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眉头微微蹙着。 “真是没想到啊,”孙裴岩呷了一口茶,忍不住又感慨起来,声音里满是欣慰,“叶眉这孩子,真是不声不响就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惊喜。圣保罗医学院啊!还是提前预定!军医!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红丽翻动杂志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丈夫一眼。她的脸色并不像孙裴岩那样兴奋,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放下杂志,轻轻叹了口气。 “裴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这事……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不踏实?”孙裴岩诧异地看向妻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有什么不踏实的?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政府专员亲自上门,这分量还不够吗?” “不是分量的问题。”红丽摇了摇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毛毯的边缘,“你确定没看错?学费、生活费全由军部资助,毕业后必须入伍服役……四年。”她特别强调了“四年”这个词。 “怎么会错!”孙裴岩不以为意,“包学费生活费,多好的条件!服役四年怎么了?” “光荣是光荣,可是……”红丽欲言又止,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裴岩,你还记得我那个远房的表弟阿斌吗?他前些年就是服役去的。” “记得啊,怎么了?他不是挺好的吗?后来退伍还在大公司找到了不错工作。” “是不错。”红丽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说什么隐秘的事,“可他私下里跟我妈唠的时候说过,那里面……根本不像外面宣传的那么好。他说……那种地方,黑得很!” “黑得很?”孙裴岩皱起了眉头,“你听他胡说八道什么?那讲究纪律的地方!” “他说……”红丽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涩然,“女人去了那种地方,周围全是男人,等级又森严……很多时候受了委屈都没处说理去,只能自己忍着。意思是吃亏的只能是女人,尤其是那些长得好看又没背景的姑娘家……”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孙裴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发出“磕”的一声轻响:“胡说八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阿斌那小子自己吃饱撑着了,就在背后编排这些!军区是讲纪律讲原则的地方,哪有你说得那么龌龊!叶眉是去当军医,是技术人才,是受人尊敬的!谁敢给她亏吃?”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反驳,根本不相信妻子的话。 “我怎么是听歪理邪说了?”红丽见丈夫不信,也有些急了,“阿斌是他亲身经历看到的!他说那些长官……唉!总之水很深!咱们叶眉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性子是开朗,但也直率,没什么心眼儿。我真怕她到了那种环境里,应付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到时候受了欺负,我们隔得远,都不知道……” “你就是杞人忧天!”孙裴岩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咱们叶眉有多优秀你不知道?她情商高,处事冷静,朋友多,人缘好,什么样的环境适应不了?部队那是大熔炉,是锻炼人的地方!正好让她更成熟、更坚强!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龙潭虎穴了?” 他越说越觉得妻子不可理喻:“再说了,那是圣保罗医学院特招的军医!能跟普通大头兵一样吗?肯定受重视、受保护!尹专员看起来就是个正派严肃的人,他领导的学院能把自己的学生往火坑里推?” 红丽被丈夫一连串的反问堵得说不出话但脸上的忧色丝毫未减:“我不是说专员不好,我是说那个环境……那么多男人……万一……” “没有万一!”孙裴岩大手一挥,显得极不耐烦,“我看你就是妇人之见!眼光短浅!只看到那些道听途说的阴暗面,看不到这背后大好的前程!军医!说出去多有面子?以后的发展能差得了?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咱们女儿凭实力争取到了,你倒好,在这里瞻前顾后尽想些没影的糟心事!” 他站起身,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是天大的好事!你不准再跟叶眉说这些有的没的,影响她的心态!让她安心在泰国玩,回来考试完就准备去学院报到!” 红丽看着丈夫斩钉截铁、毫不妥协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喉间一声无奈的叹息。她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更加用力地绞着毛毯,指节泛白。 她知道丈夫正在兴头上,一心只看到女儿前途的光明灿烂,根本听不进任何不同的声音。而她那些基于亲戚经历而产生的担忧,在他看来只是毫无根据的杞人忧天和晦气。 可是,作为一个母亲,那种对于女儿即将踏入一个完全陌生、且隐约传闻并不友善环境的担心,如同细细密密的丝线,缠绕在心口,越勒越紧。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壁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孙裴岩重新拿起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还在为妻子的“不明事理”而有些气闷。红丽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忧虑。 明亮的未来画卷下,一丝难以言说的阴影,悄然埋在了母亲的心底。 —————— 深夜,圣保罗医学院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座孤岛,悬浮在沉寂的校园夜色中。医院大楼灯火已稀疏大半,只有偶尔掠过的医护人员上下班的车灯,划破黑暗,又迅速归于寂灭。 尹柏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最后两份学生档案。台灯的光晕将他冷峻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清晰,也将他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照得无所遁形。指尖的钢笔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剩下最后两位了。选拔接近尾声,但最核心的谜团,却依旧缠绕在心头,与眼前这些年轻的面孔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又迅速被关上,伴随着反锁的机括声。 尹柏萧抬眸,眼神瞬间恢复锐利,没有丝毫意外。 桑矾逸像一道影子般闪了进来。他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一种狩猎后的亢奋与凝重。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甚至没坐下,就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 “大哥!”他习惯性地用了旧日的称呼,“查到了。真的是滕老板的人干的。”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紧,温度下降了几分。 尹柏萧点着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光。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自带一股冰冷的压力。 桑矾逸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语速快而清晰,显然早已将信息在脑中梳理过无数遍:“那记者名叫Jack,是个硬骨头,性子直,在圈里是出了名的敢写。他盯上X君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看不惯那老家伙披着慈善家、商业大佬的外衣,背地里尽干些龌龊勾当——走私、洗钱、甚至可能涉及人**易,证据确凿!”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Jack暗中收集了大量实锤,照片、账本、录音……足够把那老东西和他那一串保护伞连根拔起。他原本打算找个最稳妥的时机,联合几家信得过的媒体一起爆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桑矾逸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冷意:“可惜,走漏了风声。被X君察觉了。那老东西慌了,他自己手下没这种干净利索的‘清理’能力,立刻就去求了滕老板。代价不明,但肯定是滕海尘无法拒绝的条件。” “经多方查证,”桑矾逸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滕老板手下最神秘的那支‘清洁队’,在事发时间段有过异常调动,使用的装备和现场发现的弹道残留特征吻合……而且,滕海尘本人这段时间异常活跃,和好几位政界大佬私下会面频繁,动作很大。” 他抬起眼,看向尹柏萧:“动机、能力、时机、证据链,全都对上了。就是滕海尘派人动的手,替X君铲除心头大患,顺便……自己也捞足好处,巩固地位。”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台灯的光晕仿佛都凝固了。 尹柏萧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份印着“何念曦”名字的档案上轻轻敲击。 X君。滕海尘。 一个盘踞商界、手眼通天的老狐狸。一个执掌国情局、心狠手辣的毒蛇……更巧的是还是尹柏萧的“旧识故友”! 这两条线的交汇,指向一个极其黑暗且庞大的利益网络。一个记者试图撬动它,结果被瞬间碾碎。 而那枚染血的U盘和存储卡……现在就在他手边的保险柜里。那里面的东西,恐怕比桑矾逸查到的,还要致命。 “大哥,”桑矾逸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忍不住问,“那东西……怎么处置?” 尹柏萧缓缓摇头:“为了邹宸绎和他妈妈的安全,暂时封存在我们这里。严格保密。” “是”。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桑矾逸脸上:“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查到的所有痕迹,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尾巴。滕海尘,我了解得很。他的鼻子比狗还灵。” “明白。”桑矾逸郑重点头。 “这几天你也忙累了,去休息吧。辛苦了。” “大哥,你也早点休息。”桑矾逸不再多言,起身,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尹柏萧独自坐在灯光下,目光重新落回那两份档案上。 要找的最后两位学生……还有一份足以引爆军部高层的致命证据。以及,隐藏在幕后伸出狙击枪口的——国情局局长。好事坏事全都一股脑子的涌出来,圣保罗医学院的清静日子恐怕不会太长了吧。 台灯的电流发出轻微的嗡鸣。 夜,深得不见底。 尹柏萧拿起钢笔,在孙叶眉的评估报告备注栏里,缓缓画下了一个问号。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 电话铃声突兀地划破了粉色小屋的寂静,正蜷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屏幕发呆的关文晶吓了一跳,心脏莫名地急跳了两下。她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方辰鑫”的名字。 一种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情绪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滑开接听键。 “喂?辰鑫?” “文晶。”电话那头,方辰鑫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温和的调子,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背景音异常安静,像是在某个绝对私密的空间,“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还没睡。”关文晶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沙发上的绒毛,“怎么样?有消息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方辰鑫那边沉默了两秒,这短暂的停顿让关文晶的呼吸几乎停滞。 “……查清了。”他终于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肯定,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确认,“内部渠道反复核实过了。可以肯定,百分百,是国情局的人干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确切的结论,关文晶还是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微微发麻。真的是他!那个阴沉可怕令她畏的男人! “果然是他……”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发虚。 “嗯。”方辰鑫的声音压低了些,“手法、资源、时间点,全都对得上。而且,事发后,他们内部有一套非常规的应急流程被启动了,虽然很隐蔽,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关文晶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我们医院里……不是也有国情局的卧底吗?”方辰鑫似乎是带着一种急于找到内部威胁源的迫切,“是不是那个……普外科的护士,孟晓美?”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关文晶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浮上她的脸庞,仿佛光是提起这个名字就让她感到不适。 “孟晓美……”她几乎是咬着牙,语气尖刻,“她?哼!狐假虎威,又自负又爱耍小聪明!整天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眼睛都快长到天花板上去了!仗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背景,在医院里搞风搞雨,真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她对孟晓美的反感显而易见,积怨已深。 方辰鑫全都知道。他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似乎对关文晶这种情绪化的反应并不意外:“她……确实比较活跃。但这件事,是不是直接和她有关,还没有确凿证据。国情局的线,不会只布一条。你懂的。”他顿了顿,提醒道:“文晶,这些事你知道就好……心里有数。千万别表现出来,更别去招惹她……记得安全第一。” “我知道。”关文晶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但显然把方辰鑫的话听进去了,“我才懒得搭理她!”“嗯,那就好。早点休息,别想太多。”方辰鑫又安抚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关文晶却依旧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坐在沙发上,方辰鑫最后那句“国情局的线,不会只布一条”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孟晓美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虚假热情和隐藏傲慢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会不会……真的和她有关?她平时就喜欢刺探各种消息,往领导办公室跑得勤快,和某些来路不明的“病人家属”也走得近……那次她无意中看到孟晓美和两个气质冷硬的男人在楼梯间低声说话,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 各种猜疑和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子里疯狂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既然孟晓美是滕海尘安插进来的眼睛,医院里还有什么动静能瞒过国情局?柏萧哥的调查……会不会已经……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她沉浸在这令人不安的沉思中时—— “咚!咚!咚——!!” 一阵巨大的、极具冲击力的低音炮声响,毫无预兆地、狂暴地从楼下猛地传来! 那声音是如此猛烈,仿佛直接敲击在楼板上,连带着她身下的沙发、面前的茶几都跟着一起震动起来!节奏强劲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的声浪,瞬间穿透地板,蛮横地灌满了整个房间,将她所有的思绪砸得粉碎! 第30章 第30章 “啊!”关文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吓得惊叫一声,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又是他!又是楼下那个读高三的疯子!一连几天都这样!她好不容易理出点头绪的思维被彻底打断,一股压不住的邪火“噌”地一下直冲头顶!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几步冲到客厅中央,愤怒地瞪着脚下仿佛在震动的粉色地毯,好像能透过楼板看到楼下那个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 “有完没完!深更半夜放这么大声!神经病啊!!”她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地板尖声骂了一句,尽管知道楼下根本不可能听见。 音乐还在持续,鼓点沉重,节奏感极强,甚至能隐约听到有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配合着节拍。关文晶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孟晓美带来的疑虑和烦躁,被这巨大的噪音无限放大,几乎要炸开。 她忍无可忍,猛地转身,杀气腾腾地冲向门口—— 她今天非要下去跟这个混蛋邻居说个明白! 关文晶肺都要气炸了!那轰隆作响的低音炮像是直接在她脑仁里敲打,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刚因为孟晓美和国情局而生的惊惧不安,此刻全化作了对楼下噪音制造者的滔天怒火。 她一把拉开房门,甚至没换鞋,穿着居家拖鞋就冲了出去。粉色睡衣的带子因为她急促的动作而散开,她也顾不上系,带着一股旋风般的怒气,“噔噔噔”地冲下昏暗老旧的楼梯。 越往下,那音乐声越是震耳欲聋,仿佛连墙壁都在随之颤抖。重金属混合着电子乐的狂暴节拍,毫不留情地冲击着鼓膜。 关文晶停在徐燕风家门前,那扇普通的铁皮门仿佛都在这声浪中微微震颤。她抬起手,不是敲门,而是几乎用砸的! “砰!砰!砰!”拳头砸在铁皮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却依然被门内震耳欲聋的音乐轻易吞没。 她更气了,又抬脚狠狠踹了门板一下! 也许是这连续的暴力敲门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里面的人恰好到了一个段落,音乐声骤然调低了许多,从狂暴变成了隐约的背景噪音。 门内传来拖拉的脚步声,然后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徐燕风出现在门后。他额头上带着一层薄汗,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篮球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显然刚才正跳得投入。他看到门外一脸煞气、穿着睡衣、显然处于暴怒状态的关文晶,脸上没有任何歉意或惊讶,反而挑起一边眉毛,眼神里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近乎挑衅的疑惑。 “干嘛?”他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语气却懒洋洋的,仿佛只是被打扰了清静,而不是制造了巨大的噪音。 “干嘛?!”关文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得尖利,手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子上,“你说干嘛!深更半夜你放这么大声的音乐!又跳又蹦!整栋楼都要被你震塌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徐燕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聊的笑话,嗤笑一声,身体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完全没有要把门再打开一点或者请她进去的意思。 “才几点?十一点不到就算深更半夜?”他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身打扮和她气得发红的脸,眼神里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大姐,老年人的作息别套用在我身上行不行?我夜生活才刚开始。” “你叫谁大姐?!”关文晶气得浑身发抖,“我不管你是不是夜生活!你这是扰民!噪音污染!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徐燕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更好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傲慢的弧度,“随便啊。你看警察来了是管我在家听歌跳舞,还是管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来砸门骚扰。” 他语气里的无所谓和轻蔑彻底点燃了关文晶的怒火。 “你简直不可理喻!自私自利!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她尖声斥责。 “公德心?”徐燕风哼了一声,眼神冷了下来,“嫌吵就别住这种老房子啊,有本事你去住独栋别墅,保证清静。没钱就别在这儿哔哔赖赖,烦不烦?” 说完,他根本不给关文晶再反驳的机会,像是懒得再浪费口舌,直接“砰”地一声!重重地把门摔上! 巨大的关门声几乎盖过了音乐,震得门框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差点撞到鼻子的关文晶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冰冷的铁门。 门内,那被调低的音乐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像是为了回应她的愤怒,猛地又被调高,甚至比之前还要响亮、还要狂暴!咚咚咚的重低音疯狂地冲击着门板,也冲击着关文晶的神经。 “啊——!!!”关文晶站在门外,气得尖叫起来,却完全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 她狠狠踹了铁门一脚,脚趾撞得生疼,却丝毫无法影响门内那个傲慢自私的混蛋。 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蔑视的愤怒席卷了她。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 最终,她咬着牙,转身踩着脚,“噔噔噔”地冲回楼上。 每上一级台阶,脚下的震动和耳边狂暴的音乐都在提醒着她刚才受到的羞辱。 “混蛋!疯子!没教养的东西!”她冲回自己的粉色小屋,狠狠摔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楼下传来的噪音依旧无孔不入……此时和徐燕风的傲慢无礼相比,甚至连孟晓美和国情局带来的恐惧,都暂时被这股熊熊燃烧的怒火压了下去! —————— 瑆洲东北部的边缘地带,与市中心的繁华整洁仅隔着几条锈迹斑斑的铁轨,却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另一个世界。这里是低收入移民的聚集区,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复杂难闻的气味——廉价油炸食品的油腻香、未及时清理的垃圾散发出的腐臭味,还有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味,三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刺鼻的气息,钻进鼻腔便久久不散。 狭窄的街道两侧,密密麻麻挤挨着破旧的板房和简易棚屋,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块或朽坏的木板,有些地方甚至用破布和硬纸板胡乱糊着,勉强抵御着风雨。各种语言的吵嚷声、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各家各户电视传出的嘈杂噪音,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浓汤,构成了这里永不落幕的背景音,喧闹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颓败。 尹柏萧的爱车缓缓驶入这片区域时,那沉稳的线条和锃亮的车身在周围破败环境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误入贫民窟的贵族。车子刚停下,路边几个无所事事的流民便投来警惕或好奇的打量目光,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他今天是为了寻找第二十个学生何念曦循而来,然而车子无法开进更窄的巷子,他只好将车停在一个相对宽敞的路口,推开车门,徒步前行。 污水沿着街边的明沟缓慢流淌,泛着浑浊的泡沫,塑料袋和废纸被风卷着在路面上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赤着脚在路边追逐打闹,他们的衣服破旧不堪,沾满了污渍。看到衣着体面、气质迥异的尹柏萧,孩子们都停了下来,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眼神里有好奇,也有一丝怯懦。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恐慌的尖叫声,瞬间打断了尹柏萧的思绪。 “菠萝呀!菠萝呀!!”一个略显沙哑的年轻男声用粤语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刻意营造的惊恐,仿佛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菠萝”在粤语俚语里,是“炸弹”的意思。 这两个字像一颗真正的炸弹投入平静的人群,瞬间引爆了极致的恐慌!街边摆摊的小贩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闲聊的妇人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玩耍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所有人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丢下手里的东西,尖叫着四散奔逃。混乱中,一个水果摊被惊慌的人群撞翻,烂苹果、坏橘子滚了一地,很快被慌乱的脚步踩得稀烂,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尹柏萧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一个靠在锈迹斑斑的铁皮棚屋墙边的瘦高少年。正是何念曦。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廉价T恤,领口松垮,露出锁骨,搭配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旧牛仔裤,裤脚磨得毛边。他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俊美,头发留得微长,刘海飘逸……嘴角挂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恶劣的笑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因他一句话而造成的混乱场面,眼神里满是戏谑。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简陋的竹筐,里面赫然躺着几个黄澄澄、长满疙瘩的——真·菠萝,散发着热带水果的青涩气息。 尹柏萧眼神一冷,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大步穿过仍在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人群,径直走向那个少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 少年也注意到了这个气质冷峻、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正朝自己走来。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用脚轻轻踢了踢旁边的竹筐,发出“咚咚”的声响。 “喂,大叔,买菠萝吗?”他切换成一口口音古怪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地方腔,大拇指朝筐里一指,“刚到的泰国小菠萝,甜过初恋!二十元一个!” 尹柏萧在他面前站定,目光甚至没有扫向那筐菠萝一眼,只是审视着少年那张带着市侩和狡猾的脸。那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看得少年心里有些发毛。 少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但依旧强撑着架势,梗着脖子道:“看什么看?买不买啊?不买别挡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褪色花布衫、身材干瘦的妇人从旁边的棚屋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头发枯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看就是常年操劳的模样。妇人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当着尹柏萧的面就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少年脸上: “何念曦!你个死衰仔!又在这里作死啊!吓唬街坊邻居!跟你那个死鬼老豆一样冇个好东西!卖个烂菠萝还敢喊天价!缺斤短两坑蒙拐骗!一家子烂心烂肺的玩意儿!迟早被雷劈啊你!” 妇人骂得毫不留情,声音尖利,显然是积怨已深。名叫何念曦的少年被揪得龇牙咧嘴,疼得“嗷嗷”叫,他用力甩开妇人的手,恼羞成怒地回骂:“死八婆!关你屁事!滚开!” 尹柏萧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已然明了。何念曦,看样貌和周围环境,就是个越南裔。 视线一转,深入这个何家的棚屋。 何家的棚屋比周围邻居的似乎更破败些,屋顶的铁皮有些地方已经锈穿,用几块破木板勉强盖着。但门口却荒谬地摆着两盆半死不活的塑料发财树,树叶上落满了灰尘,与周围的破败景象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屋内阴暗潮湿,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开灯,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隔夜饭菜的馊味和劣质烟酒的呛人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何念曦的父亲,何明勇,是这个社区里有名的“霸王”。他身材矮胖,挺着一个啤酒肚,脸上油腻腻的,一双三角眼总是滴溜溜地转着,满脑子都是算计别人的心思。他贪财吝啬到了极点,平日里占尽小便宜,对待比自己弱的人耀武扬威,遇到硬茬却又立刻缩起脖子,典型的欺软怕硬。母亲何氏玉秀,同样是个势利眼,颧骨高耸,嘴唇削薄,透着一股刻薄相。她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捧高踩低,见了有钱人就阿谀奉承,见了不如自己的便冷嘲热讽。大姐何氏宝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一脸精明相,眼神里满是算计,刻薄寡恩。曾有饿极了的孩子讨到她家门口,她宁可把吃剩的馊饭倒去喂路边摇尾巴的野狗,也不愿施舍一口,心肠硬得像石头。 就是这样一户人家,坑蒙拐骗成了家常便饭,在社区里名声极差。而何明勇这次却鬼迷心窍,把主意打到了附近一个势力不小的越南帮小头目阮越的头上。在一次赌局中,他暗中做了手脚,坑了阮越一笔不算小的钱。 阮越岂是善茬?他在道上混了多年,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打听清楚事情原委后,立刻带着两个手下上门讨债。 破旧的木门外响起粗暴的敲门声,“砰砰砰”的声音如同擂鼓,伴随着阮越那带着戾气的叫骂声:“何明勇!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此时,何明勇正就着一碟干瘪的花生米,喝着劣质米酒,满脸通红,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听到阮越的叫骂声,他吓得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洒了一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眼珠一转,立刻缩着脖子,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哧溜一下钻进了里屋的破床底下,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何氏玉秀早就吓得躲到厨房角落,抱着头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何氏宝珍被父亲慌乱中推出来应付,她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口,缓缓打开门。 阮越见开门的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人,屋里似乎没有男人(他没看到床底下那个缩着的身影),脸上的凶戾之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适的、带着审视和淫邪的目光。他一把推开何氏宝珍,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寻找何明勇的踪迹。 “何明勇呢?死哪里去了?欠老子的钱什么时候还?”阮越嘴里不干不净地问着,身体却有意无意地靠近何氏宝珍,手指甚至轻佻地伸过去,想要勾她的下巴。 何氏宝珍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和恐惧,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强撑着说道:“阮……阮大哥,我爸他……他不在家。钱……钱我们会还的,再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阮越□□一声,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何氏宝珍身上,“可以啊,陪哥哥我玩几天,利息就给你免了,怎么样?”说着,他的手就朝着何氏宝珍的胸口摸去。 躲在里屋床底下的何明勇,透过破床单的缝隙,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看到阮越竟然敢调戏自己的女儿,他那股欺软怕硬、窝里横的邪火“噌”地一下冲上了脑门!什么害怕,什么欠债,瞬间都被一股畸形的暴怒取代了! “冚家铲!你敢搞我个女?!”何氏宝珍也是泼辣性子,见阮越如此得寸进尺,恐惧瞬间化为羞愤,她猛地抄起墙边一根晾衣用的竹竿,没头没脑地就朝着阮越劈头盖脸打去! “哎哟!”阮越没料到这女人突然动手,猝不及防挨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怒火中烧。 而就在此时—— “丢你老母!敢闹到老子名下来!!”何明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虎,操起门后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怒吼着从里屋冲了出来,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对着阮越就是一通乱抡! 阮越被打得抱头鼠窜,又惊又怒,一边躲闪一边骂道:“何霸!你他妈搞清楚!是你欠钱不还还躲起来!现在还敢打人?!” 第31章 第31章 “我冇说不还钱!”何明勇一边疯狂挥舞扁担一边气喘吁吁地大骂,“我欠你的钱还你的利!你,你……你敢碰我个女!我同你搏命!(我跟你拼命!)” 场面一度极度混乱不堪,桌椅被撞翻,东西散落一地,骂声、打斗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一锅炸开的粥。…… “说吧,小子”尹柏萧张开胳膊将何念曦揽在腋下:“你又是当街虚张声势又是做无良买卖到底什么居心。” 何念曦低着头:“我只是想找个乐子。这里生活实在太沉闷了……我受够了。真的。” “好吧,带我去你家。” 何明勇刚才好不容易打跑了阮越,正叉着腰站在门口气喘吁吁地向妻女吹嘘自己的“勇猛”,唾沫横飞。何氏玉秀和何氏宝珍在一旁帮腔,尖声咒骂着阮越不是东西,这时尹柏萧揽着何念曦走过来,何明勇先是愣了一下,觉察到尹柏萧一身得体的衣着和不凡的气度,意识到来者非凡,三角眼里立刻冒出精光以为是来了什么“肥羊”或者能管事的大人物,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点头哈腰道: “哎呦,这位先生,这是……我家这衰仔又惹什么事了?您尽管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打死他都没问题……” 尹柏萧冰冷的目光扫过何明勇那张谄媚的脸,何氏玉秀闪烁不定、充满畏惧的眼神,何氏宝珍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暗中算计的目光,最后落在手里依旧不服气、梗着脖子瞪着他的何念曦身上。 这一家子的丑陋、贪婪、自私、短视,几乎毫无遮掩地写在了每一寸空气里,令人作呕。 “当街制造恐慌,讹诈钱财。”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儿子。” 何明勇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样。何氏玉秀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被尹柏萧那冰冷的眼神一扫,吓得把话又咽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尹柏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逐一扫过何家每一个人,仿佛将他们内心所有的肮脏算计都看了个通透,“贪婪,吝啬,欺软怕硬,毫无廉耻。再让这孩子留在你们这种环境里,迟早彻底毁了,不是变成废物,就是变成社会的毒瘤!” 何明勇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中怒火翻腾,想发作却又被尹柏萧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 尹柏萧将何念曦往前一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任何质疑和反驳的决绝:“从此以后,这孩子,政府代替你们来教育!”说完他不再看何家人那惊愕、愤怒、不甘又敢怒不敢言的精彩表情,揽着何念曦转身就走。 何念曦似乎早就被尹柏萧被什么方式制服了。他从始至终完全无挣扎,临走时只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家人,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不解,有厌恶的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何明勇这才反应过来,急得跳脚,想要追上去,嘴里大喊着:“哎!你谁啊!凭什么带走我儿子!你……” 尹柏萧根本不予理会,步伐坚定,揽着何念曦,身影很快消失在狭窄肮脏的巷口,只留下何家人在原地,如同被雷劈过一般,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而何念曦,这个在污泥一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少年,被尹柏萧强行揽着,踉跄地走向一个未知的、却注定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来。巷口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他的眼,也仿佛吹散了他过往的轨迹。 —————————— 深夜十一点,儿科病房的灯光终于彻底熄灭。关文晶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出医院大楼,夜风一吹,才感觉那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儿科的工作从来都不轻松,孩子的哭闹、家属的焦虑、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力去应对。她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喉咙发干,连说话的**都没有。 开车回到那栋老旧的组屋楼下,抬头望去,大部分窗户都已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微光。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现在只想立刻陷进那张柔软的床里,沉入无知无觉的睡眠。 摸索着钥匙打开门,粉色的温馨小窝此刻也无法驱散她身体的极度困乏。她甚至懒得开大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踢掉鞋子,脱下外套,机械地走进浴室。 热水冲刷在脸上,稍微带走了一些疲惫,但眼皮依旧沉重得打架。她草草洗完,连日常的护肤程序都简化到了极致,头发随意擦了擦便披散着,换上睡衣,几乎是飘着扑倒在了床上。 脑袋一沾枕头,意识就迅速模糊下沉……世界远去,只剩下沉重的、渴望休息的躯体…… 然而—— “咚!咚!咚——!!!” 毫无征兆!如同狂暴的巨锤狠狠砸穿地板! 那熟悉又恐怖的劲爆电子乐混合着沉重的低音炮,再一次!蛮横地、粗暴地、毫无怜悯之心地撕裂了深夜的宁静,也瞬间将关文晶从即将沉入的睡眠深渊里狠狠揪了出来!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擂鼓!整个人像是被电流过了一遍,惊得直接从床上弹坐起来!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崩溃感瞬间填满! 又来了!又来了!!那个杀千刀的!没完没了了吗?! 她猛地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夜光闹钟——凌晨十二点半! 她才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楼下那狂暴的音乐还在持续,鼓点沉重得仿佛直接敲在她的颅腔内,连带着床板、枕头都在嗡嗡作响!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地板传来有节奏的震动——那是徐燕风随着音乐跳动、跺脚的动静! 困倦、疲惫、再加上被强行打断睡眠的暴怒,几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汽油一样被点燃,瞬间爆炸! “啊——!!”关文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近乎崩溃的尖叫,一把抓过枕头狠狠砸在墙上! 没用!音乐声依旧震耳欲聋! 她气得浑身发抖,头发凌乱,眼睛因为极度缺觉和愤怒而布满了红血丝,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上气。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和冷静! 她像一头发狂的母狮,猛地跳下床,甚至没穿拖鞋,赤着脚,一把拉开房门,带着一股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怒火,再一次冲下了楼! “砰!砰!砰!砰!” 这一次,她不是用手,而是直接用脚狠狠踹向徐燕风家的铁门,力道之大,震得整个楼道仿佛都在颤抖!她的理智已经被烧断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愤怒和发泄! “你给我滚出来!!”她尖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嘶哑,“你个王八蛋!神经病!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非要我报警把你抓起来你才甘心?!开门!!” 门内的音乐声在她疯狂的砸门和叫骂声中,骤然停了下来。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门“咔哒”一声开了。 徐燕风再次出现在门后。他似乎是刚跳完舞,汗水将额前的头发浸湿成一缕缕,呼吸还有些急促,脸上带着运动后的潮红。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脸上连那点漫不经心的疑惑都欠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被屡次打扰的阴郁和毫不掩饰的傲慢。 他上下扫了一眼门外状若疯妇、赤着脚、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眼睛通红的关文晶,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刺眼的讥讽弧度。 “我说,”他开口,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十足的嘲弄,“你是不是有病?大半夜不睡觉,专门跑下来敲我的门?更年期提前了还是失恋了没处发泄?”“报警?吓唬我?警察能奈我何!” 他的态度比上一次更加恶劣,更加傲慢,完全没把她的愤怒放在眼里,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羞辱! 关文晶气得眼前发黑,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说什么?!你还有理了?!你深更半夜放这么大声的音乐!跳舞!吵得整栋楼都不得安宁!你还有脸说我?!” “我跳舞怎么了?犯法了?”徐燕风嗤笑一声,双臂环抱靠在门框上,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痞样,“我在我自己家里,爱干嘛干嘛轮得到你管?觉得吵?塞棉花啊!买别墅啊!穷鬼就别在这儿哔哔!” “混蛋!”关文晶几乎要扑上去撕扯他,“我已经忍你很多次了!你累教不改!自私自利到极点!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公德心吗?!” “公德心?”徐燕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骤然变冷,语气也变得更加刻薄,“公德心值几个钱?能当饭吃?你那么有公德心,你怎么不住到月球上去?跑来这里跟我嚷嚷什么?看不惯就滚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关文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他眼中的轻蔑和厌恶却更加清晰:“我告诉你,我跳我的舞,你睡你的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再他妈半夜来砸我的门,”他声音压低,带着**裸的威胁,“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滚!” 最后一个“滚”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十足的戾气。 说完,他根本不给关文晶任何反驳咒骂的机会,再次狠狠地将门摔上! “砰!!!” 巨大的声响几乎要震破耳膜,冰冷的铁门再次无情地隔绝内外。 门内,那暂停的音乐声,在下一秒,以更加狂暴、更加震耳欲聋的音量,猛地炸响!仿佛是对她最极致的嘲讽和挑衅!咚咚咚的重低音像是直接砸在她的心口! 关文晶僵在原地,赤脚站在冰冷肮脏的楼道地板上,听着耳边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噪音,看着眼前紧闭的、仿佛永远不会为她打开的门。 一种巨大的、无力的、被彻底蔑视和羞辱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瞬间淹没了她。 报警?他说得对,警察来了又能怎样?这种噪音投诉,最多是调解,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讲道理?他根本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愤怒至极点的她徒劳地又踹了那门一脚,脚趾传来钻心的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憋屈和怒火。 音乐还在疯狂叫嚣。 她最终像一只斗败了的、伤痕累累的猫,拖着冰冷麻木的身体,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挪回楼上。 每上一级台阶,那巨大的噪音都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回到冰冷的粉色小屋,关文晶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楼下的音乐声依旧无孔不入,震得地板都在嗡嗡作响。 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愤怒的吼叫声,被淹没在狂暴的音乐节奏里。 这一刻,她对楼下那个19岁男孩的憎恶达到了顶点…… —————— 嘉音堂坐落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区,是一栋有着拱形玻璃窗和爬藤植物的老式洋房改造而成的音乐机构。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松香和若有若无的咖啡香气,与外面喧嚣的都市仿佛是两个世界。 尹柏萧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前台的工作人员似乎认识他,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并未阻拦。他沿着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缓步向内,耳边飘来隐约的、断断续续的乐器练习声。 他在一扇虚掩着的琴房门前停下脚步。门缝里流淌出流畅而富有情感的钢琴旋律,是肖邦的一首夜曲,弹奏者技法娴熟,更难得的是对乐曲情感的把握极为细腻,带着一种沉静的忧伤和内在的力量。 尹柏萧轻轻推开门,没有进去,只是倚在门框边,目光投向琴房内。 温暖的阳光下,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个女孩。 齐肩的黑色短发柔顺地贴着她的脸颊,发尾微微内扣,勾勒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皮肤白皙通透,在光线下几乎泛着柔光。 她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下,专注地看着琴键,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轻盈而准确地跳跃,……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气质温文尔雅,沉静如水,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她这个年纪似乎不太相符的、宛若古典大家闺秀般的从容与宁静。 这就是金真彩。名单上的最后一位女生。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聆听着。这琴声,与他之前见过的麦静琪的绝望、孙叶眉(照片)的完美、何念曦的顽劣,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景。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金真彩轻轻呼出一口气,指尖缓缓离开琴键,似乎还沉浸在音乐的情绪里。她无意间抬起头,目光掠过琴房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窗外走廊光影里的尹柏萧。 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冷峻,与这充满艺术气息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他的目光沉静,正落在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金真彩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她的直觉异常敏锐,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这个陌生的、气质非凡的男人,是冲着她来的。 尹柏萧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朝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微笑。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的冷峻,带上了一丝温和与认可。 金真彩怔了怔,随即也礼貌地、略带羞涩地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主动走向门口。 “您好……您是?”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琴声,清澈悦耳,带着自然的温柔。 尹柏萧看着她走近,目光在她沉静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他并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表明了身份和来意:“金真彩?我是政府派来的专员,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的班主任尹柏萧。”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正式的文件,递到她面前。 “这是政府特批的文件。”他的语气平稳而肯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经过综合评估你在多项潜质考核中表现极为突出。军部正式预定你为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你为特招生。” 金真彩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接过那份文件。白纸黑字,红色的公章,一切都在说明着这份通知的真实性与分量。她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文字,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加速跳动。 军部……圣保罗医学院……特招生……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条截然不同的、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尹柏萧。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等待她的回应。 周围的音乐练习声似乎都远去了。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走廊地板上。 金真彩握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油墨的微凸。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惊讶慢慢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思考。 “我需要……和家人商量一下。”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份郑重。 “当然。”尹柏萧理解地点头,“学院期待你的加入,真彩。你的天赋不应该被埋没。” 他的话语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金真彩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为她带来巨大转折的男人,直觉告诉她,这不仅仅是一份录取通知那么简单。 命运的琴弦,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 —————— 一夜的辗转反侧和楼下持续到后半夜的噪音轰炸,让关文晶的睡眠支离破碎。……早晨醒来时,她只觉得头脑昏沉,像是被灌了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对着洗手间那面贴着粉色小花贴纸的镜子,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眼底那两抹浓重的用再多遮瑕膏似乎都难以完全掩盖的青黑色阴影部分……以及眼睛里密布的红血丝。 第32章 第32章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化妆,试图用粉底和腮红唤醒这张写满疲惫的脸。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怠感,却怎么也遮不住。 一路昏昏沉沉地赶到圣保罗医院,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才让她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儿科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走进医院大门的一楼大厅……过了一会儿,大厅里又传来一阵略显兴奋的窃窃私语和问候声。 “韦室长,早!” “室长早上好!” 神外科室长韦奚珃后脚走进医院大门,他年约四十出头,身材高大健壮,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撑得极为挺括。五官深刻端正,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披肩的、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微卷长发,非但不显女气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艺术家式的不羁和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他步履从容,气场强大,一路走来,仿佛自带聚光灯,引得路过的年轻护士和小医生们纷纷侧目问候,脸颊泛红。 韦奚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却不失距离感的微笑,一一颔首回应。他的目光在一个刚和他打完招呼、脸上带着羞涩红晕的小护士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低沉悦耳:“早。你今天妆容很漂亮,很适合你。” 小护士的脸瞬间红得更厉害了,手足无措地小声说了句“谢谢韦室长”,便低着头快步走开了。韦奚珃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反应,笑容不变,继续朝电梯方向走去。 关文晶正好也要去坐电梯,两人在电梯口遇了个正着。 “关医生,早。”韦奚珃率先开口,他的目光在关文晶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轻易洞察细微之处,“晚上没睡好?黑眼圈有点重。”他的语气是同事间正常的关心,带着他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关文晶却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眼底,又忍住了。被这样一位耀眼的上司注意到自己的憔悴,让她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不自在。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没精打采:“是啊……昨晚有点吵,没睡踏实。早,韦室长。”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已经站了几个人。韦奚珃绅士地侧身让她先进,随后自己也走了进去。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似乎都因为韦奚珃的存在而变得有些不同。关文晶刻意站在角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能感觉到周围其他同事投注在韦奚珃身上或倾慕或敬畏的目光,以及他身上传来的淡淡古龙水味。 韦奚珃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姿态放松地站着,目光平视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电梯缓缓上升,关文晶只觉得困意再次袭来,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儿科楼层,电梯门一开,她如同得到特赦般,匆匆对韦奚珃说了声“我先走了”,便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因为精神恍惚,她甚至没注意看路。 刚走出电梯没几步,拐过一个转角,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哎哟!”对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敏捷地后退了一步躲开。关文晶吓了一跳,彻底清醒过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她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普外科那个让她极其反感的护士,孟晓美。 孟晓美今天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护士服穿得一丝不苟,甚至比旁人更显腰身。她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显然也是刚来上班。此刻,她正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关文晶,那眼神里混合着审视、讥诮,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她的目光尤其刻意地在关文晶那无法完全遮掩的黑眼圈和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 “关医生,”孟晓美开口,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关切,“走路这么不小心,看来昨晚是‘忙’得没休息好啊?”她特意加重了“忙”这个字,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仿佛关文晶的憔悴是因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关文晶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但碍于在医院走廊,她强压着怒火,冷着脸道:“不劳你费心。只是没睡好而已。” “哦~没睡好呀。”孟晓美拉长了语调,故作恍然大悟状,随即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也是,毕竟关医生‘人缘好’,‘朋友’多,应酬自然也多嘛,理解~” 她意有所指地说完,根本不给关文晶反驳的机会,扬起了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阵浓郁刺鼻的香水味。 关文晶僵在原地,看着孟晓美那刻意摆动的背影,气得手指尖都在发抖。那句阴阳怪气的“人缘好”、“朋友多”,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她本就因睡眠不足而异常脆弱的神经上。 孟晓美肯定知道了什么!或者她在暗示什么?是在讽刺她和柏萧哥见面?还是另有所指?政保局……卧底……各种混乱的猜测和昨夜积压的怒火、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胸口堵得发慌,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追上去和孟晓美大吵一架的冲动。狠狠地瞪了一眼孟晓美消失的方向,关文晶咬着牙,转身朝着儿科病房走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新的一天刚刚开始,她却已经感到无比的疲惫和糟心。而那双隐藏在暗处的、不怀好意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 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碎金,透过尚未安装完毕的门框,斜斜地照进圣保罗医学院仍在改造的宿舍。光线穿过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粉尘的干燥气息、新刷油漆的刺鼻味道以及木材的淡淡清香,几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施工场地的独特味道。 金真彩按照指示牌的指引,想去看看未来的教室和实验室区域,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齐肩的短发柔顺地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脸庞。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好奇与审慎,细细打量着这片未来可能将要学习生活的地方。却在一个转角处,差点被一个横冲直撞的身影撞到。 “哎哟!”那人怀里抱着一大摞沉重的垃圾,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根本没看路,差点就和金真彩撞个满怀。 金真彩轻呼一声,反应敏捷地向旁边闪了一步,虽然避开了碰撞,但裙摆还是被飞扬的灰尘蹭到了一点,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痕。 那人也吓了一跳,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正是被尹柏萧丢来这里“接受政府教育”实际被罚做苦力的何念曦。他脸上沾着不少灰尘和汗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脑门上,表情臭臭的,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和烦躁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一样。看到自己差点撞到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文文弱弱的年纪相仿的女孩,他愣一下:“你是谁啊。” 金真彩微微蹙眉,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是你未来的同学!” “你好。”何念曦可能是无心和女孩搭讪,含糊地打了一句招呼便抱着那堆废料快步走开了,仿佛很忙似的。 金真彩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迷彩军服的年轻男人跟后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仿佛一道挺拔的风景线。容貌俊朗,眉眼间带着军人特有的英气和利落,眼神锐利而有神,嘴角却含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他的目光先是略带警告地扫过何念曦,匆忙逃离的背影,随即转向金真彩,眼神瞬间变得诚挚而充满歉意。 “金真彩,对吧?非常抱歉。”因为看过花名册,桑矾逸记住了每个学生的长相。他走到金真彩面前微微颔首,动作优雅而礼貌,“我是尹教官的副官,桑矾逸。刚才那个小子叫何念晞……是你未来的同学……毛手毛脚冲撞了你,没受伤吧?”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语气温和有礼,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良好的教养和风度,与周围杂乱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股清流,涤荡着周遭的喧嚣。 金真彩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仿佛从画报里走出来的英俊军官,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加速跳动了一下,脸颊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回答:“没关系,我没事。谢谢您。” 桑矾逸的目光落在她那被灰尘蹭到的裙摆上,眉头微蹙,语气里的歉意更浓了:“真是抱把你的裙子弄脏了。这里还在施工,环境比较乱,你一个人来参观吗?需要我引路吗?” 他的关怀体贴而自然,没有丝毫的刻意和逾越,让她不禁心生好感。 “我只是随便看看。”金真彩说道,目光却不自觉地被桑矾逸吸引。他站在一片狼藉的施工现场,却仿佛自带光环,那种沉稳可靠、彬彬有礼的气质,与他身上那身象征着纪律和力量的迷彩军服制度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安心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赖感。 “宿舍还在需要一点小改造,确实有些不便。”桑矾逸微笑着解释,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不过很快就能焕然一新。尹教官对医学院寄予厚望,相信这里将来一定会成为培养顶尖医疗人才的地方。”他说话时眼神明亮,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充满了真诚和信念感。 金真彩静静地听着,看着他自信而从容的神情。她想起昨天尹柏萧出示的那份特招文件,心中曾有的犹豫和不确定,又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代表学院形象的副官,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他的出现,他的言行,仿佛成了这种“新生”和“秩序”最直观的代言,让人对这所学院充满了期待。 一种莫名的、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吸引力,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像破土而出的嫩芽般慢慢生长。 她原本还需要和家人商量的决定,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清晰的答案。 “桑副官,”金真彩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他,唇角漾开一抹浅浅的、却无比确定的微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请转告尹教官,我同意就读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 桑矾逸对她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良好的素养让他保持温和的笑容,郑重地点头,语气中带着真诚的喜悦:“太好了!真彩,欢迎你的加入!尹教官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阳光透过空气中的灰尘,温柔地落在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金真彩看着桑矾逸英挺的眉眼和真诚的笑容,心中那份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期待。 这个选择,似乎比想象中更令人期待。她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在这里学习、成长,成为一名优秀医疗人才的未来…… “我先走啦。桑副官!” 金真彩的身影刚消失在林荫小道尽头,那抹沉静的米白色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余韵,桑矾逸便又听见了脚步声,伴随着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保护膜发出的沉闷滚动声,一下下,清晰地传入耳中。 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正有些吃力地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一步步走过来。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带着明显的东欧血统特征,立体而深刻却又透着几分冷硬。身上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边,更添了几分慵懒与疏离。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初到陌生环境的拘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她精致却略显冷淡的容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矛盾气质。 是麦静琪。 桑矾逸立刻想起了尹柏萧之前特意交代的事情——帮这个女孩从原学校请了长假,安排她提前入住医学院的宿舍,就是为了让她能远离原来的环境,安心备考。他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静琪?”桑矾逸迈开脚步迎上前去,语气温和地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桑副官。” 麦静琪闻声抬头,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看向桑矾逸,目光里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接近的疏离感。她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是……尹教官让我来的。” “我知道。欢迎你。”桑矾逸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语气自然又体贴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那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行李箱,“辛苦了。宿舍这边还在翻修,暂时先住在教师宿舍那边吧。条件可能比较简陋,还需要你暂时克服一下。” 他的态度坦荡,没有过多的好奇,也没有流露丝毫怜悯,这让麦静琪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低声道了句:“谢谢。” “这边走,我带你去宿舍。顺便介绍一个同学给你认识。”桑矾逸提着行李箱,引着她走向宿舍区。 海洋馆那巨大的蓝色玻璃幕墙,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宛如一颗被精心镶嵌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巨大蓝宝石,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气息。馆内光线幽暗,空气中弥漫着凉爽潮湿的触感,还夹杂着海水特有的咸腥气息,仿佛将人瞬间拉入了深邃的海底世界。巨大的水族箱如同一个个立体的梦境,各种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在摇曳的水草和珊瑚礁丛中悠然游弋,有的身披绚丽花纹,有的身形灵巧如箭,有的则憨态可掬,引得游客们不时发出轻声的惊叹。 尹柏萧穿过这光线迷离的走廊,耳边是游客们刻意压低音量的惊叹声,以及背景中缓缓流淌的舒缓音乐,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和谐。他的目标明确,脚步沉稳地径直走向深海掠食者展区。 越是靠近这片区域,越能感受到那种在静谧中潜藏的无形威压。巨大的水族箱前围拢的游客数量最多,却异常安静,几乎只能听到循环水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仿佛所有人都被水中那潜藏的力量所震慑。 就在这时,尹柏萧看到了要找的学生,也是花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学生——霍咏枫。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裤子,身姿清瘦却挺拔,独自站在那面堪称巨幕、展示着深海环境的玻璃墙前,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他背对着众人,微微仰着头,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水箱内那片幽蓝的世界,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见多识广的尹柏萧都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 第33章 第33章 霍咏枫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用来投喂的冰鲜小鱼。他并没有像普通饲养员那样直接将鱼抛入水中,而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拈着鱼尾,极其小心地、缓慢地将手伸向水箱顶部一个专供工作人员操作的小平台开口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谨慎。 幽蓝的水深处,一个庞大而优美的黑影开始悄无声息地上升,流畅的线条中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感——那是一条成年大白鲨,水中的绝对霸主。 游客中顿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呼,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紧张。 霍咏枫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手和那条逐渐逼近的鲨鱼之间。他的眼神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艺术家般的沉浸和冷静,仿佛眼前的不是致命的掠食者,而是一件需要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就在那巨大的、布满利齿的吻部即将破水而出的瞬间! 霍咏枫的手腕以一个难以想象的灵巧角度和极快的速度猛地一抖一收! “哗啦——!” 水花猛烈地溅起,在玻璃幕墙上留下一片水痕!大白鲨矫健的身躯半跃出水面,利齿精准地咬住了那条小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闷响,随即重重落回水中,搅起巨大的漩涡,水波久久不能平息。 而霍咏枫的手,早已安然无恙地缩了回来,指尖甚至没有沾到一滴水花,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他脸上没有任何后怕或兴奋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沉静专注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极其寻常的工作。他甚至微微歪着头,目光追随着水下那头霸主巡游的姿态,像是在认真评估着什么,神情中带着一丝研究者的严谨。 周围的游客终于按捺不住,爆发出热烈的惊呼和掌声,议论声也随之响起:“太危险了!”“这小伙子胆子真大!”“太厉害了,一点都没被伤到!” 尹柏萧的目光却变得更加深邃。这绝不仅仅是胆大的问题。那种对时机、速度、距离的精妙掌控,那种在极度危险面前保持的绝对冷静和精准,绝非普通少年所能拥有。这是一种近乎天赋的本能,一种在高压环境下依旧能精准操作的能力。 霍咏枫似乎对周围的反应毫无兴趣,他又从旁边的容器里掂起一条鱼,准备重复刚才那危险的动作。 尹柏萧没有再停留观看,他转身,朝着海洋馆的管理办公室走去。 馆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忙碌的身影。尹柏萧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温和的声音。 尹柏萧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却堆满了各种海洋生物的模型、厚厚的书籍和散落的文件,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水味,与馆内的气息相呼应。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穿着海洋馆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看到尹柏萧,脸上露出礼貌的询问神色。 “您好,请问您是许彼得馆长吗?”尹柏萧一边说着,一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圣保罗医学院的尹柏萧。” “我是许彼得。尹理事长,您好您好!”许彼得连忙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快请坐!”他显然对尹柏萧的身份有所了解,态度十分客气和尊敬。 两人握手寒暄后分别落座。尹柏萧没有过多迂回,直接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份特招文件,放在桌上,轻轻推向许彼得。 “许馆长,你好。我这次来,是为了您的外甥,霍咏枫。” 许彼得看到文件上的内容,尤其是“圣保罗医学院”“特招”等字样时,脸上顿时露出惊讶无比的神色。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文件仔细看了起来,时而眉头微蹙,时而眼中闪过惊喜,看完后又抬头看向尹柏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咏枫?这……尹理事长,这是真的?圣保罗医学院要特招他?” “经过我们的综合评估,霍咏枫同学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极高的天赋和潜质,非常符合我们医学院特殊人才选拔的标准。”尹柏萧语气肯定,眼神坚定,“这是政府特批的文件,具有法律效力。” “天哪……这真是……太意外了!”许彼得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自豪和喜悦,“咏枫这孩子……他,他确实聪明,学习成绩也一直不错,可我从来没敢想过他能进圣保罗医学院!还是特招!这……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太感谢您了,尹理事长!” 尹柏萧微微颔首,顺势问道:“我听说了霍同学家里的一些情况,似乎是由您在照顾?” 提到这个,许彼得脸上的喜色稍稍收敛,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感慨和柔和:“是啊。咏枫和他姐姐雨桐,是我姐姐和姐夫的孩子。很多年前,我姐姐姐夫不幸出了车祸,双双去世了……那时候雨桐刚上高中,咏枫才上小学……唉,想想都觉得心疼。”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回忆那段悲伤的往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就把他们姐弟俩接过来一起住了。长姐如母,雨桐那孩子懂事早,小小年纪就帮着我照顾弟弟,自己学习也很争气,现在已经结婚成家了,日子过得挺好。咏枫嘛,小时候挺内向的,不太爱说话,后来慢慢好了些,就是有时候……有点太安静了,总喜欢一个人琢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海洋生物尤其着迷。” 许彼得说着,脸上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过他心地善良,也懂事,学习上从不用人操心,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放假了就常来海洋馆帮我忙,他好像天生就和这些海洋生物有缘,特别是对那些大家伙……”他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刚才霍咏枫投喂鲨鱼的场景,语气顿了一下,略带一丝无奈,“就是有时候胆子太大了点,总让人替他操心。” 尹柏萧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刚才看到的那危险一幕。他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说:“看来霍同学很有冒险精神和探索**,这对于医学研究来说,并非坏事,关键在于如何正确引导,让他的天赋用在合适的地方。” “是啊是啊!尹理事长您说得太对了!”许彼得连连点头,深表赞同,“能进入圣保罗医学院这样的高等学府,接受最好的教育和引导,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这孩子……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作为长辈的欣慰与期许。 “那么,关于特招的事情,就麻烦许馆长尽快和霍同学以及他的家人沟通。”尹柏萧站起身,准备告辞,“学院非常期待他的加入。” “一定一定!我今晚就告诉咏枫和他姐姐!他们肯定会高兴坏了的!”许彼得激动地握着尹柏萧的手,再三表达感谢。 离开馆长办公室,尹柏萧再次经过那个巨大的深海展箱。 霍咏枫已经停止了投喂,正拿着一个记录板,一边专注地观察着水中的鲨鱼,一边认真地写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投入。白色的衬衫在幽蓝的水光映照下,使得他的侧脸轮廓格外清晰,冷静中透着一股专注的力量。 尹柏萧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这个在深海巨兽面前都能保持绝对冷静和精准操作的少年,他的天赋,绝不仅仅局限于逗弄鲨鱼。那种极致的专注、冷静的判断和精准的动作,在医学领域,尤其是在需要精细操作的外科手术中,将是无比珍贵的特质。 圣保罗医学院,或许正是能让他这份独特天赋得以充分发挥和实现价值最大化的地方。 至此,预科班的最后一块拼图,也即将就位。尹柏萧的心中,对这所即将重开的医学院,充满了期待。 —————— 一连数日,关文晶都活在一种持续的低频噪音地狱里。徐燕风似乎摸清了他阿嬷外出的规律,只要家里只剩他一人,那台威力惊人的音响便会准时开启,从午后一直到深夜,甚至凌晨,狂暴的音乐和沉重的低音炮无休无止地撞击着楼板,也持续摧残着关文晶本就脆弱的神经。 她试过塞耳塞,但那沉重的节拍仿佛能穿透一切物理隔阻,直接在她脑仁里敲打。她试过沟通,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甚的羞辱和傲慢。她试过忍耐,但睡眠被严重剥夺的后果迅速显现——白天工作时精神恍惚,注意力难以集中,甚至有一次差点在写药方时时出错,惊出她一身冷汗……黑眼圈日益加重,脸色苍白,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一点就着。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可能崩断。神经衰弱的症状开始显现,头痛、心悸、对声音过度敏感……她再也无法忍受了。 最后一丝理智和邻里情面被彻底耗尽。关文晶咬着牙,用最后一点力气,写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投诉信,详细列明了徐燕风噪音扰民的时间、频率以及对她的严重影响,并毅然决然地将它投递到了居委会的信箱。她不知道其他邻居是否也忍无可忍,但她已经孤注一掷。 这天下午,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音乐声再次准时从楼下炸响。 关文晶正靠在沙发上,被那噪音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要呕吐出来。她绝望地捂住耳朵,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 “砰!砰!砰!” 一阵中气十足、力道沉稳的敲门声,重重地砸在了徐燕风家的铁门上,力道之大,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音乐声。 楼下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像是被猛地掐住了脖子。 关文晶一愣,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短暂的寂静后,门被不耐烦地拉开一条缝。徐燕风那带着躁意的声音传来:“谁啊?!又他妈……楼上那个……”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更高亢、更严厉的中年女声硬生生打断: “徐燕风!是我!居委会的王主任!” 门外站着的,正是以作风强硬、办事雷厉风行著称的组屋居委会主任王大妈。她板着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正毫不客气地瞪着门缝里的徐燕风。 徐燕风显然没料到来的是居委会主任,愣了一下,嚣张气焰下意识地收敛了些,但语气依旧不怎么好:“王主任?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王大妈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甚至不用徐燕风请,直接伸手一把将门推开更多,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徐燕风面前,“徐燕风!你年纪轻轻,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啊?” 她指着屋里那台显然价值不菲的巨大音响,又指指天花板:“你这音响,没日没夜地开!声音大到整栋楼都在震!左邻右舍还要不要休息了?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徐燕风想辩解,王大妈根本不给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训斥:“邻居们投诉到我那里的信,都快积成山了!以前看在你阿嬷的面子上,大家忍一忍也就算了!你可倒好,变本加厉!屡教不改!” 她还特别加重语气,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尤其是楼上的关小姐!人家一个女孩子在医院上班多辛苦!回来连个觉都睡不好!被你吵得都快神经衰弱了!你怎么好意思天天这么欺负人?啊?!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丢不丢人?!” 王大妈的话句句戳在点子上,声音又大,引得楼上楼下几户邻居都悄悄打开门缝偷看。 徐燕风被当面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顿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在邻居们窥探的目光下,他那点傲慢和痞气有点挂不住了,试图反驳:“我在我自己家……” “你自己家也不是法外之地!”王大妈厉声打断,“制造噪音干扰他人正常生活就是违反规定!之前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你听过吗?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说着,王大妈根本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居委会工作人员一挥手:“阿德阿明进去!把这扰民的东西给我没收了!” “你们敢!”徐燕风这下真急了,想拦。但王大妈带来的两个小伙子显然有备而来,身手利落,直接挤开徐燕风,进去二话不说,拔线、搬音响,动作一气呵成! “喂!那是我……”徐燕风还想阻止。 王大妈直接挡在他面前,叉着腰,气势十足:“你什么你!再嚷嚷我就报警!让警察来跟你讲讲道理!没收音响是轻的!再犯下次就直接罚款!通报你的学校和工作单位!我看你还横不横!” 徐燕风看着自己心爱的音响被毫不客气地抬走,又听着王大妈毫不留情的威胁,尤其是听到要通报学校和单位,他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忌惮,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却终究没敢再阻拦,只是用阴沉愤怒的目光瞪着王大妈。 王大妈才不吃他这一套,指挥着工作人员把音响抬走,最后瞪了徐燕风一眼:“小子我告诉你,别再让我接到投诉!不然有你好果子吃!好好反省反省!”说完,带着人,抬着“战利品”,昂首挺胸地走了。 徐燕风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看着空荡荡的墙角,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楼上,全程屏息倾听的关文晶,直到听到楼下传来重重的、带着怒气的摔门声,随后世界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真正的、持续的安静之中时……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持续折磨了她无数个日夜的魔音……真的消失了? 她小心翼翼地等待了几分钟,楼下再也没有传来任何音乐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relief(解脱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几乎虚脱般地瘫软在沙发上。 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积压在胸腔里所有的郁气和疲惫都一并呼出。 夜晚,如期而至。 关文晶几乎是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情躺上了床。周围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没有狂暴的音乐,没有震动的地板,没有那个傲慢混蛋的挑衅。 她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这一夜,她终于睡了一个许久未曾有过的、完整而安稳的好觉。 清晨醒来时,阳光透过粉色窗帘柔和地洒进来。关文晶睁开眼,感觉久违的神清气爽,虽然黑眼圈不可能一夜消退,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躁郁感,已然减轻了大半。 第34章 第34章 组屋,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平静。而楼下,失去了音响的徐燕风,是否会就此罢休? 暂时的宁静之下,似乎潜藏着未知的风暴。但至少此刻,关文晶终于能喘口气了…… 真相是—— 徐燕风摔上门,胸口那股被居委会大妈当众训斥、还被强行没收了音响的邪火还没下去,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着墙角那空荡荡的、原本摆放音响的地方……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垃圾撒了一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阿嬷回来了。 阿嬷一进门,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孙子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儿呼哧喘气,再联想到刚才上楼时邻居们看她那欲言又止、摇头叹气的眼神,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放下手里的菜篮子,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是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又搞什么名堂!我刚才碰到王主任了,她都跟我说了!你怎么又去招惹楼上的关医生?还把音响开那么大声!邻居们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背后都在说,巴不得你赶紧搬出去住呢!” 若是平时,徐燕风多半会不耐烦地顶嘴或者干脆摔门出去。但今天,他刚吃了瘪,正在气头上,阿嬷这话简直就像往火堆里又泼了一瓢油! “搬出去?”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破摔的戾气,“哼!我还不想住在这个破地方呢!整天对着你们这些老头老太太,烦都烦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吼得很大声,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处于绝对劣势的他,此刻只剩下一肚子无处发泄的闷气和不甘。被居委会训,被邻居嫌弃,现在连最疼他的阿嬷也来说他!这个地方,他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阿嬷被他这态度气得手直抖:“你……你这个衰仔!你怎么说话的!” 徐燕风却根本不听,梗着脖子,转身冲回自己房间,狠狠把门摔上! “砰!”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老旧发黄的痕迹,胸口剧烈起伏。 搬就搬!谁怕谁!他徐燕风难道离了这个破地方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一股冰冷的现实很快浇灭了他冲动的怒火。 搬哪里去呢? 他一个还没正式工作的学生,平时零花钱虽然不少,但要独立租房,尤其是租一个能让他随心所欲放音乐还不怕被投诉的地方……那点钱根本不够用。朋友?那些酒肉朋友,一起吃喝玩乐可以,真要借住或者借钱,躲得比谁都快。 想来想去,脑子里竟然找不到一个可靠的落脚点。 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点慌乱的憋屈感涌了上来。难道真要向那个居委会老太婆低头?或者继续留在这里忍受邻居的白眼和阿嬷的唠叨? 绝不! 他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尹柏萧! 那个看起来就很有权势的男人。自称是圣保罗医学院的理事长。我那天没答应他,他居然也没有强求就走了……实在很反常。感觉那事没完……他会不会是有备而来。 突然间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瞬间滋生出来。既然这个地方容不下他,既然常规的路走不通…… 难道要拉下面子去找尹柏萧?嗨,我说不去,又没有说绝对不去。 如果……如果能进入圣保罗医学院,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住进学校的宿舍?总比待在这个破组屋有前途多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迅速变得清晰和诱人起来。 徐燕风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叛逆、算计和孤注一掷的光芒。 对!就去找他! 至于怎么让尹柏萧同意接收他……徐燕风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自信……总有办法的。离开的计划,瞬间有了一个明确而大胆的方向。 圣保罗医学院临时划出的露天学习区,几棵大树投下斑驳的绿荫,暂时隔绝了远处施工的噪音。尹柏萧坐在一个简易的折叠凳上,面前摊开着数学课本,正耐心地为何念曦、白蕾妮和麦静琪,叶馨蒙四人讲解一道函数题。 何念曦听得抓耳挠腮,显然心思没完全在题目上;白蕾妮则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跟上思路,小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麦静琪最为专注,清冷的眉头微微蹙起,浅蓝色的眼睛紧盯着尹柏萧的笔尖。唯独叶馨蒙得心应手,低头一直写一直写。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几人身上,气氛难得的宁静……甚至带着点学术的温馨。 就在这时尹柏萧讲解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无意间抬起,越过四个学生的头顶,望向了不远处的小径—— 一个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双手插兜、浑身散发着“我不爽别惹我”气息的少年,正慢吞吞地、似乎有点不情愿地朝这边走过来。 徐燕风。 尹柏萧着实感到一丝意外。他放下笔,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在他原本预想中这个桀骜不驯、视规矩为无物的少年最终会被现实打磨,选择来到这里,但那应该是在经历过考试、放假、拿到录取通知等一系列流程之后,带着点被迫又不得不低头的别扭。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小子居然提前主动找上门来了。 徐燕风磨蹭到近前,眼神飘忽,就是不正眼看尹柏萧,下巴扬着,努力维持着那点摇摇欲坠的傲慢,但微微抿紧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尹柏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意用带着点调侃的语气开口:“哟,怎么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快就改变初衷,愿意屈尊来我们这‘没劲’的地方了?” 他特意加重了“没劲”两个字。 徐燕风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反驳,声音又急又冲,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谁愿意来了?!你少自作多情!我是……我是没地方住了!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不得不来你们这里暂时落个脚!懂不懂?!” 他梗着脖子,把“不得不”和“暂时”咬得极重,仿佛这样就能保住他最后的面子。 尹柏萧看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太清楚这种滑头小鬼的把戏了,明明走投无路来求助,却偏要摆出一副施舍般的姿态。 尹柏萧的目光转向旁边正好奇打量着徐燕风的何念曦,心中忽然一动。这两个小子,一个痞劣欠管教,一个顽劣不服管,放在一起说不定负负得正,或者……鸡飞狗跳?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对何念曦说:“念曦,既然他‘暂时’没地方去,就让他先和你住一间宿舍吧。怎么样?” 何念曦正觉得天天被桑矾逸盯着干活、被尹柏萧盯着学习无聊透顶,此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干脆地一口答应:“行啊,没问题。”正好多个伴儿,以后偷懒说不定还能有帮手。 尹柏萧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看向徐燕风,那眼神分明在说:给你安排好了,别再作妖。 然而,徐燕风接下来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尹柏萧的预料。 只见徐燕风在听到安排后,目光猛地亮了起来,之前那点不情愿和别扭瞬间一扫而空!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兴奋地几步冲到何念曦和几个女孩面前,眼睛放光,用力一拍何念曦的肩膀,差点把没防备的何念曦拍个趔趄:“太好了!哥们美女们!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有玩伴了!” 他那狂喜的劲儿,简直像是流浪狗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不得不来”的委屈和“暂时落脚”的勉强!令叶馨蒙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心想这小子是自来熟么! 何念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点懵但看着徐燕风那毫不作伪的兴奋笑容,他愣怔了一下,随即也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反手也捶了徐燕风一下:“行啊!以后一起玩!” 尹柏萧:“……” 他看着瞬间勾肩搭背、一副相见恨晚模样的两个问题少年,突然觉得把这两人安排在一起,或许……不是负负得正而是臭味相投,火上浇油? 他的学院,看来注定要热闹非凡了。 尹柏萧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至少,徐燕风这小子,算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前入局了…… 圣保罗医学院的夜晚比白天安静许多,只有远处工地上零星几点灯火,和隐约的机械嗡鸣。双人间里,何念曦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着一个破旧的掌上游戏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徐燕风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是笼子里困不住的兽……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正经”味儿。他怀念他那震耳欲聋的音响,怀念那种随心所欲、无人管束的自由。 他的目光落在对床的何念曦身上。这小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白天那副痞样,跟他肯定是一路人。 一个念头如同鬼火在他心里窜了起来,越烧越旺。 他停下脚步,凑到何念曦床边,脸上堆起一种哥俩好的、带着诱惑的笑容:“喂,躺着干嘛呢?多没劲啊。” 何念曦眼皮都没抬,手指飞快地按着按键:“不然呢?这破地方晚上还能干嘛?” “啧,”徐燕风在他床边坐下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蛊惑,“傻瓜。谁说要在这破地方待着了?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夜店,音响贼带劲,气氛嗨到爆!全是漂亮妞和会玩的哥们儿!那才是人该待的地方!怎么样?跟我溜出去玩玩?” 何念曦按暂停键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徐燕风,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更多的是被勾起的兴趣:“溜出去?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他可是领教过桑矾逸的厉害。 “怕什么!”徐燕风不屑地一挥手,一副老油条的样子,“咱们只是在这里住,没有正式入学没有学籍,偷偷翻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玩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保证没事!天天窝在这学习学习的,骨头都快锈掉了!年轻人嘛,就该及时行乐!”他搂住何念曦的肩膀,继续“花言巧语”:“你看你,长得也不赖,窝在这多浪费资源?出去跳跳舞,喝两杯,放松一下,明天学习更有精神!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室友了,得有福同享啊!我请客!” 何念曦本就不是什么耐得住寂寞的性子被徐燕风这么一煽动,心里那点犹豫瞬间被对新鲜刺激的渴望压了下去。……白天干活学习的枯燥,对过去那种混不吝生活的隐约怀念,都被徐燕风描绘的灯红酒绿勾了出来。 他舔了舔嘴唇,眼睛里冒出跃跃欲试的光:“你……真请客?” “废话!”徐燕风拍着胸脯,“哥们儿说话算话!” “行!”何念曦一把扔开游戏机,从床上跳下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走!妈的,天天在这快憋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同道中人”的默契迅速达成。何念曦说快走吧。徐燕风说等等,先问问哪几个美女,要不要一起去,人多热闹! —————— 吱嘎……女护工又在埋头拖着三楼走廊的地面。消毒水的气味浓烈而刺鼻,拖布划过光洁如镜的地砖,留下湿润的痕迹,旋即又被蒸发带走些许寒意。她的动作机械而高效,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粘附在她光洁的额角。四周寂静,唯有这拖地的声音和她自己轻不可闻的呼吸。 突然—— 一阵突兀又轻佻的手机铃声炸响!是时下最流行的某首电子舞曲,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和不合时宜。 她的动作猛地一滞。 她几乎是有些慌忙地放下拖把,从护工服口袋里掏出那只款式老旧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徐燕风。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迅速环顾四周。走廊空无一人,病房的门都紧闭着。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口,这里更僻静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光。 她接起电话,压低了声音,那声音与她平日温和的语调不同,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不耐: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热情洋溢、背景音还夹杂着隐约音乐声的男声:“嗨!叶小姐!忙完了没?我们这边刚开场,热乎着呢!要不要一起来夜店玩玩?放松一下嘛!” 她下意识地又往阴影里缩了缩,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谢谢了。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她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留意着走廊方向的动静。真是,偏偏是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电梯“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打开。她身体瞬间绷紧,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隐藏在半开的消防门后的黑暗里。 周品孝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疲惫地从电梯里走出来。他显然刚结束一段漫长的值班或手术,根本没注意到消防通道这边细微的动静径直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很快,玻璃门开合的轻微声响传来,他离开了。 女护工暗暗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电话上。徐燕风还在电话那头唠嗑:“那你想去什么地方?下次一起……” 担心周品孝去而复返,或者被其他晚归的医护人员听见,女护工急于结束这通危险的电话。她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顺着对方“找伴”的话头,用一种带着些许规劝意味的语气快速说道: “回头在商量啦。不过你也不用叫麦静琪和白蕾妮两个去,她们都是良家女子,不习惯的那种地方!”这句话她说得又快又轻,但语气却刻意加重了“良家女子”和“不习惯”这几个词试图彻底打消对方的念头,同时也将自己与夜店这种场所划清界限符合她此刻想要维持的叶小姐的人设。 “那好吧……反正以后时间大把!”徐燕风也不强求,“你们早点休息。” 电话终于挂断。 女护工靠在冰冷的消防通道墙壁上,深吸了一口带着灰尘味的空气。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通话结束,然后迅速将手机调回静音模式,塞回口袋。 她在阴影里又停留了几秒,仔细倾听。走廊外依旧寂静无声。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呼吸,重新推开门,走回光亮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略带疏离的平静。她拿起靠在墙边的拖把和水桶,继续之前中断的工作。 吱——嘎—— 拖布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律而绵长,慢慢地抹去了方才那短暂插曲带来的一切波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她微微加快的心跳,在胸腔里提醒着刚才那险些暴露的危机。夜色深沉,她的工作,还未完成。 —————— 两个熊男生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楼借着夜色的掩护,熟门熟路地摸到学院后墙一处相对低矮的破损处。徐燕风率先利落地翻了过去,何念曦紧随其后。 双脚落在墙外坚实的地面上,远离了学院的束缚,两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徐燕风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名。车子载着他们,飞速驶向霓虹闪烁的城市中心。 第35章 第35章 那家夜店果然如徐燕风所说,门口排着长队,音乐声震耳欲聋。徐燕风似乎很熟悉这里,塞给门口保安一点小费,两人便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一瞬间,巨大的声浪和闪烁迷幻的灯光如同潮水般将两人吞没。舞池里挤满了随着音乐疯狂扭动身体的男男女女,空气里混合着酒精、香水和大麻的暧昧气味。 何念曦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晃动起来。 徐燕风熟门熟路地找到吧台,点了两杯烈酒,塞给何念曦一杯:“来,先干了!”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辛辣的口感滑入喉咙,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血液。所有的顾虑和压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走!跳舞去!”徐燕风大吼一声,拉着何念曦挤进了沸腾的舞池。 在狂暴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下,两人很快沉浸其中,跟着人群疯狂地摆动、跳跃,将所有的精力都发泄出来。何念曦仿佛又回到了在街头混日子的状态,动作大胆不羁,引来周围几个女孩的注目和口哨。徐燕风更是如鱼得水,跳得投入又嚣张。 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和陌生人大声说笑,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憋闷都在今夜彻底释放…… 何念曦跳得大汗淋漓,又灌下一杯酒,感觉头晕目眩,却异常兴奋。他搂着徐燕风的脖子,大声喊着:“够意思!以后……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徐燕风也喝得有点多了,得意地大笑:“必须的!跟着我……有肉吃!有酒喝!” 他们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学院的规定,沉醉在这片由酒精、音乐和虚假自由编织的迷梦里…… 夜晚并非处处都浸润在学术的宁静之中。教师宿舍东北角的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如白昼,尹柏萧和桑矾逸正对着摊开的建筑图纸与新生档案低声讨论着,窗外的月光清冷如霜,悄无声息地洒落在窗台,勾勒出两人专注的侧影。 而在同楼另一端西南角相对僻静的临时女生宿舍,一场无声的危机正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夜色里的不安。 教师宿舍楼设施简陋得近乎寒酸,每层的公用浴室和卫生间都挤在走廊尽头,墙面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此刻已是深夜,走廊里的灯光昏黄黯淡,如同将熄的烛火,空无一人,只有氤氲的水汽从浴室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出裹挟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在寂静中弥漫。 麦静琪站在哗哗流淌的热水下,微闭着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洗去一日学习带来的疲惫。水珠溅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折射出细碎的光,那头标志性的棕色卷发被水打湿,温顺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经历了白天的课程,以及与白蕾妮逐渐升温的友谊,她那颗长久紧绷的神经,难得地放松了些许。 她伸手去摸放在旁边置物架上的香皂盒,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寂。 嗯?她疑惑地睁开眼,侧头看去——架子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香皂的影子。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进来得太急,把香皂忘在了宿舍的书桌上。 “真是……”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伸手关掉水龙头,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珠从花洒和墙壁上滴落的“滴滴答答”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犹豫着,是就这样擦干身体出去拿,还是……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浴室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不疾不徐地慢慢靠近,轻得像猫爪踩过地毯,若不仔细听,几乎会被忽略。 是白蕾妮吧?麦静琪心里一喜,立刻扬声道:“蕾妮?是你吗?我忘了带香皂,就在我书桌上,能帮我拿一下吗?” 门外的脚步声突兀地停顿了一下,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即,浴室那扇老旧的、边缘磨损的木门——门上还留着一条因常年开关而形成的狭窄门缝——被一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看起来充满力量感的大手,无声地拨开了一条更宽的缝隙。 麦静琪隔着氤氲的水汽和磨砂玻璃的朦胧遮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伫立在门外,似乎还微微弯下了腰,像是在做什么。 下一秒,一块熟悉的、她自己常用的那块白色香皂,连着那个半旧的简易塑料盒,被人从门缝底下轻轻地推了进来,顺着光滑的瓷砖地面,正好滑到她的脚边。 “多谢了!”麦静琪彻底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心里还暗自觉得白蕾妮真是体贴,连出声打扰都怕影响她洗澡。她弯腰捡起香皂,转身重新打开了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再次哗哗作响。 门外,那只大手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老旧的木门也随之轻轻合拢,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推开过。紧接着,那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几分仓促,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麦静琪并未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继续着她的沐浴。洗完澡,她用毛巾裹紧湿漉漉的头发,端着洗漱盆,换上宽松的睡衣,拉开了浴室的门。 走廊里依旧空荡寂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敲打着每一寸冰冷的空气。 她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却意外地看到白蕾妮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快要吃完的甜筒冰淇淋,嘴角沾着一点融化的奶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咦?你出去买冰淇淋了?”麦静琪有些惊讶地问,一边顺手拿起挂在门后的干毛巾擦着头发。 白蕾妮舔了舔冰淇淋,用力点点头,脸上漾着甜甜的笑意:“嗯呐,刚才突然想吃点甜的,就去外面买了一个。你要不要?我还买了有好多口味呢。” 麦静琪擦头发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毛巾僵在半空……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淬了冰的毒蛇,毫无预兆地顺着她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全身,让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白蕾妮,脸色在宿舍昏黄的灯光下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你……刚才没在宿舍?” 白蕾妮被她突然变化的脸色和严肃到近乎诡异的语气弄得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没在啊,我刚不是说了嘛我去买冰淇淋了呀,这才回来没多久……馨蒙好像也出去了,没见回来……哎,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麦静琪惊得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包裹其中。 刚才……刚才在浴室门外的人……不是白蕾妮! 那会是谁?! 那只充满力量感的大手……那个沉默伫立的高大身影……那个精准地知道她的香皂放在哪里、并且在她求助时立刻回应的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一直就在附近!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们!知道白蕾妮不在宿舍!知道她忘了带香皂! “你刚才……真的没在……”麦静琪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恐慌,她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白蕾妮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刚才有人……在浴室外面!他……他给我递了香皂!我一直以为是你!” 白蕾妮顿时想起自己第一晚入住女生宿舍楼地的惊魂经历……那些写满名字的来历不明的裙子……手里的冰淇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融化的奶油溅得到处都是,弄脏了干净的地板。她瞪大了眼睛,脸上原本悠闲满足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眼神交汇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骇然、冰冷与彻骨的恐惧。 宿舍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可她们却感觉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房间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里窥视着她们,带着不怀好意的审视。 危机四伏,无形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两人淹没。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手”,究竟是谁?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到底想干什么? 麦静琪猛地转过身,踉跄着冲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反锁了宿舍门,又拉上了门栓然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白蕾妮也吓得六神无主,脸色惨白,她几步冲到麦静琪身边,紧紧挨着她,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两人互相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稳。 这间平日里还算温暖的宿舍,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囚笼,将她们困在其中,四周都是看不见的威胁。 远处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尹柏萧和桑矾逸还在为学院的筹备工作殚精竭虑而对近在咫尺的、针对两个女孩的潜在威胁,却一无所知。 夜,还很长。而这无声的恐惧,才刚刚开始在寂静的宿舍楼里蔓延开来,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们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 —————— 黑暗笼罩的密室,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在两人头顶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两个躁动不安的灵魂。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一种金属的冷腥气。 这里是敌国爪哇潜入星洲的特工组织鹰巢之托尼亚小组。 组长托尼亚将一张略显褶皱的照片推过冰冷的金属桌面。照片上是一位身着干练西装神情冷静自信的女子半身照。 “她叫柳妮娜,”托尼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死寂空气中的尘埃,又像是怕声音穿透墙壁,“是金卓律师事务所的精英律师,处理各种案件,口碑不错。” 他对面的杰卡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粝的手指捏起照片,凑到灯光下仔细端详。女人的眼神锐利,透过相纸似乎都能感到一股审视的意味。 托尼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低沉嗓音说下去,但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但她那张律师执照是最好用的伪装。她的真实身份,是瑆洲军方精心挑选并派遣过来的。钉子……已经扎得很深了。” 他顿了顿,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闷的呼吸声。吊灯轻微地吱呀作响。 “她本事不小,非常不小。”托尼亚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愠怒,“过去七个月我们折了六个人。‘邮差’在码头没了,‘账簿’死在自己的安全屋里,还有‘黑鸮’……她清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每一次都像是精准的手术刀,切在我们的要害。” 杰卡放下了照片,目光抬起,看向托尼亚。他的眼神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一片沉沉的暗色。 “上头,”托尼亚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已经忍无可忍。损失超出预期,风险失控。她多活一天,我们就多流血一天。” 他身体微微前倾,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狰狞。 “所以,命令下来了。”托尼亚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清晰地钻进杰卡的耳朵里,“要求很简单:除掉她。彻底、干净、永久。” 最后三个词,他说得极慢,极重,像三颗生锈的铁钉,被锤子狠狠砸进棺材板里。 杰卡的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西装女子依旧保持着那份冷峻的职业微笑,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致命风暴一无所知,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正在照片里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沉默在密室里蔓延、凝固。 许久,杰卡伸出大手,将照片缓缓收起,塞进自己内侧的口袋,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涟漪。 他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遮蔽了身后墙上的那片黑暗,然后转身,无声地融入密室更深的阴影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死亡的河流。 昏黄的灯光下只剩托尼亚独自坐着,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场交易带来的寒意。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一切重归死寂,只有除掉“柳妮娜”的命令,如同毒蛇的嘶鸣在密室里无声地回荡…… —————— 金卓律师事务所所在的这栋建筑,本身就带着浓厚的殖民时期遗风。褪色的鹅黄色外墙,高耸的拱形窗户,窗框是深色的柚木,常年被潮湿的海风和骤雨侵蚀,边缘有些发黑膨胀。楼不高,但门口却立着两根粗壮的白色的罗马柱,柱身上攀附着些许青苔,与偶尔爬过的壁虎相映成趣。 推开沉重的、镶着磨砂玻璃的木门,首先迎接来客的并非空调的冷气,而是一股复杂的气味——昂贵的雪松木家具的淡香、陈旧纸张的微霉味、某种浓郁甜腻的兰花香气,以及一丝无论如何也驱散不掉的、属于热带地区的潮润水汽。这种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不自觉压低声音的氛围。 接待区的天花板很高,吊着一架巨大的、慢悠悠转动的深色木制吊扇,叶片宽大,切割着沉闷的空气,发出催眠般的嗡鸣。光线不是特别明亮,主要来自几盏有着黄铜灯座和丝绸灯罩的台灯,以及从高窗外透过百叶窗滤进来的、被椰子树叶片打碎的阳光,在磨得发亮的深色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家具几乎全是实木的——宽大的接待桌、客户等候区的沙发和茶几,都是厚重的红木或柚木,雕着繁复的东东南亚风格花纹,可能是佛教的莲花,也可能是某种热带藤蔓。沙发上铺着色彩鲜艳的丝绸靠垫,图案是大象、佛塔或繁复的金色纹样,料子细腻,但颜色因日晒稍有些褪色。 墙壁并非光洁无物。一侧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制书架,塞满了厚重的法律典籍和一些皮革包装的卷宗,秩序井然,却透着一股历史的沉重感。另一侧墙上,或许会挂着一两幅大型的、笔法细腻的工笔画,描绘着当地的风俗或神话场景,画框亦是精心雕琢的深色木头。 即使冷气开得很足,这里依然能感觉到一种来自外部世界的、蓬勃又慵懒的热带生命力——窗外的棕榈树或芭蕉叶探出宽阔的绿影,偶尔传来远处模糊的摩托车引擎声和小贩的叫卖。这使得整个空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方面是西方式的专业、秩序与冷峻(体现在那些厚重的法律书籍和一丝不苟的文件摆放上),另一方面则是无处不在的、缓慢流淌的东东南亚风情,带着它的潮湿、馥郁、色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陈旧神秘感。 第36章 第36章 在这里,时间仿佛比别处流淌得更慢,也更沉。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是一个根植于本地,却又处理着现代精密事务的地方,它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和规则,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柳妮娜约莫二十九岁,岁月似乎格外怜惜她,只在眼角细微处留下几不可察的印记。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通常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鹅蛋脸。皮肤是冷调的白皙,在一众热带肤色中显得格外突出。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水灵灵的丹凤眼——眼尾优雅地微微上挑,长而密的睫毛像鸦羽般垂下,投下小片阴影。她眼睑上常涂抹着淡淡的黑色眼影,不像时尚妆容,反倒像一层薄雾,为那双本该明媚的眸子平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阴沉和疏离,当她抬起眼直视时,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杰森,你看看你。”柳妮娜翻看着郑娟儿案件的档案,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新手律师,轻轻摇了摇头:“作为一名律师,查清案件真相、搜集有力证据本就是分内之事,理当亲自去调查取证才对,怎么能事事都让别人代劳呢?若是这种做法传出去,咱们律师岂不成了只会纸上谈兵、吃干饭的了?” “娜姐,您是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新手律师杰森脸上满是委屈,连忙解释道,“我本来都计划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去甘榜超市那边仔细查探的,可是谁料到,郑家突然来了一位政府专员。那位专员说是要推荐郑家的小儿子去入读圣保罗医学院……您还别说,他真是太有本事了,没费多少功夫,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甘榜超市涉及案件的犯罪证据!我这后续的调查计划,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圣保罗医学院?”柳妮娜听到这几个字微微蹙起了眉头,低声重复了一句,“妮娜!”就在这时,事务所的所长宋杰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所长。”柳妮娜见状,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档案,对着宋杰点了点头,随后朝杰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杰森如蒙大赦,赶紧拿起自己的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你可是我们事务所的精英,在整个律师圈子里也是颇有名气、口碑极好的。”宋杰在柳妮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容满面,“这不,有家知名报社特意联系过来,说想来拜访你,给你做一篇专题报道好好宣传宣传。这可是提升咱们事务所知名度的好机会啊!” “哎呀,这个就不必了吧。”柳妮娜轻轻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浅笑,语气里满是谦逊,“你也知道我是个喜欢低调的人,向来不喜欢太过张扬的场面……真的不必这么费心啦。”她眼神里透着几分真诚,仿佛生怕对方再坚持,又重复道:“真的不必了。” “可这个……”宋杰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我该怎么回复人家才好呢?总不能就这么直接回绝吧?” 柳妮娜听了,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提议道:“他们要是想报道,那就报道我们事务所好了。有那么多律师呢……至于我个人,就不用提及了,隐去就好。”她说这话时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明白了!”宋杰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拨开了迷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低调不炫耀,是因为真正的自信从来都不需要靠外在的东西来证明……是这个道理。”他顿了顿,看向柳妮娜,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与敬佩,“好吧。妮娜。既然你心里早有打算,我尊重你的意见,就按你说的来办。” 宋杰轻轻带上门离开后,办公室里刚恢复片刻安静,柳妮娜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垂眸一瞥,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既熟悉又陌生——那串数字她烂熟于心,却从未在公开场合见过,是经过特殊加密的内线联络号码。 柳妮娜的指尖在桌面上顿了半秒,才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声音平静无波:“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瓮声瓮气,像是怕被旁人听出端倪:“是我。”简短的两个字后他顿了顿,直接说道:“今晚八点在老地方,不见不散。”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听筒里“嘟嘟”的忙音。 柳妮娜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目光落在窗外,神色晦暗不明…… 珍珠湾广场。白天,这里尚是烈日下的一片焦土,石砖地蒸腾着暑气,棕榈叶也垂头丧气,仿佛被热浪抽去了筋骨。然而当夕阳开始西斜,一种奇异的蜕变便悄然发生。先是天际由灼目的白转为橘红,继而海平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紫霭像是天神将巨大的纱幔徐徐垂下。 最先亮起的是那些小食摊的灯泡,黄澄澄的,如同熟透的芒果,一盏接一盏,在渐浓的暮色中连成一片。摊主们不慌不忙地支起锅灶,炭火的红光映着他们黝黑而平静的脸。烤鱼的焦香、香茅的清气、椰浆的甜腻,这些气味原本在白天被热气蒸散,此刻却随着海风的流动而苏醒,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广场。 灯笼也逐次亮了。不是都市里那种规整划一的LED灯,而是竹骨纸皮的手制品,形状各异,颜色纷繁,在檐下廊间轻轻摇摆,投下流动的光影。广场中央的喷泉池有了光,水珠溅落时便带上了一点晶亮的星芒。孩童们脱了鞋,赤脚奔跑在微凉的石板上,笑声尖锐而短促,旋即被更大的声浪吞没——那是露天舞台的乐声响起,传统的甘美兰乐队开始调试音律,叮叮咚咚,如同碎玉落盘。 游客与本地人此刻已难分辨。都穿着宽松的印花衬衫,踏着人字拖,手里或执冰啤,或捧半颗挖空了果肉盛着椰青水的椰子。人们三三两两倚着栏杆,看海。夜色中的海与白天不同,不再是蔚蓝的诱惑,而变成了一匹巨大无朋的墨黑绸缎,只在远处镶着一线细碎的白边,那是浪花在月光下的微弱反光。 空气愈发湿润起来,带了海的咸腥和花的馥郁。鸡蛋花和晚香玉在暗处拼命散发香气,与食物的味道、海风的味道、人的味道混在一处,酿成一种只有这南洋之夜才有的独特气息。 柳妮娜按约定时间来到那处被称为“老地方”的所在,这里光线昏暗,透着几分隐秘的气息。刚一走近,便看到角落里已经有个身影静坐着等候。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头上扣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将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让人难以看清具体模样。 柳妮娜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语气平淡:“怎么了。” 男人闻言,手指在帽檐上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把帽子往上推一推,最终却只是停在那里,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说到一半,便又顿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妮娜眉梢微挑,带着点不耐:“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对方被遮挡的脸上,“有什么话想说就直说,没必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男人于是靠近柳妮娜,用手捂住嘴在她耳边轻语一阵……她听着听着顿时脸色一变,睁大眼睛:“胡说什么。不可能。” 男人见状,不再犹豫,身体微微前倾,朝着柳妮娜靠近了些。他抬起手,虚虚地捂住嘴,将声音压到最低,凑到她耳边快速轻语了几句。那话语像是带着某种冲击力,随着字句传入耳中,柳妮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化,方才的镇定消失无踪。 她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下意识地提高了些音量,语气里满是惊愕与反驳:“胡说什么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也这么认为,打心底里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男人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困惑和笃定,“可是你想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本人,还能有第二个人说得清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细节吗?一字一句……都带着只有她才懂的印记,由不得人不信啊。”他说着,帽檐下的目光似乎微微抬了抬,看向柳妮娜,带着几分探究。 柳妮娜眉头微蹙,似乎仍不愿相信,语气里带着一丝试图说服自己的不确定:“万……万一是巧合呢?世间哪有那么多绝对的事,说不定只是有人恰好知道些片段,拼凑出来的呢。” 男人却轻轻摇了摇头,从身侧不起眼的地方拿出一个小巧的包裹,外面用深色的布简单裹着,递到柳妮娜面前。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这是一周前的电台录音。你拿回去仔细听听,里面有些东西,或许能让你明白,这不是巧合。” 夜色如一块湿润的天鹅绒,温柔地覆在这座东南亚风格的错层豪宅上。月光不是照下来的,而是从婆罗洲黑檀木的宽大屋檐边缘缓缓滴落,在错落的露台与回廊间流淌成一条发光的河。 主体建筑依着地势层层退台,仿佛大地自然生长的阶梯。最高处的尖顶主屋被繁茂的凤凰木枝叶半掩,深挑的屋檐在月光下划出飞扬的弧线。往下延伸的两层体量,通过一座被蕨类植物包裹的开放式木楼梯相连,每一级台阶两侧都嵌着低矮的柚木灯柱,散发出类似篝火的暖光,与天际的冷月形成奇妙的对话。 建筑外墙大量使用了巴厘岛火山石,粗糙的肌理在夜色中吸吮着光线,呈现出墨玉般的温润质感。巨大的落地窗则消隐在黑暗里,仅反射出摇曳的树影与星子,仿佛是一座座通向自然深处的神秘入口。 水声无处不在却又不见其形——那是隐藏在错层平台之间的无边水景。水流从最高处的石槽安静溢出,沿着凿刻而成的石阶逐级跌落,最终汇入底层一片看不见边界的黑色水池中,发出持续而催眠的白噪音。水池边缘点缀着浮水蜡烛,火焰在夜风中轻微颤动,像不肯入睡的精灵。 内部空间通过错层巧妙区隔却又保持贯通。从下沉式客厅仰望,可见上方书房里纸灯笼的柔光,再往上则是主卧露台悬垂的纱幔。各种编织物、手凿铜器与柚木家具在暗处泛着幽微的光,香茅与晚香玉的气息随吊扇的转动在空间中流转……最妙的是一阵夜风拂过时整座建筑便活了起来:屋檐下的风铃轻响,芭蕉叶相互摩挲,水池泛起涟漪,纱幔翩翩起舞。这座错层的宅邸不再是固守于地面的建筑,而成了夜风与月光途经时愿意驻足停留、与之共舞的生命体。 夜色已深,周品孝驾车归来。远远望见自家那栋豪宅灯火通明,如同暗夜里的一座发光城堡,他便知道,太太早已回到了家中。 车子平稳地滑入车库,引擎的最后一声轻响消散在密闭空间里。周品孝推开车门,习惯性地整了整衣襟,从副驾驶座上拿起公文包和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他走到玄关,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门应声而开。一股熟悉的、带着家的温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迈步走了进去,换下鞋,目光不自觉地朝着客厅的方向望去—— 没在。 那应该是在楼上书房吧? 【“……夜晚让心事沉淀,电波连接你我的孤单。欢迎收听《甜言蜜语》,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Ken。今晚,让我们聆听心底的声音,无论甜蜜还是苦涩……”背景是轻柔的钢琴伴奏。“好的,让我们来接听下一位朋友的电话……”柳妮娜戴着耳机仔细聆听。短暂的电流嘶鸣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切了进来—— “阿Ken,你好。我想讲一个故事。关于我自己,也关于……命运开的玩笑。” “请讲,这位朋友,我们都在听。电波会守护你的故事。” “我的出身,不算显赫,但带着点特殊。家里……和军队沾点边。”“长大后,很自然地我也穿上了军装。年轻,想法也简单,觉得那身制服代表荣耀,代表力量,代表一种……庇护。” “在部队里,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是军官,比我年长,肩章比我亮,谈吐不凡,风度翩翩。在纪律森严、枯燥单调的环境里,他像一道耀眼的光,轻易就吸引了所有像我这样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兵的目光。”她的叙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事隔多年后的、冰冷的洞悉,“他主动接近我,用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看似不经意的关怀。送我诗集,谈论远方和理想,在熄灯号后偷偷塞给我一块当时很难买到的进口巧克力……我很快陷进去了,像所有愚蠢的向往英雄故事的女孩一样,把他当成了救赎,当成了依靠。” “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想要的。在一个……他安排好的、避开了所有人的夜晚。” “事后,他用那种带着怜惜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跟着我,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我那时……竟然还觉得这是某种承诺,某种……特权。” “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路’,他‘安排’过很多条。……当新鲜感过去,或者遇到更‘有价值’的目标,比如某个权贵的女儿,他转身就能走,毫不犹豫连一句解释都吝啬。而我?成了他履历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风流韵事’,甚至成了别人口中‘不自爱’的笑柄。” “那你有申诉吗。” “没有……” “为什么。” “没用的……”“申诉?呵,谁会信一个新兵的话去质疑一个前途无量的军官?那些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走个过场,最终结论永远是‘证据不足’、‘个人作风问题’。” “那段时间,天是灰的。徽章上的光芒变得刺眼,制服像沉重的枷锁。我甚至……站在过训练场的高台上往下看,觉得跳下去,就解脱了。但最终,没有。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们了。我的命,不该只值这点屈辱。” “带着一身洗不掉的污名和一颗死掉大半的心,我不得不离开原部门去到另一个部门。日子像一潭发臭的死水,……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他。” “他……和那个混蛋完全不同。脾气很柔和,性格正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不懂得那些虚情假意的浪漫。但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厚重,坚实。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猎奇,就是很纯粹地看着我这个人。他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他从不多问,只是用他的方式……笨拙地护着我。” “他会在我值夜班时默默地在外面守护直到天亮。会因为我随口提了一句想吃城东老铺的糕点就来回跑几十公里买回来,……还装作顺路。会因为我被一些风言风语受打击时直接去找人理论,哪怕对方军衔比他高……” 第37章 第37章 “他让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光都带着灼人的刺,还有一种光是温热的,能一点点融化冻僵的心。我们……相爱了。很平淡,但很踏实。像在冰冷的废墟里,终于找到了一小块可以相互取暖的地方。” “我们甚至计划好了未来。一个很小的家,不用多大,他说要在院子里种我喜欢的茉莉花……” “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其实根本不可能。我必须离开他……可是有人不肯放过我。他们想要我死……。” “砰!” “就在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我被打中了三弹……体力不支。慢慢倒了下去……还隐约记得被紧急送医当时,血……好多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还是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我去了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天人永隔……” “呵呵。怎么可能,你后来一定是抢救过来了对吧?” 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灰白的烟雾缭绕在他周围……当听见电波里的女人说到"中环路11号线,深夜11点30分,中了三弹”时,他愣住片刻,夹着烟的手指突然一抖—— "……所以阿Ken,我想告诉所有正在听的人——珍惜眼前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随着"滴"的一声,通话结束了。 柳妮娜正对着那盘录音带出神,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理出个头绪,忽然听见楼下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响,紧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反应过来,是丈夫回来了。 她脸上的凝重瞬间敛去,动作不慌不忙:先摘下还没来得及戴上的耳机,将那台小巧的微型录音机连同录音带一起放进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咔哒”一声扣好锁,又顺手将桌上的文件稍稍整理了一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走出房间,沿着楼梯缓缓下楼,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迎向刚进门的丈夫,语气自然地说:“你回来了。”“噢。”周品孝应了一声,一边脱着身上的外衣,一边走到沙发旁,随手就把衣服搭在了沙发扶手上,动作间带着几分归家后的松弛。 柳妮娜走上前,目光落在丈夫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地问道:“回来得这么晚,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厨房里还有些新鲜的食材,简单弄点很快的。” 周品孝摆摆手,走到沙发边坐下,靠着椅背松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不必了,我不饿。就是有点累。” 柳妮娜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坚持,只温和地说:“那我去给你沏杯茶吧,解解乏。”说罢,转身走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便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茶杯走了出来,杯中红茶色泽醇厚,热气袅袅升腾,带着淡淡的茶香。“这个是祁门红茶,性子温和,适合晚上喝,不会影响休息。”她将茶杯轻轻放在周品孝面前的茶几上。 这对夫妻,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已显沉稳,年龄相差足足十五岁。他们的结合,并非源于寻常男女的情投意合,而是当年军方高层深思熟虑后的安排,带着几分使命般的意味。婚后的日子里,两人始终恪守着一种默契,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却也从未有过争执与不快,一直维持着相敬如宾的状态,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屋檐下安静地延伸着。 “谢谢啦”周品孝接过茶杯轻啜。“听说圣保罗医学院要重开了?”柳妮娜找到了交谈的话题。 “是啊,你知道负责人是谁吗?”周品孝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稍微停顿片刻:“尹柏萧。你也认识的。” “尹柏萧……”柳妮娜重复一边这个名字,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巧! “谢谢啦。”周品孝双手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暖意,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水的清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让他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柳妮娜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像是随口提起般找了个话题:“对了,前阵子听人说,圣保罗医学院要重开了?这可真是件大事。” “是啊,筹备了不少时间,总算定下来了。”周品孝放下茶杯,看着柳妮娜,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的笑意,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知道这次负责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柳妮娜眨了眨眼,想了想摇头道:“这我还真不清楚,医学院那边的情况我了解得不多。”周品孝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说道:“是尹柏萧。你应该也认识他吧?” “尹柏萧……”柳妮娜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愣住了,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敢情如此”——原来之前一直默默帮助郑娟儿收集证据的那个人,就是他。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竟然会这么巧。她脸上掠过一丝恍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 孤狼的自白1:我恨这面镜子,它害我失手! 9月8日。菩提街的午后,阳光被高楼切割成碎片,稀稀拉拉地泼在嘈杂的街道上。空气里浮着汽车尾气的微臭、食物摊甜腻的香气还有无数行人扬起的尘土。我趴在这栋旧商厦的天台边缘,颧骨紧贴着枪托冰冷的复合材料,呼吸放得极缓。 下面是一片色彩的涡流,移动的黑点,无声的喧嚣。我的世界,缩成一个圆圈。瞄准镜的圆圈。 她就在那圆圈里。 一个穿着浅咖色风衣的女人,提着手提袋,步子悠闲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深棕色的头发挽着,露出白皙的脖颈。目标。她的资料我扫过一眼——柳妮娜,金卓律师事务所的精英律师,……不过无关紧要。名字,身份,过往,在这最后几秒里都是多余的噪声。我的任务是把这颗特制的、价值不菲的子弹送进她头颅预定的位置然后离开。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风偏、湿度、地心引力……所有参数都在脑中计算完毕,修正钮细微的咔哒声早已沉淀下去。十字准星稳稳地罩住她的太阳穴,随着她轻微的移动而平滑地跟踪。她的身影在镜筒里清晰无比,甚至能看见她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 我的食指搭在扳机上,第一道火控压过。 心里开始倒数的脉冲稳定冰冷。 五。 手指肌肉微微绷紧。 四。 呼吸屏住。整个世界只剩下镜中的女人和指尖即将到来的那道短促行程。 三。 她停下,看向旁边一家精品店的橱窗。 二。 完美。她静止了。 一。 指尖开始施加最后一道压力—— 就在那时,一片巨大的、无法忽视的色块猛地撞进了瞄准镜的视野边缘。 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吭哧吭哧地,从街角拐过来,抬着一个巨大的、用深色粗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体。那东西极长,极宽,像一扇门板,又像……他们走得笨拙,正好,不偏不倚,卡在了我和目标之间的视线上。 那粗布包裹物的轮廓…… 是一面镜子。一面老长老长的落地镜。 他妈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压住扳机的食指硬生生僵住,几乎要抽筋。冷汗瞬间沁出额角。透过瞄准镜,只能看到那深色粗布模糊的纹理,以及后面那几个搬运工扭曲晃动的身影。目标消失了。被彻底挡住了。 一股暴怒“轰”地冲上天灵盖。狗娘养的!早不抬晚不抬!我牙关咬得咯咯响,恨不得用目光烧穿那碍事的破镜子。但我不能动,不能暴露。只能等。每一秒都像用钝刀子割肉。 他们磨磨蹭蹭,走得极慢,仿佛抬的是什么绝世珍宝。终于,那该死的镜子慢吞吞地挪开了。 瞄准镜里,街面空荡。 那个穿着浅咖色风衣的身影,不见了。橱窗前空无一人。视线急扫——商场入口的玻璃门正在轻轻合拢。 她进去了。 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失落感和职业性的恐慌猛地攫住我。任务目标在我准星里,被一面莫名其妙的镜子弄丢了!这算什么?! “操!”我低吼一声,拳头狠狠砸在水泥地上,皮破血流也浑然不觉。失败的耻辱感像沸油一样煎着五脏六腑。我猛地从天台边缘缩回身子,靠在冰冷的护墙上,大口喘气,汗水浸湿了里层的衣服。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嘶声,然后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冰冷的声音:“孤狼,快报告情况。目标清除确认?” 我闭上眼,吸了口气,再睁开时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任务……失败。目标丢失。有一面镜子……挡住了视线,她进了商场。” 那头沉默了两秒。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力。 然后,炸雷般的怒骂穿透了耳膜:“废物!你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面镜子?你他妈告诉我一面镜子挡住了你?组织在你身上花了多少资源!一次简单的定点清除!你甚至没开出那一枪!‘夜莺’,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 后面的威胁化成一连串不堪入耳的侮辱和诅咒。我木然地听着,手指紧紧攥着狙击枪的枪身,指节发白。失败没有借口。在这个行当,失败就意味着污点,意味着不值得信任,意味着……可以被清除。 上峰的怒骂终于告一段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通过电流传来,最后冰冷地砸下一句:“立刻撤离!清理点!回来再跟你算账!” 通讯戛然而止。 我瘫坐在那里,几秒钟,任由失败的颓丧和原始的愤怒淹没自己。然后,职业本能强行拉起身体。失败归失败,滞留现场是更大的愚蠢。 我快速拆卸狙击枪,动作机械却准确无误,每一个部件都收回特制箱子的固定位置。擦掉天台边缘可能的痕迹。最后,我站起身,提起箱子。 离开前,鬼使神差地,我回头朝楼下那片街角望了一眼。 那面巨大的、裹着粗布的长镜子,被那几个搬运工靠在商场外墙边,似乎正在休息。包裹布在搬运中有些松脱滑落,露出了下面一大片光洁的镜面。 午后的阳光正好以一个角度照射在那片裸露的镜面上。 猛地,一道锐利无比的反射光,像一柄灼热的匕首,直直刺上天台,精准地钉入我的瞳孔。 我被那强光晃得眼前一白,瞬间失明,下意识地闭眼侧头。 几秒后,视觉才慢慢恢复。 我忍着刺痛和眩晕,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迁怒,恶狠狠地朝那面坏我好事的破镜子瞪去——我要记住这该死的东西的样子! —————— 清晨的阳光尚未变得炙热,柔和地洒在圣保罗医学院临时整理出的一小片绿地上。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尹柏萧难得有片刻清闲,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园艺剪刀,正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过于茂盛的灌木丛,动作算不上专业,更像是一种放松和思考的方式。 剪下的枝叶簌簌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思绪或许还停留在何念曦和徐燕风那场荒唐的夜店闹剧,以及后续该如何“教育”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上。 就在这时,医院大门口的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拖拖拉拉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尹柏萧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眯起了眼睛。嗬。薛耀溪。 只见这位薛大少爷,一改往日那种精致讲究的派头,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脸上带着点睡眠不足的烦躁和一丝决绝,正费劲地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看起来装满了书的沉重手提袋。那副样子,活像是逃难来的,或者说,更像是和家里大吵一架后愤然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尹柏萧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放下剪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吭哧吭哧地把那一大堆行李拖到自己面前。 薛耀溪终于停下,喘了口气,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抬起头,对上尹柏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表情有些别扭,但还是努力维持着那点惯有的、略显倨傲的姿态。 尹柏萧目光扫过他那一堆行李,语气悠然,带着点明知故问的调侃:“怎么样?薛大少爷这是……打算来我们这穷乡僻壤体验生活了?” 薛耀溪像是被踩到了痛脚,立刻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因为刚才的费力而有点喘,却刻意加重了语气:“什么体验生活!我搬来这里住住,学习!信息这里……清静点!” “清静?”尹柏萧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远处宿舍还在改造的环境和隐约传来的噪音,“你确定?” 薛耀溪的脸颊微微泛红,显然也知道这个借口站不住脚,但他显然不打算改口,只是固执地重复:“反正比家里清静!” 尹柏萧不再逗他,目光变得稍微严肃了一些,切入核心问题:“你爸呢?他同意了?”他至今还未明确薛耀溪那个只懂得谈生意经很少顾忌家里的父亲的态度。 提到财迷父亲,薛耀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点强撑的倨傲被一种混合着愤怒和叛逆的情绪取代。他猛地抬起头,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的前程,与他无关!用不着他同意!”这话里的火药味和划清界限的意味十足。 尹柏萧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商量后的结果,而是一场激烈的家庭战争后的产物。薛耀溪这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离家出走,来对抗他父亲的安排,宣告自己的独立。 看着眼前这个拖着全部家当、一脸“不自由毋宁死”表情的少年,尹柏萧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像是浑身长满了反骨的刺猬,用各种激烈的方式碰撞着这个世界,也试探着他的底线。 “行吧。”尹柏萧没再多问,觉得既然人来了还带着这么明确的“投诚”意味,他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多一个麻烦也是管,多两三个也是带。 他指了指宿舍楼的方向:“宿舍有的是空位。一个人一间宿舍。不过条件简陋,比不上你家大别墅,薛大少爷将就一下?” 薛耀溪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哼了一声,却没再反驳,只是用力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带路。” 尹柏萧摇摇头,也没计较他的态度转身领着这位新来的“逃家少爷”走向宿舍楼。清晨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悠闲自在,一个负重前行,却奇异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学院的拼图上,又一块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片,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强行嵌了进来。尹柏萧已经开始思考,该把这位大少爷和那几位“问题少年”安排在一起,才能达到“相互制衡”或者“共同毁灭”的最佳效果了。 徐燕风嘴里叼着一根橙子味的棒棒糖,糖球在腮帮子顶出一个小鼓包。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正漫无目的地在宿舍楼附近晃悠,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无聊又受管束的时光。因为私自离校逛夜店刚被桑矾逸一顿狠批,他虽然暂时收敛了不少,但那股躁动的劲儿还在骨子里窜来窜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尹柏萧领着一个人朝宿舍楼走来。目光扫过去,叼着棒棒糖的动作顿住了,眼睛微微眯起。 咦?这哥们儿……看着有点眼熟啊?再仔细一看——嚯!这不是那天晚上在蓝月亮露天酒吧和全漫薰约见时,打起来的那群人的其中之一?! 徐燕风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极其玩味的、意味深长的怪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乐子。他三两步迎了上去,拦在两人面前,糖棍在牙齿间灵活地转了个圈,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拖着一堆行李、显得有些狼狈的薛耀溪。 第38章 第38章 “哟——”徐燕风拖着长长的调子,尾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戏谑,还夹杂着几分“他乡遇故知”的荒诞感,他斜睨着眼前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痞笑,“这么巧?!哥们儿,怕不是走错地方了吧?这儿可没什么摊位给你砸钱充大佬包场啊。” 薛耀溪正埋头跟着尹柏萧往前走,心里还憋着离家出走的闷火,又对即将到来的陌生环境揣着几分莫名的烦躁,冷不丁被人拦住去路,那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欠揍劲儿。他猛地抬起头,当看清眼前这人——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一脸吊儿郎当的痞笑,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在蓝月亮酒吧里,跟自己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的小子吗?薛耀溪的眼睛“唰”地一下瞪得溜圆,那表情,活像是大白天撞见了鬼! “是你?!”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手指几乎要戳到徐燕风鼻子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世界也未免太小了吧?!那种龙蛇混杂的酒吧里遇到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圣保罗医学院这种地方?!薛耀溪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徐燕风对薛耀溪这副惊掉下巴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他优哉游哉地嘬了口棒棒糖,糖渍在舌尖化开一丝甜腻,他耸耸肩,开始满嘴跑火车,语气油滑得很,还带着点不自觉的自吹自擂:“我?我当然是尹教官三顾茅庐、慧眼识珠,亲自把我这等人才请来的呗!怎么?”他挑了挑眉,目光扫过薛耀溪脚边那一大堆鼓鼓囊囊的行李,眼神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看你这架势……难不成,你也是被‘邀请’来的?尹教官,您这眼光……可真是够多元的啊?” 他最后那句话是冲着尹柏萧说的,那语气,欠揍得恰到好处,明里暗里都在暗示尹柏萧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收。 尹柏萧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明显有过节的小子在这儿狭路相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徐燕风这张嘴,还真是一刻不惹事就浑身难受。他懒得理会徐燕风的胡言乱语,只是淡淡地对薛耀溪说:“别理他。先去安顿下来。” 薛耀溪却被徐燕风那副“我是被请来的贵宾”的嘴脸刺得眼睛疼,尤其是那句暗讽他是“歪瓜裂枣”的话,更是让他火冒三丈。那天晚上没彻底爆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再加上离家出走的憋屈和不甘,他顿时口不择言地反驳道:“谁是被邀请的?!我是自己来的!不像某些人,怕是死皮赖脸求着来的吧!” “哎哟喂!”徐燕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自己来的?还带着这么多全部家当?哥们儿,你该不会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吧?无家可归,跑来这儿避难了?”他这话纯属瞎猜,却歪打正着,精准地戳中了薛耀溪的痛处。薛耀溪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扔下行李箱把手就想冲上去:“你他妈说什么?!找揍是不是!” “来啊!谁怕谁啊?”徐燕风也毫不示弱,“啪”地一下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随手叼在嘴角,摆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眼神里满是挑衅,“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暴脾气,跟那个姓沈的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俩,该不会是青梅竹马吧?” 眼看两人就要在宿舍楼下上演全武行,空气里的火药味都快溢出来了。“我说,够了!”尹柏萧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慑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住了两人的动作。他冷冷地扫了徐燕风一眼,眼神锐利如刀:“看来昨晚的教训还不够深刻。需要我再给你加练点项目,让你好好醒醒脑子?” 徐燕风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想起桑矾逸那张冷得能掉冰碴的脸,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特殊训练”,顿时蔫了几分,悻悻地把棒棒糖塞回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认真……”尹柏萧没理会他的嘟囔,又转头看向薛耀溪,语气严肃:“来到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禁止私下斗殴。违反者,立刻按军规处罚!”薛耀溪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在气头上,他狠狠瞪了徐燕风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但尹柏萧的话他不敢不听,尤其是“军规处罚”四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他而言震撼力巨大。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弯腰重新拉起行李箱,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知道了。” 尹柏萧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带路。徐燕风冲着薛耀溪的背影偷偷做了个鬼脸,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活像打了一场大胜仗,然后一溜烟跟了上去。薛耀溪拖着沉重的行李,看着徐燕风那嚣张的背影,气得牙痒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可奈何。 这该死的学院!怎么偏偏就和这个混蛋冤家路窄!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跟父亲对抗一番,追求自己所谓的“自由”和“前程”,却万万没想到,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挑战,竟然是要和这么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街头混混成了“同学”……看来,未来的日子,注定是没法“清静”了。薛耀溪心里再不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 孤狼的自白2:第二次刺杀~断裂的刀锋与未泯的微光 菩提街的挫败像一块淬了冰的铅,狠狠砸在心上,寒意顺着血管蔓延,钻进每一寸骨头缝里。撤离的路线早已在脑海中刻成本能,双腿机械地交替,带着身体穿梭在后巷潮湿的阴影与安全屋隐蔽的入口之间,可灵魂的某一角,却像被那天台的罡风撕扯下来,永远滞留在了那面冰冷的镜子前,被镜面深处翻涌的黑暗一口吞噬。 安全屋小得像口棺材,密不透风,连扇窗都没有。只有头顶换气扇不知疲倦地转着,发出沉闷的嗡鸣,还有墙角仪器待机时闪烁的幽蓝光点,在死寂里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我把那只装着狙击枪的昂贵箱子狠狠扔在地上,金属与水泥地相撞,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像极了此刻堵在胸口的浊气。耳机里,上峰暴怒的嘶吼仿佛还在耳膜震荡,可更清晰的,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混乱,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一阵阵反胃的恶心从胃里直冲喉咙…… “废物……”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重复,上峰的怒骂此刻倒像句精准的评语。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带着自嘲,也带着绝望。是啊,我就是个废物。不仅搞砸了任务,连赖以生存的冷静心智都开始摇摇欲坠。 可组织的纪律从不是用来讲情分的,冰冷得像手术刀。这场算不上休整的煎熬才刚过去没多久,加密频道的指示灯就再次亮起,幽绿的光在黑暗里跳动,像毒蛇吐信。新的指令简短得近乎残忍,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目标进入‘银河国际购物中心’。监控显示她在三楼家居用品区。没有第二次失败的机会,‘夜莺’。清除她。立刻。” “银河国际购物中心”——那地方我知道,一个巨大得像迷宫的建筑,永远人声鼎沸,布满了无死角的摄像头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狙击?根本不可能。这意味着,必须近身。 我换上最不起眼的一身休闲装: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灰扑扑的连帽衫,脚上是双旧运动鞋。镜子里的人,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悸,像被雨水打湿的灰烬,可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麻木。我将一把小巧的陶瓷弹簧刀塞进后腰,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像条沉默的蛇,短暂地拉回了一丝熟悉的、属于“工具”的安全感。我是“夜莺”,近距离格杀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声,高效,干净利落。只要手指轻轻一动,任务就能结束。然后……然后或许就能暂时忘记那面镜子,忘记那些该死的画面。 购物中心里暖意融融,却让人喘不过气。暖气、香水、食物的甜腻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粘稠的、属于“和平日常”的氛围。明亮得晃眼的灯光,循环播放的欢快音乐,孩子们追跑的笑声,情侣们低声的絮语……这一切都构建出一个我极度陌生的世界,像一层浮在死水表面的油,光鲜亮丽,却与我脚下的黑暗现实格格不入。 我很快在三楼找到了目标。 她推着一辆半满的购物车,停在一排摆满精美餐具的货架前。依旧是那副从容悠闲的样子,指尖轻轻拂过一只骨瓷杯的边缘,拿起,对着灯光看了看,又轻轻放下,动作里带着一种生活的柔软。那件浅咖色的风衣脱下来,搭在购物车的把手上,露出里面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质地柔软,衬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温和的气息。 她看起来……很柔软。像捏一下就会变形的棉花糖,无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 胃里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刺痛。为什么是她?组织从不解释目标的背景,可这样一个女人,究竟触及了什么,才会被贴上“必须清除”的标签?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质疑是软弱的开始,任务就是任务,不需要理由。 我混在挑选商品的人群中,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目光像钉子一样锁定她。像一头潜伏在草丛里的猎豹,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周围的环境——人流量、摄像头角度、逃生路线……这里人太多,直接动手风险太高。我需要一个更僻静的位置,或者……一个能创造机会的“工具”。 视线扫过货架:成套的瓷器,亮晶晶的玻璃制品,不锈钢的锅碗瓢盆……然后,停在了日用品区的尽头。那里有个开放式的厨具展台,摆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其中一把寿司刀格外显眼,造型简洁,刀身狭长,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像一弯凝结的月光。它被单独放在一个木质刀架上,旁边还贴着价格标签。看起来那么无辜,像件精心打磨的艺术品,可我知道,一旦到了我手里,它会变成什么。 机会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那种捕猎前的本能兴奋正在试图压过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拿起那把刀,掂了掂分量——很轻,平衡感极好。不是陶瓷的,是高碳钢,刀刃开得极薄,对着光看几乎能看到刀刃的虚影,锋利得让人心头发紧。足够了。 恰在此时,她推着购物车,转向了通往紧急疏散通道的那条相对安静的过道。大概是想去卫生间,又或者只是想避开主通道的人流。 天赐良机。 我握紧寿司刀的刀柄,冰冷的金属迅速被掌心的温度焐热。连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加快,无声地缩短着与她之间的距离。 十米。五米。三米。 购物车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轻快得像林间的风,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 就是现在。 只需要一个箭步上前,手臂从她颈侧绕过,刀锋精准地切入颈动脉,然后借着人群掩护迅速撤离。一切会在三秒内结束,干净利落。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疼痛,或许还带着那点哼歌的余韵。 肌肉瞬间绷紧,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像点燃的引线。脑海里那面镜子的影像似乎被这即将到来的杀戮暂时驱散。我是工具,不是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 意志如铁,手臂已然抬起—— 就在那锋利的刀尖即将探出、堪堪要触碰到她米白色毛衣领口的那一刹那! “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这相对安静的过道里清晰无比的脆响。 不是金属撞击的钝响,也不是刀刃割裂织物的轻嘶。 是断裂的声音。 来自我手中的刀。 冰冷坚硬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可重量却骤然一轻。我眼睁睁看着那狭长锋利的刀刃,就在距离刀柄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像被无形的手斩断一般,齐刷刷地断开! 它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银色柳叶,无声地坠落,“叮”的一声轻响,掉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甚至还因为惯性弹跳了一下,然后静静躺在那儿,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像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狼狈。 我的动作彻底僵住。抬起的胳膊悬在半空,姿势可笑得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手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毫无用处的刀柄。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空气都变得粘稠。 她似乎听到了那声轻微的“叮”响,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地上那截异常的金属亮光。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暴露了?! 但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我这个方向。她只是略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仿佛以为是什么小物件不小心掉了,并未在意,随即又转回头,推着购物车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女性洗手间。 通道口只剩下我。 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手里还攥着那个可笑的刀柄。 第二次。 又是失败。 以一种更加荒谬、更加难以置信的方式。 一股极其荒诞的感觉猛地攫住了我,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又像是被按在地上狠狠嘲笑。不是愤怒,不是沮丧,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想对着这空旷过道放声狂笑的冲动。狙击被镜子莫名其妙地挡住,近身刺杀居然遇到刀自己断裂?这他妈是什么该死的黑色幽默?命运是觉得玩弄我很有趣吗? 陶瓷刀或许会因为脆硬而断裂,可这是高碳钢!就算是陈列品,质量再差,也不至于刚要用力就齐刷刷断成两截!这根本……根本不合逻辑! 我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光滑的木头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那木头捏碎。失败的寒意和这种超现实的荒诞感交织在一起,像两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的痉挛再次袭来,带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我猛地蹲下身,不是为了捡那截断刀,而是单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那股直冲脑门的酸涩。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截躺在地上的断裂刀刃上。 它像一面微型的、扭曲的镜子。 就在那光洁的钢质表面上,我倒映出的脸是破碎的、变形的,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纸。但在那破碎的影像深处,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仓库外的自己——扣下扳机后,手枪“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少年瘫坐在泥泞里,那双彻底崩溃、空洞得只剩下绝望的眼睛。 刀断了。 就像那年,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也彻底断裂了,碎成了齑粉,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而现在,这断裂的刀锋,冰冷地躺在地上,反射着惨白的光,仿佛在无声地问我:还要继续吗? 还能继续吗? 洗手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她快要出来了。 我猛地惊醒,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身,迅速捡起那截断刃,连同那可笑的刀柄一起塞进外套口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我拉低帽檐,转身快步离开这条安静的过道,重新汇入楼下喧闹的人群中,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肋骨生疼——这一次,不是因为任务的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迷茫,像浓雾一样将我笼罩。 耳机里一片死寂,但我知道,上峰冰冷的声音随时可能再次响起,带着足以将人碾碎的怒火。 而我,站在这人潮汹涌的购物中心里,被无数陌生的面孔包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 那断裂的,似乎不只是那把寿司刀。还有我赖以生存的信条,和那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第39章 第39章 夜深了,窗外的霓虹隔着落地窗渗入些许暧昧的光晕,在昏暗的卧室里切割出模糊的线条。 柳妮娜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棉缓慢擦过脸颊,露出底下原本白皙的肌肤。她凝视着镜子里那双卸去部分眼影后、却依旧显得幽深的丹凤眼,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哎,品孝。” 周品孝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翻开的报纸,目光却并未落在铅字上,只是借着落地灯的光,维持着一个阅读的姿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很早就有传闻说……”柳妮娜的动作停了一下,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下颌线,目光仍锁在镜中,“说我和苏邴哲的老婆长得很像。真的吗?” “苏邴哲?”周品孝放下报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细微地动了一下,“政保局那个老大?他老婆……”他顿了顿,像是在记忆库里搜索,“这个传闻,我好像也确实听过那么一耳朵。”他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不过我没亲眼见过。这种事,不好乱说。”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推测口吻:“但是既然外面那么多人都这样说……传得有鼻子有眼,估计也**不离十吧?”他抬起眼,看向梳妆台前那个窈窕的背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柳妮娜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近乎天真的好奇,卸了一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有种奇特的矛盾感——一半慵懒柔软,一半仍是那个精明锐利的律师。 “只是觉得……”她微微歪头,长发垂落在一侧,“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医院病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比起之前死寂的紧张,多了几分寻常的宁静。 邹宸绎半靠在病床上,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但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后的虚软和怯懦。看到尹柏萧和桑矾逸推门进来,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雪白的被单。 “尹教官,桑副官。”他小声打招呼,声音还有些干涩。尹柏萧走到床边,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审视了片刻:“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嗯……好多了,谢谢理事长关心。”邹宸绎低下头,不敢直视尹柏萧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尹柏萧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桑矾逸则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尹柏萧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直抵核心的锐利:“你妈说你从小就有严重的晕血症。” 邹宸绎身体微微一僵,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是。” “既然明明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受不得惊吓,看到血就可能晕倒,”尹柏萧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邹宸绎的心上,“为什么还要跑去和沈俊晗那些正常人混一起?到处惹是生非,打架?安安稳稳待在家里备考,不好吗?”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邹宸绎肩上,问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是不是非要亲眼看到……像那天一样,打出大量的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你才能真正懂得害怕,才知道要避开危险?” 邹宸绎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和床单一样白。他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尹柏萧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掩藏的侥幸心理和潜意识的麻痹。他之前或许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晕血只是个小毛病,只要避开就好,从未真正将它和致命的危险联系在一起。直到那天,温热的、黏腻的血液几乎溅到他脸上,那浓郁的铁锈味和瞬间倒地的尸体,才将那种极致的恐惧和死亡的冰冷,粗暴地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看着尹柏萧平静无波却深邃无比的眼睛,羞愧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再一次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无言以对。 尹柏萧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教训已经到位,无需再多言。他站起身:“晕血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放在一个未来可能进入医学院,甚至可能面临战场环境(如果走军医路线)的人身上,就是致命的缺陷。” 他转向桑矾逸:“联系周品孝医生,看他现在是否方便。”桑矾逸立刻拿出手机走到一旁低声通话。 邹宸绎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尹柏萧看着他:“周品孝医生是圣保罗医院顶尖的外科专家,也是心理学方面的权威。我带你去见见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系统性地帮你矫正或者至少减轻这个症状。总不能一辈子被它困住。”正说着,桑矾逸已经结束了通话,走过来低声道:“大哥,周医生现在刚好有空。” “好。”尹柏萧点头,对邹宸绎道,“能自己走吗?”邹宸绎连忙掀开被子下床:“我可以自己走。”虽然腿脚还有些发软,但他不想显得太没用。 尹柏萧没再多说,率先朝病房外走去。桑矾逸示意邹宸绎跟上,自己则不动声色地护在他侧后方。三人很快乘车来到圣保罗医院,穿过安静的医院走廊,乘电梯去5楼外科,走向周品孝所在的办公室。 邹宸绎跟在尹柏萧身后,看着他那挺拔冷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对即将面对未知矫正方法的忐忑,有对那天血腥场景挥之不去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丝被重新点燃的希望。或许,这位看似冷酷严厉的理事长,是真的在为他考虑,为他寻找一条能摆脱阴影、继续前行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还有些虚弱的脊背,跟紧了脚步。 周品孝的办公室圣保罗医院四楼东侧,与楼下急诊部的繁忙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肃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咖啡香和书籍纸张特有的味道。 尹柏萧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周品孝温和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周品孝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摊开着几份文献和病历。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白大褂,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睿智而平和。看到尹柏萧三人,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站起身。 “柏萧,矾逸,你们来了。”他的目光随即落到后面有些局促不安的邹宸绎身上,笑容更加和煦了几分,“这位就是邹宸绎吧?快请坐。”办公室一侧摆放着舒适的沙发和茶几。几人落座,周品孝亲自给他们倒了温水。 “品孝,情况柏萧大概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尹柏萧开门见山,指了指邹宸绎,“晕血症,程度不轻。那天商场的事,你也知道。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品孝点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邹宸绎,没有立刻谈论病情,而是像聊家常一样问道:“宸绎,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温和的态度让邹宸绎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他摇摇头:“好多了,谢谢周医生。就是……有时候晚上还会做噩梦……” “这是正常的应激反应,不用担心,会慢慢好的。”周品孝安慰道,随即才将话题引向核心,“关于晕血症,我们慢慢聊。你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特别害怕看到血的?” 邹宸绎努力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从小就有点。但第一次晕倒,是小学的时候,看到同学摔破膝盖,流了很多血……我当时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后来只要看到比较多、比较突然的血,就会头晕、恶心、心慌,严重的时候就会像这次一样……” 周品孝认真听着,不时点头:“除了视觉上的刺激,比如血腥的图片、电影,或者突然看到真实的伤口,还有其他情况会引发不适吗?比如听到别人详细描述血腥的场面?或者仅仅是想象?” 邹宸绎想了想,脸色又白了一点:“……听别人说,或者自己不小心想到……也会有点不舒服,但一般不会晕倒。主要是……突然看到……” “我明白了。”周品孝沉吟片刻,“晕血症,或者说血液-注射-损伤型恐惧症,其实并不罕见。它本质上是一种过于强烈的血管迷走神经反应,导致心率血压骤降,大脑供血不足,从而引发头晕、恶心甚至昏厥。这其实是一种进化中遗留的原始反应,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极端的‘关机’保护机制,只是它启动得太不合时宜了。” 他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着,减轻邹宸绎的心理负担。 “那……能治好吗?”邹宸绎急切地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完全‘治好’不敢保证,但通过系统性的干预和训练,绝大多数患者都可以显著减轻症状,提高耐受度,至少能够应对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可能遇到的情况。”周品孝的语气充满信心,“尤其是像你这样,有强烈动机想要克服它的。” 尹柏萧开口问道:“具体有什么方法?” “方法有很多,需要循序渐进。”周品孝推了推眼镜,“通常我们会采用认知行为疗法(CBT)结合暴露疗法。首先,要帮助宸绎纠正一些对血液、伤口非理性的恐惧认知。然后,非常关键的一步,是进行可控的、渐进的暴露训练。” “暴露?”邹宸绎听到这个词,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别担心,不是一下子让你去看手术现场。”周品孝笑了笑,“我们会从最轻微的刺激开始。比如,先看一些色彩图谱,从红色开始,慢慢适应。然后可能是观看完全不血腥的、动画形式的医疗科普视频。再之后,或许是观看一些静态的、非创伤性的医学图片……” 他仔细观察着邹宸绎的反应,继续道:“每一步都会确保你在完全放松和安全的环境下进行,配合呼吸放松训练和应对技巧的学习。当你完全适应了一个阶段,我们再进入下一个稍微强一点的刺激阶段。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慢,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配合。” “我可以配合!”邹宸绎立刻保证,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好孩子。”周品嘉赞许地点点头,“此外,还有一些物理方法可以辅助,比如在感到不适时绷紧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可以帮助升高血压,缓解头晕。甚至有一种应用张力法是专门针对这种类型的晕厥的。” 他看向尹柏萧:“如果宸绎同意,我可以为他制定一个详细的矫正计划。需要定期过来进行训练和评估。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尹柏萧干脆地说,“重要的是效果。需要学院怎么配合?” “提供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训练环境。最重要的是,”周品孝看向邹宸绎,“需要他本人坚定的意志和持续的练习。甚至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自己主动进行一些脱敏练习,比如开始尝试自己处理一些小伤口,或者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观摩一些非常简单的医疗操作。” 邹宸绎认真地听着,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虽然想到那些训练过程还是会本能地感到畏惧,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正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不要再像那天一样无助和狼狈,不要因为这个弱点而断送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周医生,我愿意试试!再难我也坚持!”他握紧了拳头,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却透着一股狠劲。 尹柏萧看着他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好。”周品孝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简单的评估表,“那我们现在就先做一个初步的评估,了解一下你目前大致的耐受程度,方便我制定最初的计划,好吗?” 邹宸绎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好!”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办公室一角,也照亮了少年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些许忐忑却更多是坚定的光芒。 矫正之路,即将正式开启……然而办公室内温和宁静的气氛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他刚为邹宸绎做完初步的评估,正准备详细说明接下来的计划。 “抱歉。”他略带歉意地对尹柏萧和邹宸绎笑了笑,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内部安全线路的紧急号码,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一下。 “先接个紧急电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僚焦急万分、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语速极快:“品孝!不好了!出大事了!令正……令正有危险!” 周品孝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金丝边眼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什么?怎么回事?说清楚!”他的声音下意识地绷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办公室另一边的尹柏萧和桑矾逸立刻察觉到了他语气和神态的剧变,同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邹宸绎也感受到了骤然紧张的气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电话那头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刚收到紧急情报!截获的确切消息!令正……柳妮娜女士……她被敌国爪哇的暗杀组织【鹰巢】列为了暗杀目标!其行动小组已经在路上了,可能已经抵达甚至开始实施了!你快确认她的情况!我们的人正在往她可能所在的位置赶!” 【鹰巢】那个以手段残忍、行事诡秘著称的敌国情报组织!他们怎么会盯上妮娜?难道妮娜暴露了? 周品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漏跳了好几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站不稳。巨大的恐惧和惊慌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妮娜!他的妻子!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也顾不上尹柏萧他们还在场,所有的风度和平静荡然无存,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借本能疯狂地拨打妻子的号码。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妮娜!你千万不能有事! 电话拨通的等待音每响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他的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尹柏萧和桑矾逸已经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桑矾逸的手甚至已经按在了腰后的通讯器上,随时准备呼叫支援。 终于,电话被接听了。 “喂?品孝?”电话那头传来柳妮娜一如既往的、带着点干练和温柔的声音,背景音很安静似乎还有隐约的纸张翻动声,“怎么了?这个时间打电话,我正和客户谈事情呢。” 她的声音平稳,安然无恙,甚至带着一丝对他突然来电的轻微疑惑。 周品孝猛地愣住了,巨大的恐惧和妻子安然无恙的声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他一时之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妮娜?”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后怕而干涩沙哑,“你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你没事吧?!”他一连串地追问,语气急迫得近乎失态。 电话那头的柳妮娜似乎被他这不同寻常的反应搞懵了,停顿了一下才回答,语气更加疑惑:“我?我在事务所啊,我能有什么事?不是说了在接待客户吗?品孝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出什么事了吗?” 她安然无恙。正坐在她窗明几净的律师事务所里,和客户谈着事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被情报部门拉了一把,或者说……情报部门收到的消息…… 第40章 第40章 周品孝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恐慌稍退,但疑虑和更深的寒意迅速涌上心头。 情报出错?还是……调虎离山?或者,行动尚未开始,但威胁确实存在? “没……没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刚刚……刚刚接到一个诈骗电话,说得有模有样的,吓了我一跳……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先忙,晚上回家再说。”他匆匆挂了电话,转过头看向尹柏萧和桑矾逸,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变得极其锐利和冰冷,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 “情报显示我妻子柳妮娜成为敌国的暗杀目标,行动可能已经开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但她刚才的电话里,安然无恙,正在事务所工作。” 尹柏萧和桑矾逸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情报来源可靠吗?”尹柏萧立刻问。 “最高级别加密通道传来的,理论上不会错。”周品孝快速说道,大脑飞速运转,“但妮娜那边似乎没事。有两种可能:第一,情报是假的,有人故意释放烟雾弹;第二,情报是真的但行动尚未开始,或者目标另有其人?” “目标另有其人?”桑矾逸皱眉:“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弄明白呢。” 柳妮娜刚送走那位西装革履的客户,指尖还残留着与对方握手时的微凉触感。她正转身准备整理桌上的文件,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推开,几个穿着便服、神情紧张的身影快步冲了进来,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柳女士,你没事吧?”为首的人压低声音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她身上,带着急切,“刚才那个客户是不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柳妮娜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弄得一愣,手里的文件夹停在半空。她定了定神,脑海里迅速回想刚才那位客户的模样——谈吐得体,资料齐全,询问的都是关于商业合同的常规条款,看起来并无异常。 “他?没什么特别的啊。”她摇了摇头,越发觉得疑惑,“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脸上的凝重丝毫未减。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刚收到紧急消息,有针对你的潜在威胁……那位客户恐怕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彼此都心照不宣。柳妮娜心头一沉,刚才还觉得平和的办公室此刻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她想起周品孝那通语气异常的电话,原来不是什么诈骗而是真的出事了。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惊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他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物品,谈话内容也都在业务范围内。需要我提供他的联系方式和谈话吗?” “需要,越详细越好。”为首的人立刻点头,同时示意同伴,“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周围布控,你接下来的行程暂时取消,待在办公室不要外出,我们会安排人守在这里。” 柳妮娜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文件柜,指尖因为刚才的震动还有些微麻。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她却觉得这光似乎驱散不了空气中骤然弥漫的紧张与不安。 那个看似普通的客户,到底是谁?是真的只是一场虚惊,还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威胁,已经悄无声息地来过又离开?她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但心底那根弦,已经紧紧绷紧…… —————— “垒球?没打过。”何念曦干脆地摇摇头,视线依旧落在摊开的书本上,指尖还在无意识地划着重点。 一旁正闲得发慌的徐燕风咂了咂嘴,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弃,又凑上前一步,挑眉问道:“那网球总会吧?” “这个会。”何念曦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就去消遣消遣呗!”徐燕风眼睛一亮,语气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我这几天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发现西边体育馆后面有个网球场,看着还挺像样的。” “我忙着备考呢!”何念曦终于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拒绝,“我可不像你,天生的学霸,就算不啃书本也能考个高分。我要是松懈一会儿,怕是连及格线都摸不着。” “读书这事儿啊,讲究的是劳逸结合,死读书可不行!”徐燕风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试图劝说,“你看你,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出去透透气,打场球,回来脑子说不定转得更快。” “所以我才说,我和你不一样。”何念曦显然不吃他这套,重新低下头翻着书页,语气坚决,“你还是另找别人吧,别耽误我看书。” “啧,真是个扫兴的家伙。”徐燕风撇了撇嘴,心里却暗自嘀咕:行吧,这次先放过你。等以后开学,所有人都进入状态了,我非得拉着你天天练垒球、跑步,看你还怎么闷在书本里! 他果断放弃了游说何念曦,转身琢磨着该找谁做伴。薛耀溪? nonono。 徐燕风立刻在心里摇了摇头。和那家伙还不熟,平时见了面也就点点头,找他一起打球,怕是只会大眼瞪小眼,没意思得很。 那几个女生呢?白蕾妮和麦静琪看着都斯斯文文的,一副乖乖女的样子,估计也不是能玩到一块儿去的类型……哎,对了!她! 徐燕风眼前一亮,脑海里浮现出叶馨蒙的样子。那姑娘看着就机灵,眼神里透着股聪慧劲儿,应该是个会玩的! 此时的叶馨蒙正在宿舍里温习几何,书桌上摊着厚厚的习题册,墙壁上已经被她画满了各种图形和密密麻麻的公式,线条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复杂的网。她正拿着画笔,蹙眉思索着一道难题,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紧接着是徐燕风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叶小姐!” 叶馨蒙放下画笔,走到窗边探出头,果然看到徐燕风正站在楼下,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一看就是来寻乐子的。“有什么事吗?”她扬声问道。 “有没有空?一起去打网球啊!”徐燕风仰着头,声音里满是邀战的意味。 “网球?”叶馨蒙愣了一下,有些惊诧地反问,“你有球拍和球吗?” “没有。”徐燕风倒是坦诚,随即又拍了拍胸脯,“不过这有什么难的,我去借一套来就是了。” “借?跟谁借?”叶馨蒙追问了一句,心里有些好奇。 “你先别管跟谁借,就说想不想打吧?”徐燕风卖了个关子,眼神里带着期待。 叶馨蒙想了想,这些天确实闷在书本里太久了,脑子都有些发沉,适当放松一下也好。打打球既能活动筋骨,也能换换脑子,倒也不错。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吧。你去把球拍借来,我就陪你打一场。” “得嘞!”徐燕风见她答应,顿时眉开眼笑,转身就风风火火地去找球拍了,仿佛生怕她反悔似的。 徐燕风二话不说直接穿过黄皮果树林,去到了医院那边。从容不迫进门,大步流星往前台走去:“你们院长在几楼。” 前台导医?柯瀚淳,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青年:“15楼……要不要我先打个电话说一声?” 徐燕风大大咧咧说:“不用,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想和他借点东西。”然后顺便看了看16层楼科室分布公示牌—— 欢迎光临圣保罗综合医院Wee to Sao Paulo General Hospital 楼层指南Directory&Floor Guide 请根据需要前往相应楼层,如有疑问,请咨询前台或志愿者。 Please proceed to your designated floor. For assistance, please inquire at the Information Desk. --- L-地下二层Lower Level 2(LL2) ·停车场Parking Garage-Section C&D ·后勤与物资供应Logistics&Supply Chain ·医院档案馆Hospital Archives L-地下一层Lower Level 1(LL1) ·停车场Parking Garage-Section A&B ·员工更衣室与休息区Staff Locker Rooms&Lounge ·中心仓库Central Stores G-地面层Ground Floor(G) ·主大堂&问询处Main Lobby&Information Desk ·急诊中心Emergency Department(ED)-入口位于西侧West Entrance 服务前台Service front desk ·医院咖啡厅The Hospital Café ·花店与礼品店Florist&Gift Shop ·ATM机 1-一层1st Floor ·影像与诊断中心Imaging&Diagnostics Center ·放射科Radiology(X-Ray, CT) ·磁共振成像MRI ·超声检查Ultrasound ·核医学Nuclear Medicine ·门诊药房Outpatient Pharmacy ·医疗记录处Medical Records 2-二层2nd Floor ·心脏科Cardiology ·心导管实验室Cardiac Catheterization Lab ·心电图/超声心动图ECG/Echocardiography ·心脏康复中心Cardiac Rehabilitation ·肺科与呼吸治疗Pulmonology&Respiratory Therapy 3-三层3rd Floor ·内科与消化科Internal Medicine&Gastroenterology ·内窥镜中心Endoscopy Center ·肾内科与透析中心Nephrology&Dialysis Unit ·糖尿病与内分泌科Diabetes&Endocrinology 4-四层4th Floor ·日间手术中心Ambulatory Surgery Center(A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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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都带着火药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柯瀚淳在前台看得直皱眉,想劝又插不上话只能干着急。电梯门缓缓合上,又缓缓打开,却没人再动,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 柯瀚淳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心里暗暗着急:这在医院大厅吵起来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像话吗?他刚挪了挪脚步,想上前打个圆场,就看见妇科室长廖碧华快步走了过来。 廖碧华眉眼温和,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她一把拉住还想往前冲的关文晶,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劝和意味:“关医生,冷静点。” 她扫了一眼周围探头探脑的病患和医护人员,又对关文晶柔声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影响多不好。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先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工作。” 关文晶被她这么一拉一劝,心里的火气虽没全消,但也知道在大厅争执确实不妥,脸颊依旧泛红,却还是咬了咬唇,没再说话。 廖碧华见状,又转向徐燕风,客气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医院是公共场合,还请多担待。嗯?” 说完,她半拉半劝地带着关文晶往走廊那头走去,关文晶走了几步,还回头狠狠瞪了徐燕风一眼,那眼神里的不服气明明白白。 徐燕风撇了撇嘴,对着她们的背影轻嗤一声倒也没再追究,转身迈进了刚打开的电梯。 柯瀚淳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廖室长来得及时,不然这冲突怕是真要闹大了。他重新坐回前台,只是心里还在嘀咕: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一见面就跟点燃的炮仗似的? 徐燕风一踏进院长办公室,就看见巴颂院长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整理文件。他也不拘礼,径直走到桌前,弓着背,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边缘,瓮声瓮气地开了口:“老头子,我是尹教官刚招来的学生。” 巴颂闻言,缓缓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带着股机灵劲儿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噢,原来是尹教官的学生。那你找我,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有两件事。”徐燕风竖起一根手指,语气干脆,“第一,你名下有个医生态度忒差,我很不满意。”说着,他又竖起一根手指,两根手指凑成个V字形,“第二,我想借你的体育器材用用。” 巴颂听着他这直言不讳的话,心里倒觉得这小子年纪轻轻,不仅有胆量,还伶牙俐齿的,挺有意思。他没接第一茬,先问起了第二件事:“你想借什么器材?” “两副网球拍。”徐燕风答得利落。 巴颂略感意外,挑眉问道:“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有?” 徐燕风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这您就别管了,我自有渠道知道。【医疗卫生和公众服务部】不是常办体育比赛嘛,各个医院的人凑在一起角逐,要是能夺冠,还能得一笔不少的奖金……你们医院肯定备着这些家伙事儿。” “呵,年轻人,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巴颂脸上的惊诧更浓了些,没想到这学生连部门里的赛事都清楚。 “我们现在手头紧,没钱买新的,所以只能来借您的用用。”徐燕风说得坦然,一点没觉得借东西有什么不妥。 第41章 第41章 巴颂无点点头:“网球拍确实有……不过说起来,这些器材买回来就没怎么用过。我们医院虽说藏龙卧虎,人才不少,可医护人员大多不爱打网球,反倒喜欢棒球和垒球,那些相关的器材倒是经常派上用场。这网球拍啊,基本就是搁着积灰的。” 徐燕风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心思活络起来,索性狮子大开口,语出惊人:“既然放着也是放着,那不如就送给我们得了!棒球、垒球那些你们留着自用,这不正好两全其美?” 巴颂被他这大胆的提议逗笑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他:“你这小子,借东西借到想直接全要走了?倒真是会算账。” 徐燕风脸上没丝毫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地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点“替你着想”的意味:“您想啊,这些球拍在您这儿放着,除了落灰就是占地方,纯属闲置浪费。我们学生正好缺这个,拿过去既能派上用场,还能让器材‘活’起来,这不挺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了,您这也是支持我们锻炼身体,算是为学院的体育事业做贡献了,多划算。”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不是在讨要东西,而是在给对方指一条“物尽其用”的明路。巴颂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又带着点狡黠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几分笑意——这小子,还真是会钻空子。 成功从巴颂院长那里“借”到两副崭新的网球拍时,徐燕风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一路哼着小曲往回走,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叶馨蒙早已在网球场边等着,见他扛着球拍过来,嘴角也难得地带上了点期待的笑意。 网球场是露天的,四周围着半人高的铁丝网,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场地边缘的杂草刚被清理过,空气里还带着青草被晒热的气息。徐燕风把其中一副球拍递过去,拍面在阳光下泛着哑光的金属色泽,握柄处的胶带还带着新东西的韧劲。 “试试?”他扬了扬下巴,率先走到场地另一端,弯腰捡起地上的网球,随手抛了抛。 叶馨蒙握住球拍,试着挥了两下,动作不算熟练,却带着一股稳劲。“开始吧。”她站定,摆出接球的姿势。 徐燕风手腕一甩,球带着风声越过球网,直直飞向对面。叶馨蒙眼睛一凝,脚步迅速调整,球拍精准地迎上去,“啪”的一声脆响,球被稳稳打了回来,角度刁钻地落在边线附近。 “可以啊!”徐燕风挑了挑眉,脚下移动得更快了,猛地一跃,将球又扣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球在网两边飞旋,划出一道道利落的弧线。起初叶馨蒙还有些生疏,几个回合后,动作越来越舒展,手腕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时而轻挑,时而重扣,完全不像平时埋首书本时那般沉静。徐燕风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认真应对着,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反而越打越起劲。 阳光渐渐变得炽热,场边的树木投下的影子慢慢缩短。偶尔有球飞出界外,两人便笑着跑去捡,气喘吁吁地回到场地,相视一笑后又立刻投入对战。原本只是想消遣放松,却不知不觉打了许久,直到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才捂着肚子坐在场边的石阶上休息。 “没想到你藏得挺深啊。”徐燕风灌了口水,抹了把脸上的汗,语气里满是佩服,“这技术,可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 叶馨蒙擦了擦额角的汗,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神也亮了许多:“你也不差。” 风穿过网球场,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些许疲惫。刚才还在书本里打转的思绪,此刻随着汗水一起蒸发,只剩下运动后的酣畅和难得的轻松。 “诶诶诶诶!学院那边在打网球呢,快过去看哪!” 一阵兴奋的传话声顺着走廊飘过来,关文晶刚查完房,手里还拿着病历夹,闻言不由得停下脚步。医学院那边有人打网球?新来的学生?她心里泛起几分好奇,放下工作乘电梯顺着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 果然医学院网球场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也有穿着病号服、由家属陪着的病人,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兴致勃勃地往场里看,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喝彩。 关文晶挤到前面,目光刚落进场内,就瞥见了一张让她皱眉的脸——徐燕风!他居然在这里打网球?这么说,他就是学院的学生? 还没等她把这层关系理清楚,场上的徐燕风一记猛挥,网球“嗖”地飞了出去,却没按预想的轨迹过网,反倒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而美丽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朝着场外飞来——偏偏就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唔!”关文晶只觉得额头一阵钝痛,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水光。 “啊!关医生,你没事吧?”旁边的几个护士和医生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场里的徐燕风也看清了被砸中的人是她,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隔着网扬声喊道:“哎哟,对不住啊手滑,打偏了!” 那语气里的敷衍和欠揍,气得关文晶捂着额头的手都在发颤。她抬眼瞪向徐燕风,刚想发作,却被旁边的同事按住:“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先看看伤着没有。” 周围的人也纷纷劝着,关文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只是那眼神里的不满,明明白白地写着:这笔账,记下了。 叶馨蒙站在办公室门外,指尖无意识地蹭着门框边缘,里面传来的训斥声清晰可闻。尹柏萧的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你……带何念曦去逛夜店才多久,又给我惹事。” 徐燕风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点满不在乎的辩解:“我不都说了吗,无心的。” “无心的?”尹柏萧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你在家故意开大音响,吵得左邻右舍投诉不断,也是无心的?” “是。”徐燕风倒是答得干脆,那股子大言不惭的劲儿,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 “徐燕风!”尹柏萧显然被他这态度激怒了,一声厉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都推给‘无心’,那你告诉我,什么事你才是‘有心’的?” “尹教官!我可是你的学生,你不能为了一个外人就胳膊肘往外拐啊!”徐燕风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委屈,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 叶馨蒙在门外听着,眉头微微蹙起。这你来我往的争执,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活像车轱辘似的打转,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结果。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关文晶身上——刚才被网球砸中额头,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想去看看她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叶馨蒙自己按了下去。不行。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做法,摇头。……虽说自己身体里住着的是关澜悦的灵魂,可如今她是叶馨蒙,一个与关文晶素无深交的学生。以这重身份去探望,未免太过突兀。 更何况就算去了,又能说什么呢?说“我是你姐姐,我担心你”?文晶只会觉得她莫名其妙,甚至可能起疑。一旦引起怀疑,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前所有的伪装和筹谋,都可能功亏一篑。 叶馨蒙轻轻吁了口气,指尖从门框上移开。罢了,还是不去了。文晶在医院里,自然有同事照料,想来不会有大碍。她现在最该做的,是守好自己的身份,不节外生枝。 办公室里的争执还在继续,叶馨蒙却没再听下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昏暗,映着她略显复杂的侧脸,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 深夜十一点,圣保罗医院的灯光调暗了几分,白日的喧嚣沉淀为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只有偶尔从护士站传来的低语和医疗器械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生命仍在与时间缓慢角力。 女护工又推着清洁车,更换三楼走廊尽头的垃圾袋。她的动作流畅而安静,像一道在夜色中滑行的影子。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廖碧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手里拎着公文包,看样子是刚结束一场漫长的会议或疑难病例讨论。她看到正在忙碌的女护工,习惯性地颔首,语气温和:“辛苦了。” 女护工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身微微点头回应,灯光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谢谢。”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关切的话:“听说关医生今天受伤了,她怎么样了?” 廖碧华回答:“没事,一点轻伤。” “那就好。”女护工轻声应道,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淡定,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整理垃圾袋,仿佛这只是同事间寻常的关心。 廖碧华本来已经准备迈步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女护工的脸上。刚才惊鸿一瞥的感觉此刻变得清晰起来。她微微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这张在灯光下显得过于白皙清丽的脸庞。 “看着眼熟……”廖碧华喃喃自语,眼神里透出思索,“我们……哪里见过?” 女护工抬起头迎上她探究的目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绽开一个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腼腆的微笑,语气镇定自若: “是吗?我刚来的。您可能记错了。” 她的回应天衣无缝,笑容干净剔透,看不出任何破绽。一个刚来的护工,被位高权重的科室室长觉得眼熟,表现出些许不好意思和否认,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廖碧华眼中的疑虑稍稍散去,但也并未完全消失。那种熟悉感太强烈了。她笑了笑,或许是自己太累了,看谁都眼熟。 “可能吧。人老了,记性不好。你忙吧,早点休息。”廖碧华摆摆手,不再纠结,转身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慢走。”女护工在她身后轻声说道,脸上的笑容在廖碧华转身的瞬间便悄然隐去,恢复成一潭深水般的平静。她继续手中的工作,动作没有一丝滞涩。 廖碧华走出医院大门,深夜的凉风拂面让她精神稍振。她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引擎尚未启动,车内一片寂静。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准备倒车。 就在这一刹那,像一道闪电划破迷雾,一个画面猛地撞进她的脑海!不是在生活中见过的某个人,而是在……纸页上! 前几天,她为了整理科室旧资料,翻看过一批十年前左右的医学杂志和院刊。其中一本泛黄的旧杂志里,有一则不起眼的短讯,配着一张黑白照片,报道了一起发生在11号地铁线的恶性枪击事件。一名女医生不幸遇难…… 那篇报道的重点是呼吁关注夜间通勤安全但并未过多渲染事件本身。但那张遇难女医生的照片…… 廖碧华的手猛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微微发白。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脸! 光滑白湛的肌肤,如烟似花的眉毛,标准鹅蛋脸……虽然照片是黑白的,印刷粗糙,且带着十年前的像素感,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种独特的气质…… 刚才那个女护工的脸,几乎与杂志上那张遇难女医生的照片……一模一样! “噢……”廖碧华低低地惊呼一声,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绝伦的联想。 “不不……不是……”她自言自语,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干涩,“很像啊……真的特别像。简直一模一样。”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双胞胎尚且存在,毫无血缘关系却容貌相似的例子也并不罕见。她自己行医多年,见过的病人成千上万,偶尔也会遇到容貌相似的不同个体。这一定是巧合。 一个十年前就已经被宣告死亡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一个年轻的护工?这太荒诞了,完全违背了常理和科学。 廖碧华深吸一口气,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不安的发现归结于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和联想。她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诡异的念头甩出去。 她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驱散了车内的寂静。她驶出停车场,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将医院和那个与逝者容貌酷似的女护工抛在了身后。 只是,那张黑白照片上女医生平静的面容,和刚才灯光下女护工镇定微笑的脸,却在她的后视镜里,在她的脑海里,短暂地重叠了一瞬,留下一个冰冷而模糊的印记。 她摇了摇头,踩下油门,决定不再去想它。这世上,巧合太多了。 —————— 周品孝坐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沙发的扶手。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夕阳的余晖洒在草坪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可他脸上却没什么暖意。 电话那头传来同僚沉稳的声音:“已经逐一核实过了,那几个人都是柳女士事务所的普通客户,背景清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不会对她造成生命威胁……你放心,他们的行踪全在我们的掌控当中。柳女士最近很安全。” 周品孝皱着眉,心里的疑团不仅没解开,反而更重了。“既然很安全,”声音带着几分困惑和不解,“那之前怎么会突然收到线报说敌国组织要暗杀妮娜?难道是情报出了错?”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难以置信:“发送情报的人是老手了,在这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这太不合常理了, 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有些迟疑的回应:“这个……确实很蹊跷。我也觉得不对劲,正打算再深入查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被忽略的环节,或者……是不是有人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务必查仔细。”周品孝的声音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如果是假情报,那背后一定有目的。查清楚是谁放的,想干什么。” 挂了电话,周品孝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眉头紧锁。一场虚惊?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探?他不知道,但心底那份不安,却像藤蔓一样悄悄蔓延开来。柳妮娜的安全是底线,任何可能威胁到她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掉以轻心。 第42章 第42章 孤狼的自白3:第三次暗杀~横亘的钢铁与迟滞的杀意 口袋里,那截断裂的寿司刀刃像一块冰,隔着布料硌着我的皮肤,不断提醒着我上一次行动的荒谬失败。购物中心里的喧闹人群像潮水般推着我向外走,阳光刺眼,让我一阵眩晕。耳机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但我知道,这寂静意味着什么。风暴正在酝酿。 第二次失败,组织绝不会容忍。 我没有回安全屋。那里现在更像一个等待着审判的囚笼。我在购物中心外围一条嘈杂的小巷口停下,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试图整理几乎要沸腾的思绪。错过的镜子,断裂的刀……这些画面疯狂撕扯着我作为“孤狼”的那层冰冷外壳。 “银河国际任务二次失败。原因?”加密频道终于亮起,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反而比之前的怒骂更令人窒息。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发现喉咙干涩得发疼。“工具意外损坏。……目标进入安全区域,失去时机。”声音出口,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工具损坏?一把崭新的陈列刀凭空断裂? 那头沉默了几秒,仿佛在评估我这拙劣借口的可信度。“‘孤狼’……你的效率令人极度失望。你的状态令人怀疑。我很失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目标现在的位置,菩提街西侧路口,预计将穿过斑马线前往对面公园。这是最后的机会。没有第四次。清除她,或者你自己消失。” 通讯切断。 最后的机会。或者消失。“消失”的意思,我比谁都清楚。 一股冰冷的决绝强行压下了脑海里那些翻腾的杂念。没有退路了。要么她死,要么我死。很简单,不是吗?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我深吸一口污浊巷口的空气,将帽衫拉得更低,快步向菩提街西侧走去。体内的某个开关似乎被强行扳回了“杀戮模式”,那些不该有的情绪被硬生生塞回黑暗的角落,只剩下对生存的本能渴望。我必须完成任务。必须。 很快,我看到了那个路口。车流不算密集,但速度不慢。红绿灯规律地变换。她果然在那里,站在路边等候,看着对面绿灯的倒计时牌。风衣又穿上了,手里提着那个商场的纸袋,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看公园里嬉闹的孩子。 一个计划瞬间成型。不需要武器,不需要复杂的准备。制造一场意外车祸。最简单,最直接,也最难以追踪。这条街的车速足够。 我快速移动到路口上游方向,找到一个视觉死角,靠在一辆停泊的厢式货车后面,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计算着车速、距离、时机。我会在她走到马路中间时,加速冲出去,不需要撞实,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吓和碰撞,让她失衡,倒向另一侧正常行驶的车道……一切就会结束。 心跳再次变得冰冷而平稳,呼吸放缓。我是观察者,是计算者,是即将推动骨牌的那根手指。 红灯亮起。横向车流停下。她面前的绿灯亮了。通行提示音滴滴响起。她迈步走上了斑马线。 就是现在! 我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就要从车后弹出—— 吱嘎——!!! 一声极其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街口的空气! 不是一辆车,是几乎同时好几辆车发出的惊恐摩擦声! 一辆巨大的、黑色的、擦得锃光瓦亮的豪华SUV,像是完全无视了交通规则,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加速然后急刹,庞大的车身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打横着,精准无比地甩停在了斑马线的前端! 不偏不倚,正好彻底挡住了我冲向目标的路线!也挡住了她大半个身子! 那巨大的钢铁车体像一堵突然升起的黑色墙壁,隔断了我的视线,也隔断了我所有的行动可能。我甚至能闻到轮胎摩擦地面产生的刺鼻焦糊味。 我的动作硬生生卡在半途,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厢式货车后面,只有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 怎么回事?! 意外?车辆失控? 不!那动作太精准,太刻意!那根本不是失控,那更像是一种……拦截?保护? 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这辆几乎怼到她面前的庞然大物。 SUV漆黑的车窗贴着完全不透光的膜,像怪兽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对着外界。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绿灯还在读秒。滴滴的提示音显得异常遥远。 后面的车辆被这辆横亘的SUV挡住了去路,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那辆SUV却纹丝不动。 几秒钟后,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小半。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随意地搭在窗沿上,似乎对外界的混乱毫不在意。 然后,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挥了挥。 像是在示意她过去。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惊魂未定,但还是抓紧了手中的纸袋,快步从SUV车头前绕了过去,小跑着穿过了剩下的斑马线,安全抵达了对面的公园入口。她甚至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那辆诡异的黑色车辆。 SUV等她完全安全后,那只手收了回去,车窗无声升起。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它猛地倒车,调整方向,丝毫不理会周围司机的怒骂和喇叭声,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街角。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街道中央短暂的混乱和逐渐平息的喇叭声。 还有僵在原地、如坠冰窟的我。 绿灯熄灭。红灯再次亮起。 车流重新开始移动。一切恢复原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那辆车是冲着她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来的。 它不是在杀她。它是在……阻止我杀她。 为什么? 一股比失败更深沉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 那面镜子……断裂的刀……还有这辆恰到好处、蛮横拦截的黑色SUV……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目标已经消失在公园的树荫里。第三次机会,在我眼前,以这种完全超乎我理解和控制的方式,再次溜走。 我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沮丧。 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背靠着冰冷的车厢,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插入头发,浑身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失败的杀手。失控的任务。无法理解的干预…… “消失……”上峰的最后通牒在耳边回响。 但我此刻恐惧的,似乎不再是组织的清理。 而是这一切背后,那巨大的、我仿佛刚刚窥见一角的、深不见底的迷雾。 那辆黑色的SUV,它是谁?它为什么保护她?它知道我的行动?它和那面镜子……有关联吗? 杀意第一次,没有因为任务的紧迫而燃烧反而像被这接连的诡异浇灭的灰烬,只剩下冰冷的余悸和一片茫然的无措。 我呆坐在车来人往的街边,像个迷失的孩子。…… —————— “来来,喝奶茶咯。”午后的阳光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懒洋洋地透过窗棂,在书桌上铺开一片暖融融的光晕,连带着空气中都飘着几分慵懒的气息。叶馨蒙手里拎着两杯泰式冰奶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刚一靠近就带着丝丝凉意。她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对面那个正叼着吸管、一脸“全世界都欠了我八百万”的徐燕风身上,顺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就目前这情形来看,叶馨蒙绝对是新生里头少数几个敢在徐燕风面前自在晃悠,一点不怵他那身痞气的人。她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像是怕被旁人听去似的,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喂,燕风,我跟你说个事儿。我总觉得……你跟医院那个关医生,俩人之间的矛盾好像挺大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到底怎么惹着你了,让你这么不对付?” 徐燕风正闲得百无聊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听“关文晶”这三个字,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瞬间就炸了毛,浑身的劲儿都上来了。他“噌”地一下猛地坐直了身体,嘴里的吸管“啪”地被扔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就扯开嗓子大放厥词: “呵!提起那个死女人我就一肚子火!”他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我跟她有什么仇怨?我告诉你,那仇可大了去了!”“我不就是在自己家里,放放歌跳跳舞吗?招谁惹谁了?她倒好,一天到晚没事干,三番两次跑下来使劲砸我的门!跟个疯婆子似的,冲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没公德心,说我自私自利,那话难听的哟!” 徐燕风越说越激动,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个调门,引得旁边几桌原本安静聊天的人都纷纷侧目,好奇地往这边瞅。 “她以为她是谁啊?太平洋警察吗?管那么宽!嫌吵?嫌吵她别住这种破小区的破房子啊!没钱买别墅住清静地方,就别在那儿叽叽歪歪、哔哔赖赖的!更过分的是,她还跑去居委会告状!害得我那宝贝音响都被居委会那个死老太婆给没收了!你说她幼不幼稚?可不可笑!”他唾沫横飞地说着,把自己完全塑造成了一个追求自由、却被无理打压的受害者形象。而在他的描述里,关文晶则成了一个蛮不讲理、多管闲事、手段还特别卑劣的“死女人”。他添油加醋地把每次冲突都描绘得自己多么无辜、多么委屈,关文晶又是多么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叶馨蒙一边听着徐燕风的控诉,一边慢悠悠地吸着杯里的泰式冰奶茶,那股子独特的茶香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她的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心里打着小算盘……拥有女谍灵魂的她看人看事自然比同龄人要通透得多,深知徐燕风这话含的水分肯定少不了。就他那张扬的性子,半夜把音响开得震天响,别说住楼下了估计整栋楼都得受影响,被人投诉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是…… 她听着徐燕风那些夸张的形容,什么“疯婆子”、“使劲砸门”、“跑去告状”……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嘀咕。 文晶啊,那可是以前多可爱的一个女孩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小月牙。如今十年的光阴过去了,她也该长成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现在又是医生,每天面对那么多病患,按说处理起问题来应该更理性、更有方法才对。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噪音问题,好好沟通无效的话,报警也好,通过小区物业或者正规渠道投诉也罢,都是可行的办法。但像徐燕风描述的这样,一次次亲自跑上楼去砸门、对着骂……这种处理方式,听起来确实有点……过于直接,甚至带着点情绪化了? 好像有点……不太像是一个二十好几、受过高等教育的职业女性会持续采用的方法?反倒感觉更像是中小学生闹矛盾,谁也不让谁,才会有的那种冲动举动? 叶馨蒙微微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她倒不是完全相信了燕风这通明显带着个人情绪的鬼话,只是觉得即便抛开徐燕风添油加醋的成分,文晶在这件事上的应对,似乎也显得有点…… 嗯,怎么说呢?不够成熟?甚至有点小儿科了? 就好比一个成年人,却被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轻易就激怒了,并且还选择用同样孩子气的方式去回击,结果把自己也搞得一身狼狈丝毫占不到便宜。这和一个医生平时在医院里应该具备的那种专业、冷静、温和的形象,完全对不上号啊。 当然了,目前叶馨蒙还不知道妹妹这十年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人的性格是会随着经历慢慢改变的。难道说这丫头私下里……性格其实挺较真,也挺冲动的?或者,她和徐燕风之间,除了这表面上的噪音纠纷,还有什么别的不为人知的过节? 叶馨蒙心里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抬眼看向还在那儿愤愤不平、喋喋不休的徐燕风,忽然觉得,这两人之间的这场“战争”,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仅仅是因为一点噪音纠纷那么而已。 一个是桀骜不驯,处处透着挑衅的劲儿;一个是反应激烈,步步紧逼不肯退让。 这俩人,还真是……有点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意思?叶馨蒙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暗暗想着,这戏怕是还有得看呢…… 午后阳光被厚厚的窗帘隔绝在外,只留下几条微弱的光缝。空气里混杂着香水、汗液和电子设备发热的微弱气味。薛耀溪窝在属于他的那张书桌前,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甚至带着点兴奋的脸上,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与其他宿舍的吵闹或空旷不同,这间宿舍弥漫着一种薛耀溪刻意营造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私人领地”氛围。他戴着昂贵的降噪耳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电脑屏幕上,一个设计花哨的聊天软件窗口正闪烁着。对方的头像是一个风格抽象、带着些许神秘感的女性剪影。 溪流(薛耀溪):……所以我就直接搬出来了,受不了那种处处都要被安排、被控制的感觉。自由的味道,哪怕带着点泡面味,也比家里那些虚伪的盛宴来得舒服。 月影(对方):(发来一个捂嘴笑的表情)小狼狗炸毛了?不过……敢反抗,有自己的主意,挺带劲的。比那些唯唯诺诺的妈宝男强多了。 薛耀溪看到“小狼狗”这个称呼,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种被特殊对待、被“看懂”的奇异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喜欢对方这种略带调侃又充满张力的说话方式。 溪流:谁是小狼狗?(配上一个不屑的表情)我这是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好吧。 月影:好好好,是追求自我价值的炸毛小狼狗。(followed by一个眨眼的表情)那你现在在哪实现价值呢?某个充满古龙香水味的象牙塔? 薛耀溪犹豫了一下,没有透露圣保罗医学院的具体信息,只是模糊地回复。 溪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清静,没人管。你呢?看你说话,不像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月影:我?(发来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算是……经历过一些风浪,现在看看风景,逗逗有趣的小家伙呗。生活嘛,太较真就输了,及时行乐最重要。 对方的话总是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撩拨和居高临下的成熟感,让薛耀溪既感到被吸引,又忍不住想在她面前表现得更加“成熟”和“不羁”一些,以匹配那种层次。 溪流:小家伙?说不定我经历的不比你少呢。(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 月影:哦?(语气上扬)比如?和人抢点唱机打群架?(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薛耀溪脸一热,没想到对方还记得他前几天随口提过的糗事,并且用这种方式调侃出来。他有点恼羞成怒,却又莫名兴奋。 溪流:那叫捍卫自主选择音乐的权利!是原则问题! 月影:行行行,原则性极强的炸毛小狼狗。(语气里充满了宠溺般的调侃)不过……打架的样子,想想应该挺帅的,血气方刚的。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薛耀溪的心尖。他几乎能想象出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正带着玩味的笑容在屏幕那头评价他。这种想象让他心跳加速。 第43章 第43章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音乐电影聊到人生哲学,又从人生哲学聊回略带暧昧的互相试探。月影似乎很懂得如何调动情绪,时而犀利,时而温柔,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薛耀溪的话,又巧妙地抛出新的钩子,让他欲罢不能。 她偶尔会透露一点关于自己的模糊信息——喜欢品酒,去过很多地方,似乎从事着与艺术或投资相关的工作,语气间总带着一种见过世面的慵懒和通透。这一切对被困在家族期望和叛逆矛盾中的薛耀溪来说,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仿佛一扇窥向另一种自由不羁生活的窗口。 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模仿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用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配得上与“月影”对话。 溪流:有时候觉得挺没劲的,周围的人都像在演一场设定好的戏。 月影:那就自己当导演,或者干脆砸了舞台。规则是给弱者遵守的,宝贝儿。 “宝贝儿”这个称呼让薛耀溪心跳漏了一拍,手指停在键盘上,耳根微微发烫。就在这时,宿舍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徐燕风叼着烟(虽然宿舍明令禁止)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带进一股外面的热风和烟味。 “喂,薛大少,窝房里孵蛋呢?晚上跟我们去……”徐燕风的话说到一半,看到薛耀溪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一脸“□□”(在他看来)的笑容,顿时来了兴趣,蹑手蹑脚地想凑过去看,“看什么好东西呢?笑得这么猥琐!” 薛耀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瞬间最小化了聊天窗口,摘下耳机,恼火地瞪着徐燕风:“滚!谁让你进来的!敲门会不会?” “切,装什么纯情。”徐燕风撇撇嘴,看他反应这么大,更加确信有鬼,“网恋啊?哪个平台的妹妹?让风哥帮你把把关?” “关你屁事!出去!”薛耀溪脸色难看,生怕被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看到聊天内容,那他在月影面前维持的形象就全毁了。 徐燕风看他真急了,嗤笑一声,也没再坚持,晃悠着又出去了:“德行!晚上去不去网吧?何念曦也去!” “不去!”薛耀溪没好气地吼了一句,赶紧把门关上反锁。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被打扰的烦躁和差点暴露的惊慌。他点开那个闪烁的图标。 月影:?怎么了?突然没声了?你的“自由领地”被入侵了?(附带一个偷笑的表情) 薛耀溪看着这句话,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洞悉一切般的调侃,他有些尴尬地回复。 溪流:没什么,一只吵人的苍蝇而已。已经被我赶走了。我们继续。 月影:好吧~(拉长的语调)继续说说,你怎么砸了那个舞台的?姐姐我喜欢听这个……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宿舍内光线愈发昏暗。薛耀溪完全沉浸在与“月影”如火如荼的网聊中,脸上不时浮现出各种情绪——兴奋、得意、羞涩、被理解的慰藉。 这个比他年长、神秘、会撩的女人,像一株散发诱人香气的危险植物,正将他一步步拉入一个精心编织的、充满刺激和未知的虚拟梦境。而他,乐在其中,甚至未曾想过,这突如其来的“知己”,背后或许隐藏着截然不同的目的。网络的另一端,“月影”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指尖划过屏幕上“溪流”发来的最新一条带着少年人故作深沉却又漏洞百出的消息,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鱼饵已经撒下,鱼儿……正咬钩咬得欢呢。 徐燕风叼着根没点燃的烟靠在宿舍走廊尽头的窗边,眉头拧成个疙瘩,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薛耀溪那块又臭又硬的骨头给啃下来。那小子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偏偏尹柏萧好像还挺“看重”他,这让徐燕风心里很是不爽,琢磨着非得让他服软不可。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着是来硬的还是来阴的时候,窗外传来了行李箱轮子的声音和一个有点耳熟的女声,貌似正和桑矾逸说着什么。 徐燕风下意识地过去低头瞥了一眼。这一瞥,他眼睛瞬间就直了!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时尚牛仔短裤和露肩T恤、染着一头惹眼的亚麻灰长发的美女正拖着一个亮粉色的行李箱站在下面。她戴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但那优越的下颌线和熟悉的身形…… “漫薰?!”徐燕风几乎是脱口而出,惊讶地喊出了声。 那美女闻声抬过头,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眉眼妩媚的脸庞。她看到徐燕风也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红唇扬起:“呀!徐燕风?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桑矾逸看着徐燕风急急忙忙跑下来, “我靠!真是你啊!”徐燕风顿时把薛耀溪抛到了脑后,几步就蹿了过去,脸上堆满了惊喜的笑容,“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屈尊降贵跑到这破地方来了?”他打量着全漫薰那一身价格不菲的行头和那个骚包的行李箱,怎么看都和旧宿舍楼格格不入。 全漫薰撇撇嘴,随手撩了下头发,带着点抱怨又无所谓的语气:“别提了!我爸我妈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家里整天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我实在没法读书,”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眉头微蹙,“不过……这里条件比我想象的还要破,但还是挺热闹的。” “哈哈哈!同道中人啊!”徐燕风像是找到了知音,用力一拍全漫薰的肩膀,“我也是被逼来的!这破地方规矩多得要死,闷都闷死了!(完全无视桑矾逸的存在,口无遮拦)不过……”他话锋一转,贼兮兮地压低声音,“来了也好,这儿好玩的人不少!以后我带你找乐子!” 全漫薰白了他一眼,但眼神里也带着兴趣:“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乐子?不过……既然你在这,那倒是不怕无聊了。” 桑矾逸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二人对话:“你们认识。” “认识。”徐燕风面不改色回答:“网友一场” “好吧。”桑矾逸说:“你们先聊着。不打扰了。”说罢转身走开。 两人旁若无人地继续聊了起来,互相吐槽着各自的“悲惨”遭遇和家里的种种不是,气氛异常热络,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聊着聊着,徐燕风脑子里那个关于薛耀溪的念头又活络了起来,并且迅速和一个新的主意结合在了一起。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凑近全漫薰用下巴指了指薛耀溪宿舍窗口,压低声音说:“哎,跟你说个事儿。这儿住着个特装逼的小子,叫薛耀溪,家里有钱所以狂得没边了,我看着就来气!” 全漫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听着:“哦?有多狂?比你还狂?” “去你的!”徐燕风笑骂一句,随即正色道,“说正经的。那小子软硬不吃,我就想挫挫他的锐气。不过嘛……硬来估计不行。”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全漫薰,脸上露出一个坏笑,“但是嘛,我偷偷观察他好像挺吃‘成熟姐姐’那一套的。我看他最近网聊聊得火热,估计就好这口。” 全漫薰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徐燕风的潜台词,她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哟,徐少爷这是想拿我当枪使啊?让我去使美人计?” “哎哟,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徐燕风嬉皮笑脸,“咱们这不是好久没见了,找个乐子嘛!那小子长得其实还行,就是欠收拾。你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帮我搞定他,让他服个软,以后在这学院里,我罩着你!怎么样?” 全漫薰用手指卷着发梢,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被挑起兴趣和挑战欲的光芒。她本来就是个爱玩不甘寂寞的主,徐燕风这个提议正中她下怀。既能找点乐子又能还徐燕风一个人情(以后方便一起玩)还能会会那个所谓的“狂拽阔少”。 “行啊,”她爽快地答应了,红唇勾起一抹自信又带着点恶趣味的笑容,“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家伙,能让咱们徐少这么惦记着。包在我身上了。” 徐燕风大喜,用力一拍手:“够意思!就知道你靠谱!走,我先帮你安顿下来,就在他对门!近水楼台先得月!” “走。我帮你。”他殷勤地帮全漫薰拉起那个亮粉色的行李箱,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女生宿舍走去。 徐燕风心里得意极了,觉得自己这招“美人计”简直是神来之笔。他仿佛已经看到薛耀溪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被全漫薰迷得晕头转向然后被狠狠耍弄的狼狈样子了。 而三楼的宿舍里,正沉浸在与“月影”网聊中的薛耀溪,对外界这场针对他的“阴谋”还一无所知。 新的“玩家”已然入场,学院的这潭水,眼看要越来越浑了。 薛耀溪刚结束了与“月影”那一场令他心神荡漾、充满遐想的网聊。他意犹未尽地靠在椅背上,嘴角还残留着不自觉的笑意,脑子里还在回味着对方那些略带挑逗又充满智慧的话语仿佛整个人的层次都跟着提升了不少。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声音不轻不重,带着点随意。 薛耀溪皱了皱眉,以为是徐燕风或者何念曦那两个烦人的家伙又来骚扰他,没好气地冲着门口喊了一句:“谁啊?没事滚蛋!” 门外安静了一秒,随即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点娇嗔的女声,音色悦耳,和他平时听惯的男声截然不同:“哟,新同学脾气这么大呀?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是个女人? 薛耀溪愣了一下,心里的不耐烦消减了些许,更多的是好奇。听着好陌生。这里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女的?他狐疑地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又是一愣。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火辣、染着一头时髦亚麻金长发、妆容精致、穿着大胆时尚的混血美女,正慵懒地倚靠在他门框上。她手里把玩着一副墨镜,一双描画得极其妩媚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和一丝玩味。 是那种在夜店或者高级场合才会遇到的明艳动人又带着点危险气息的女孩。与这简陋的宿舍走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薛耀溪虽然自诩见过世面,但在这公突然的情况下,还是被对方的气场和美貌晃了一下眼,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许,带着点疑惑:“你是……?” “全漫薰。”美女红唇微启,报上名字,笑容更加明媚,“刚搬来的。”她伸出涂着亮色指甲油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女生宿舍楼的方向。 “哦……”薛耀溪点了点头,心里快速闪过几个念头。又一个新同学?徐燕风那家伙知道吗? 全漫薰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刚才碰到徐燕风了,他说这儿就你最有意思,让我过来打个招呼。”她巧妙地把徐燕风拉出来当了个幌子,降低薛耀溪的戒心。 果然,听到徐燕风的名字,薛耀溪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但“最有意思”这个评价又让他心里有点受用。他打量了一下全漫薰,这女孩的做派和说话方式,和他刚聊完的那位“月影”似乎有某种隐约的相似之处,都带着一种成熟大胆、玩世不恭的味道,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找我有什么事?”薛耀溪靠在门框另一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同样淡定不羁,仿佛对这种级别的美女早已司空见惯。全漫薰歪着头看他,眼神像带着小钩子:“没什么事就不能来认识一下新同学吗?不过嘛……”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直接,带着点挑衅,“初来乍到,觉得这儿闷死了。晚上想出去转转,找点乐子,缺个伴儿。看你还顺眼,怎么样,薛大少?敢不敢一起出去玩玩?我知道几个好地方。” 她发出邀约的方式大胆又直接,完全不像普通女孩那样扭捏,眼神里充满了自信,仿佛断定薛耀溪不会拒绝。 薛耀溪心脏猛地跳快了几下。 若是平时,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目的明确的邀约,他或许还会端一端架子,或者考虑一下。但偏偏他刚刚才从“月影”那里获得了一种“成年人”的虚拟满足感,此刻正渴望将那种刺激感延续到现实中。再加上对方的美貌、大胆,以及那种和“月影”相似的、仿佛能带他体验另一种生活的气息…… 他骨子里那种爱玩、还有点花花肠子的本性瞬间被激活了。于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薛耀溪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痞气和兴趣的笑容,一口答应:“行啊!有什么不敢的?这破地方确实能闷出鸟来。你说地方,晚上我去找你。” 干脆利落,正中全漫薰下怀。 全漫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狩猎成功的猫:“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见咯,有趣的新同学。好朋友。~” 她冲薛耀溪抛了个意味不明的媚眼,转身,踩着高跟鞋,身姿摇曳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门口,开门进去前,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 薛耀溪看着她离开消失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靠在门板上,心里涌起一股混合着兴奋和期待的躁动。这突如其来的艳遇……似乎比和徐燕风斗气有意思多了! 浪淘沙路像一条藏在繁华背后的静谧小巷,隐匿在一片霓虹闪烁、喧嚣热闹的街区深处。【玩偶吧】的招牌并不像周遭店铺那般追求夺目耀眼,只是一块简约的木质牌子,低调地挂在门楣上方。暖黄色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缓缓渗出来,在门前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晕,既带着家一般的温馨,又透着几分引人探究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想推门一探究竟。 轻轻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叮铃”一声清脆的风铃响过,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隧道,回到了那个色彩斑斓、充满奇思妙想的童年。空气里弥漫的不是寻常酒吧里刺鼻的酒精味和呛人的烟草气息,而是一股淡淡的、甜得恰到好处的糖果香,还夹杂着醇厚的奶茶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瞬间驱散了外界的浮躁。墙上贴满了各种承载着几代人回忆的经典卡通人物海报,从憨态可掬的小熊□□到灵动俏皮的美少女战士,每一张都能勾起心底的柔软。角落里堆着几只一人多高的巨大毛绒玩具熊,毛茸茸的身躯看起来格外温顺,仿佛在静静等候着人们的拥抱。靠墙的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摞摞漫画书和童话故事,从《灌篮高手》到《安徒生童话》,封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舒缓轻快的儿歌作为背景音乐,像潺潺流水般在空间里轻轻流淌,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童真的纯粹。 客人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个角落,有的窝在柔软的卡通沙发里,沙发上印着可爱的米奇图案;有的陷在蓬松的懒人豆袋中,整个人仿佛要被温柔地包裹起来。他们中,有人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拼装着复杂的乐高模型,手指灵活地摆弄着细小的零件,眼神里满是认真;有人手里握着复古的红白机手柄,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像素画面,时不时因为游戏的输赢发出一两声轻呼和欢笑;还有人干脆抱着一只等身大的“机器猫”玩偶,和朋友们围坐在小矮桌旁,手里拿着扑克牌,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惬意。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重低音,没有烟雾缭绕的压抑,只有一种慵懒的、被浓浓的童趣紧紧包裹的宁静氛围,让人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第44章 第44章 “哇!这里也太可爱了吧!”叶馨蒙一踏进店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惊喜地睁大了双眼,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跑到那个巨大的毛绒熊旁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柔软的绒毛,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白蕾妮也有些好奇地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那些可爱的玩偶和熟悉的卡通形象,让她原本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眼神渐渐被新奇和兴奋取代,嘴角也微微向上扬起。就连一向性子清冷、表情淡淡的麦静琪,目光扫过陈列架上那些精致小巧的卡通手办和模型时,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心弦。 全漫薰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熟门熟路地领着大家穿过错落的桌椅,来到一个宽敞的卡座区。这个卡座被设计成了小木屋的形状,屋顶是尖尖的三角形,墙壁上还画着逼真的木纹,里面堆着各种颜色各异、形状可爱的柔软抱枕,让人一看就想立刻钻进去躺一会儿。 “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这儿可比那些吵得人头疼的酒吧有意思多了!”全漫薰拍了拍手,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拿起桌上的菜单递过来,“他们家的泡泡奶茶,珍珠Q弹,奶味浓郁,还有手工饼干,造型又萌又好吃,超赞的!” 徐燕风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神在那些毛绒玩具和卡通海报上扫过,显然对这种充满“幼稚”气息的地方不太感冒,但看在同行的女生们——尤其是全漫薰兴致勃勃的份上,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扫大家兴的话,只是双手插兜,靠在卡座的椅背上。何念曦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有的玩有的吃就行,在哪儿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薛耀溪嘴里叼着一根波板糖,五颜六色的糖身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他一边慢慢转动着糖,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脸上带着点新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这样的地方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但空气中甜甜的味道和轻松的氛围,确实不让人讨厌,甚至让人觉得很舒服。 没过多久,点的饮品和零食就一一端了上来。一杯杯色彩缤纷的泡泡奶茶冒着细密的泡泡,旁边摆放着造型可爱的饼干,有小熊形状的,有星星形状的,还有卡通人物头像的,让人舍不得下口。大家捧着温热的奶茶,小口啜饮着,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又拿起饼干慢慢品尝,原本还有些拘谨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说笑的声音渐渐大了些。 全漫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印着卡通图案的扑克牌,在手里洗了洗,提议道:“光坐着喝东西多没劲啊,我们来打牌吧!输了的人……嗯……就讲一个自己最糗的童年故事怎么样?”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白蕾妮的积极响应,她兴奋地拍手:“好啊好啊!这个有意思!”徐燕风虽然嘴上还嘟囔着“真幼稚”,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向前倾了倾,伸手拿起了一张牌。何念曦也凑了过来,饶有兴致地等着发牌。薛耀溪犹豫了一下,看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也含着棒棒糖,含混不清地说了句“行吧”,加入了牌局。 四人围坐在小木屋卡座里,开始洗牌、发牌,牌面翻动间,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叶馨蒙、麦静琪和白蕾妮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偶尔低声交流几句牌局的进展,或者干脆起身去旁边的玩具区拿了些拼图、积木来玩,不亦乐乎。 牌局一开始,薛耀溪和徐燕风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不对付就又冒了出来,像火星遇到了干柴。 “喂,薛大少,你这牌出的什么意思?会不会玩啊?会不会打牌?”徐燕风看着薛耀溪打出的一张牌,立刻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吐槽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 “闭嘴吧你!先管好你自己的牌再说!刚才不知道是谁输得最惨,脸都快绿了!”薛耀溪也毫不示弱地回敬,只是因为嘴里含着棒棒糖说话有点含糊不清,那点威胁的意味也大打折扣,反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呵,那是小爷我故意让着你,不然你能有机会出牌?”徐燕风扬起下巴,一脸不屑。 “我需要你让?简直是笑话!”薛耀溪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着谁,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叶馨蒙在一旁看得直乐,捂着嘴偷偷笑,全漫薰则无奈地笑着打圆场:“哎呀,打牌嘛,图的就是开心,别那么较真!你俩专心点出牌啦!” 然而,打着打着,场上的情况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紧绷的弦悄悄松了几分。 有一局,徐燕风的牌面不太好,眼看就要又一次输掉,薛耀溪出牌时,手指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卡了一下下家何念曦的牌路,没想到这么一来,竟然无意中帮徐燕风解了围,让他逃过一劫。 徐燕风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瞥了薛耀溪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但没说什么。可到了下一轮出牌时,他居然也默契地挡了一下原本针对薛耀溪的牌,算是投桃报李。 薛耀溪也察觉到了这个细微的举动,他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动了动,没再像之前那样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又有一局,两人手里的牌阴差阳错地搭配到了一起,居然打出了一波漂亮的配合,联手把何念曦坑得输得明明白白。 “可以啊你!这牌打得还行!”徐燕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甚至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薛耀溪的肩膀,动作里带着几分认可。 薛耀溪也没躲闪,反而有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挑着眉说:“废话!也不看看是谁出牌!” 在这种轻松又充满童趣的氛围里,没有酒精刺激下的虚张声势和口不择言,没有夜店那种刻意的较劲、攀比和伪装,只有简单的游戏规则和香甜的零食。那些原本针锋相对的棱角,那些藏在心底的戒备和疏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周围柔软的玩偶、甜腻的糖果气息和轻快的儿歌悄悄磨平了一些,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棱角,不再那么尖锐。 虽然嘴上还是会偶尔互呛几句,斗斗嘴,但那语气里的火药味明显淡了许多,反而更像是一种男生之间特有的、打打闹闹的交流方式,带着点孩子气的别扭和亲近。一种微妙的基于“玩伴”身份的认同感,在一次次的出牌、争论和分享零食的过程中,悄然建立起来,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底悄悄发了芽。 薛耀溪含着棒棒糖,看着徐燕风因为又一次输牌而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家伙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至少比家里那些只会虚伪逢迎的亲戚,还有父亲强行安排在他身边的那些所谓“精英”朋友,要真实有趣得多。 徐燕风看着薛耀溪因为赢了一局而得意地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里的棒棒糖,那副孩子气的模样,也觉得这个平时总是端着架子的富家少爷,抛开那身让人不爽的臭脾气,偶尔流露出的这点幼稚和得意,好像……也不算太讨厌。 全漫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慢悠悠地喝着杯里的奶茶,眼神里满是欣慰。 叶馨蒙、麦静琪和白蕾妮也渐渐彻底放松下来,她们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甚至开始加入讨论牌局的输赢,或者互相分享自己手里拼了一半的玩具,笑声也越来越响亮。 【玩偶吧】温暖的灯光下,这群背景各异、性格迥异的年轻人,暂时抛开了学院里的学业压力和竞争紧张,抛开了家庭带来的烦恼和束缚,也抛开了彼此之间因为误解和差异产生的隔阂,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只懂玩耍的孩童时代,只是单纯地享受着游戏的乐趣和同伴陪伴的温暖。 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看不见的墙,正在被一只只柔软的玩偶、一张张小小的扑克牌、一杯杯甜腻的奶茶,还有一阵阵发自内心的欢笑,悄然推倒,露出了墙后原本就存在的、渴望连接的真诚与善意。 深夜11点30分。宿舍里氤氲着温热的水汽和洗发露清新的花香。叶馨蒙用一条柔软的毛巾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心情如同窗外皎洁的月光,轻盈而愉悦。她一边擦拭着发梢的水珠一边环顾着这间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气的宿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准大学生的生活……真不错。 这种简单、忙碌却又充斥着细小烦恼和惊喜的日子,是她作为“叶馨蒙”这个身份真正体验到的,与前世那种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计算着生死利弊的谍报生涯截然不同。不用时刻紧绷神经,不用揣摩每一句话背后的深意不用在甜美的笑容下隐藏冰冷的杀机。可以为了考试烦恼,可以和新认识的朋友嬉笑打闹,甚至可以像今晚一样,去那种幼稚却莫名让人放松的玩具吧消遣。 真不枉重生再活一次。这个念头清晰地划过她的脑海,带着一种近乎感恩的庆幸。这是前世那个代号或许早已被遗忘的女谍,从未奢望过、也从未真正体验过的、属于普通人的琐碎快乐。 擦干头发,她心情甚好地走到书桌前,打开了从家里带来的那台有些老旧的收音机。这是她为数不多从过去保留下的习惯之一——喜欢听电台里那种带着些许电流杂音的、真实的人声和音乐,这让她感觉和这个鲜活的世界连接得更紧密。 旋钮转动,调频到一个播放舒缓轻音乐的频道。主持人用温柔舒缓的嗓音介绍着下一首曲子,背景音乐如同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填满了小小的宿舍空间。 叶馨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然而,就在音乐间歇、主持人再次开口说话的某个瞬间—— 她那双经过前世残酷训练、听觉远比常人敏锐得多的耳朵,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不对。 有什么东西……夹杂在主持人的声音和背景音乐里。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完美掩盖的、非自然的“滋滋”声。非常短暂,一闪即逝,普通人甚至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只会以为是普通的信号干扰或电流杂音。 但叶馨蒙不是普通人。前世刻入骨髓的职业本能让她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谐和音。 她猛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所有的放松和惬意顷刻间消失无踪,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她倾身向前,将耳朵凑近收音机的喇叭,手指轻轻调节着微调旋钮,试图捕捉那异常信号的踪迹。 来了! 又出现了! 在主持人话语的某个停顿处,那“滋滋”声再次极其短暂地浮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但仍然微弱得如同错觉。它不像普通的信号不稳定,更像是一种……有规律的、被刻意调制过的、试图隐藏在其他信号下的特殊电波! 是某种加密通讯?信号标记?还是…… 她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解析那短暂信号中可能隐藏的信息。可惜那干扰信号持续的时间太短了,每一次出现都不到一秒,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捕捉和分析。 它断断续续,毫无规律地夹杂在正常的电台节目中,持续了大概半分钟。 然后,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又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收音机里只剩下主持人温柔的话语和接下来的音乐,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滋滋”声从未存在过。 叶馨蒙缓缓靠回椅背,眉头紧紧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是巧合吗?只是普通的无线电干扰? 但她的直觉,那在前世无数次救过她命的直觉,却在低声警告——没那么简单。 那种调制方式……那种隐藏的手法……带着一种她隐约熟悉的、属于某个特定领域(黑暗领域)的痕迹。 这台普通的家用收音机,这个播放着轻松音乐的校园频道……怎么会接收到这种信号?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这信号本就弥漫在这片区域的空气中,只是偶然被她这台老式收音机捕捉到了一丝余波? 她关掉了收音机。 宿舍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 方才那份重获新生的轻松愉悦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悄然消散。一层冰冷的、无形的薄纱,似乎再次轻轻笼罩了下来。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而平静的校园生活之下,暗流或许从未停止涌动。 她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目光变得深邃而警惕。看来重生带来的不止是第二次机会,甩不掉的过去,或许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目标错误:镜中之影与身份迷局】 地下酒吧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兑水的劣酒混杂着烟草、汗水和某种廉价香水的甜腻气味。 昏暗的灯光下,人影幢幢,低语和酒杯碰撞声构成一种虚假的热闹。我缩在最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威士忌。酒精无法麻痹神经,反而让那面镜子、断裂的刀、横亘的SUV影像更加清晰地在脑中翻腾。 第三次失败的寒意尚未褪去,上峰的“最后通牒”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我需要信息,需要理清这团乱麻,但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黑洞,吞噬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秘密。我本能地觉得这里或许能听到些什么,关于那辆黑车,关于……她。 然而,我听到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太安静了。吧台后的酒保擦杯子的动作过于缓慢,角落里两个壮汉的目光第三次不经意地扫过我这边。 不对劲。 职业本能拉响了最高警报。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必须立刻离开! 但太晚了。 脑后袭来一阵恶风!我下意识偏头,一个坚硬的物体带着可怕的力量擦过我的太阳穴,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剧痛和眩晕席卷而来。我踉跄转身,看到那个“酒保”狰狞的脸和手中挥下的第二记沉重酒瓶,还有从两侧阴影中扑出来的身影。 训练有素的合围。根本不是酒吧里的普通混混。 我格挡,反击,肘击撞在某个袭击者的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更多的拳头和压制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配合默契,动作狠辣精准,目的明确——制服,而非击杀。 一根电击棍猛地捅在我的后腰。 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肌肉失控地痉挛、僵直,视野被一片炫目的蓝白色吞噬,所有的力气和意识被瞬间抽空。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来,彻底淹没了我。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刺激着皮肤。 我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我几乎呕吐。视线模糊,聚焦困难。 第45章 第45章 首先感受到的是坚硬冰冷的金属椅子,我的手被反铐在椅背后,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金属的混合气味,干燥而冰冷。 一间四壁皆空、没有任何窗户的灰白色房间。强烈的、毫无遮挡的白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打在脸上,令人无法看清光线之外的阴影里藏着什么。 标准的审讯室。 我的心猛地沉到谷底,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完了。 脚步声。沉稳,有力。从光线外的阴影里走出几个人,清一色的蓝色迷彩作战服,臂章是陌生的鹰隼图腾,但那种姿态和眼神,我太熟悉了——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人,而且是精锐。 我落入了这个国家的军方手里。暗杀计划彻底暴露。他们不仅知道,而且早就布好了网。之前的几次失败……那面镜子?那辆车?难道也是…… 一个年长的军官走到我对面,拉过一把同样的金属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肩章上的衔级显示地位不低,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和战场的风霜,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这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吼叫都更令人窒息。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大脑飞速运转,但所有逃脱或狡辩的方案在这种环境下都显得苍白可笑。他们能在这里把我弄醒,就意味着他们掌握的东西远超我的想象。 良久,他嘴角扯出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冷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知道你的错误在哪儿吗,孤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我抿紧嘴唇,拒绝开口。职业道德(或者说,可笑的坚持)让我保持沉默。 他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仿佛我的反应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朝旁边微微颔首。 一个士兵将两张照片扔在金属桌面上,滑到我的面前。 照片上是两个女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极其相似的面容。但不同的发型,不同的度的拍摄,穿着风格都大不同。乍一看,几乎根本同一个人。 但我几乎立刻就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左边那个,眉眼更柔和一些,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上扬的弧度,正是我三次出手都诡异失败的目标。右边那个,同样美丽,但眼神更锐利,下颌线条更紧绷,透着一股隐隐的冷硬和疏离。 我看得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双胞胎?替身? 年长的军官身体前倾,手指重重地点在左边那张照片上,指甲敲击光面相纸,发出哒哒的轻响。 “她,”他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不是你的目标。”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然后,他的手指移开,又更加用力地戳在右边那张照片上。 “她!才是你的目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怒其不争的鄙夷,“你想搞暗杀,怎么会派你这样愚蠢又倒霉透顶的人来!连目标都能搞错!真是浪费我们的监控资源!”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颅内爆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 搞错了? 我三次出手,赌上职业声誉和性命要清除的……竟然不是真正的目标柳妮娜? 那她是谁?! 那个悠闲逛街、提着购物袋、对着橱窗微笑、让我莫名心悸的女人……她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她和真正的柳妮娜长得如此相像?!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被命运彻底戏耍的恐慌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两张照片,仿佛要将它们烧穿。 所有的失败,所有的诡异,所有的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另一个方向的可能性解释。 那面镜子……那断裂的刀……那辆拦截的SUV…… 它们保护的,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目标。 它们保护的,是那个“错误”的女人。 而我,代号“孤狼”的王牌杀手,从一开始就像一个蹩脚的小丑,在错误的舞台上,对着错误的观众上演了一出荒诞至极的失败哑剧。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哈哈哈!柏萧!” 尹柏萧正和桑矾逸一起整理资料室的文件柜,两人分头行动,尹柏萧专注地将一摞摞厚重的文件按类别归置整齐,桑矾逸则在擦拭柜面的灰尘,动作有条不紊。就在这时,周品孝一脸兴奋地大笑着闯了进来,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的畅快,打破了资料室里的宁静。“事情全搞清楚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报告,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戏谑,“暗杀是真的,可那杀手也太愚蠢了,他压根就搞错了对象!” “什么?”尹柏萧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直起身来,脸上满是惊讶,桑矾逸也停下了擦拭的抹布,转过身,两人皆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追问道:“搞错了对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实在想不明白,暗杀这种凶险的事,怎么会出现认错人的纰漏。 周品孝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慢慢解释道:“那天妮娜还跟我念叨说早就有传闻她和苏邴哲老婆高美娜长得很像,她还特意问我见没见过高美娜本人,我说我没见过。这不,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凑巧的事!那杀手啊,愣是把高美娜当成了原本要暗杀的目标!不过说来也巧,他一连三次都没能得手,而且政保局那帮高人也不是吃素的,警惕性高得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暗中布控了……哈哈哈,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如此。”尹柏萧这才恍然大悟,紧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这么说来原本是要对令正下手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搞错了目标,真是虚惊一场。”桑矾逸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脸上的凝重之色也消散了不少。 周品孝继续:“那个杀手已经被政保局的人拿下了,人证物证都齐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尹柏萧和桑矾逸,“不过你们也清楚,以苏邴哲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事儿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向来护短,这次老婆差点成了替罪羊,还被人连着暗算三次,依我看,他肯定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揪出背后指使的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话音落下,资料室里的气氛瞬间严肃了不少。尹柏萧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桑矾逸也收起了轻松的神色,显然都明白苏邴哲那股子执拗劲儿——一旦盯上什么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绝不会松手的。 叶馨蒙恰好路过资料室门口,里面传来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她脚步一顿,悄悄停下,侧耳听了片刻,随即转过身,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弧度。 “看来他们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外面的风波上了。”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胳膊,“这样正好……我可以继续在内部安心‘搞事’,没人会轻易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正所谓外部风雨如晦,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浪潮在暗处汹涌翻滚,每一次波动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而内部却看似如一潭止水,表面平静得像面光滑的镜子,没有丝毫波澜。然而,这层平静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歇过,它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涌动,裹挟着各种隐秘的心思与未说出口的盘算。表里之间的巨大张力在沉默中不断积蓄、膨胀,就像拉满了的弓弦,只需要一个微小的裂隙,哪怕只是一道细微的划痕,便能瞬间冲破所有刻意维持的假象,将那层脆弱的安宁彻底颠覆。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刚才那个驻足倾听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当夜。女护工又俯身用抹布仔细擦拭着走廊两侧的候诊长椅。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光滑的脸颊在微弱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四周静得能听到抹布纤维与塑料椅面摩擦的细微声响。 “叮——” 电梯门滑开。外科医生秦俊珩迈着略显疲惫却依旧稳健的步伐走了出来。他刚结束一台紧急阑尾手术,手术服外套着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手术成功后的松弛感。看到正在忙碌的女护工,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个爽朗而友善的笑容。 “辛苦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洪亮,带着外科医生特有的那种直接和大气。 她闻声直起身转过头。看到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医生,脸上立刻浮现出那个惯有的、温和而略带距离感的微笑。 “工作职责所在。”她轻声回答,语气平和,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失礼。 秦俊珩点了点头,目光很自然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或许是刚结束高度紧张的手术,视觉记忆还处于活跃状态;或许仅仅是眼前这张脸确实过于出众。一种模糊的熟悉感像水底的气泡,悄无声息地浮上他的心头。 他微微歪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几分外科医生的探究神色坦诚地说道:“看着有点面熟……我们好像哪里见过?” 女护工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她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回答得流畅而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一点茫然: “是吗?我看是第一次见吧,医生。” 她的反应无懈可击。一个刚来不久的新护工,被一位资深医生认错或觉得眼熟,用这种略带不确定的否认来回应,再正常不过。 果然秦俊珩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确定了。他抬手揉了揉后颈,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了一番,但那点模糊的印象就像抓不住的烟雾,稍纵即逝。他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噢……”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你长得比较大众脸?”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这张漂亮的脸,怎么看都和“大众”二字不沾边。“哈哈,开个玩笑,别介意。忙你的吧,早点休息。” 他朝她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转身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医生慢走。”她在他身后轻声说道,脸上的笑容在他转身的瞬间便悄然隐去,恢复成一片深沉的平静。她重新弯下腰,继续擦拭着下一张长椅,动作没有一丝停顿或紊乱。 秦俊珩走出医院,深夜的凉风让他精神一振。他大步走向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很安静。他插入钥匙,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靠在驾驶座上,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个漂亮女护工的脸。 光滑的额头,挺翘的鼻梁,那双格外漆黑沉静的眼睛……尤其是那种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熟悉感的气质…… “确实面熟啊……”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在哪儿呢?” 是某个病人的家属?以前在其他医院实习时见过的护士?或者是某次医学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同行? 他努力回忆,但记忆就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细节全然不清。那种感觉令人有些烦躁,就像是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偏偏就是说不出来。 最终,他摇了摇头,放弃了。也许只是错觉,也许是疲劳导致的记忆错乱。医院里人来人往,看到长相相似或者有既视感的人,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停车场的寂静。车灯亮起,划破黑暗,载着他驶离了医院。 只是,那张在昏黄灯光下平静微笑、却又带着某种深不可测气息的脸,像一个未解的谜题,短暂地停留在了外科医生秦俊珩的脑海深处,随着车轮的滚动,渐渐沉入记忆的底层等待着以后到来、被唤醒的时刻。 阴暗的密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簌簌发抖。托尼亚猛地一掌狠狠擂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台灯、文件乃至空气都似乎跳了一下。 “废物!一群废物!”他额角青筋暴起,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孤狼那个蠢货落在他们手里!我们的计划……全暴露了!你看你选的什么人,丢人现眼就是一个蠢货!”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炽烈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脱离掌控后的惊惧。失败的耻辱和对后果的恐慌交织成一条毒鞭,狠狠抽打着他的神经。 站在阴影里的杰卡身形绷紧,大气不敢出直到托尼亚的咆哮暂歇,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干涩:“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托尼亚猛地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所有的暴怒在瞬间被强行压抑、淬炼成更危险的狠戾。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从齿缝间迸出冰冷的指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启动二号线!” 托尼亚的怒吼在逼仄的密室里回荡,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计划暴露的耻辱和失败带来的连锁反应几乎要将他吞噬。 面对上司的震怒,杰卡却像一块浸在冰水里的岩石,纹丝不动。他沉默地等托尼亚的喘息稍平,才用那种特有的、毫无波澜的声线开口,每一个字都冷静得近乎残酷:“不能启动二号线。绝不能,” 托尼亚猛地抬头,凶狠地瞪视着他。“你说什么!” 杰卡无视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孤狼被捕,意味着瑆洲的情报系统已经被彻底惊动。他们现在不单是警觉,还已经炸开了锅,接下来必定会进入最高等级的战时戒备状态。所有通道都会被严密封锁,所有可疑人员和行动都会受到最严格的审查。” 他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照亮他半张毫无表情的脸:“在这种时候强行启动二号线,风险远超收益。我们的人极可能在行动前就被锁定,甚至可能落入对方设好的陷阱。届时即便我们侥幸得手……”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也绝对无法脱身了这等于把我们最精锐的力量送去给对方围歼。结果占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是彻底的赔本买卖。” 托尼亚听着他冰冷的话语,胸中的怒火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他颓然一拳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咬着牙低吼:“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上面的怒火,谁来承担?!” 杰卡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但那绝非笑容,而是一种冰冷的算计。 “当然不能算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我们需要一个折中的法子。” “一个……无论成败,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子。”他眼中闪过幽光,“赢了,我们自然获利,达成部分目标,足以向上面交代。即使输了……” 他刻意停顿,让那意味深长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然后才缓缓道:“……也必须确保我们能及时、干净地脱身。甚至,可以把失败的原因,‘合理’地引向别处。最重要的,是保住我们的根本,避免更大的损失。” “我们要做的,是下一盘看似冒险, 实则无论棋局如何,我们都能抽身而退的棋。” 第46章 第46章 近来在德明中学三年二班,同学们私下里都在议论着一个明显的变化——金真彩。 那个曾经气质沉静温婉、如同古典画卷中走出的大家闺秀,虽然依旧保持着优雅的举止但内在似乎燃起了一团看不见的火。她不再是那个下课后就抱着乐谱消失在音乐教室的女孩,而是成为了图书馆和自习室的常客。 课堂上,她的眼神不再是平和地跟随,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专注,紧紧抓住讲师每一句话,笔记做得密密麻麻,甚至会在课后主动追着老师提问,问题往往直指核心,犀利得让旁人都暗自吃惊。 课间休息时,她也很少再和女生们闲聊时尚或音乐,而是常常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蹙眉钻研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或者反复背诵着晦涩的医学名词。那双曾经只流淌着肖邦夜曲的纤纤玉手,如今也时常沾着墨水,飞快地演算着公式。 这种近乎拼命的学习状态,与她之前那种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优等生形象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真彩,你最近……也太用功了吧?”午休时一个和她关系还算不错的女生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凑过来问道,“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金真彩从一本厚厚的习题中抬起头,额角有一丝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她闻言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含蓄地笑笑,而是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光彩。 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坚定,甚至有点不像她平时说话的语调:“当然要用功!”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情,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灿烂又带着点羞涩的弧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因为我找到了学习的动力!” “动力?”女生更好奇了,“什么动力这么强大?能让你这么废寝忘食?” 金真彩的脸颊微微泛红,那双漂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憧憬和决心,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眼前浮现出那个身姿挺拔如松、笑容温和又带着军人特有坚毅的英俊面孔——桑矾逸。 是他告诉她,学院将来会多么重要,尹教官寄予了多大厚望。是他那样自信从容地谈论着未来,眼神明亮,充满了信念感。 是他让她觉得,进入这里,努力学习,变得优秀,是一件无比正确且令人向往的事情。她想要配得上他的那份期许,想要将来能和他并肩站在同样的高度,想要……让他看到自己同样闪耀的光芒。 这种朦胧而强烈的情感,混合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自我的要求,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内在驱动力。 “反正……”金真彩收回飘远的思绪,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更加清亮坚定,她重新拿起笔,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就是要更加努力才行!好了,不说了,我这道题还没算完呢!” 说完,她再次埋首于书海之中,只留给同学一个专注而充满能量的侧影。 那个女生看着她这副打了鸡血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心里嘀咕着:这找到的动力……看来不是一般的强大啊! 而沉浸在奋斗中的金真彩,只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和目标。书本不再枯燥,知识不再冰冷,它们都变成了通往那个耀眼身影身边的、一块块坚实的台阶。她正在为自己,也为某个或许还未察觉的人努力谱写着一段全新的、积极向上的乐章。 “爸,妈,我回来啦!”金真彩高高兴兴回到家,意外发现客厅多了一堆精美的礼物,吃惊地问:“有客人来过吗。” “噢。是。”金笃魁吸着雪茄,悠然吐烟雾回答:“你表哥阿杰来过……说是大学毕业一年没找到工作,我看他的履历还行,打工经验也不少……” “真彩啊,你看。”唐娜拿起一个精致的小沙漏递给她:“阿杰哥特意送你的礼物,呵呵,这小子真有心。” 金真彩接过小沙漏,望着金笃魁:“所以你帮表哥找工作了?”“我把他安排到名下子公司了。”金笃魁说:“原来那个员工做事毛毛躁躁,整天出错,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爸,妈,我回来啦!”金真彩一推开家门,清脆的声音就欢快地在客厅里响起,脸上带着放学归来的轻松笑意。可当她抬眼望去,却意外地发现客厅的茶几旁堆着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物,五颜六色的丝带在灯光下闪着光,顿时让她吃了一惊,脚步也停住了,好奇地问:“家里有客人来过吗?” “噢,是。”金笃魁正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雪茄,悠然地吸了一口随后缓缓吐出一圈圈淡蓝色的烟雾,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散开。他抬眼看向女儿语气不紧不慢地回答:“你表哥阿杰来过……说是大学毕业都一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看了看他的履历,感觉还行,之前的打工经验也不少,做事应该还算靠谱……” “真彩啊,你看这个。”一旁的唐娜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沙漏,沙漏的玻璃罩晶莹剔透,里面的细沙是温柔的浅金色,她笑着递到女儿面前:“这是阿杰哥特意给你带的礼物,说是知道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呵呵,这小子还挺有心的。” 金真彩伸手接过那只小沙漏,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轻轻晃了晃,看着里面的细沙缓缓流淌,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抬起头,望向沙发上的父亲,眨了眨眼问道:“所以,爸,你是帮表哥找工作了吗?” “我把他安排到我名下的子公司了。”金笃魁点了点头,说起这事儿,语气里带了点对之前员工的不满,“原来那个员工做事毛毛躁躁一点都不稳重还整天出错……我早就忍无可忍了。阿杰来了正好,也能帮我盯着子公司那边的事。” 金真彩对父亲公司里的人事变动并不太感兴趣,她“哦”了一声,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中那个精巧的小沙漏上。浅金色的细沙无声流淌仿佛能带走所有烦恼。她心想表哥阿杰人确实不错,这份礼物很合她心意。至于那个被顶替的前员工……在她此刻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模糊且无关紧要的影子。 然而,对这个影子而言,金笃魁轻描淡写的一句“毛毛躁躁,一点都不稳重”,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千斤重担。 话说这个被开除的员工,名叫宋几何。人如其名,他的人生似乎总在试图寻找某种规则和图形,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稳定的形状。三十好几的年纪,在职场上本应是逐渐沉稳、有所积累的阶段却被金笃魁以“不够稳重”为由一脚踢开。失去工作的那一刻, 他人生中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几何结构,开始了彻底的崩塌。 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是他的爱情。相恋三年、已谈婚论嫁的女友,在得知他被金氏集团旗下的子公司辞退后,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算利弊的冰冷。 “几何,不是我不体谅你。可我们这个年纪,真的耗不起了。你没了工作,房子月供怎么办?婚礼的钱从哪里来?难道要我跟着你喝西北风吗?” 宋几何苦苦哀求,保证会尽快找到新工作。但女友只是冷静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一丝留恋:“几何,我们结束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搬走的那天,宋几何一个人坐在空了一半的出租屋里,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被抽走了。失业的打击尚可承受,但这份情感的骤然抽离,让他心如刀绞。 然而,生活的残酷远未结束。还没等他从失恋的打击中喘过气来,催命符般的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舅妈”。 宋几何自幼父母双亡,是舅舅舅妈把他拉扯大的。这份养育之恩,他从未敢忘,工作后更是省吃俭用,每月雷打不动地寄回一笔可观的生活费。舅舅家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表弟上学、家里盖房、舅妈看病……每次都有名目伸手要钱。宋几何以前收入尚可, 虽觉压力,但也尽量满足,只求一份心安。 可如今……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舅妈。”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舅妈梁春高亢而尖锐的声音,背景音里还夹杂着舅舅的咳嗽和麻将牌的碰撞声:“几何啊,这个月的生活费怎么还没打过来?你舅最近腰疼病又犯了,买药花了不老少,你表弟那边也要交什么培训费,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宋几何感到一阵眩晕,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难地开口:“舅妈……我,我前段时间失业了,现在……” “失业?”梁春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会失业? 你不是在那什么大公司上班吗?是不是你不好好干,被人给开了?哎哟喂,我说几何啊,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 “不是的,舅妈,是公司裁员……”宋几何试图解释,但虚弱的声音立刻被更汹涌的指责淹没。 “我才不管是什么原因!”吸血鬼梁春根本不听,“失业了你就不管我们了?我跟你舅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书,容易吗?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甩手不管了?我告诉你没门!养儿防老,天经地义!你现在就得养我们老!不然你就是不孝!要遭天打雷劈的!” “不孝”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宋几何的心上。他浑身发抖,积累多日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猛然爆发,对着话筒嘶吼出声:“钱钱钱!你们就知道要钱!我哪有钱!我工作没了!女朋友也跑了!我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在哪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我不是你们的提款机!” 吼完这一通,他猛地挂断了电话,浑身脱力地瘫倒在地板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梁春的电话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像索命的咒语。他蜷缩起来,用手死死捂住耳朵,感觉自己正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几乎要彻底崩溃。 接下来的日子,宋几何强打起精神,开始四处投简历、面试。然而,经济不景气,就业市场一片红海。他这个年纪,高不成低不就,加上被金氏子公司辞退的经历(尽管他自认并非自身重大过错,但用人单位总会深究),让他屡屡碰壁。不是石沉大海,就是面试后再无音讯。口袋里的积蓄迅速见底,房东的催租短信和舅妈的讨债电话轮番轰炸,让他濒临窒息。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甚至萌生了一些极端念头的时候,一张皱巴巴、贴在社区布告栏角落的招聘广告,吸引了他的目光。 广告纸很普通,甚至有些简陋,上面的字是手写的,却透着一股奇特的力量: “点子公司——招聘灵感顾问。无需高学历,只需一颗洞察人心、善于思考的脑袋。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为您的生活、工作出谋划策。待遇面议。地址:梧桐街旧巷77号。” “点子公司?”宋几何喃喃自语,这名字听起来有点滑稽,甚至不像是正经公司。但“出谋划策”、“洞察人心”这几个词,却莫名触动了他。他想起自己以前在工作中,确实常常能冒出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点子,只是在那强调流程和服从的金氏子公司里,这种特质并不被看重,反而被上级认为“想法太多,不够安分”。 “反正已经山穷水尽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他苦笑一声,撕下了那张招聘广告,按照上面的地址,走向那个位于城市角落的旧巷。 梧桐街旧巷,与外面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仿佛是两个世界。青石板路,斑驳的墙壁,爬满藤蔓的老旧建筑,时间在这里似乎流淌得格外缓慢。77号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门口挂着一块木质招牌,上面用飘逸的字体刻着“点子公司”四个字,旁边还画着一个闪烁着星光的小灯泡图案。 宋几何推门进去,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店内空间不大,布置得却异常温馨甚至有些古怪。四周墙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从《孙子兵法》到《消费者心理学》,从《古代神话大全》到《现代科技前沿》,包罗万象。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咖啡混合的奇特香气。几张舒适的沙发随意摆放,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原木茶几,上面散落着一些图纸、模型和写满奇怪符号的草稿纸。 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戴着圆框眼镜的老者,正坐在一张摇椅上,捧着一本厚厚的旧书读得入神。听到风铃声,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宋几何,眼神温和而锐利,仿佛能一眼看穿来人的心事。 “您好,”宋几何有些拘谨地开口,“我……我是看到招聘广告来的。” 老者放下书,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欢迎欢迎,我是这家点子公司的主人,姓莫,你叫我莫老就行。请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宋几何坐下,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略去了被金氏辞退和家庭琐事的细节,只说自己之前从事项目协调工作,目前正在寻找新的机会。 莫老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摇椅的扶手,不时点点头。等宋几何说完,他并没有像其他面试官那样追问离职原因或者考察专业技能,而是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宋先生,如果现在有一个孩子因为心爱的玩具掉进了很深很窄的树洞里哭闹不止,而他的父母试了棍子、胶带都无效,你会给出什么‘点子’?” 宋几何愣了一下,随即陷入思考。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类似的经历,然后试探性地回答:“也许……可以用一个灌满水的气球,小心地沉下去,利用浮力把玩具顶上来?或者找一只训练有素的小猴子?” 莫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置可否,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假设你是一家濒临倒闭的传统糕点铺的老板,对面新开了一家现代化的连锁蛋糕店,生意火爆,你会如何让自家的铺子起死回生?” 这个问题更贴近现实。宋几何结合自己之前观察到的一些市场现象,想了想说:“或许可以打‘情怀’和‘定制’牌?挖掘店铺的老故事,推出承载记忆的传统口味,或者接受特殊形状、含义的定制糕点,吸引那些追求独特性和文化底蕴的顾客。” 莫老听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宋几何:“有点意思。虽然你的点子不算惊天动地,但贵在角度独特,能跳出常规框架思考。我们点子公司,需要的不是按部就班的执行者,而是能带来不同视角的‘思考者’。恭喜你,宋几何,你被录用了。” 宋几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简单?两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就决定了他的去留? “莫老……这……待遇?”他迟疑地问。 “底薪不高但足够你在本市基本生活。主要的收入来自项目提成。”莫老解释道,“我们接的‘案子’千奇百怪,小到帮人策划一场别出心裁的求婚, 大到为企业提供转型策略咨询。每成功解决一个委托,你都能获得相应的分成。怎么样,有兴趣挑战一下吗?” 对此刻的宋几何来说,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他几乎没有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有!我愿意试试!” 就这样宋几何的人生戏剧性地拐进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轨道。他成了这家名为“点子公司”的古怪机构的第一位,也是暂时唯一的一位“灵感顾问”。 第47章 第47章 梁博勇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寓所所在的高档社区万籁俱寂,只有巡逻保安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他用指纹打开厚重的门,玄关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沉重。 胡凯莉还没睡,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部节奏舒缓的肥皂剧。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绽开温柔的笑意,但笑容在看到丈夫神情的瞬间凝固了。梁博勇没有像往常那样脱下外套、换上拖鞋,然后给她一个拥抱或至少一句问候。他只是径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默默地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映亮了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怒。烟雾缭绕升起,在他周围形成一层灰蓝色的屏障。 胡凯莉关掉了电视,客厅里顿时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她站起身走到丈夫身边,没有立刻打扰他,只是担忧地注视着他反常的背影。结婚十几年,她很少见到他这样。作为瑆洲“华商总会”里有名的实干派,性格坚韧,处事圆融,即便遇到再大的生意难关,也总能保持冷静,寻找对策。像这样一回家就沉浸在烟雾里,一言不发的样子,极其罕见。 “博勇,”胡凯莉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怎么了?你不是去见姜会长了吗?谈得不顺利?” 梁博勇深深吸了一口烟,良久,才缓缓吐出烟圈,仿佛要将胸中的浊气一并排出。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老姜……他遇到大麻烦了。” “麻烦?”胡凯莉的心提了起来,“生意上的?还是……” “比那严重得多。”梁博勇终于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妻子,“不是他一个人的麻烦。国情局……那群鬣狗,盯上他了。不,确切说是国情局他们是在敲诈整个商会。” “国情局?”胡凯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大的惊惧取代,“你说的是那个军部的特务组织?” 梁博勇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下,将还剩半截的香烟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仿佛那烟头就是他所憎恶的对象。 胡凯莉跟过去,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姜会长怎么会惹上国情局?他们敲诈他什么?钱?还是……” 梁博勇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姜会长今晚那苍白而绝望的面容,以及他讲述的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回忆开始:梁博勇与姜会长的会面】 地点是位于东区一家隐秘的私人茶舍。这里是华商们惯常商议要事的地方,环境清幽隔音极佳。梁博勇赶到时,姜会长已经在了。平日里的姜会长,总是红光满面,声若洪钟,是商会的主心骨。但今晚他像换了一个人,蜷缩在茶室的角落,脸色灰败,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桌上的顶级乌龙茶已经凉透他却一口未动。 “博勇,你来了……”姜会长看到梁博勇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老姜,电话里你语焉不详,到底出了什么事?”梁博勇坐下,直接问道。 姜会长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仿佛要借那冰凉的液体压下心中的恐惧。他环顾四周,确认隔间绝对安全后,才压低声音,开始了他的叙述: “大概一周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国情局三处的李处长,说有要事相商,约我见面。你知道,我们做生意,向来对这类部门敬而远之。我本能地想推脱,但对方语气强硬,暗示涉及‘国家安全’,不容拒绝。” 姜会长的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那段不愉快的回忆: 【姜会长的回忆:与“李处长”的初次交锋】 见面地点安排在一处看似普通的商业办公楼里的一个房间,内部陈设简洁到近乎冷酷没有任何标识。那位李处长四十岁上下,身材精干,穿着合身的深色夹克,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记录员,面无表情。 “姜会长,久仰大名。”李处长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长话短说。贵商会近年来在瑆洲发展迅速,为经济做出了贡献,这一点,我们是肯定的。” 姜会长谨慎地回应:“李处长过奖了,我们只是守法经营,尽本分而已。” “守法经营?”李处长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但愿如此。不过,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推到姜会长面前。 姜会长疑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冷汗就瞬间湿透了衬衫的后背。里面是几张模糊但能辨认出是他本人的照片,背景是邻国一个敏感地区的边境城镇,拍摄时间正是去年商会组织的一次“商务考察”期间。更重要的是,还有几份经过巧妙剪辑的银行流水复印件和通讯记录摘要,断章取义地暗示他与某些被国情局标记为“有潜在风险”的境外组织有过资金和联络往来。 “这……这是诬陷!”姜会长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那次考察是公开的,有完整记录!这些资金往来是正常的贸易结算!那些通讯……根本是捏造!” “姜会长,别激动。”李处长慢条斯理地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证据的真伪,我们自然会甄别。但是,这些材料如果泄露出去或者送到税务、移民部门,甚至检察院……你觉得,外界会相信你的解释吗?你的生意,你的声誉,甚至你在瑆洲的合法身份,会面临怎样的风险?” **裸的威胁,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住了姜会长的咽喉。他明白了,这不是调查,这是勒索。对方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一个能牢牢控制他的把柄。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姜会长感到一阵虚脱,声音颤抖地问。 李处长身体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露出底下冰冷的本质:“很简单。商会树大根深影响力不小。我们需要一些‘合作’。比如,定期提供一些你们在商业活动中接触到的不寻常信息;比如,在某些特定议题上,引导商会的舆论倾向;再比如,协助我们‘了解’一些与商会有来往的、我们感兴趣的人物……当然,作为回报,我们会确保这些‘不利证据’永远尘封并且在某些领域,也能为商会提供……便利。” 姜会长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所谓的“合作”,就是让他和商会成为国情局的情报工具和附庸,彻底背叛商界的独立性和底线。 “如果……我拒绝呢?”姜会长鼓起最后的勇气问。 李处长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寒:“拒绝?姜会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后果。不仅你个人会立刻面临‘危害国家安全’的指控,整个华商总会,都可能被重新评估其存在的‘必要性’。别忘了,这里是瑆洲,军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碾碎一个商会,对我们来说,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李处长最后留下一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通了,打这个电话。记住,这件事,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视同拒绝合作。”然后便带着记录员离开了房间,留下姜会长一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浑身冰冷。 【回忆结束】 “……博勇,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商会连根拔起,变成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啊!”姜会长讲述完,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这位在商海沉浮数十年的硬汉,此刻显得如此脆弱无助,“三天,他们只给了我三天时间!今天是第二天了!我该怎么办?答应他们,商会就完了,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他们的傀儡!不答应,他们立刻就会动手,我首当其冲,商会也会遭到清算!我……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梁博勇听着姜会长的叙述,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下的岩浆,奔腾汹涌。他早就听说过国情局手段龌龊,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无法无天!这不仅仅是针对姜会长个人,这是对整个华人商界的挑衅和践踏!利用莫须有的罪名进行恐吓勒索,企图将民间商会变成情报机关的工具,其心可诛! “欺人太甚!”梁博勇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杯叮当作响,“这群害群之马!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姜会长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王法?博勇,你还不明白吗?在瑆洲军部就是王法,国情局就是军部最锋利的爪牙!跟他们讲王法?我们拿什么跟他们斗?” 梁博勇胸口剧烈起伏,他强压下立刻去找那个李处长理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对姜会长说:“老姜,你别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商会的事!我们不能屈服!一定有办法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然而当他离开茶舍,驱车回家的路上,冷静下来的梁博勇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国情局,这个庞然大物……背后站着的是瑆洲强大的军部。与他们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商会沦为傀儡,看着老姜被他们毁掉? 【回忆结束】 “……他们就是这么无法无天!”梁博勇对妻子复述完,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简直是一群穿着制服的盗贼!” 胡凯莉早已听得脸色煞白,浑身发冷。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起来:“国情局!那是鬼见愁的地方!军部的情报机关,你想和他们斗?怎么斗?拿什么斗?得罪他们就是得罪整个军部!你疯了吗?” 她猛地想起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惊恐:“博勇!你别忘了,我们那天刚答应尹教官,让眷檩入读圣保罗医学院的预科班!名额多么紧张,尹教官动用了多少军部的关系才搞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儿子眷檩的前途,已经和军部绑在一起了!你现在去跟国情局硬碰硬,万一惹恼了他们,迁怒到眷檩身上怎么办?他才十八岁,他的大好前程才刚刚开始啊!你难道要亲手毁掉儿子的未来吗?” 胡凯莉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梁博勇燃烧的怒火上…… 梁博勇僵住了。妻子的惊呼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是最坚固的防线。儿子的未来…… 是啊,眷檩。那个阳光、努力、梦想成为杰出医生的儿子。他的人生画卷才刚刚展开,难道要因为父亲的一时意气,而被涂上浓重的阴影甚至彻底毁掉吗? 一边是商会同仁的尊严和生存,是作为商人应有的骨气和底线;另一边是儿子无比珍贵、触手可及的美好前程,是整个家庭的希望所在。 对抗,可能意味着全家,尤其是儿子,被卷入无法预料的危险漩涡。 屈服,则意味着灵魂被套上枷锁,永远活在国情局的阴影下,丧失尊严和自由。 梁博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烟盒,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了,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将这座繁华都市,连同他们一家人的命运,吞噬殆尽。烟灰缸里那半截熄灭的烟头,兀自散发着淡淡的、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胡凯莉看着丈夫痛苦挣扎的表情,心也揪紧了。她知道丈夫的正直和义气,也明白商会面临的危机,但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是她的本能。她软下语气带着哭腔说:“博勇,我们……我们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或许……或许可以找尹教官帮忙说说情?或者,我们给国情局的人塞更多的钱?只要不正面冲突,怎么样都行啊!千万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梁博勇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种可能,评估着每一种风险。找尹教官?哼。和他又不熟,谁懂得他和国情局那帮人是不是一伙的?塞钱?国情局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钱,他们要的是对整个商会的控制权,胃口之大,岂是金钱能够满足的?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晚在寂静和焦虑中缓慢爬行。梁博勇知道,姜会长的三天期限,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一个可能影响无数人命运的决定。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线,那里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世界。在这个由权力、金钱、情报交织成的复杂棋局里,他,梁博勇,下一步棋,究竟该如何落下?…… —————— 校园的午后,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僻静的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倪梦萱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准备抄近路回宿舍。这条小路平时人迹罕至,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她快要走出小树林时,前方隐约传来的争执声让她停下了脚步。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戾气。 倪梦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悄悄靠近声源,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小心地探出头去。 只见小径尽头,一个打扮得与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逼到墙角。那女人染着一头刺眼的金色短发,妆容浓艳妖冶,穿着紧身的皮裙和高跟鞋,浑身散发着一种风尘气和压迫感。 而被她堵住的女生,倪梦萱认得,是低她一届的一个学妹,好像叫小星,平时看起来文静内向,此刻正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金发女人不耐烦地打断她,声音尖利而刻薄,虽然压低了,但倪梦萱还是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关键词:“……别给脸不要脸!塔纳瓦先生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今晚……酒店……房间号记住了……” “不去?哼, 想想你那个赌鬼老爸欠的债……” 第48章 第48章 “乖乖听话,把塔纳瓦先生伺候好了,钱不是问题……不然,有你好看的!”那妖冶女人一边说,一边用做了夸张美甲的手指用力戳着女生的肩膀,语气充满了威胁和不容置疑。 女生被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绝望地摇着头,却被妖冶女人恶狠狠的目光瞪得不敢出声,只能无助地啜泣。 倪梦萱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分明是在胁迫!逼良为娼!光天化日之下在校园里竟然发生这种事……她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制止。但理智告诉她,对方看起来不是善茬,自己一个人贸然出去,很可能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惹上麻烦。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悄悄用手机对准那边,想要录下证据。 然而,距离有点远,角度也不好,加上那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录像效果恐怕很有限。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金发女人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又狠狠瞪了那女生一眼撂下一句:“记住我说的话!晚上见不到人,后果自负!”然后便匆匆转身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了。 只剩下那个女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压抑地痛哭起来。 倪梦萱赶紧从树后跑出去,蹲下身,焦急地问:“你没事吧?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她逼你做什么?” 那女生看到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拼命摇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哭得更厉害了。无论倪梦萱怎么安慰和询问,她都只是重复着“别问了……求求你别说出去……”,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倪梦萱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她记住了那个金发女人嚣张的侧脸和那个学妹绝望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天,倪梦萱一直心神不宁,试图再去找那个学妹,想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听说她请了假。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一个爆炸性的噩耗如同惊雷般传遍了校园——那个学妹从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的顶层,跳楼自杀了。 消息传来时,倪梦萱正在食堂吃早餐,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碗里,溅起的米汤弄脏了她的衣服,她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跳楼……酒店…… 那天下午小树林里听到的威胁话语,金发女人狰狞的嘴脸,学妹绝望的哭泣……所有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而残酷的线索! 不是自杀!那根本就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是被那个金发女人和她背后的什么先生逼死的! 巨大的震惊、愤怒、后怕和一种深深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倪梦萱。如果当时她勇敢一点立刻冲出去阻止?如果她当时就报警?如果她后来更坚持地找到那个学妹…… 可是,没有如果。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她知情却未能有效阻止的情况下,以最惨烈的方式消逝了。 倪梦萱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坐在喧闹的食堂里,却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仿佛能听到那个学妹最后从高空坠落时,绝望的风声…… “梦萱!快跑啊!” 倪梦萱还沉浸在小星跳楼身亡的巨大震惊和愤怒中,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宿舍里手脚依旧冰凉。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天小树林里的场景,金发女人威胁的话语,小星绝望的眼泪,以及最后那则冰冷的死亡通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好友安妮的名字。 她机械地滑开接听,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安妮惊恐到极点的声音,语无伦次,几乎是尖叫着:“梦萱!跑!快跑!离开学校!离开那里!越远越好!”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激灵,心脏狂跳:“安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是梅子!那个金头发的女人!叫梅子!是个心狠手辣的女混混!她背后的人……是塔纳瓦!是现任的警察总长啊!我们根本得罪不起的!”安妮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变形,“梅子就是专门帮塔纳瓦干那些拉皮条的生意的!专门找那些家里有困难、好控制的女学生……小星!小星就是被她们逼死的!现在全校女生都可能……快跑啊梦萱!不然就来不及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倪梦萱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脏! 梅子……塔纳瓦……警察总长……拉皮条……逼死小星……灭口…… 这些词语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一张她根本无法想象的、黑暗到令人窒息的权利与罪恶交织的巨网! 她之前只是愤怒于梅子的恶行,以为最多是些地头蛇之类的势力,却万万没想到,背后站着的,竟然是这个国度警界的最高长官!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报警可能等于自投罗网!意味着对方可以动用庞大的官方力量来掩盖罪行、清除障碍!意味着她一个普通学生在对方眼里如同蝼蚁,随时可能被碾碎! 小星的死,根本不是结束,而可能仅仅是个开始!因为她这个意外的目击者!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愧疚,让她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面孔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握着手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逃? 安妮让她快跑。 可是……逃到哪里去? 家?对方既然势力通天,找到她家易如反掌!朋友那里?只会连累朋友! 报警?简直是笑话!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天地之大,仿佛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就在这极致的恐慌和绝望中,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猛地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尹柏萧!圣保罗医学院的理事长!那个气质冷峻、背景神秘的男人!来自军届,似乎拥有着某种独立于普通体系之外的特殊地位和力量!那里……或许是唯一可能提供庇护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她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注入了力量。 “安妮……我知道了!谢谢你!你也要小心!”倪梦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猛地挂断了电话。 她不能再犹豫了!每一秒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她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和衣柜,胡乱地将几件必需品和重要的证件塞进一个双肩包里,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椅子。她甚至来不及仔细整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去圣保罗医学院!找到尹柏萧! 她背上背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宿舍门,警惕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像一道影子般迅速溜了出去,甚至不敢走正门,而是选择了平时很少有人走的消防通道。 她一路小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感觉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可能是梅子派来的眼线。她必须尽快赶到那个可能唯一安全的地方。 圣保罗医学院,成了她绝望中最后的希望之光…… 医院与医学院交界处的那几棵老黄皮果树,枝叶蓊郁,撑开一片浓密的绿荫,挡住了午后有些毒辣的阳光。光斑透过叶隙,在干燥的土地上跳跃闪烁。 尹柏萧站在这片明暗交错的光影下,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却罩着一层寒霜。他目光如两把淬了冰的刮刀,紧紧锁住面前那个站没站相浑身透着股混不吝劲儿的少年——徐燕风。 “你这几天,又在暗地里搞什么名堂。”尹柏萧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压力,根本不是询问,而是审问。 徐燕风嘴角一扯,露出个惯有的、吊儿郎当的笑,双手插在宽松的裤兜里,身体还微微晃悠着,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子,试图用漫不经心来掩盖心虚:“我,搞什么?”拖长语调,眼神飘忽,“能搞什么啊尹大教官。……还不就是您要求的学习呗,学累了就……放松放松,放松够了再接着学,然后再接着放松……循环往复,就这么点事儿呗。” “少在这儿给我装傻充愣!”尹柏萧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在空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他上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徐燕风,“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谁?闲得发慌是不是?又跑去医院停车场那边,拿喷漆罐乱涂乱画了?!” 这话一出,徐燕风脸上那点伪装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嘴上还在硬撑:“谁……谁说的?污蔑!绝对是污蔑!” “污蔑?”尹柏萧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得能剥开他所有伪装,“需要我把监控调出来,把你‘创作’的那些抽象派杰作一张张摆在你面前吗?!徐燕风,你说你几岁的人了?马上要进大学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尽干这些毛毛躁躁、不计后果的蠢事!” 严厉的斥责如同冰雹砸下,徐燕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反驳,却在尹柏萧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悻悻地低下头,用鞋尖狠狠碾着地上的石子。 就在尹柏萧准备继续教训这个屡教不改的刺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正从不远处踉跄着跑来。 是倪梦萱。 她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绝望,正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这个方向跑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尹柏萧眉头瞬间拧紧,立刻暂时搁置了徐燕风的问题,所有注意力都转向了明显状态不对的倪梦萱。 倪梦萱跑到近前,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尹柏萧,像是看到了救星,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带着哭腔的字: “救……命!” 话音刚落,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前扑倒,“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黄皮果树下的草地上,溅起细微的尘土。 “梦萱!”尹柏萧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旁边的徐燕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的不服气瞬间被错愕取代,傻傻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倪梦萱。“怎么了怎么了?”其余几个男女学生闻讯跑来,见状惊呼……树影婆娑,蝉鸣依旧。……但气氛,已从刚才的严厉训斥,陡然转向了未知的紧急与危机。 尹柏萧将昏厥的倪梦萱紧急送往医院检查,确认她只是因极度恐惧和体力透支导致的短暂虚脱,并无大碍后,安排她在学院的临时医疗观察室休息,并派了可靠的人看守。做完这一切,他脸上的温和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的冰寒。 他大步流星地回到理事长办公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桑矾逸紧随其后,无声地立于办公桌前,如同蛰伏的阴影。 办公室内气压低得骇人。尹柏萧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桑矾逸,望着楼下看似平静的校园。他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个塔纳瓦,”尹柏萧的声音响起,冰冷,没有一丝起伏,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是什么来头。”这不是疑问,而是命令。 桑矾逸微微垂首,声音平稳清晰,如同汇报情报机器,将早已查明的信息一一道来: “塔纳瓦,原籍吕宋,出身普通农家。父母是本分勤恳的庄稼人,但他从小叛逆,厌恶田间劳作,终日与村中不良少年厮混,游手好闲。其父忍无可忍,托关系送他入伍,指望军纪能磨掉他的劣性。” “然而军队未能改造他,反而成了他堕落的温床。他曾偷窃队长枪支变卖,换取巨额钱财,此事险些让他送命。其父倾尽家财、动用所有关系,才求得队长网开一面,条件是他必须永远离开故土。” “被迫背井离乡,塔纳瓦流落至瑆洲,一度穷困潦倒。转机发生在他偶然救下一位商业巨头性命之后。巨头为报恩,将他引荐进入警界,从一个最底层的巡警做起。” “此人能言善辩,极擅钻营,在复杂的关系网中如鱼得水,晋升速度惊人。短短数年,便从籍籍无名之辈,爬升至政府安委会警察总长的高位,手握重权。” “权力滋养野心。他不再满足于职务收入,开始涉足商界,名下拥有多家酒店、夜总会、高级会所,黑白两道通吃。更甚者,他凭借其地位和手段,将利润极高的违禁品黑市交易在其势力范围内几乎‘合法化’,明目张胆,畅通无阻。财富由此滚滚而来,巴结者络绎不绝,其人也愈发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桑矾逸陈述完毕,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遥远传来的施工噪音,微弱地提醒着现实的存在。 尹柏萧依旧背对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千钧重量:“……曾经的农家少年,如今已成盘踞一方的毒瘤。”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落在桑矾逸脸上:“这事,你怎么看。” 桑矾逸迎着他的目光,眉头微锁:“证据链不足,且对方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动他,阻力巨大,甚至可能打草惊蛇引来疯狂反扑。倪梦萱作为关键目击证人,处境极度危险。” 尹柏萧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他走到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先把梦萱保护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果断,“在我们这里,她就是安全的。”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窗户,仿佛看到了更远处那张由权力和罪恶交织成的巨网,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审慎的凝重: “至于塔纳瓦……这事水太深了。我们和普通的执法系统之间,隔着重重壁垒。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和立场,直接介入,名不正言不顺,反而可能授人以柄,陷入被动。”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有些战场,不在明处。有些敌人,需要更合适的时机和武器来对付。” 桑矾逸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沉声道:“明白。我会确保梦萱的安全,并继续密切关注相关动向。” 尹柏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阳光依旧明媚,校园依旧忙碌。但在这片平静之下,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经悄然拉开序幕。对手是盘踞在权力顶端的阴影,而他们,需要等待,也需要创造,那个能将阴影连根拔起的机会。他是想着暂时的蛰伏,不是为了退缩,而是为了更精准的出击。然而……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的叶馨蒙并非这样想。 第49章 第49章 安置倪梦萱的宿舍窗户半开着,带着初夏草木清香的微风穿窗而入,轻轻拂动着窗边那幅素色的棉麻窗帘,窗帘边角微微扬起又落下,像是在无声地试图驱散房间里那层无形的压抑。倪梦萱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床轻薄的棉质被单,比起前几日那纸一样的死白,她的脸色总算多了些许淡淡的血色,可眼下那圈明显的乌青,还有眼神深处无论如何都无法彻底掩藏的惊悸,都在无声地昭示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暴。尹柏萧的安排确实让她暂时获得了物理层面的安全,可那种精神上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状态,却不是短短一两天就能缓解的,稍有点风吹草动,她的神经就会瞬间绷紧。 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带着几分试探意味的敲门声响起,“笃笃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请进。”倪梦萱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她侧过头看向门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门被缓缓推开,叶馨蒙端着一个藤编的小巧食盒站在门口,脸上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有真诚的关切,又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腼腆,她轻轻探进头来,柔声说道:“梦萱?你好。我叶馨蒙。前不久才住进宿舍的——看你身体不太舒服,特意做了点不值钱的小点心,探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休息。”她的语气拿捏得极好,每一个字都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清晰地表达了关心,又不会因为过分热情而给对方造成压力,让人听着心里很舒服。 “噢,谢谢啦,馨蒙,请坐,”虽然说初次相识,但在这样孤立无援、心里倍感脆弱的时刻,这份来自陌生同学的善意,就像一缕微弱却温暖的光,悄悄照进了冰冷的心底,让她忍不住泛起一丝暖意。她努力撑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叶馨蒙脚步轻快地走进房间,将手里的藤编食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得生怕碰出一点声响。她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块烤得金黄诱人的曲奇饼干,饼干表面还点缀着几片香脆的杏仁片,旁边还有一小瓶晶莹剔透的自制草莓酱,红得像一颗颗饱满的草莓果粒凝固在了里面,卖相精致,一股淡淡的黄油香混合着草莓的清甜顺着空气飘散开来,格外诱人。“就是自己在宿舍胡乱做的,你可别嫌弃,都说吃点甜的心情能好一些呢。”她的话语自然又贴心,一举一动都透着股让人安心的轻柔,很容易就让人卸下了心防。 “怎么会。我都不会做曲奇。看着就特别美味。”倪梦萱由衷地说道,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食盒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切实感受到了这份难得的温暖,心里的紧绷感也松了些。“以后得空也教教我。” “那是自然。”叶馨蒙拉过床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并没有一上来就直奔那些敏感的核心问题——那样太刻意了,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她像个真正来探病的朋友一样,先从一些轻松的日常话题切入,聊起了预科班近来发生的各种趣事:说徐燕风和薛耀溪前两天因为争抢浴室的使用权,差点就在宿舍上演全武行,最后被桑副官一人赏了一个爆栗,才算把俩人镇压下去;说何念曦是个勤快人,一头扎进了书本里埋头苦读,那股子劲头就像身上安装了永动机,连吃饭都得别人催着才肯挪地方;还说麦静琪昨天不知道怎么的又创新了一道堪称“黑暗料理”的中餐菜式居然把紫薯和青椒炒在了一起,那颜色搭配看得人实在没什么胃口……她讲得绘声绘色,语气轻快活泼,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还有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八卦,听得倪梦萱嘴角时不时微微上扬。 这些琐碎又充满生活气息的话题,就像一汪温水,慢慢熨帖着倪梦萱紧绷的神经。她偶尔会被叶馨蒙的描述逗得轻轻扯动嘴角,虽然那笑容很短暂,转瞬即逝,可房间里的气氛确实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叶馨蒙看似随意地闲聊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保持着敏锐,仔细观察着倪梦萱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眉毛的轻蹙、嘴角的牵动、手指的小动作,都被一一捕捉。见她眉宇间的褶皱渐渐平复,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叶馨蒙知道,时机正在慢慢成熟。她的话锋开始像山间的溪流自然转向般,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慢慢偏移。“你在哪里读书。” “静水。” “噢,认得。在安德森路那边吧。”叶馨蒙拿起一块曲奇饼干,小口小口地咬着,状似无意地问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她爸妈就是想让她明年报考静水但又担心那边的治安问题,正纠结得不行呢。……请问那边整体环境怎么样啊?晚上一个人走夜路会不会不太安全?”她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满是真切的求知欲,就像一个真心为亲戚前途操心的好姐姐,让人丝毫不会怀疑她的用意。 “安德森路”和“治安”这两个词,像两枚细细的针,精准地刺中了倪梦萱心底最敏感、也最恐惧的那道伤疤。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骤然缩紧,刚刚放松下来的手指又一次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一丝细微的颤抖从她的指尖悄然传递开来,蔓延到手臂,连带着肩膀都微微紧绷起来。 “还……还好吧。”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明显带着言不由衷的勉强,目光开始有些游移,眼神闪烁着,不敢与叶馨蒙那双清澈的眼睛对视,仿佛多看一秒,自己的秘密就会被看穿。 叶馨蒙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她剧烈的情绪波动,依旧用那种闲聊的口吻,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好。不过我前几天好像隐约听人提起那边最近经常有混混惹事生非……?警察都是吃干饭的,真是世事无常,太可惜了。”她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还有一丝淡淡的好奇,那分量掌握得极准,既表达了自己的关注,又不会显得过度打探,就像是随口提起一则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一样自然。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倪梦萱心中那道强撑着的心理堤坝轰然倒塌,所有的伪装和克制瞬间土崩瓦解。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又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积蓄了太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落在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那压抑了太久的恐惧、目睹不公时的愤怒、对自身命运的绝望,还有未能阻止悲剧发生的沉重愧疚,在这个看似安全密闭的空间里,在这个散发着善意的倾听者面前,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山洪般汹涌而出。 叶馨蒙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柔软的纸巾,递到倪梦萱手中,自己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毫不虚伪的关切:“梦萱!你怎么了?是不是……你也知道那件事?如果你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吧,憋着会憋坏身体的。相信我,跟我说说,说出来会好受很多的。我向你保证,今天在这里听到的一切,都只会留在这个房间里,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她的眼神澄澈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魔力,仿佛她就是一个可以放心托付所有秘密的树洞,无论多么黑暗的心事,都能被妥善安放。 倪梦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叶馨蒙那双写满同情和理解的眼睛,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她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双手紧紧攥着纸巾,开始了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的倾诉。从那个午后小树林里的惊魂一幕,到那个金发女人梅子狰狞的威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从学妹小星那充满绝望的眼泪和哀求,到几天后那则如同晴天霹雳般的跳楼噩耗;最后是好友安妮那个带着哭腔的、揭露了恐怖真相的警告电话——塔纳瓦这个名字,像一个恶魔的烙印,深深烙在了她的恐惧里,让她每念及一次,都忍不住浑身发抖。 叶馨蒙始终保持着最佳的倾听姿态,没有打断,没有评判,只是在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时,适时地递上一张新的纸巾,或者用轻柔的“嗯”“然后呢”来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她的表情也随着叙述内容而适时变化,时而露出震惊,时而满眼愤怒,时而充满同情,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富有同理心的倾听者角色,让倪梦萱能够毫无顾忌地释放情绪。 然而,在这张年轻、关切的面具之下,那个属于前世顶尖女谍的灵魂,正以惊人的冷静和效率高速运转着。她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将刚才在办公室门前听见的尹柏萧和桑矾逸的对话和倪梦萱话语中的每一个信息点迅速紧密结合、分类、分析、存储: ·目标A(执行者):梅子。特征:有着显眼的金发,妆容浓艳,常穿皮裙、高跟鞋,行为模式嚣张直接,擅长用言语进行心理胁迫,活动范围主要在城西校区周边,可能关联的场所包括夜店、会所等。威胁等级:高(会直接采取胁迫行动)。 ·目标B(幕后主脑):塔纳瓦。身份是警察总长,出身底层,性格叛逆且贪婪,善于钻营,势力范围涉及警界、商界(如酒店、夜总会等),核心罪行包括组织胁迫□□、操控违禁品黑市等,性格特点是权力欲极强,傲慢自大。威胁等级:极高(掌握公权力,可调动资源进行灭口)。 ·事件脉络:权力与黑色产业相互勾结,利用家庭困境等弱势群体(少女)进行剥削,对反抗者或知情者采取灭口手段,行为猖獗,目无法纪。 ·受害者:小星(已死亡),倪梦萱(当前正受威胁)。 当倪梦萱泣不成声地说出“我们根本得罪不起……下一个就是我了……”时,那种浸透骨髓的绝望,几乎充满了整个房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起来。 叶馨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最温和的语言安慰着她,承诺学院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安全。但当她低下头,看似在整理散落的纸巾,掩饰自己眼神的那一刻,眸中却掠过一丝冰封千里的寒意,还有一丝……近乎愉悦的锐利光芒。 精准杀人。 这四个字,如同沉睡了许久的火山,在她意识深处轰然苏醒,带着一种熟悉而灼热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 前世,她是游走于暗影中的裁决之刃,奉命清除那些侵蚀国家肌体的毒瘤。每一次行动,都是经过缜密布局的结果,是时机、地点、方式的完美结合,快、准、狠,如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切除病灶,不留丝毫后患。那是深入骨髓的本能,是烙印在灵魂里的技艺,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重生于此,她曾贪婪地呼吸着平凡自由的空气,努力将自己融入这具年轻身体的日常,学习、交友、感受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她无比珍视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愿意为此收敛所有的锋芒,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学生。 但倪梦萱的遭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层层涟漪,更搅动了湖底沉睡的淤泥。塔纳瓦和梅子这类人,是文明社会的癌细胞,他们利用规则的漏洞,肆意践踏生命的尊严,让正义和秩序都成了可笑的空谈。尹柏萧的顾虑她并非不理解——系统内的博弈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需要遵循合法规矩。 可她等不了。谁知道在“等待”的过程中,还会出现多少个像小星一样的受害者?倪梦萱现在的“安全”又能持续多久?会不会有新的、更隐蔽的威胁出现?她前世见过太多因为“等待时机”而错失良机、最终导致更多人流血牺牲的案例,那些画面,她不想再看到重演。 有些黑暗,本就不值得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对抗,因为它们本身就滋生在规则的阴影之下。对付它们,就需要用它们熟悉的、却更高级的黑暗手段。 一个大胆、疯狂,却在她的逻辑里清晰无比的计划开始迅速在脑海中构架。不需要调动庞大的资源,不需要进行正面冲突。只需要利用信息差,制造一个合理的“意外”,或者引导一场“狗咬狗”的内讧戏码。黑市交易本就是刀头舔血的营生,梅子这种小角色,随时都可能成为被抛弃的棋子或者替罪羊。而塔纳瓦身处高位,树敌众多,仇家绝不会少。 关键在于精准。精准识别他们的弱点,精准投放“催化剂”,精准剥离自身,让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如同命运的无常,或者是罪恶内部内讧的必然结果。……她也知道这无疑是在走钢丝,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但那种久违的、在悬崖边缘舞蹈的刺激感,混合着为民除害(或者说,为了维护自己珍视的平静生活)的决绝,让她沉寂已久的血液重新开始灼热地流淌。这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是暗夜对她的召唤,让她无法抗拒。 她又在房间里安抚了倪梦萱许久,直到对方因为情绪的剧烈宣泄和身体的疲惫而沉沉睡去,才轻轻起身,收拾好食盒,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察室。 走廊里阳光明媚,透过高大的窗户洒满地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嬉笑打闹着从身边经过,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叶馨蒙的脸上重新挂起那人畜无害的、甜美的微笑,看起来和平时那个活泼开朗的高三女生没什么两样。 然而,在这灿烂的笑容之下,一把无形的、淬了毒的利刃已然出鞘。她的眼神掠过校园里的蓝天绿树,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某个肮脏阴暗的角落。 尹柏萧有他的棋局和节奏。但她,叶馨蒙,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以暗夜之名,执行一场悄无声息的清算。精准,致命,且无人能追溯至这片阳光下的校园。她的步伐轻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心中已经开始勾勒第一个步骤的细节。猎杀,已然悄然开始。 第50章 第50章 夕阳的余晖将城市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暖橙色,为白日喧嚣的街道披上了一层慵懒的外衣。叶馨蒙站在静水高中马路对面的一条小巷阴影里,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条深色的□□风格头巾将她标志性的发型和大部分脸颊遮住,只露出一双隐藏在宽大墨镜后的眼睛。她身上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连帽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形融入暮色,如同一个模糊的剪影。 她观察着静水高中的校门。正如她所了解到的,这所公立学校在非上课时间管理相对松散,尤其是周末和傍晚,对进入校园的人员盘查并不严格,时常有校外人员或访客出入。今天正是周末,门卫室里的大叔正低头看着手机,偶尔抬眼扫一下进出的人,并未过多留意。 时机正好。 叶馨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一丝因即将直面目标而泛起的微澜。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路人或预约来访的家长,然后迈步穿过马路,径直走向校门。 她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刻意回避门卫的视线。果然,门卫只是抬头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包裹严实的装扮,或许以为她是某个有预约的校外人士或是附近社区的居民,并未起身盘问,又低头继续看他的手机。 顺利混入。 校园里比外面安静许多,周末的缘故,只有零星几个参加课外活动的学生或教职工在远处走动。叶馨蒙目标明确,根据倪梦萱之前模糊的描述和她的直觉,朝着校园相对僻静的东北角方向走去。她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墨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栋建筑、每一条小径的拐角。 一个棕发女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看到这个打扮怪异、在东张西望的女人,不禁停下脚步,好奇地问:“你找谁啊?”叶馨蒙停下脚步,转向对方——墨镜隔绝了她所有的眼神交流,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漠。她压低了嗓音,使其听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沙哑成熟,直接吐出那个名字: “梅子来过没有。”没有前缀,没有解释,直接得像一把冰冷的刀子。 棕发女生听到“梅子”这个名字,脸上的好奇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明显的惊恐,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你找她干嘛?” 她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馨蒙心中冷笑,果然,梅子的恶名在这所学校里已是人尽皆知,甚至到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步。她上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住那个女生,声音依旧冰冷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来过了是吧。在哪儿。” 女生吓得浑身一颤,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我没看见……”叶馨蒙失去了耐心。时间紧迫,她没空跟一个吓破胆的学生周旋。她右手依旧插在外套口袋里,但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口袋里有什么硬物顶出的细微动作,同时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森然威胁道:“你不想活命了,是吧?” 那女生清晰地看到了她口袋那不自然的凸起,联想到了某种可怕的武器,再加上叶馨蒙那毫无人气的声音和压迫感,最后一点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吓得差点瘫软,带着哭腔哀求:“我说……我说……你别告诉是我说的……求你了……” “快说!”叶馨蒙低喝。 “在……在东北角……那片小树林……她……她经常在那儿……”女生颤抖着手指向校园深处。得到了确切位置,叶馨蒙不再停留,立刻转身,朝着女生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留下那个惊魂未定的女生在原地瑟瑟发抖。 越靠近东北角,环境越发僻静。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阴影,遮蔽了夕阳最后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但也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压抑的啜泣和尖利的训斥声。 叶馨蒙放轻脚步,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声源。她躲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后,小心地探出视线。 果然! 就在树林深处一小片空地上,那个染着刺眼金发、穿着紧身皮裙和高跟鞋的身影——梅子,正背对着她,将又一个穿着静水高中校服的瘦弱女生死死抵在一棵大树上。那女生低着头,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的哭泣,而梅子正用恶毒的语言进行着威胁,内容不堪入耳,与之前倪梦萱描述的如出一辙! “哭什么哭!装什么清纯!今晚蓝马夜总会,415房间,先生点名要你!不去?你死定……” 叶馨蒙的拳头在口袋里骤然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怒火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冷静的壁垒。人渣!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校园里,重复着同样的罪恶!她强忍着立刻冲出去将梅子撕碎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时候,打草惊蛇,只会让线索中断。她要放长线,钓大鱼,更重要的是,要知道确切的交易地点,才能布置下一步。 她像一尊石像般隐藏在树后,冰冷地记录下梅子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威胁,以及那个女孩绝望的面容。直到梅子发泄完毕,又狠狠推搡了那女孩一下,撂下最后通牒,才扭着腰肢,骂骂咧咧地离开小树林。 叶馨蒙没有理会那个瘫软在地哭泣的女孩(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反而可能暴露自己),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梅子离去的背影。…… 夜幕缓缓降临。豪华商店和高档写字楼之间逐渐亮起一束束光。高大的路灯散发出奶黄色的光芒,使匆匆的过客得到一缕温暖;五彩的霓虹灯射出一道道光亮繁华夜市变得活力;刺眼的白炽灯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宽敞的柏油大街,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呈热带风格设计的亭式小酒吧鳞次栉比。 流行音乐充斥着大街小巷,以舞女为造型的霓虹灯,用各种姿态不断闪烁着与娱乐场大型的广告灯光相互辉映,把拥满游客的街道笼罩在橙红色的光雾中。星星般的街灯,将暗红色的灯光抛洒在马路上,像华灯初上的天堂街市,像绚丽斑斓的龙鳞,又像斑斑驳驳的血。 叶馨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远远地吊在梅子和女生身后。梅子似乎毫无察觉,出了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叶馨蒙也立刻招了另一辆,保持着安全距离,紧紧跟随。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家霓虹闪烁、招牌上写着“蓝马夜总会”的建筑前。梅子带着女生下车,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叶馨蒙付了车钱,没有立刻跟进。她绕到夜总会侧面一条相对昏暗的小巷,观察着建筑结构。这是一栋老式建筑,大约四五层高,外墙有些斑驳,消防通道清晰可见。她记住了梅子进入的正门,以及大概的楼层(根据倪梦萱之前的信息和记忆中这种场所的惯例,交易很可能在楼上客房部)。 她需要确认具体房间。耐心等待了片刻,估算着梅子应该已经上楼安排,叶馨蒙才压低头巾,拉高外套领子,低着头,混在几个刚到的客人身后,走进了蓝马夜总会。 大厅里灯光迷离,音乐嘈杂,空气中混合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叶馨蒙无视了迎上来的侍应生,目光快速扫过电梯指示灯和楼梯口。她选择走消防楼梯,这样可以避免在电梯里遇到梅子或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楼梯间安静许多,只有她极轻的脚步声。她一层层向上,耳朵捕捉着楼层的动静。在四楼楼梯口,她停下,小心地推开防火门一条缝隙。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灯光昏暗,隔音似乎并不好,隐约能听到一些房间传来的音乐声或模糊的说话声。她屏住呼吸,仔细搜寻。 突然,前方不远处一扇门打开,金发的梅子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烟,对着门里不耐烦地说:“……给我老实待着!先生马上就到!别给我出幺蛾子!”说完,她重重摔上门,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似乎是去接人或者做什么准备。 门牌号:415。 叶馨蒙的心脏猛地一缩。就是这里!她迅速缩回楼梯间,轻轻合上门,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足以让她观察415房间的动静。她像一尊融入阴影的雕塑,耐心等待着。没过多久,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梅子谄媚的笑声:“先生,您来啦!都给您安排好了,新鲜着呢,保证合您胃口!” 一个相貌平平、穿着西装却难掩粗俗气质的中年男人在梅子的引领下走到415门口。梅子掏出房卡打开门,肥胖男人□□着走了进去。梅子似乎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口又说了几句讨好话,便关上门,转身离开了。 叶馨蒙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起初,里面还算安静。但很快,隐隐约约的,女孩惊恐的哭喊声和男人粗鲁的银笑声穿透了并不隔音的房门,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那声音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馨蒙的耳膜上,也点燃了她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怒火!想象着房间里正在发生的肮脏暴行,想象着小星可能也经历过同样的绝望,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火山喷发般冲上她的头顶! 她右手死死扣住藏在口袋里的、那柄她利用学院工坊材料偷偷打磨的、锋利的简易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里!现在!做掉梅子! 这个念头充满了诱惑。梅子就在附近,解决她,至少能救出房间里那个女孩,切断这条罪恶链条的一环!她几乎要踏出阴影,扑向可能还在走廊某处的梅子。但就在脚尖移动的前一瞬,前世千锤百炼的理智如同冰水般浇下。 不!不行! 这里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的夜总会,到处都是摄像头(尽管可能很多是坏的),有保安,有梅子的同伙,甚至可能还有塔纳瓦的眼线。在这里动手,动静太大,根本无法保证全身而退。一旦暴露,不仅救不了人,自己也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更会打草惊蛇,让塔纳瓦有了防备,再想动手就难如登天。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需要的是一个更完美、更隐蔽、能将梅子和她背后的势力一并清除的机会,而不是一场鲁莽的、同归于尽的复仇。 叶馨蒙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她强迫自己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她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带着霉味和灰尘的空气,将翻腾的杀意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开眼时,墨镜后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更加坚定的、不死不休的决心。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不断传出污秽之声的415房门,仿佛要将这罪恶的场景刻在心里。然后,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下楼梯,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 今晚,她只是幽灵般的观察者。但猎杀名单上,梅子和那个“先生的名字,已经被血红色的笔重重圈起。下一次,绝不会再是旁观。 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一个……绝对“意外”的结局。 隔天,午后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静水高中校园内,周末的慵懒氛围下暗流再度涌动。叶馨蒙,再次化身那个包裹在深色头巾与墨镜下的“神秘女人”,如同一个不祥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校园。 她的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片已然沾染了罪恶与绝望的东北角小树林。果不其然,尚未走近,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尖利女声便隐隐传来,夹杂着又一个女孩微弱而恐惧的啜泣。 叶馨蒙隐藏在树后,冰冷的目光穿透墨镜,落在空地上。梅子,那个金发的恶魔,正用几乎复刻昨日的方式,将第三个,不,已经是N个无辜的少女逼至角落。同样的威胁话语,同样的嚣张气焰,仿佛在她看来,摧毁这些年轻的生命如同碾碎蝼蚁般轻易。 叶馨蒙的胸腔内,杀意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蓄势待发。但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记录着梅子每一个令人憎恶的表情和动作。她在等待,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将风险降至最低的完美节点。 折磨持续了似乎漫长又短暂的一段时间。梅子似乎对这次“猎物”的顺从程度比较满意,最后恶狠狠地警告了几句,才志得意满地拍了拍手,像一只饱餐后的鬣狗,扭动着腰肢,转身朝着校门方向走去。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和惯常的跋扈,完全沉浸在掌控他人命运的扭曲快感中,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毫无觉察。 死神,已悄然与她并行。 叶馨蒙看着梅子的背影消失在林荫小径的拐角,她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如同最顶尖的掠食者,计算着猎物的步伐、风向以及周围的环境。她需要一场看似偶然的、瞬间完成的遭遇,而非追击。 她估算着时间,选择了一条与梅子离开路径将会交汇的小路,双手依旧插在那件宽大的灰色外套口袋里,步伐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朝着校门方向走去。她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所有的紧张、愤怒和激动都被压缩成内核深处一块极寒、极硬的坚冰。 阳光透过枝叶,在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三两两的学生或教职工从旁经过,没有人特别注意这个打扮有些特别但步履平静的女人。 就在接近校门的一片相对开阔地带,梅子那刺眼的金发出现在前方。她也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这个蒙着头巾的女人,但并未在意,或许只当是某个学生家长或奇怪的访客,她甚至懒得投去多余的一瞥,依旧昂着她那自以为是的头颅,准备擦肩而过。 距离迅速缩短。五米,三米,一米……就在两人身体即将平行交错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压缩成一个致命的瞬间! 叶馨蒙插在右边口袋里的手,动了!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她抽出的不是手,而是一道凝聚了致命寒光的闪电——那把她精心打磨、短小却异常锋利坚韧的小挫刀,此刻已不再是工具,而是裁决的利刃! 她的动作精准、迅捷、悄无声息!借着身体交错时手臂自然摆动的掩护,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无比地朝着梅子左胸心脏的位置直刺而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子落地的闷响。锋利的刀尖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轻易地穿透了单薄的衣物、皮肤、肌肉组织,精准地没入了那颗被贪婪和罪恶填满的心脏! 叶馨蒙的手臂甚至没有立刻收回,而是就着刺入的姿势,手腕微微用力,确保刀身完全进入并造成了最大的破坏,同时她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前进的姿态,头微微侧向梅子,从路人的角度看,就像是两个熟人在擦肩而过时,亲密地低头耳语了一句。 第51章 第51章 梅子脸上的得意和漫不经心瞬间凝固!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尖叫,想质问,想呼救,但喉咙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般只能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嗬嗬”声。心脏被刺穿的剧痛和瞬间的失压,让她所有的生命机能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她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依靠着叶馨蒙那看似“搀扶”实则固定她的手支撑着……路过的学生和门卫,远远瞥见这一幕,只以为是两个女人在路边短暂交谈,甚至可能是在说悄悄话,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看似平静接触下正在发生的血腥谋杀。没有人驻足,没有人起疑。 叶馨蒙墨镜后的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甚至能通过手臂感受到梅子心脏最后几下微弱而混乱的抽搐,以及生命热量正在飞速流逝的冰冷。 大约过了三分钟——一段足以确保目标绝无生还可能、却又短暂到不会引起长时间关注的时间——叶馨蒙感觉到手臂上的支撑力彻底消失。她如同完成了一个寻常的告别动作,自然地、缓慢地抽回了手。那小挫刀也随之被带出,伤口处的血液因为内部压力,暂时被肌肉组织微微夹住,没有立刻喷涌。 她的手重新插回外套口袋,将沾血的凶器隐藏起来。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慌乱。她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梅子一眼,就像只是和一个普通熟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自己原本的行程,步履依旧从容朝着校门外走去,很快混入了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中。 在她走出几十米远后,身后才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砰!” 梅子那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轰然瘫倒在水泥地上。直到这时殷红的鲜血才从她心口的创处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下蔓延开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艳,在灰白色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巨大、诡异而罪恶的狼毒花。 周围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异常,发出了惊呼声。 “有人晕倒了!” “快叫救护车!” “啊!血!好多血!” 校园门口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慌。而真正的执行者,那个蒙着头巾的神秘女人,早已消失在城市的脉络之中,无影无踪。 阳光依旧照耀着静水高中,照耀着那朵逐渐凝固的血之花。一个罪恶的生命就此终结,无声无息,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 叶馨蒙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感受着口袋里那柄小挫刀冰冷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的内心一片平静,甚至有一种扭曲的、完成使命后的空虚感。 这只是第一步。 清算,远未结束。塔纳瓦,以及所有盘踞在这张黑网上的蛆虫,都将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猎杀,仍在继续。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叶馨蒙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幽灵,屡次在夜幕降临后出现在蓝马夜总会周围。她更换不同的观察点,有时是街对面的咖啡馆,有时是相邻建筑的阴影里,有时是更远处能够俯瞰夜总会入口的天桥。她需要摸清塔纳瓦的行动规律,寻找那个万无一失的下手时机。 塔纳瓦却似乎格外谨慎或者说是嚣张跋扈的资本让他无需频繁现身。他行踪不定,身边总是跟着保镖,进出车辆也时常更换。叶馨蒙几次看到他出现,但都因环境复杂、护卫严密而无法靠近,更别提实施她心中构想的“精准意外”了。她像一匹孤狼,在猎物的领地外围逡巡,寻找着防线的薄弱点。 这天晚上,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给城市的霓虹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光晕。叶馨蒙藏身于夜总会大门斜对面一根粗大的、装饰华丽的路灯杆后面。雨水顺着灯杆流下,打湿了她外套的肩头,带来一丝寒意,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 临近午夜,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到夜总会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两名身材魁梧、眼神警惕的保镖,迅速扫视四周。随后,一个身影钻出车门——正是塔纳瓦。 他今晚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居于上位者的惯常的傲慢。与他一同下车的还有一位身姿婀娜的华裔女人。那女人身穿一袭昂的墨绿色暗纹旗袍,布料光滑贴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脚上是一双精致的细高跟皮鞋,步履优雅。她挽着塔纳瓦的手臂,妆容精致,气质不俗,显然是塔纳瓦的情人。 这一对组合的出现,立刻吸引了大厅内外几乎所有目光。塔纳瓦的权势,情人的美貌构成了一幅典型的权力与**交织的图景。保镖簇拥着两人,走向夜总会金光闪闪的旋转门。 叶馨蒙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灯杆,目光穿透雨丝和墨镜,死死锁定目标。她的心跳平稳但大脑在飞速计算。正面袭击是不可能的,保镖不是摆设。她需要等待,等待他们进入内部,等待可能出现的疏忽。 塔纳瓦和情人慢步穿过大堂,走向内侧的专用电梯。塔纳瓦伸手按下了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的嘴。 叶馨蒙试图跟上去,就在前方两人准备迈入电梯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个年轻的男子,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黑色皮箱,神色焦虑,步伐急促地从大堂另一侧匆匆赶来,似乎也要搭乘这部电梯。他穿着一套普通的灰色西装,有些皱巴巴,头发被雨水打湿略显凌乱,整个人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焦急。 也许是太着急,也许是没看清,在他匆忙步入电梯时,手中的皮箱一角不偏不倚“哐”地一下撞在了旗袍女人的小腿上! “啊——!”女人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大堂和即将关闭的电梯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她精致的面容瞬间扭曲,弯下腰揉着被撞痛的地方。 塔纳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一把紧紧抓住情人的手臂,不是安慰,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同时那双阴鸷的眼睛猛地射向那个冒失的年轻人,目光锐利得如同刀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威胁。电梯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年轻人显然也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连忙放下皮箱,连声道歉,语气诚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实在抱歉!”他希望能尽快平息这场意外的冲突。 然而,塔纳瓦的怒火岂是几句道歉就能浇灭的?尤其是在他的地盘上,当着他女人的面被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毛头小子冲撞!这严重挑战了他的权威和面子。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根本没有理会年轻人的道歉,只是用更加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电梯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缓缓上升。 叶馨蒙在远处看得分明,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一个意外,一个可能打破平衡的意外。但她按捺住了,继续观察。 电梯到达某个楼层,“叮”的一声轻响,门开了。塔纳瓦先是阴沉着脸,将一脸委屈和不满的情人半扶半推地送进了显然是预定好的房间。随后,他猛地转身,带着两名保镖,气势汹汹地直奔那个年轻人的房间门口——他显然记住了年轻人的楼层和大致方向。 “砰!砰!砰!”塔纳瓦重重地敲响了房门,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门板砸穿。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年轻人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惊慌,但眼神却已经变得警觉而坚定,身体微微绷紧,仿佛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你这箱子里,”塔纳瓦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居高临下的审问,“装的是什么?”他根本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命令对方打开检查。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尽管面对压迫,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稳:“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没有权利检查。”话语简洁,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定。 这种态度,无疑是在塔纳瓦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桶油!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竟然有人敢对他说“你没有权利”? 塔纳瓦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怒火彻底冲垮了他本就稀薄的理智。“混账!在我这里!”他几乎是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我说的才算数!” 话音未落,他猛地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风声,狠狠地扇在了年轻人的脸上! “啪!” 清脆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响!年轻人被打得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清晰红肿的掌印。他捂住火辣辣的脸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抑制的愤怒,抬起头,死死盯住塔纳瓦:“你……你竟敢打我?” 塔纳瓦的嚣张气焰达到了顶点,轻蔑地嗤笑一声,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打你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敢在这里挑衅我,你必定要付出代价!” 他手一挥,对身后的保镖下令:“给我拿下!搜他的箱子!” 两名保镖如狼似虎地冲进房间。年轻人虽然奋力抵抗,身手似乎也不弱,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狭窄的房间内,很快被多名保镖合力制服,双臂被反剪,死死按在地上。那个黑色的皮箱也被夺了过去。 “放肆!走着瞧吧你们!”年轻人即使被压制着,依旧昂着头,愤怒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那声音里蕴含的决绝和某种底气,让远处的叶馨蒙微微眯起了眼睛。 塔纳瓦却只当这是败犬的哀嚎,不屑一顾。他示意保镖将人和箱子都带走处理。走廊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年轻人被拖远时不甘的怒骂声。 塔纳瓦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而略显凌乱的西装领带,脸上恢复了几分得意,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看似维护威严的冲动之举,已经捅了一个多么巨大的马蜂窝。那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其背后可能牵扯的力量,远非他一个地方上的警察总长所能想象。 叶馨蒙站在雨中的路灯杆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到塔纳瓦的嚣张,也看到了那个年轻人眼中非同一般的愤怒和底气。突然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或许,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 塔纳瓦的愚蠢和跋扈,极有可能已经为自己招来了更强大的敌人……无论是什么,都意味着塔纳瓦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然被打破。 叶馨蒙的嘴角在墨镜和头巾的遮掩下,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缓缓后退融入更深的夜色与雨幕之中。 猎杀的形式,或许可以换一种了。借刀杀人,有时比亲自动手,更加干净利落,且不留痕迹。 她需要做的,或许是耐心等待,并在关键时刻,轻轻地……推波助澜。 “国情局说要提走孤狼?什么意思。”苏邴哲推开办公室门,后面跟着的是秘书兼谋士赵志成。苏邴哲大约四十七岁的年纪,在身上成了醇厚的沉淀。那张脸轮廓依旧锋利,但下颌线处添了些许风霜的痕迹。眉眼深邃,眼皮微垂时带着一丝倦怠的疏离,可一旦抬起,目光却沉静如冬日湖水。胡茬修剪得恰到好处,衬得嘴唇的线条更加清晰。简单的深灰色高领毛衣下,是宽阔却不显粗笨的肩膀,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不打扰人,却也难以被忽视的气场。 “他们说这件事不属于我们政保局的人管负责,所以……”赵志城欲言又止,苏邴哲坐在沙发上,点燃一直早就剪好的雪茄。 “政保局负责对外事务,”苏邴哲眼神阴沉说:“而孤狼正是邻国派来的。还差点危及我太太的性命!他们居然说不属于政保局管?” 赵志成一脸悻悻然:“国情局的人说,孤狼入境时用的是假身份,隶属国内反间谍系统管辖范围。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们查到孤狼和十年前‘夜莺计划’的叛徒有联系,那案子当年是国情局的死结。” 苏邴哲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他眼前散开,模糊了眼底的寒意:“夜莺计划?那个让政保局折了三名卧底的烂摊子?”他捏着雪茄的手指微微用力,烟灰簌簌落在深色西裤上,“明白了。国情局拿这个做借口,是想把孤狼嘴里的东□□吞。” 赵志成点头:“头,还有一件事,孤狼昨晚在审讯室咬破了藏在假牙里的□□,抢救回来后就没再开口。但我们的人在他袖口发现了半张加密纸条,上面的符号和邻**火走私网络的标记高度吻合——这分明是跨境事务,轮不到国情局插手。” 苏邴哲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扫得满地都是像铺了一层碎金。他想到十年前那个雨夜,最后一名卧底发来的诀别信息,只有四个字:“狼已入笼”。后来才知道,那“狼”指的就是孤狼,而泄露消息的,正是国情局内部的人。 “不必理他。”苏邴哲掐灭雪茄,声音冷得像冰,“孤狼在我苏邴哲手里,我不开口,看看他滕海尘能怎么样。” 赵志成皱眉:“头,这滕老板……明显是有意要和我们政保局争夺国内监控权。他会善罢甘休?” “善不善罢又如何?”苏邴哲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敢动孤狼,就是笃定我不敢翻旧账。但夜莺计划里死的人……总得有人给个说法。”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告诉审讯室的人,看好孤狼,谁敢动他一根头发直接扣下。” “铃铃铃”桌上电话急促响起。苏邴哲利落抓起电话,“喂,是我。” “头,不好了!安德森被抓了。”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 “安德森?”苏邴哲知道正是太太的远房表弟,刚从金边回国,“谁抓的?怎么回事?”对方于是把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他。 “反了!”苏邴哲勃然大怒:“你晚上打电话去安委会警务总署要人!他敢不放,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凌晨时分,蓝马夜总会顶层的豪华套房内,空气中还弥漫着**过后甜腻的香氛和淡淡的酒精味。塔纳瓦赤着上身,靠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被雨水洗刷后依旧霓虹闪烁的城市,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脸上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慵懒和掌控一切的得意。他的情人早已疲惫睡去,房间里一片奢靡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打破。铃声不是他常用的那部手机,而是只有极少数核心人物知道的加密线路。 塔纳瓦皱了皱眉,脸上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放下酒杯,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部正在疯狂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是一个来自军部更高层级、他绝对不敢忽视的号码。 第52章 第52章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按下接听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喂?我是塔纳瓦。”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冰冷、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进其耳朵里:“混账东西,你刚才抓的那个人,立刻放了。” 塔纳瓦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放人?您是说……?”他教训的人不少,但值得这个级别亲自过问的…… “少装傻,就是那个你扇了耳光、抢了箱子的年轻人。”对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耐烦,“他叫安德森!知道他是谁吗?政保局局长夫人的远房表弟。” “政保局局长夫人……的表弟?”塔纳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大脑仿佛瞬间被冻结了!政保局!那是掌管国家内部安全、权力滔天、令人谈之色变的间谍机构!安德森是政保局长夫的表弟?!难怪那么有底气……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一条毒蛇,倏地从他的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让他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刚才打的……竟然是这么一尊大佛的亲戚?!他抢的那个箱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恐惧,如同巨浪般瞬间将他淹没,之前的得意和慵懒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后悔!他怎么会如此愚蠢!竟然没看出那个年轻人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是……是!我明白了!马上放人!立刻放!”塔纳瓦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谄媚,“这……这完全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我……我这就亲自去处理!” “误会?”电话那头冷哼了一声,语气中的寒意更重,“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个‘误会’的后果。人,必须完好无损地送回去。箱子,原封不动。至于你……好自为之。” “啪!”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塔纳瓦耳边嗡嗡作响。 塔纳瓦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刚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几秒钟后,他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因为惊慌,连衬衫扣子都扣错了好几个。 他一边穿着裤子,一边用另一部手机气急败坏地拨打手下的电话,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放人!快!把刚才抓的那个叫安德森的年轻人给我放了!立刻!马上!谁他妈让你们动他的!把他请到最好的房间!不!我亲自去!还有那个箱子!原封不动!少一根毛我扒了你们的皮!” 他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出了套房,也顾不上吵醒情人,一路小跑着冲向关押安德森的地方。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分警察总长的威风,活像一只受了惊的丧家之犬。 当他看到被关了一夜、脸上还带着红肿掌印、但眼神冰冷倨傲的安德森时,塔纳瓦立刻换上了一副近乎卑微的谄媚嘴脸,点头哈腰地道歉,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手下“不懂事”,声称这完全是一场“令人痛心的误会”,并亲自将那个黑色皮箱双手奉还。 安德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垃圾,什么也没说,接过箱子,检查了一下,便在一群忐忑不安的保镖“护送”下,昂首离开了。 塔纳瓦看着安德森带着冰冷且鄙夷情绪离去的背影,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人虽然放了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政保局局长夫人的表弟在自己这里受了如此大的屈辱,这件事怎么可能轻易揭过? 他此刻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等待着来自上层的“处理结果”。是降职?是调查?还是更可怕的清算?每一种可能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权势大厦,似乎因为昨晚一时的冲动和嚣张,而开始摇摇欲坠。窗外依旧灯红酒绿,但塔纳瓦的世界,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隔日,在政保局那间充斥着冰冷科技感与绝对保密氛围的指挥中心内,赵志成步履沉稳地走到苏邴哲的办公桌前。苏邴哲正背对着他,凝视着墙上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闪烁着各种复杂的光点和数据流。 “头,”赵志成低声汇报,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安德森兄弟已经安全获释,塔纳瓦那边……表现得很‘配合’。”他刻意加重了“配合”二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苏邴哲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极寒的冷光,嘴角慢慢向上扯开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那是一种居高临下、掌控生杀予夺的冷笑。 “哦?”他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带着玩味,“安全释放了?看来我们这位塔纳瓦总长,还是很识时务的嘛。”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暗流汹涌的城市,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 “好嘛,”苏邴哲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既然那么有钱,那么喜欢展示他的‘实力’和‘能量’……”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射向赵志成,一字一句地吐出决定:“就让他捐一批军火给国家吧。规格要高,数量要足。就算是……他为自己鲁莽行为付出的赔罪礼。”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赵志成瞬间就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分量和深意。 让一个警察总长,“捐”出一批高规格的军火?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更是致命的敲打!这分明是直接捅向了塔纳瓦可能涉及的最敏感的黑色利益链——军火走私。苏邴哲这是在用最霸道的方式,既惩罚了塔纳瓦的嚣张,又顺势切掉他一块至关重要的肥肉,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深挖他背后的军火网络。这比简单的行政处分或调查,要狠辣得多,也有效得多。 “是!头!”赵志成心领神会,立刻沉声应道,“我马上将您的‘建议’,明确传达给塔纳瓦总长。相信他一定会……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非常‘乐意’为国家国防建设贡献一份力量。” 苏邴哲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再说话。赵志成悄然退下开始起草那份注定会让塔纳瓦心惊肉跳、吐血三升的“捐款通知”。 用敌人的钱和资源,来充实自己的力量,同时给予对方最沉重的打击。这就是苏邴哲的风格,冷酷,高效,且不容反抗。 塔纳瓦的“破财消灾”梦,注定会变成一个将他拖入更深渊的陷阱…… 塔纳瓦在捐出那批让他心头滴血的军火后,安德森的事件表面上算是暂时平息了。政保局那边没有再进一步施压,但这并不意味着塔纳瓦就能高枕无忧。苏邴哲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句“捐军火”的命令,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心头。他深知,自己在苏邴哲那里已经挂上了号,这绝对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惶惶不可终日中,塔纳瓦想起了另一条可能救命的稻草——政界大佬范辰逸。范辰逸资历深,人脉广,更重要的是,塔纳瓦隐约知道范辰逸与苏邴哲私交不错。如果能请动范辰逸出面,在苏邴哲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或许能真正化解这场危机,至少缓和一下关系。 尽管知道范辰逸平时对自己这种“暴发户”式的作风颇有不屑,但塔纳瓦此刻也顾不上面子了。他备下厚礼,腆着老脸,亲自登门拜访范府。 范辰逸年约六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中式盘扣的便服,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 “哟,什么风把总长吹到我这儿来了?”范辰逸在主位坐下,端起佣人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眼皮都没抬一下。 塔纳瓦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最谦卑的笑容,将带来的礼单双手奉上:“范老,您折煞我了。在您面前,我永远是小辈。这次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范辰逸瞥了一眼那价值不菲的礼单,随手放在一边,不置可否:“哦?什么事能让我们的警察总长如此为难?” 塔纳瓦硬着头皮,将如何不小心得罪安德森、苏邴哲如何震怒、自己如何被迫捐军火的事情,半真半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自己是如何“无心之失”、“悔不当初”,以及苏邴哲的“不依不饶”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最后,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恳求道:“范老,您和苏部长交情深厚,德高望重,能不能请您……帮晚辈在苏部长面前说几句好话?只要能平息苏部长的怒火,晚辈一定重重报答!” 范辰逸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冰冷。他早就对塔纳瓦这种靠着钻营和黑市交易爬上高位、行事嚣张、败坏风气的人渣不满了,只是碍于对方势大,且之前并无直接冲突,才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如今塔纳瓦自己送上门来,还牵扯到苏邴哲,范辰逸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样子:“塔纳瓦啊,不是我不帮你。苏部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这次……确实是捅了大篓子啊。” 塔纳瓦的心沉了下去连忙道:“范老,我知道难办!但只要您肯开口,苏部长一定会给您面子的!求您了!只要您帮我渡过这一关,以后您有什么吩咐,我塔纳瓦万死不辞!” 范辰逸沉吟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茶几,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凝重:“罢了,看在你也算是我看着……嗯,算是有些渊源的份上,我豁出这张老脸,去试试看吧。” 塔纳瓦闻言大喜过望,差点要跪下磕头:“多谢范老!多谢范老!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先别急着谢。”范辰逸抬手制止了他,话锋一转,“不过,苏部长那边,空口白牙去说情肯定不行。你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这样吧,”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我最近正在推动一个重要的民生项目,资金方面还有些缺口。如果你能‘支持’一下,我也好在苏部长面前替你说话时,更有底气。” 说着,范辰逸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塔纳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这个数字,几乎是他目前能动用的流动资金的七成!这哪里是“支持”,分明是趁火打劫! 他张了张嘴,想讨价还价但看到范辰逸那看似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苏邴哲的威胁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钱没了可以再赚,命和位置没了就真完了!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该的!应该的!能为范老的项目尽一份力,是晚辈的荣幸!我回去就安排!” 从范府出来,塔纳瓦感觉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他立刻调动资金,将这笔巨款打入了范辰逸指定的账户,心中还存着一丝幻想,希望范辰逸真的能帮上忙。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给了塔纳瓦当头一棒。他通过其他隐秘渠道多方打听,最终确认,范辰逸收了他的钱后,根本连苏邴哲的电话都没打一个!所谓的“帮忙说情”,纯属子虚乌有!范辰逸就是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敲了他一笔竹杠! 得知真相的塔纳瓦,气得差点吐血三升!他砸碎了办公室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咆哮声震得整层楼都能听见!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塔纳瓦混迹黑白两道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还是被一个他平时还算尊重(至少表面如此)的“老前辈”如此戏耍! 更让他憋屈的是,他和范辰逸之间,确实存在一层不便公开的“师徒”关系——早年他刚起步时, 曾短暂地在范辰逸门下听过几天训导,虽然后来道路不同,但这层名义上的关系还在。如果公开撕破脸皮去追讨这笔钱,不仅师出无名,还会被圈内人耻笑他忘恩负义、斤斤计较,对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这口恶气,塔纳瓦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整天阴沉着脸,看谁都不顺眼,手下人更是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几个善于察言观色、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心腹手下,看出了老大的郁闷和愤怒。他们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天,终于,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成型了。 这天,心腹阿彪小心翼翼地凑到塔纳瓦身边,压低声音说:“老大,范辰逸那老东西这么耍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明的不行,咱们来暗的!” 塔纳瓦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暗的?怎么暗?那老家伙出入都有保镖,家里也戒备森严!” 阿彪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老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范辰逸不是最宝贝他那个六岁的小儿子吗?听说简直是他的心尖肉。咱们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请那位小少爷来‘做客’几天,还怕范辰逸不乖乖把吃了我们的,连本带利吐出来?说不定,还能让他以后都对我们客客气气的!” 绑架范辰逸的小儿子?! 这个提议如同一声惊雷,在塔纳瓦脑海中炸响!他第一反应是荒谬和极度危险!范辰逸是什么人?政界大佬,根基深厚!动他的儿子,一旦败露,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苏邴哲那边还没彻底摆平,再惹上范辰逸…… 但旋即,被范辰逸欺骗的愤怒、损失巨款的心痛、以及近来处处受挫的憋屈,像毒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范辰逸不仁,就别怪他不义!凭什么自己要忍气吞声?那老东西敢耍他,就要付出代价! 而且,手下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绑架一个孩子,操作得当,确实可以做到隐秘。只要捏住了范辰逸的这个命门,还怕他不就范?到时候,不仅要拿回那笔钱,还要让他以后都不敢再跟自己作对! 风险的恐惧和对报复的渴望,在塔纳瓦心中激烈交战。最终,恶向胆边生,长期为非作歹养成的狂妄和侥幸心理占据了上风。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狠厉的光芒,猛地一拍桌子:“妈的!干了!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一定要计划周密,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找最可靠的人,用最干净的方式!要是出了纰漏,你们知道后果!” “老大放心!”阿彪见塔纳瓦同意,兴奋地搓着手,“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范辰逸那老家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场针对政界大佬幼子的、极其危险的绑架阴谋,就在塔纳瓦的愤怒和手下的怂恿下悄然拉开了序幕。塔纳瓦自以为找到了一条报复和翻盘的“捷径”,却不知,他正在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把火,一旦点燃,必将反噬自身,将他和他经营的一切,烧得灰飞烟灭。。 第53章 第53章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城市涂抹成一片温暖的金色,正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位于市中心高档社区附近的国际幼儿园门口,更是停满了前来接孩子的豪车。 范家的保姆玛利亚像往常一样,准时驾驶着那辆低调但性能卓越的黑色保姆车,来到了幼儿园门口。她五十多岁年纪,在范家服务多年,为人谨慎可靠。同行的还有一名范辰逸特意为小儿子配备的贴身保镖,一个神色冷峻身材健硕的年轻人。 不一会儿,幼儿园大门打开,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鱼贯而出。范家的小少爷,刚满六岁的范哲轩,穿着精致的小西装,背着卡通书包,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小脸上洋溢着放学后的快乐。他乖巧地跟老师告别,然后被玛利亚抱上了车后座的安全座椅上。保镖则坐在副驾驶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小轩坐好咯,我们回家喽。”玛利亚慈爱地帮小哲轩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了汽车,汇入了傍晚的车流中。 回家的路线是固定的,会经过一段相对僻静的林荫道,然后才进入主干道。玛利亚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看看后座摆弄玩具的小少爷,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然而,当保姆车驶入那段车辆较少的林荫道时,异变陡生! 前方路口,一辆看似抛锚的厢式货车突然打横,几乎完全堵住了去路!玛利亚下意识地踩下刹车,正准备变道绕行。 就在这时,后方猛地窜出两辆黑色越野车,一左一右,以极快的速度贴了上来,形成夹击之势!几乎同时,侧面又冲出一辆摩托车,骑手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容! “不好!”副驾驶上的保镖反应极快,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对,一只手立刻摸向腰间,同时大喝:“李姨!锁死车门!加速冲过去!” 但对方的行动更快、更狠!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并非震耳欲聋,显然是加了消音器!子弹精准地击穿了保姆车的两个前轮胎!车辆瞬间失控,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歪歪扭扭地撞向了路边的绿化带,被迫停了下来! 车内的玛利亚吓得失声尖叫,小哲轩也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巨响吓懵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待在车里别动!”保镖厉声喝道,同时已经拔出了配枪。他试图推开车门反击,但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 越野车和摩托车上瞬间跳下来五六名蒙面壮汉,动作迅捷如猎豹!他们手持棍棒和利刃,其中一人抬手又是“噗噗”两枪,打在车门上,压制保镖的行动空间。 保镖刚探出半个身子,一根沉重的铁棍就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保镖一声闷哼,手枪脱手飞出! 另一名蒙面汉趁机上前,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直刺保镖的胸口!保镖虽然身手不凡,但在失去先机、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勉强侧身躲开要害,肩膀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又迅速结束。保镖虽然拼死抵抗,打倒了其中一人,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乱棍和利刃打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生死不明。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干净、利落、凶狠,显然是经过周密策划和专业训练的绑架行动! 玛利亚在车内死死抱住吓得大哭的小哲轩,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一名蒙面汉粗暴地拉开车门,不顾玛利亚的哭喊和阻拦,一把将小哲轩从她怀里抢了过去! “少爷!把我的少爷还给我!你们是什么人!救命啊!”玛利亚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扯却被另一个蒙面汉轻易地推倒在地。 小哲轩在歹徒怀里拼命挣扎哭喊,小拳头胡乱挥舞,但无济于事。歹徒用一块带有刺激性气味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几秒钟后,孩子的哭闹声就微弱下去,身体软了下来,似乎是晕了过去。 得手之后这群蒙面歹徒毫不拖泥带水,迅速抱着昏迷的孩子,跳上越野车和摩托车。那辆堵路的厢式货车也立刻发动让开道路。几辆车引擎轰鸣,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分散驶入不同的岔路,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只留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余音。 现场一片狼藉。 破损的保姆车歪在路边,车前窗布满蛛网裂痕,地上躺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保镖以及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哭喊着的玛利亚。 远处有被枪声和撞击声惊动的车辆缓缓停下,有人惊恐地探头张望,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 傍晚的宁静被彻底打破,空气中弥漫着轮胎焦糊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范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就在这条他每天经过回家的熟悉道路上,在傍晚的夕阳下,被一群身份不明的歹徒,以极其暴力专业的方式绑走了。 一场席卷整个城市上层的巨大风暴,即将因这个六岁孩子的失踪,而猛烈爆发。塔纳瓦的疯狂之举,如同点燃了一根通往炸药桶的引线…… 还不懂变故的云彩霞斜倚在柔软的丝绒沙发扶手上,手里捧着一本精装的外文商业杂志,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闲适。 她约莫四十出头,热带阳光赐予她的蜜色肌肤紧致润泽,一张饱满的鹅蛋脸,眉形修剪得利落干净,眼波流转间,是多年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明与洞悉世情的风情。高挺的鼻梁下,丰润的唇瓣涂着端庄的豆沙红色。乌黑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耳垂与颈间佩戴的满绿翡翠蛋面首饰,水头极足,光泽温润,无声地彰显着她的财富与根植于血脉的传统审美格调。 佣人格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她换上一杯热气袅袅的红茶,神色间带着些许欲言又止。 云彩霞抬起眼,目光从杂志上移开,落在格蕾身上,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听说我在外面拍戏的时候,家里来人了” 格蕾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开口:“太太,是……军部的一位教官来了家里,是来找涵霖少爷的。” “哦?”云彩霞挑了挑眉并未太在意。她家背景特殊,丈夫在军政两界都有深厚人脉,有军方的人来访不算稀奇。“什么来头。找涵霖有什么事?”她以为又是哪位故交想来提携一下晚辈,或者安排个无关紧要的闲职。 格蕾摇了摇头:“说是军部派来重开圣保罗医学院的教官,他来邀请涵霖少爷入读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的。” “圣保罗医学院预科班?”云彩霞重复了一遍,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惊诧。她坐直了身体,将杂志随手放在旁边的紫檀木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军部教官亲自上门来请?”云彩霞这规格可就完全不同了!圣保罗医学院重启并由军部背景的教官执掌,这意味着范涵霖一踏入医学院就是军部的人。 “是。”格蕾点头确认。 “那……涵霖呢?他怎么说?”云彩霞追问,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她这个大儿子,平时和她沟通甚少。 格蕾低下头,声音更小了:“涵霖少爷他一口就答应了。” “什么?!”云彩霞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惊诧变成了显而易见的不悦和怒气,“答应了?!这么大的事,他就自己答应了?!连问都不问我一声?!” 她越想越气,胸口微微起伏,将那本精装杂志拿起来,又重重地摔在桌上:“越来越不像话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圣保罗医学院那是什么地方?说是医学院,背后说不准牵扯着军部和最顶尖的势力!进去容易,出来可就由不得自己了!未来是福是祸谁能预料?他的前程,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就自己决定了? “太太您消消气。”格蕾连忙安慰,“老爷在军政两届都有熟人,关系网深厚。涵霖少爷能得军部如此看重,亲自上门邀请,这未必是坏事啊。说不定是天大的机遇呢?” 云彩霞眉头紧锁:“机遇?也可能是火坑!那里面水有多深你知道吗?那是能随便跳的地方吗?就算要去也得家里帮他权衡利弊,打点好一切!他倒好,自作主张!简直……简直……” 她正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放在手边的私人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客厅里紧张的气氛。 云彩霞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司机的号码。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怒火,滑开接听键,语气还带着余怒:“喂?什么事?”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司机平常恭敬的声音,而是一个带着哭腔、惊恐到极点的尖叫,是保姆玛利亚!背景音一片嘈杂! “太太!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小少爷……小少爷他……被人绑走了!保镖……保镖被打死了!呜呜呜……”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 云彩霞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手里的茶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脚,她却浑然不觉! “你……你说什么?!哲轩……被绑走了?!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电话那头玛利亚语无伦次的哭喊和确认,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小儿子……她那个才六岁、活泼可爱的命根子……被绑架了?!保镖还死了?! 巨大的打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云彩霞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太太!”格蕾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冲上前,和闻声赶来的其他佣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扶住几乎晕厥的云彩霞。 客厅里顿时乱作一团。方才还在为长子前程生气的气氛,瞬间被一种灭顶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大儿子擅自决定未来的烦恼,在小儿子生死未卜的惊天噩耗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云彩霞瘫在佣人怀里,胸口剧烈起伏,眼泪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抓住格蕾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快……快打电话给老爷!快!报警!不……先别……找……找所有能找的人!我的哲轩……我的孩子啊!” 翡翠首饰在她剧烈颤抖的脖颈间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却无法照亮此刻如同深渊般的绝望。 这个傍晚,对云彩霞而言,从悠闲到愤怒再到极致的惊恐,如同从天堂坠入地狱。范家的天空,因为幼子的失踪,骤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案发后的范家别墅,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往日里井然有序的佣人们此刻都步履匆匆,面带惶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云彩霞瘫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惨白,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时不时因恐惧而引发的轻微颤抖。翡翠首饰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再也带不来丝毫安宁。 门外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和脚步声,范辰逸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在接到消息后以最快速度赶回的,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西装外套也随意搭在手臂上,脸上不再是那种惯常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而是写满了焦灼和震怒。但与其他家人的慌乱不同,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在最初的惊怒之后迅速燃起一种老江湖特有的、冰冷的理智。 他先快步走到云彩霞身边,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沉声道:“彩霞,稳住!现在不能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几近崩溃的云彩霞稍微找回了一点主心骨。 安抚住妻子,范辰逸立刻召集了留在家里的心腹管家和安保负责人,就在气氛凝重的客厅里,开始了紧急分析。 “都说说什么情况?一点细节都不要漏!”范辰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感。 安保负责人羞愧地汇报了现场勘察的结果:专业,狠辣,撤退迅速,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保镖重伤昏迷,还在抢救,保姆玛利亚惊吓过度,语无伦次。 听着汇报,范辰逸的眉头越皱越紧,但眼神却越来越冷。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突然开口,声音斩钉截铁: “人没当场打死,只是绑走,这说明对方不是来寻仇的。” 他环视一圈,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继续冷静分析:“如果是仇家,要么当场报复杀人,要么会立刻联系我们谈条件,不会这样杳无音讯。他们费这么大周折绑人,却迟迟不露面,只有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求财。” 这话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笼罩在范家上空的迷雾。云彩霞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求财?辰逸,你是说……哲轩他……暂时是安全的?” “只要他们还想拿到钱,哲轩就是安全的筹码。”范辰逸肯定地点点头,但脸色并未放松,“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等他们开出价码。同时,”他转向安保负责人,眼神锐利,“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暗线都撒出去!警察那边照常报案,但别全指望他们!重点是查那些最近急需大笔资金、有能力做这种案子的亡命徒!还有道上所有可能经手这种‘生意’的中间人,都给我摸一遍!” 范辰逸的判断果然精准。 就在案发后第二天晚上,一封没有邮戳、直接被人从门缝塞进范家的匿名信,送到了范辰逸手中。信纸普通,字迹歪歪扭扭,是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贴而成: “范哲轩在我们手上。准备五十根标准金条(每根一斤)。不准报警,不准耍花样。准备好后,登报在分类广告栏发一条‘寻宠启事:爱犬阿黄走失,重金酬谢’。看到启事,我们会再联系交钱方式。敢耍花样,立刻撕票。” 条件简单,直接,透着绑匪的谨慎和贪婪。五十根金条,是一笔足以让人疯狂的巨款。 “五十根……”云彩霞看着信,手都在抖,“他们要这么多!” “钱不是问题!”范辰逸斩钉截铁,“只要能换回哲轩平安!立刻去准备!要最快速度凑齐五十根标准金条!”他深知在这种时候犹豫就是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范家立刻行动起来,动用了庞大的财力和社会关系,开始秘密筹措金条。同时,范辰逸安排的另一路人马,也在紧锣密鼓地根据有限的线索,暗中追查绑匪的下落,试图在交易前找到窝点,救出孩子。 第54章 第54章 然而绑匪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两天过去了,交赎金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派出去的人却如同大海捞针,丝毫没有找到范哲轩被关押的具体地点。 期限前夜,范家书房内气氛凝重。金条已经准备好了,整整五十根,黄澄澄地摆在保险箱里,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还是没消息……”安保负责人垂头丧气地汇报。 范辰逸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他知道,明天按照绑匪的要求登报后,很可能就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指令,届时救回孩子的难度会更大,风险也更高。 突然,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形。 “彩霞,”他对坐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妻子说,“明天的金条,我们只准备四十九根。” “什么?”云彩霞和在场的心腹都愣住了,“只准备四十九根?那……那一根怎么办?绑匪清点不对数,会不会……” 范辰逸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冷笑:“他们不是要五十根‘金条’吗?我们又没说不给足五十斤黄金。你把最后那一根金条的重量,用家里那套最精美的、总重正好一斤的黄金首饰代替。要那种做工极其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甚至可能超过同等重量金条价值的首饰。” 云彩霞先是疑惑,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辰逸,你的意思是……” “对。”范辰逸目光深邃,“绑匪求财但也是人。五十根冰冷的金条,和四十九根金条加一套精美绝伦的首饰,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后者更像是一个‘意外’或者‘疏忽’,甚至可能被看成是我们急于救孩子而做出的‘额外补偿’。这能一定程度上麻痹他们,降低他们的警惕性。更重要的是……” 他压低了声音:“这套独特的首饰,可能会成为一个意想不到的追踪线索。如果他们中有人贪心,私下昧下了这套首饰,或者拿去变卖……哼。” 众人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范辰逸的老辣。这不仅仅是在凑数,更是在心理上和未来追查上,埋下了一着暗棋。 第二天,范家按照绑匪要求,在指定的报纸分类栏发布了那条看似普通的“寻宠启事”。很快,新的指令通过一个公共电话亭打到范家一个不记名手机上,指示了交钱的地点和方式——一个废弃的码头仓库,要求只能去一个人,把钱箱放在指定位置后离开。 范辰逸派了最信任、也最机敏的手下,带着那个装有四十九根金条和一套精美黄金首饰的箱子,独自前往指定地点。整个过程如同谍战片,充满了紧张和不确定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范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焦灼等待了几个小时后,范家的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附近派出所打来的,说有人在路边发现一个昏昏沉沉、穿着脏兮兮小西装的孩子,孩子嘴里一直念叨着“回家”和爸爸妈妈的名字,经核实,正是被绑架的范哲轩! 范家人狂喜地冲到医院,看到了虽然受到惊吓、有些虚弱但身体并无大碍的小哲轩!孩子扑进云彩霞怀里,放声大哭,而范家上下,则是喜极而泣。 绑匪果然在收到赎金后(或许清点时确实被那套精美首饰分散了注意力,或者认为范家不敢耍花样),依约放了人。 范哲轩平安归来,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范辰逸的怒火并未平息。那四十九根金条和一套首饰,如同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一边安抚家人,一边动用了更强大的力量,誓要查出幕后真凶! 而那套独特的黄金首饰,正如范辰逸所料最终成为了撬开真相的一个重要缺口。只是当真相大白,指向那个他万万没想到的人时引发的将是另一场更加猛烈、更加残酷的风暴。塔纳瓦的丧钟,已经因为他的疯狂和愚蠢,被悄然敲响…… 一个月的时间,在范家是煎熬与庆幸交织的漫长等待。小儿子范哲轩虽然平安归来,但那次绑架留下的心理阴影需要时间抚平,而范辰逸心头的怒火与追查真凶的决心,却与日俱增。那批被劫走的金条和那套独特的黄金首饰如同沉默的证人,时刻提醒着他遭受的奇耻大辱。 这天下午,范辰逸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一名心腹手下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 “老爷,有消息了!”手下压低声音,递上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和几张照片,“我们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市面上所有可能销赃的渠道。就在今天,浪淘沙区的‘永源当铺’里出现了这个。” 范辰逸接过照片,瞳孔骤然收缩!照片上,正是他那套作为“第四十九根金条”替代品、精心挑选出来的黄金首饰中的一件——一只雕刻着繁复龙凤呈祥图案的黄金手镯!水头极足的翡翠点缀其间,做工精湛,独一无二,他绝不会认错! “确认了吗?”范辰逸的声音冷得像冰。 “千真万确!当铺老板起初还支支吾吾,我们稍微用了点手段,他就全招了。来当这套首饰的,是个女人,打扮得很时髦,但有点慌张。我们根据老板的描述和当铺外的监控,顺藤摸瓜……”手下又递上另一张经过技术处理的、稍微清晰些的照片,“查到了这女人。她叫莉莉,是警察总长塔纳瓦的情人!” “塔纳瓦?!”范辰逸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抽搐!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早就怀疑此事背后有内鬼或权势人物操纵,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他刚刚“资助”过、并且有着名义上师徒关系的塔纳瓦! 联想到之前塔纳瓦上门“求助”被自己敲了一笔竹杠,以及后来得知自己并未真正帮他说情后可能的怀恨在心……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而恶毒的链条! “好……很好!”范辰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塔纳瓦!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儿子头上!” 真相大白,剩下的,就是清算。 范辰逸没有立刻发作,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更加冷静的老狮,开始不动声色地调动所有能量。塔纳瓦是警察总长,位高权重,党羽众多,公开对抗并非上策。他需要一场“意外”,一场干净利落、永绝后患的“意外”。 就在范辰逸紧锣密鼓地布局时,命运似乎也站在了他这一边。 塔纳瓦最近的日子同样不好过。范家小少爷被绑架的风波虽然渐渐平息,但他做贼心虚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军部那边又来了催促——上次苏邴哲让他“捐”的那批军火,交割日期快到了! 这笔巨大的损失本就让他肉痛不已,如今军部再次催促,语气强硬,仿佛他敢拖延一刻,就会有灭顶之灾。塔纳瓦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准备交割事宜。 这天晚上,塔纳瓦接到军部方面的电话,让他立刻带着相关文件,前往某个指定地点进行最后的确认。电话里的声音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塔纳瓦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这趟出行有些诡异,但又不敢违抗军部的命令。他精心挑选了四名最得力的保镖,全副武装,乘坐防弹轿车,在夜色中驶出了戒备森严的宅邸大门。 车辆刚驶出大门,转入相对昏暗的辅路,准备汇入主干道。 突然! “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而精准的枪声,如同死神的狞笑,从道路两侧的黑暗角落中骤然爆发!子弹如同疾风骤雨,瞬间倾泻在防弹轿车上! 第一波射击主要针对轮胎和引擎!防弹玻璃虽然挡住了直射,但猛烈的冲击力依然让车内的塔纳瓦和保镖头晕目眩! “敌袭!找掩护!”保镖头子声嘶力竭地大喊,试图拔枪反击。 但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火力凶猛且配合默契!第二波射击接踵而至,使用的是穿透力更强的□□! “噗噗噗!” 防弹玻璃终于不堪重负,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随即被子弹洞穿! “啊!”一名保镖当场中弹身亡! 塔纳瓦吓得魂飞魄散,蜷缩在后座,大声尖叫:“快开车!冲出去!” 司机猛踩油门,但爆胎的车辆失控地撞向了路边的围墙! 几乎在车辆停下的瞬间,第三波射击到来!子弹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从车窗破□□入! “呃……” 塔纳瓦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鲜血正从几个弹孔中汩汩涌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从口中溢出。他身边的保镖也相继中弹,倒在血泊中。 枪声戛然而止,如同开始时一样突兀。 黑暗中,几个幽灵般的身影迅速撤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那辆千疮百孔的防弹轿车,歪在墙边,车内是已然气绝身亡的塔纳瓦和他的保镖们。鲜血顺着车门缝隙流出,在昏暗的路灯下,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溪流。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范辰逸书房里,心腹接到电话,低声汇报:“老爷,事情办妥了。很干净。” 范辰逸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仿佛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塔纳瓦的贪婪、愚蠢和疯狂,最终将他送上了绝路。这场由绑架引发的仇杀,以最血腥的方式画上了句号。只是不知道,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塔纳瓦是否后悔过,去触碰那个他根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城市的夜晚依旧霓虹闪烁,权力的游戏却从不因某个玩家的出局而停止。只是,棋盘上的格局,已然悄然改变。与此同时医院停车场的灯光昏黄,带着一种疲惫的暖意。关文晶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结束了一天儿科病房的忙碌,只想尽快开车回到她那小小的、能隔绝外界纷扰的粉色巢穴。 但是当她走到自己那辆普通的白色代步车前时,脚步猛地顿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车身上,再次!被人用刺眼的红色喷漆,涂鸦了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字眼和图案!这一次甚至比上次更过分,不仅车门上写着难听的绰号连前挡风玻璃都被喷上了大大的“X”!徐燕风!又是这个渣渣干的吧!一股混合着极致愤怒、委屈和无力感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关文晶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盯着她欺负?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那次投诉吗? 委屈和怒火在她胸腔里翻腾,几乎要爆炸。她猛地转身,甚至顾不上理会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圣保罗医学院快步走去。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再去找尹柏萧!他是学院的理事长,他必须管管徐燕风那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医学院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尹柏萧似乎总是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关文晶也顾不上礼貌了,直接敲了门,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而入。 尹柏萧正伏案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关文晶,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看到她通红的眼眶、气得发抖的身体和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立刻明白了七八分。他放下笔,温和地问道:“文晶?这么晚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关文晶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徐燕风!又是徐燕风!他……他又把我的车给喷了!这次更过分!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他要这样没完没了地针对我!”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无伦次地控诉着徐燕风的恶行,从最初的噪音骚扰,到后来的傲慢无礼,再到这次恶劣的喷漆事件,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觉得憋屈。 尹柏萧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递过一张纸巾。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带着理解和一丝深深的无奈。“文晶,你先别急,擦擦眼泪。”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这件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关文晶接过纸巾,哽咽着:“我知道我不该总来麻烦您……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跟他讲道理他不听,报警……好像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 尹柏萧看着她无助的样子,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透彻:“文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对于徐燕风这样的人,你跟他来硬的,正面冲突,甚至是以暴制暴,效果往往适得其反。”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医学院的夜景,声音低沉:“他就像一头没有被驯服、浑身长满了逆鳞的野马。你越是用力拉缰绳,用鞭子抽打他,他越是会尥蹶子,会反抗,会想尽办法把你甩下去,甚至会用更激烈、更叛逆的方式来证明他的‘不服’。” 他转过身,目光温和却犀利地看着关文晶:“你投诉他,没收他音响,在他看来,不是他错了,而是你在用‘权威’压迫他。他那种性格,只会把这当成一场‘战争’,而你,就是他需要去挑战和击败的‘敌人’。你越是反应激烈,他反而越会觉得‘有趣’,越会变本加厉。” 关文晶愣住了,尹柏萧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她一部分怒火,却也让她更加迷茫:“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这么欺负?忍气吞声吗?” “当然不是忍气吞声。”尹柏萧摇摇头,“而是需要换一种方式。对付这种刺头,有时候,‘无视’和‘引导’比直接的对抗更有效。” “无视?”关文晶不解。 “对,某种程度上是的。当他发现他的挑衅行为无法再激起你强烈的情绪反应,无法再从你这里获得他想要的‘存在感’和‘对抗乐趣’时,他或许会觉得索然无味。”尹柏萧解释道,“当然,这需要时间,也需要你极大的忍耐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引导’。把他那种过剩的精力、叛逆的劲头,引导到正途上来。学院收容他,不是为了单纯地惩罚或约束,也是看到了他身上某种未被开发的潜质,尽管这潜质被层层劣迹所包裹。我们需要耐心,需要找到能触动他的那个点。” 第55章 第55章 尹柏萧看着关文晶:“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你完全是受害者。但我希望你能稍微忍耐一下,给学院,也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徐燕风严肃谈话,也会加强对他的管束。但同时,你也试着调整一下心态,尽量不要让他的行为过度影响你的情绪。可以吗?” 关文晶听着尹柏萧条理清晰、充满耐心的话,心中的委屈和愤怒虽然还在,但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减轻了不少。她知道尹柏萧说的是对的,徐燕风那种人,确实吃软不吃硬。可是……要做到无视,谈何容易?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我会尽量……试着不去理会他。麻烦您了。”虽然心里依旧憋闷,但至少,她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在面对这场糟心的“战争”了。离开办公室时,她的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比来时多了一丝无奈的坚韧。而尹柏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揉了揉眉心。教育一个徐燕风,比处理十件学院公务还要耗费心神。这场“驯马”之旅,看来还漫长得很。 “矾逸。”关文晶带着满腹委屈和一丝无奈的坚韧离开后,尹柏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去把那小子叫过来。马上。”桑矾逸推门进来,脸上写满了对某项重复性无效劳动的不抱希望:“大哥。”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没用的。那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滚刀肉,软硬不吃。再说一千遍一万遍,他也左耳进右耳出,转头该干嘛干嘛,说不定还变本加厉。” 尹柏萧抬起眼,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一千遍一万遍,也得说。去,叫他过来。”桑矾逸看着尹柏萧那不容反驳的眼神,把后面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是,我这就去。”他转身离开,脚步带着点认命的意味。 没过多久,办公室门被不太客气地推开,徐燕风晃悠着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兜,下巴微扬,脸上带着“老子又怎么了”的不耐烦表情,显然以为又是来挨训的......出乎他意料的是,尹柏萧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沉下脸,或者直接开始严厉的批评。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徐燕风,只是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文件,直到徐燕风站定,才缓缓抬起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怒气,没有责备,反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甚至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你不用多心。我现在叫你过来,”尹柏萧开口,声音平稳得出奇,“不是要批评你的。”徐燕风愣了一下,眉头皱起,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批评?那叫他来干嘛?尹柏萧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堪称“温和”的调子:“恰恰相反,我是要嘉奖你。” “嘉奖?”徐燕风这下彻底懵了,眼睛瞪大,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嘉奖什么?嘉奖我……又惹事了?”他语气里充满了自嘲和不信。 尹柏萧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前,目光落在徐燕风脸上,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嘉奖你……品格坚韧,目标明确,并且,坚持不懈。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虽然用错了地方,但本身,是一种难得的人才特质。” 徐燕风被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褒奖”给整不会了。他感觉极其反常,心里警铃大作,这完全不像是尹柏萧的风格!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尹柏萧:“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别拐弯抹角的!”他宁愿尹柏萧直接骂他一顿,也比这种让人心里发毛的“夸奖”来得痛快。尹柏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标准的牛皮纸信封,随手扔到了桌面上,滑到徐燕风面前。他依旧用那种带着微妙双关的语气说:“因为你的‘努力’和‘活跃’,成功‘带动’了医院和医学院近期的……嗯,‘欢乐’气氛。功不可没。这是你应得的。” 徐燕风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又看看尹柏萧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点。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起信封。入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他带着满腹疑窦,撕开了信封封口。往里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倒吸了一口冷气!信封里塞得满满的,不是文件,不是警告信,而是钞票!花花绿绿的美金!厚厚一沓,粗略一看,面额不小,绝对超过一千美元!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看向尹柏萧,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和一丝荒谬:“这……这是什么意思?!”尹柏萧迎着他惊愕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奖励。收着吧。”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徐燕风拿着那沓烫手的美金,站在那儿,第一次在面对尹柏萧时,有种完全摸不着头脑、甚至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反而让他之前准备好的一切对抗和狡辩,都噎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尹教官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尹柏萧的目光平静如水,仿佛能穿透徐燕风脸上那层混不吝的伪装,直抵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着徐燕风捏着那沓美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不是什么药,”尹柏萧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真的只是奖励。” 他顿了顿,目光在徐燕风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是在审视,又似乎带着点别的什么,语速缓慢地重复并强调了那个听起来极其荒谬的理由: “希望你以后……能继续保持,多多‘带动’这里的欢乐气氛。”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落在徐燕风耳朵里,却像是一记软绵绵却无处着力的棉花拳,把他所有预设的防御和对抗情绪都打散了。他预想中的狂风暴雨、严厉斥责、甚至关禁闭惩罚都没有出现,反而等来了一沓实实在在的美元和一句莫名其妙的“嘉奖”。 这比任何惩罚都让他感到别扭和……不安。 尹柏萧没有再给他提问或消化这诡异情况的时间,直接下达了逐客令,语气不容置疑: “好了,回去吧。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重新低下头,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刚才那场匪夷所思的“颁奖仪式”从未发生过,徐燕风这个人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已经处理完毕的插曲。 徐燕风僵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沓沉甸甸、却又无比烫手的美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词汇匮乏,脑子里一团乱麻。尹柏萧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做法,让他有一种一拳打在空气里的挫败感,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尹柏萧一眼(后者根本没抬头),然后带着满腹的疑云和那沓意外之财,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关门的声音比平时轻了很多。 桑矾逸一直等在外面,看到徐燕风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鼓鼓的信封,脸上表情古怪,不像挨了训,倒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他双手插袋问:“你有什么想法现在?”徐燕风瞥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把信封往口袋里一塞,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没什么……!”然后便不再理会桑矾逸,快步走开了,背影都透着一股罕见的迷茫。 桑矾逸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理事长办公室门,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哥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而办公室内,尹柏萧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方向。他当然知道徐燕风此刻的困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对于这种叛逆到极点的家伙,有时候,颠覆他的预期,比正面压制更有效。那沓钱,不是纵容,而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他要看看,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带动欢乐气氛?”尹柏萧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理由,嘴角最终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或许,换个思路,这个最让人头疼的刺头,真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呢?当然,前提是,要把他那股劲儿,引到该去的地方。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金卓律师事务所的茶水间里,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条,落在柳妮娜略显疲惫的侧脸上。手机听筒里传来同僚压低的声音,带着试探:“那事……你怎么看?” 柳妮娜握着马克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白。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鳞次栉比的楼宇,声音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我不能肯定。”她字斟句酌,“因为我和她……本就不算熟络。接触有限,所以真的无法判断。” 同僚似乎不死心,语气里多了几分暗示:“周医生不是和她很熟吗?我听说,他是她生前的同门师兄呢……论了解,周医生肯定懂。” “尼奥!”柳妮娜打断他,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恢复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心头的阴霾,语气变得凝重: “其实关于这事,我还不想劳烦品孝。”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慎重,“无论是真是假,现在去深究,都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有些水面,不该轻易去搅动。你懂的。”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确的警告,既是对同僚也是对自己。挂断电话后,茶水间里只剩下咖啡机运作的微弱嗡鸣。柳妮娜站在原地,没有动,窗外的光条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将那层淡淡的黑色眼影衬得更加深沉,也掩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忧虑。 “那听你的意思,真不打算告诉周医生了。”尼奥沉默片刻又问一句。“你是还想说什么吗。”柳妮娜听得出他的话中有话。 “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我带你去星洲医院看一样东西。”尼奥说。 柳妮娜于是照办,尼奥开车把她带到星洲医院的太平间,看见一具冷冻的女尸。“前几日警察总长塔纳瓦在官邸门口被枪杀的新闻你听说了吧,这个女人叫梅子,是个女混混,专门去各个学校猎艳交给塔纳瓦玩弄。也是在一个多月前她在附近的静水女子高中门口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刺死。” 尼奥边说边戴上手套揭开塑料布袋,让柳妮娜看女尸胸口上的伤口:“一刀刺穿心脏导致毙命。这手法,和十年前她的手法一模一样。熟悉她的人都懂。不光周医生,还有那个新来的接管圣保罗医学院的尹教官。她是他的未婚妻。” ——————— 金卓律师事务所的茶水间里,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长的光带,斜斜地洒落,在光洁的不锈钢台面和柳妮娜略显疲惫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却驱不散某种无形的压抑。手机听筒紧贴着耳朵,传来同僚尼奥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妮娜,那事……你怎么看?” 柳妮娜握着温热的马克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中的咖啡早已没了热气,她却浑然不觉。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只有电流的微噪。她的目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投向窗外那片冰冷而繁华的钢筋丛林,声音维持着职业律师特有的平稳,但细听之下,能捕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疏离与抗拒: “我不能肯定。”她字斟句酌,每个音节都像是经过精密衡量,“因为我和她……本就不算熟络。接触有限,交集寥寥,所以真的无法判断。” 尼奥在电话那头似乎不死心,语气里添了几分更明显的暗示,几乎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周医生不是和她很熟吗?我听说,他是她生前的同门师兄,关系匪浅……论起了解,周医生肯定比我们懂得多。” “尼奥!”柳妮娜打断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被触及敏感神经的焦躁,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控制住情绪,将那股波动压了下去,恢复冷静。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某种沉闷的东西驱散,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其实关于这事,我还不想劳烦品孝。”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而慎重,像是在陈述一项重要决议,“无论是真是假,在眼下这个当口去深究,都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掀起我们无法控制的波澜。有些水面,看似平静,底下却可能是漩涡。不该轻易去搅动。你懂的。” 她的话语里带着明确的警告,既是对尼奥刨根问底的制止,也是对自己内心某种冲动念头的强行压制。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听你的意思,是真不打算告诉周医生了?”尼奥沉默片刻,又问了一句,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柳妮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未尽的意味,眉头微蹙:“你是还想说什么吗?” 尼奥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密接头的紧迫感:“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我带你去星洲医院看一样东西。” 没有多余的解释,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忙音。柳妮娜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光带在她脸上明暗交错,将那层为了掩盖倦容而精心描绘的淡黑色眼影衬得更加深沉,也恰到好处地掩住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的忧虑。咖啡机的嗡鸣声在寂静的茶水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半小时后,柳妮娜坐上了尼奥的车。车厢内气氛沉闷,尼奥一路无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脸色凝重。车子最终驶入了星洲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这里光线昏暗,空气阴冷,带着一股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的、属于终结的气息。 尼奥领着柳妮娜,绕过忙碌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径直走向医院最深处那个常人避之不及的区域——太平间。冰冷的金属大门被推开,一股更强的寒意扑面而来。 在一排排冰冷的不锈钢储藏柜前,尼奥停下脚步,向管理员出示了证件(显然是事先打点好的),然后拉开了其中一个柜子。滑轮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一具被白色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的人形轮廓被拖了出来。 “前几日警察总长塔纳瓦在官邸门口被枪杀的新闻,你听说了吧。”尼奥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戴上乳胶手套,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柳妮娜点了点头,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这个女人叫梅子,”尼奥的手搭在塑料布的边缘,“是个有名的女混混,专门流连于各个学校,物色年轻女孩,用各种手段胁迫她们,然后交给塔纳瓦那个老色鬼玩弄。”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柳妮娜的呼吸微微一滞。 尼奥继续说道:“也是在一个多月前,她在附近的静水女子高中门口,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当街刺死。”话音未落,他猛地掀开了覆盖在尸体头胸部位的塑料布。 一股更浓的寒气散出。柳妮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目光却被牢牢钉在了尸体裸露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个清晰的、虽然经过缝合但仍显得狰狞可怖的创口。 第56章 第56章 尼奥指着那个伤口,声音低沉而肯定,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鉴定报告:“一刀刺穿心脏,瞬间毙命。干净,利落,精准得可怕。”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柳妮娜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这手法,和十年前‘她’的手法,一模一样。熟悉‘她’的人,都懂。”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冲击力完全释放,然后才缓缓补充了那句最关键、也最致命的话: “不光周医生懂。还有那个新来的、接管圣保罗医学院的尹教官——尹柏萧。‘她’……是‘她’生前的未婚妻。” 柳妮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那个冰冷的伤口,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十年前某个血腥的场景,看到了那个代号或许已被遗忘、却与尹柏萧和周品孝都有着深刻羁绊的传奇女谍的身影。 十年前的手法重现江湖……目标是与塔纳瓦有关的梅子……尹柏萧的未婚妻……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在她脑海中疯狂碰撞,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她终于明白,尼奥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求证,而是为了警告,或者说,是为了将她拉入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 太平间的灯光冰冷而惨白,映照着柳妮娜毫无血色的脸。她站在那里,仿佛也变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柳妮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自我欺骗:“万一是……巧合呢?”她的目光还停留在梅子胸口那个精准致命的伤口上,仿佛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可以证明这只是模仿作案的可能性。 尼奥闻言,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在空旷阴冷的太平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转过身,正面看着柳妮娜,眼神里充满了“你何必自欺欺人”的锐利光芒。 “巧合?”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妮娜,以你的专业和智商,真的相信这种‘巧合’吗?一刀毙命,直穿心脏,创口角度、深度、力道控制得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发力习惯都如出一辙!这不是街头混混的乱刺,这是顶尖高手才有的、烙印在肌肉记忆里的杀人技!” 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你觉得,这世上有多少‘巧合’能巧合到连十年前已经绝迹的独门手法都完美复刻?” 柳妮娜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尼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试图构建的心理防线上。 见她依旧犹豫,尼奥冷笑更甚,抛出了最具分量的证据:“如果你还坚持认为这是‘巧合’,好,你可以自己去查。军部的内部档案库,最高加密级别那些关于已故顶尖外勤人员的行动记录和伤亡评估报告。” 他盯着柳妮娜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你去查!查查看,‘她’死去的这十年来,国内外出现的所有暗杀、清理行动记录里,有没有哪一个特工——无论是我们的,还是敌对的——使用的手法和‘她’是一模一样的!” 他顿了顿,让这个问题的分量完全沉淀下去,然后才缓缓补充,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肯定: “我告诉你,没有。一个都没有。那种手法,随着‘她’的死亡,就已经成了绝响。是独属于‘澜悦’的标记。” “澜悦”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柳妮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中那个被封存了十年的、与周品孝和尹柏萧都息息相关的潘多拉魔盒。 尼奥不再多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冰冷的事实面前,最后那点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 太平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制冷设备持续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中弥漫的寒意,此刻仿佛直接沁入了柳妮娜的骨髓。 巧合的可能性被尼奥这番基于事实和逻辑的犀利言辞,彻底碾碎了。剩下的,只有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一个本应死去十年的幽灵,或许……真的以某种方式,回来了。而她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更大的风暴…… 深夜11点,万籁俱寂。圣保罗医学院女生宿舍楼,因为只入住几个女生,大部分窗户是漆黑,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像夜航中孤独的灯塔。叶馨蒙的宿舍便是其中之一。 麦静琪和白蕾妮正在专心伏案学习。全漫薰一边放流行音乐一边热舞。倪梦萱不知在厨房那边忙碌什么。 唯独叶馨蒙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和窥探。桌面上,台灯洒下一圈昏黄但集中的光晕,照亮了中央那台略显老旧的收音机,以及旁边摊开的笔记本和几只削尖的铅笔。 叶馨蒙穿着简单的睡衣,头发随意披散着坐在收音机前。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困倦,只有一种猎手般的专注和冷静。经过多日的守候和徒劳,她预感今晚可能会有收获。将收音机的频率,再次精准地调到了那个曾出现异常“滋滋”声的频道。 此刻,电台里正播放着一档舒缓的深夜音乐节目,主持人的声音慵懒磁性。但叶馨蒙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节目内容上,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听觉上,像最精密的雷达,过滤着一切无关的声响,只等待那个特定“杂音”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节目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窗外偶尔传来夜归学生的模糊说笑声或远处车辆的引擎声。 突然—— 就在两首歌曲切换的短暂空白间隙,一个极其微弱、非自然的“滋滋”声,如同幽灵般,再次夹杂在背景噪音中,一闪而过! 来了! 叶馨蒙的心脏猛地一跳,但她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立刻抓起铅笔,左手轻轻调节收音机的微调旋钮,试图让那信号更清晰一些。她的耳朵几乎要贴到收音机的喇叭上。 “滋滋……滋……滋滋滋……” 信号断断续续,极其不稳定,时强时弱,仿佛随时会消失。但它确实存在,而且与上次听到的质感一模一样! 第一步:专注倾听。她闭上双眼,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听觉上。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细微、诡异、充满未知信息的电流脉冲声。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开始对接收到的声音进行初步分析和分类。 第二步:记录节奏。铅笔尖迅速落在空白的纸页上。她摒弃了所有复杂的设备,回归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方法——纸笔记录与模式识别。她尝试将听到的脉冲声转化为最简单的符号: ·短暂的“滋”声,记录为一个点(·)。 ·稍长一点的“滋滋”声,记录为一条短横线(—)。 ·更长的停顿,则留下稍大的空格。 她的手腕稳定而迅速,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留下了一串由点和线组成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序列: 【·—··——···—·——···—··—…】 这本质上是在尝试用听觉破译一种可能的二进制编码,类似莫尔斯电码,但可能规则完全不同。她不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编码,但记录下其节奏模式是第一步。 第三步:记录音高变化。在记录节奏的同时,她极其敏锐地捕捉到,那“滋滋”声并非一成不变,其音调(频率)有极其细微的起伏!有时会稍微尖锐一点,有时则略显低沉。这可能是另一种维度的信息载体! 她立刻在节奏符号的上方或下方,添加了新的标记: ·用向上的箭头(↑)表示她感知到的音调升高。 ·用向下的箭头(↓)表示音调降低。 于是,纸上的记录变成了更复杂的两行: 节奏行:·—··——···—·——···—··— 音高行:↓↑·↓↑↑·↓↓↑·↓↑↑··↓↑·… (注:·表示音高无显著变化或无法判断) 第四步:坚持与捕捉。信号极其微弱,时断时续。有时突然清晰几秒,然后又湮没在音乐或噪音中。叶馨蒙必须保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手指因为用力握着铅笔而微微发白,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敢有丝毫分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的脉冲。 这样的监听和记录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期间信号出现了三次相对清晰的波段,每次持续几十秒到一分钟不等。 当信号最终彻底消失,收音机里重新只剩下正常的节目声音时,叶馨蒙才缓缓放下铅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拿起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张,仔细审视着上面那些由点、线、箭头构成的“天书”。单看这一次的记录,似乎毫无规律可言。 但叶馨蒙并不气馁。她知道,情报传输为了确保接收,往往会重复发送。 关键在于重复。 她需要连续多个晚上,在同一时间段,坚守在这个频率前,捕捉并记录下尽可能多的信号片段。然后,将这些不同夜晚的记录进行交叉对比,寻找其中重复出现的、完全相同的模式序列。 一旦找到了重复的模式,那就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这绝非自然干扰或偶然,而是有意识、有目的的人工编码信息传输! 她将今晚的记录小心地标注上日期和时间,然后收进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窗外,夜色正浓。叶馨蒙关掉台灯和收音机,宿舍陷入一片黑暗。但她知道在这座看似平静的校园乃至整个城市的上空,正有看不见的电波在传递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她,已经抓住了这秘密的一缕蛛丝。接下来的工作,更需要耐心和智慧。破译,才刚刚开始。这场隐藏在声波中的无声战争,她已悄然介入。 深夜的敲门声略显急促,打破了宿舍内的绝对专注。叶馨蒙如同被惊动的夜行动物,眼神瞬间一凛,但迅速恢复了平静。她以极快的速度关掉了收音机旋钮,那诡异的“滋滋”声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她将记录着符号的纸张随手塞进一本摊开的教科书里合上,这才起身,脸上挂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被打扰的困倦,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倪梦萱。她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盘,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五颜六色、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马卡龙,正散发着刚出炉的甜香和温热气息。倪梦萱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神里的惊惧也消散了许多,但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感。 “馨蒙!没打扰你休息吧?”倪梦萱的声音带着点歉意和轻快,“我刚烤好的马卡龙,想着给你送点来尝尝鲜。” 叶馨蒙脸上立刻绽放出惊喜的笑容,侧身让开:“梦萱!快请进!你太客气了!”她表现得像一个被意外惊喜击中的普通学生,目光落在那些漂亮的马卡龙上,“哇,看起来就好好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点心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前世她见识过各国顶尖美食,马卡龙自然不陌生,但作为“叶馨蒙”,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表现出新奇和赞叹是合情合理的。 倪梦萱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笑着走进宿舍,将盘子放在书桌上:“第一次尝?那更要试试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我减了糖,应该不会太腻。” 两人在书桌旁坐下。叶馨蒙拿起一个粉色的马卡龙,小心地咬了一口,外层酥脆,内里绵软,甜度确实恰到好处。她由衷地赞美:“真好吃!学姐你手艺太好了!” 倪梦萱看着叶馨蒙享受的表情,自己也拿起一个,小口吃着,气氛轻松而温馨。经历了之前的恐怖事件,这种平凡的女孩间的分享时刻,对她来说显得格外珍贵。 闲聊了几句关于马卡龙的做法和口味后叶馨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随意的口吻问:“对了,你这几天回过静水那边吗?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静水,倪梦萱拿着马卡龙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语气也尽量显得平淡:“没事。现在挺平静的。自从……”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自从那个梅子出事以后,学校里那种乌烟瘴气的感觉少了很多。” 叶馨蒙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好奇:“梅子?就是那个……之前很嚣张的金发女人?” “就是她!”倪梦萱点了点头,提到这个名字,她眼底还是掠过一丝厌恶和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她死了。 听说就在学校附近,被人……嗯,反正就是没了。”她似乎不愿详细描述那血腥的过程。 叶馨蒙轻轻“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用一种近乎淡漠的、 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语气,轻轻说道:“呵呵,真是时候。” 她抬起眼,看向倪梦萱,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倪梦萱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 “她该死。”叶馨蒙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珠落地,清晰无比,“那是她的报应。”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或愤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决断。 倪梦萱愣住,拿着马卡龙的手僵在半空。她没想到叶馨蒙会说得这么直接,这么……冷血。虽然她也恨极了梅子,觉得她死有余辜但“报应”这个词从叶馨蒙这样一个看起来单纯可爱的学妹嘴里说出来,配上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总让人觉得有些……违和,甚至有点害怕。 宿舍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虫鸣。 叶馨蒙似乎察觉到了倪梦萱的怔忡,立刻又换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仿佛刚才那句冰冷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坏人得到惩罚,是好事。来,再吃一个,这个绿色的好像是抹茶味的?”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但倪梦萱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疙瘩。她看着叶馨蒙灿烂的笑容,再联想到她刚才那句“报应”,总觉得这个女生身上,似乎隐藏着一些她看不透的东西。那种瞬间的气质转换,太过自然,也太过突兀。 又坐了一会儿,分享完马卡龙,又聊了些学院的趣事,倪梦萱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倪梦萱,叶馨蒙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盘色彩缤纷的马卡龙,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冷静。 倪梦萱带来的关于静水平静的消息以及对她那句“报应”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梅子的死,清除了一个明显的毒瘤,也暂时安抚了倪梦萱的情绪,这很好。 但真正的威胁——塔纳瓦虽然已死,可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以及城市上空那些诡异的电波,都提醒着她,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远未停止涌动。 她重新拿出那张记录着电波符号的纸,目光锐利。享受片刻的温馨可以,但她从未忘记自己重活一世,所要面对的,远不止是校园里的点心和小小的霸凌。 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第57章 第57章 说来奇怪,自从徐燕风收到那笔匪夷所思的“奖金”后,关文晶的车身还真的清净了。连续几天,她那辆白色代步车都完好无损地停在老位置,再没有出现新的、刺眼的红色涂鸦。 关文晶悬着的心渐渐落回实处,虽然对尹柏萧用的什么方法充满好奇,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她由衷地感激,也试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工作和生活上,努力将那段不愉快的插曲翻篇。 这天下午,关文晶刚结束轮班拖着略显疲惫但轻松了不少的步伐走向停车场。阳光正好,给冰冷的医院环境带来一丝暖意。她低头从包里翻找车钥匙,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链条转动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蛮横的劲风,“嗖”地一下从她身边擦过,吓得她猛地后退一步,心跳漏了半拍。 定睛一看,正是徐燕风!他骑着一辆崭新的、涂装花里胡哨的山地自行车,技术娴熟地在停车场狭窄的车道间穿梭,速度快得惊人。 他似乎故意在关文晶附近绕了个小圈然后猛地捏闸,单脚支地,斜睨着眼看向她,嘴角挂着一丝说不清是挑衅还是炫耀的弧度随即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仿佛这事:“小爷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但你也别以为这事完了”的意味。接着,他脚下一用力,自行车再次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径直朝着圣保罗医学院的方向骑去,留下一个嚣张又利落的背影。 关文晶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些发懵导致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车钥匙,心情复杂。虽然车不再被破坏是好事,但徐燕风这态度……分明是把“不找茬”当成了一种对她“恩赐”似的,这比明目张胆的敌对更让她觉得憋闷和无力。她悻悻然摇摇头,决定不去深究这个叛逆少年诡异的行为逻辑,只要相安无事就好。 然而,这一幕,恰好被刚从门诊大楼出来的孟晓美尽收眼底———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好几次“碰巧”目睹了徐燕风对着关文晶的爱车肆意喷漆的场面,每次都在心里暗爽,甚至巴不得那小子闹得更凶些,好看关文晶出糗倒霉。 可这次,她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小子居然只是骑车路过,还哼了一声就走了?关文晶的车身上干干净净,连个划痕都没有!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那个看起来一身痞子气的男孩子,怎么突然就转性了?不喷漆了? 孟晓美拧着精心描画过的眉毛,心里像有只猫在抓。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他怎么可以轻易放过关文晶?难道是关文晶私下里去找了那小子,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他给哄住了?或者是她去找了尹教官,尹教官用了什么特殊方法压制了他? 各种猜测在孟晓美脑子里翻腾,每一种都让她更加不舒服。她宁愿看到关文晶继续焦头烂额、车子被喷得花花绿绿,也不愿看到她如此“平静”地摆脱困扰。这种“反常”的平静,在她看来,本身就透着蹊跷和可疑。 “哼,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孟晓美盯着关文晶走向驾驶座的背影,低声自语,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不甘,“我倒要看看,你能清净多久!这事没完,肯定还有后续!” 她打定主意,要更加留意关文晶和医学院那边的动静。她不相信矛盾会凭空消失,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这种好奇心混合着嫉妒和幸灾乐祸的期待,让她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兴奋感。关文晶的短暂安宁,在孟晓美这里,成了新一轮风暴来临前的诡异平静。 “诶诶诶诶!快过来看哪!”徐燕风把崭新的山地车往宿舍楼下一支,双手叉腰,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得意,瞬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什么,什么,新车?”几个好奇的学生从窗户探出头,还有几个正在附近活动的,听到动静立刻围拢过来。毕竟,徐燕风在学院里是个“名人”,他的任何举动都自带关注度。 “哇,这车可以啊!最新款的吧?”何念曦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涂装这么炫!肯定不便宜吧!”薛耀溪这话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徐燕风很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下巴扬得更高了,拍了拍车座:“那当然!我眼光能差?” 尹柏萧和桑矾逸也闻讯而来,尹柏萧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目光平静地落在自行车上,又缓缓移到徐燕风那张写满“快夸我、快问我”的脸上。桑矾逸则跟在尹柏萧身后,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惯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小子,刚消停两天,又搞什么名堂。 徐燕风看到尹柏萧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最主要的观众,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尹教官,桑教官,你们也来了?看看,我这新坐骑怎么样?”他特意拍了拍那亮闪闪的车架,补充道:“这可得感谢您那笔‘奖金’,鼓励我‘带动欢乐气氛’嘛!我寻思着,有辆好车,活动范围大了,说不定能‘带动’得更远、更‘欢乐’呢!”这话里的潜台词和试探意味十足,周围几个学生听得云里雾里,但桑矾逸的脸色却沉了沉,看向尹柏萧,眼神像是在说:“看吧大哥,我就说这钱给出去准没好事,他这就嘚瑟上了!” 尹柏萧却并未动怒,他上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下自行车,甚至还伸手轻轻按了按轮胎,检查了一下刹车,动作专业得像是个资深车友。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徐燕风,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车是不错。品牌、型号选得都还可以,配置也够用。” 徐燕风没想到尹柏萧会给出这么一句近乎“专业认可”的评价,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卡在了喉咙里。尹柏萧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过,既然是靠‘带动气氛’得来的奖励买的,那就别让它只成为一个摆设或者……惹事的工具。”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徐燕风:“鹊山有一条赛跑道。喜欢骑车可以去那里练练技术,消耗消耗多余的精力。总比在人多车多的停车场里横冲直撞要强,也安全。” 这话一出,不仅徐燕风感到意外,连桑矾逸和周围的学生都感到意外。尹柏萧这非但没有批评他炫耀和可能超速,反而……给他指了个可以“撒野”的地方? 徐燕风眼神闪烁,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真心建议,还是新的圈套? 尹柏萧不再多言只是最后留下一句:“车买了,就好好用。记住,工具本身无对错,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说完,便对桑矾逸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人群。 桑矾逸赶紧跟上,走出几步远,才压低声音不解地问:“大哥,你怎么还鼓励他去多练习?以他的性格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尹柏萧脚步未停淡淡道:“堵不如疏。他把精力用在挑战那条路上,总比用在琢磨怎么给关医生的车喷漆强。况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那条路够他喝一壶的。磨磨他的性子,也好。” 桑矾逸恍然大悟,原来大哥是想用更危险但更“合法”的途径去消耗徐燕风那无处安放的叛逆和精力。这招,真是……高明又冒险。 而留在原地的徐燕风,看着尹柏萧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崭新的自行车,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尹柏萧每次的反应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条赛车道……去,还是不去?这似乎成了一个新的、更具吸引力的挑战。他舔了舔嘴唇,眼中燃起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怎么,你真要去练车了?”全漫薰双手合抱在胸前,看着徐燕风熟练地调试着新车变速器,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和不解。 “当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徐燕风长腿一跨,稳稳坐上車座,脚尖点地,动作流畅带着点迫不及待,“既然是尹教官亲自推荐的好地方,不去瞧瞧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好意?”他刻意加重了“推荐”和“好意”两个词,嘴角扯出一抹玩味的笑。 全漫薰翻了个白眼:“尹教官突然给你奖金,还夸你‘品格坚韧’?我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他到底是在夸你呢,还是拐着弯骂你冥顽不灵?”她总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反常的蹊跷。 徐燕风耸耸肩,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脚下一蹬,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管他是夸是骂,钱到手了,车买来了,那就是我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他似乎打定主意不去深究尹柏萧那深不见底的心思,只想享受眼前这辆新车带来的自由感。 “诶哇,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薛耀溪被徐燕风那副嘚瑟样激起了好胜心,他整了整身上价格不菲的休闲服,摆出惯常的富家公子派头,用带着点夸张的语调说:“一辆自行车而已看把你得意的。改天!等周末我回家,把我那辆新到的跑车开过来那才叫真正的座驾!到时候让你们都开开眼界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这话引来了几个美女的羡慕的目光,这让他更加得意。徐燕风却只是嗤笑一声,回头瞥了薛耀溪一眼,眼神里带着点不屑:“四个轮子的铁壳子有什么意思?堵在路上就像个一蜗牛,还是我的两个轮子才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说完他不再理会薛耀溪的炫富,用力一蹬踏板,山地车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荫小道里。 全漫薰看着徐燕风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又看向还在那滔滔不绝描述自家跑车有多炫的薛耀溪,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两个人,一个像野马一样难以驯服,一个像孔雀一样喜欢开屏,真是没一个省心的。不过,徐燕风这一去赛车跑道,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尹柏萧的那条“推荐”路线,恐怕没那么简单。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拐角,孟晓美假装路过,将刚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奖金”、“尹教官推荐的路”……这些关键词像拼图一样在她脑中组合。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个可以大做文章的把柄。或许,是该找个机会,让一下那位最近心情不错的关文晶医生尝尝苦头了。 另一方面。宋几何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忐忑,开始了他在点子公司的“灵感顾问”生涯。 莫老那句“能跳出常规框架思考”的评价,像一根微弱的火柴,暂时照亮了他因屡屡碰壁而黯淡无比的自信心。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用自己“独特”的思维为公司创造价值。 第二天一早,他特意换上了唯一一套还算笔挺的西装(面试穿的那套),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梧桐街旧巷77号。推开那扇挂着风铃的木门,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昨晚还显得静谧、甚至有些冷清的店面此刻竟人声鼎沸!十几排整齐的格子间填满了原本空旷的空间,每张桌子上都配备着电脑和耳机电话。几十个穿着各异但都精神饱满的员工正戴着耳机,对着话筒飞快地说着什么,键盘敲击声、低声交谈声、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忙碌的交响乐。墙壁上的电子屏幕滚动显示着“当前排队咨询量:187”、“平均接通时长:45秒”、“满意度指数:92.5%”。 这……这哪里是昨晚那个只有莫老一人的幽静书斋?分明是一个高效运转的呼叫中心! “宋几何?来得挺早嘛。”莫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今天换上了一件中式盘扣的褂子,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笑眯眯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宋几何。 “莫老,这……这是?”宋几何指着眼前繁忙的景象,舌头都有些打结。 “哦,这是我们点子公司的‘灵感热线’部门。”莫老轻描淡写地解释,“白天,我们主要通过电话和网络平台,为大众提供即时的问题解决方案。晚上,才处理那些需要深入研究的定制化案子。来吧,你的工位在那边。” 莫老领着晕乎乎的宋几何穿过忙碌的格子间,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工位上已经摆好了崭新的电脑、耳机和一本厚厚的《灵感顾问工作手册》。 “熟悉一下手册,九点整,系统会自动分配咨询电话进来。记住我们的宗旨:‘无论问题多奇葩,点子公司有办法’!放开思路,大胆建议,不用担心对错,我们的平台有强大的实时反馈和风险控制系统。”莫老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踱步离开了。 宋几何坐下,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手册。扉页上赫然写着:“核心原则:颠覆常规,出奇制胜!拒绝平庸,拥抱脑洞!”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里面的案例和话术指南,都透着一股“不按常理出牌”的邪气: ·案例一:客户抱怨邻居家的狗总是半夜狂吠。标准建议:与邻居沟通,或向物业投诉。本公司灵感建议:录制一段狼嚎声,在狗叫时用大音量播放,让狗以为领地来了更强的竞争者,产生恐惧而闭嘴。或者,购买一款狗狗专用“止吠超声波发射器”(手册附录有推荐品牌)。 ·案例二:孩子沉迷手机游戏,不爱学习。标准建议:限制玩手机时间,多陪伴引导。本公司灵感建议:家长苦练游戏技术,在游戏里“血虐”孩子,粉碎其游戏自信,让其产生挫败感从而放弃。或者,告诉孩子游戏里的顶级装备和皮肤都可以通过完成作业积分来兑换(需家长配合设计积分系统)。 ·案例三:上班族总觉得同事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心情压抑。标准建议:加强沟通,建立自信。本公司灵感建议:购买一个迷你录音笔随身携带(附录有链接),录下周围环境音,回家反复聆听,以证实或证伪自己的猜测,求个心安。或者,主动散布一些关于自己的、无伤大雅的搞笑谣言(比如“其实我是隐藏的富二代体验生活”),转移同事注意力。 这……这真的是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吗?宋几何心里直打鼓,但想到莫老的赏识和自己岌岌可危的生计,他硬着头皮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也许,这就是现代咨询业的“创新”所在吧。 九点整,系统提示音响起,第一个电话接了进来。是一个声音焦急的年轻女孩: “喂?是点子公司吗?救命啊!我明天要和暗恋的男生第一次约会,约在图书馆,我好紧张,怕冷场,该聊什么话题才能让他对我有好感啊?” 第58章 第58章 宋几何脑子里立刻闪过手册里的类似案例,他清了清嗓子,按照培训的话术,用一种自信而神秘的语调回答:“女士您好,感谢致电点子公司。关于图书馆约会,常规话题比如书籍、电影都太乏味了。我建议您采用‘神秘共鸣法’:您可以提前悄悄观察他正在看什么书,然后快速用手机查阅该书最冷门、最艰涩的一个理论或段落。在适当时候,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并表现出极大的困惑,问他‘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觉得呢?’。这会立刻激发他的表达欲和成就感,觉得您是个有深度又需要他帮助的女孩,好感度倍增!” 电话那头的女孩将信将疑:“啊?这……这能行吗?要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宋几何笃定地说:“放心,根据我们的数据分析,95%的男性在异性面前,尤其是感兴趣的异性面前,无法抗拒展示自己知识面的诱惑。即使他不知道,也会想办法圆过去,这同样是互动的好机会。祝您约会成功!” 女孩道谢后挂了电话。宋几何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出汗了。这主意听起来有点扯,但似乎……逻辑上能自洽?他忐忑地看了一眼系统反馈,屏幕上显示“客户满意度:四星(满分五星)”,后面还有个备注:“主意很新奇,我试试看!” 首战告捷!宋几何顿时信心大增。看来,这套“颠覆常规”的方法论,真的有效! 紧接着,第二个电话进来。一位大妈声音洪亮: “喂!点子公司吗?我家楼下新开了个广场舞队,音响震天响,吵得我老伴心脏病都要犯了!找她们理论好几次了,根本不理,还说我们老古董!你们有什么办法没?” 宋几何飞速浏览手册,灵感迸发:“阿姨您好!硬碰硬肯定不行。我建议您采用‘融入瓦解术’:您和老伴,明天就去加入她们的广场舞队!而且要跳得比谁都投入,比谁都热情!主动帮她们买水、擦汗、拉拢队员。等您混成队伍里的‘核心骨干’后,再提议‘为了不影响更多邻居,咱们把音响调小点,或者换个方向’,或者‘我发现河边有个地方音响效果更好还不扰民’。从内部攻破,兵不血刃!” 大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爆发出响亮的大笑:“哈哈哈!小伙子你这主意太损了!不过……好像真有点道理!行,我跟我老伴商量商量,就当锻炼身体了!” 电话挂断,满意度直接五星!还附带评论:“这小伙子脑子活络!下次还找他!” 宋几何彻底放开了。他开始享受这种天马行空、为人“排忧解难”的感觉。一个个电话接进来,他的“灵感”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客户问:“老板总让我加班,还不给加班费,怎么委婉提?” ·宋几何答:“下次加班时,您就在公司群里实时直播您的加班动态:‘凌晨两点,为公司前程奋斗,精神奕奕!’配图泡面。或者,给老板发一封邮件,标题是‘关于优化工作效率以避免不必要的额外工时成本的建议’,正文委婉提及加班对健康和个人生活的影响,并抄送HR。” ·客户问:“女朋友总嫌我直男审美,送礼物总被吐槽,怎么办?” ·宋几何答:“下次送礼,别送实物了。送她一个‘盲盒承诺’,比如‘本承诺券可兑换:一次你指东我绝不往西的绝对服从日’、‘一次你说了算的旅行目的地选择权’。既有新意,又显得您用心。” ·客户问:“合租的室友总是不洗碗,堆在水池里发臭,怎么说都没用?” ·宋几何答:“买一套最丑、最破、碗沿还带缺口的餐具,专门给他用。或者,在他堆起的脏碗旁,贴一张‘出租位:招租爱干净蟑螂一家’的搞笑纸条。用魔法打败魔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几何完全沉浸在这种“灵感顾问”的角色中。他的工位满意度评分节节攀升,甚至偶尔还能收到客户点名表扬。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用武之地,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稍稍冲淡了失业和失恋的阴霾。他甚至开始觉得金笃魁说他“毛毛躁躁”、“想法太多”,或许并不是缺点,而是未被发掘的潜能! 当然,他给出的主意,绝大多数都带着一股浓浓的“馊味”,看似机灵,实则往往忽略了人情世故的复杂性和潜在的风险。那个图书馆约会的女孩,后来有没有真的用“冷门理论”搭讪成功?那位去“融入”广场舞队的大妈,是否真的能调低音响?这些后续,宋几何不得而知。他沉浸在每一个电话被接起、每一个问题被“解决”、每一个满意度评分带来的即时成就感中…… 深夜的圣保罗医院,静得仿佛一座被时间遗忘的白色迷宫。走廊里的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墙壁映照出一种类似陈年旧纸的暗黄色泽,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沉淀感。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似乎也随着夜色变浓而沉淀下来变得稀薄又陈旧,还混杂着某种更深沉的、属于药物的苦涩与衰败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压抑感。 女护工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擦拭着护士站前台的台面。她的动作轻柔得近乎无声,抹布在光洁的塑料表面缓缓划过,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束在脑后的黑发柔顺服帖,偶尔有几缕不听话地滑落到脸颊旁,她便用戴着淡蓝色橡胶手套的手背轻轻将其掠回耳后,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与阴影的交错中显得格外柔和静谧,宛如一幅定格的素描画。 “叮——” 一声清脆的电梯提示音打破了走廊的沉寂,电梯门随之无声地滑开。韦奚珃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加班后的倦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女护工,出于平日里的礼貌习惯,他微微点了点头,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辛苦了。” 女护工闻声抬起头,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程式化的微笑——温和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既不失礼貌,又保持着距离。 “不辛苦。”她轻声回应,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在寂静的走廊里漾开一圈微不可闻的涟漪。说完,她便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擦拭工作,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短暂交集,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波澜。 韦奚珃本已迈开脚步准备离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她抬起的脸庞时微微顿住了。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悄然袭来,就像指尖不经意间掠过蛛网,虽细微却不容忽视。他下意识地又多看了一眼。 她的肌肤光滑得近乎透明,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瓷般的温润光泽;那两弯眉毛生得极好,浓淡适宜,如同远山含黛,透着自然的灵气;嘴唇的轮廓饱满而清晰,色泽是健康的淡粉……这张脸,漂亮得有些醒目,但那种熟悉感并非源于单纯的欣赏,而是来自记忆深处的某种勾连,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在哪里见过呢? 他快速在脑海中检索着可能的线索。是医院新来的同事?某个来办理手续的患者家属?还是某次会议上偶然瞥见的面孔? 一时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毫无头绪。那种感觉飘忽不定,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实质。韦奚珃向来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尤其对方只是一个面生的护工,不值得过多探究。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异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继续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将身后的寂静与那个低头忙碌的身影一同留在了长廊深处。 女护工在他转身之后,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或变化,仿佛刚才的对话和那短暂的注视都未曾发生过。她依旧专注于眼前的一方台面,直到将其擦拭得一尘不染,连一丝指纹的痕迹都找不到才停下。 韦奚珃走出医院的自动玻璃门,深夜的凉意带着草木的清新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轻颤。他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快步走向停车场。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的瞬间,密闭的空间将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他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一眼医院大门的方向,准备发动汽车离开。 就在这一刹那,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针猝然刺入记忆的某个角落——一个尘封已久、几乎被遗忘的画面,猛地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不是在日常生活的交集,而是在……很多年前军区医院内部系统的某个加密通告里?或者是一次高层会议上传达的简报附件中?具体的情境已经模糊不清,但那个名字和那张照片,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关澜悦。 那个名字后面跟着的是简短而冰冷的讯息:间谍之花陨落……涉嫌叛逃在中环路11号线……被击毙。 他还记得,当时那则内部通报附件里附带了一张遇难者的证件照。照片是黑白的,印刷质量也很一般,但足以看清面容。 此刻,韦奚珃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张照片上的脸——白皙的肌肤,浓密的眉毛,饱满的嘴唇,如瀑的秀发,标准的鹅蛋脸——五官轮廓,眉眼间的神韵……竟然与刚才那个在护士站前擦拭台面的女护工的脸,高度地、惊人地重合了! “不正是……” 他下意识地低语出声,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干涩而突兀。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顺着脊椎瞬间蔓延至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回头,透过后车窗,望向那座在夜色中矗立的、灯火阑珊的圣保罗医院大门。白色的建筑在沉沉的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团,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强行摁了下去。 不不不!怎么可能! 韦奚珃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诞不经的想法。关澜悦,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官方早就确认那个人已经死了。一个已经死亡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成了一个年轻的护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应该是巧合。世界这么大,长得相像的人太多了。一定是自己加班太晚,头脑不清醒,才会产生这种荒谬的联想。 他转回身,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拼命说服自己,这只是疲劳导致的错觉,是记忆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可是,记忆中那张黑白证件照上,那张平静却难掩英气的面容,和刚才灯光下女护工那张鲜活却透着一种诡异平静的脸,总是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重叠,挥之不去。 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 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头。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深究,只是带着这个未解的疑问,发动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车灯划破浓重的黑暗将医院的轮廓远远抛在身后。但那个关于“相似”的谜题,却像一粒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悄然落进了他的心底。 叶馨蒙回到宿舍,反手锁好门,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只属于她一人的静谧。她并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先走到窗边,再次确认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所有外部视线。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老式收音机。 旋钮转动,熟悉的电台声音流淌出来,是夜间谈话节目,主持人和嘉宾正讨论着一个不痛不痒的社会话题。叶馨蒙调到她重点监控的那个频率,将音量调到恰好能听清细节又不至于扰民的程度。 她凝神静气,侧耳倾听了将近二十分钟。 一切正常。 只有清晰的节目音频和微弱的、属于正常广播范围的背景底噪。那个诡异的、带有明确脉冲节奏感的“滋滋”声,暂时并没有出现。 叶馨蒙脸上没有丝毫失望的表情,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轻轻关掉了收音机。猎手需要极大的耐心,信号的间歇性出现本就在预料之中。果然过了十多分钟,来了。“滋滋……” 大约0点左右,录音完毕。她开始分析已有的“猎物”痕迹。 她清理好书桌,如同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然后将所需的工具一一摆放整齐:多个笔记本和不同颜色的笔:这是她的主战场。几个崭新的硬皮笔记本,一盒包含黑、红、蓝、绿在内的多种颜色水笔。一把带秒针的手表:表盘清晰,秒针移动平稳,用于精确捕捉脉冲时长。一把透明直尺:用于在纸上画出规整、精确的时间轴。手机开启飞行模式,仅使用本地录音功能,这是她的“辅助记忆库”。她不会依赖软件分析但需要它能忠实回放记录下的音频片段,供她反复核对。 工具准备就绪,叶馨蒙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开始了正式的破译工作。第一步,首先建立时间轴和符号系统。 她打开一个空白笔记本,用直尺和铅笔,在页面顶端画下一条长长的水平线作为时间基准轴。然后,以厘米为单位,每隔一厘米做一个精细的标记,代表5秒的时间间隔。这样,整页纸可以记录下相当长一段信号的时间流。接着在这个笔记本的扉页,清晰地定义了自己的一套符号系统,这是破译的“密码本”。 脉冲时长:短脉冲(凭听觉和经验判断,持续时间约在0.1至0.3秒之间):在时间轴对应位置,用一个清晰的点(·)或短竖线(|)表示。她决定主要使用长脉冲(持续时间约0.5至0.9秒):用一道横线(—)表示。由于暂时未发现中间时长的脉冲,故只定义这两种基本单位。) 关于频率/音高变化,使用黑色笔记录脉冲符号。显著低音(沉闷的“嗡嗡”感),在该脉冲符号上方或下方,用蓝色笔轻轻标注一个(低)或简单画个向下的箭头↓。显著高音(尖锐的“嘶嘶”感):用红色笔标注(高)或向上箭头↑。(其他音高无显著变化或难以判断时,则不特别标注。) 静默间隔即脉冲之间的停顿。她用空格自然表示。并在空白处用铅笔小字注明该次静默的大致时长(如“间隔约2秒”) 第二步:转录与分析已有记录。 她拿出上次记录的那些零散的、写在便签纸上的原始符号。现在,她要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系统化地转录到时间轴笔记本上。她打开手机的录音回放功能,戴上耳机,将播放速度调到慢速(如0.5倍速),以便更精确地分辨每个脉冲的起止。 操作开始,定位起点即找到录音中信号首次出现的时间点,在时间轴的对应位置做一个标记(T=0)逐秒聆听与标记:从T=0开始,以5秒为一个观察单元,按下秒表计时。耳机里传来:“滋——”(这个声音持续了约0.7秒)。 她立刻在时间轴对应位置画下一道横线(—)。同时,她回忆并核对笔记,这个长脉冲的音调似乎偏低?她回放这一小段,确认感知无误,于是在横线下方用蓝色笔标注了一个小小的↓。 第59章 第59章 接着是短暂的静默,约1.5秒。她在时间轴上留下空格,并在旁边铅笔备注“间隔~1.5s”。然后听到:“滋·滋”(两个非常短的脉冲,每个约0.2秒,中间几乎无间隔)。她在时间轴上连续点上两个点(··)。回放确认音高无特殊变化,故用黑笔记录。 她就以这种方式,一小段一小段地、极其耐心地将整个录音中所有捕捉到的异常信号,连同其时间、时长、音高信息,全部转录到时间轴笔记本上。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反复回放录音,直到做出最准确的判断。最终,她的笔记本页面上出现了一条由黑、红、蓝三色符号组成的“序列带”。黑色是基础脉冲,红色和蓝色的标注像音符上的升降号,赋予了这些符号更丰富的维度。 第三步:寻找模式与重复。完成单次记录的转录后,她并不急于下结论。她知道,孤证不立。她需要对比不同日期、相同时段记录到的信号片段。她将今晚转录好的时间轴,与上次记录的、尚未精细标注的草稿进行初步比对,用荧光笔标出任何看起来相似的符号序列(比如连续的“—··—”模式)。由于需要更多样本。接下来的夜晚她会继续守听、录音、并按照这套标准流程进行转录。当积累到足够多的样本(比如3-5个不同夜晚的记录)后,她就会进行更系统的交叉对比。寻找在不同记录中完全重复出现的符号序列(包括脉冲节奏和音高变化)。一旦找到这样的“重复句”,就能铁定这是人为编码信号,并且其内容很可能具有特定含义(可能是呼号、指令、密钥或固定信息)。 破译工作繁琐、枯燥,且极度耗费心神。但叶馨蒙乐在其中。每一个符号的确认,每一次模式的比对,都像是在解开一个巨大的谜题,让她前世那种精密计算、抽丝剥茧的本能得到极大的满足。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耳机里反复回放的滋滋声中悄然流逝。台灯下的身影专注而坚定,仿佛与外界隔绝。对她而言,这不仅仅是破译电波,更是在编织一张捕捉隐藏真相的网。而她已经找到了编织的方法。 韦奚珃驱车回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高档公寓,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设施齐全的落脚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与医院那种充满生老病死的粘稠氛围截然不同。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的空旷和整洁。韦奚珃脱下沾染了医院气息的西装外套径直走入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似乎洗不掉脑海里那张与逝者酷似的脸带来的微妙不适。他需要一点别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需要确认一些能让他感到安稳的联系。 沐浴后他穿着舒适的深色家居服,长发还微微湿漉,坐进宽大柔软的布艺沙发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的落地灯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沉默片刻,他拿起一部外观普通、但明显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熟练地操作拨通了一个冗长而复杂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了。那边很安静,几乎没有背景杂音。 “喂,是我。”韦奚珃的声音响起,褪去了在医院时的客套与温和,带着一种私密的、略显低沉的质感。 “最近你们怎么样?”他先是惯例地问候,语气平静,但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的布料边缘。 短暂的交流后,他话锋一转,切入真正想说的主题,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温柔:“千荨呢,她在哪里。我想和她说话。” 他等待着,期待着电话那端传来那个熟悉、清亮又带着点倔强的声音。 --- 与此同时,在某个遥远、隐秘、无法从地图上找到的地点。一间布满各种精密电子仪器、屏幕闪烁着幽幽蓝光的通讯室内。 一个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孩正戴着专业的降噪耳机,全神贯注地调试着面前复杂的仪器面板。她穿着合身的绿色迷彩服,衬得她腰身纤细,四肢修长。她长相极为出色,眉宇间透着专注与英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圣保罗医院里那位神秘女护工的苍□□致形成鲜明对比。 仪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着不断变化的信号波形。她秀眉微蹙,试图捕捉一个微弱且极不稳定的特定频段。今晚的信号干扰异常强烈,她已经尝试了许久。 就在这时,通讯室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同样穿着便装、身形矫健的年轻男子探进头来,压低声音喊道:“千荨!韦医生来电话了!” 女孩调试仪器的手指一顿:“来了。”她迅速看了一眼主控台上另一个指示灯并未亮起的通讯线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失落。奇怪……联络方使用的是备用加密线路,但这条线路今晚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她这边并未收到直接接入的提示。 她立刻对着话筒尝试呼叫,但耳机里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无法建立清晰稳定的语音连接。“信号不稳定!我这边收不到联络方的清晰语音!”女孩说道,手指更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着,试图滤除干扰,锁定信号源。“交给我吧。你去接电话,韦医生在等着呢。”门外的男子应了一声,走进来,尝试用其他方式尝试联系或转达消息了。 女孩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仪器,明亮的眼眸里映照着屏幕的蓝光充满了专注与挑战。眼前棘手的技术问题暂时被与韦奚珃通话所取代……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隐秘空间里,夜晚……同样漫长。 尹柏萧刚睡醒,起床洗漱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嘶吼声,“怎么回事这小子?!能不能消停几天?”原来徐燕风那点在新车上获得的得意和自由感,没持续几天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天刚蒙蒙亮,他吹着口哨下楼,准备骑车再出去撒个欢,却一眼看见自己那辆宝贝山地车瘫软在地——前后两个轮胎都被人用锐器扎破了,瘪瘪地贴在轮圈上,彻底没了气。车把上,还被人用同样的红色喷漆(和他之前用来喷关文晶车的似乎是同一种)潦草地画了个大大的嘲笑般的鬼脸。 “我操!”徐燕风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额角青筋暴起。他冲过去,心疼地摸着被刺破的轮胎和车把上的涂鸦,怒火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谁干的?!哪个王八蛋干的?!”他怒吼声响彻宿舍楼前的草地,引来睡眼朦胧的薛耀溪和何念曦出来探头张望,被他狰狞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干嘛这是!” 谁干的?还有谁!几乎不需要任何推理,徐燕风的第一个念头就死死锁定了一个人——关文晶! “肯定是那个姓关的娘们儿!”他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妈的,见不得小爷我好是吧?明面上装得跟小白兔似的,背地里开始玩阴的了!好!算你狠!我们走着瞧!”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徐燕风转身就要往医院冲,恨不得立刻揪住关文晶问个明白,甚至想当场把她那辆破车也给砸了。 但脚步刚迈出去几步,他猛地顿住了。不行!不能这么直接去! 他想起尹柏萧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想起上次“奖金”事件后那种被无形拿捏的别扭感。如果他现在直接冲去找关文晶对峙,甚至动手,那个女人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尹柏萧告状!到时候,尹柏萧会信谁?自己这“前科累累”的刺头,和那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儿科医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结果! “妈的!”徐燕风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大树上,树叶簌簌落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渐渐变得阴鸷而充满算计。 “她要玩阴的是吧?”徐燕风盯着地上瘫软的自行车,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笑容,“好,小爷我奉陪!你来暗的,我就给你来个以阴制阴!看谁玩得过谁!” 他不再暴躁地大喊大叫,而是阴沉着脸,开始仔细检查现场。他蹲下身,查看轮胎破口的角度和力度,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面,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然后,他默默地把报废的自行车扛起来,搬回了宿舍楼后的杂物间放好。 表面上,他似乎暂时咽下了这口气,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反常的平静之下,往往酝酿着更激烈的风暴。他没有再嚷嚷着要去找谁算账,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危险。 他开始在脑子里飞快地构思计划。怎么报复?既要让关文晶切实地吃到苦头,感到肉疼和憋屈,又不能留下明显的把柄,让她有机会去尹柏萧那里哭诉。这种“阴招”,必须足够巧妙足够恶心人,还得能精准地戳到关文晶的痛处。……一场暗地里的、不见硝烟的较量,似乎即将拉开序幕。而此刻的关文晶,还对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阴招”一无所知,她或许正为暂时的平静而感到庆幸呢。 清晨的阳光还没能完全驱散医院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关文晶刚换上白大褂,甚至连杯热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护士长悄悄告知:“关医生,巴颂院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现在。” 关文晶莫名其妙,院长平时很少直接她这样资历尚浅的医生,于是她努力回想自己最近的工作是否有疏漏,病历是否写得不够规范,或者有无被病人投诉……思绪纷乱中,她敲响了院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 “请进。”巴颂院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关文晶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到宽大的办公桌前:“院长,您叫我?” 巴颂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关文晶,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寒暄几句,而是直接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医院内部论坛的某个页面。 “关医生,你先看看这个。”巴颂院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关文晶疑惑地凑近一看,瞳孔骤然收缩。屏幕上,赫然是几张角度刁钻的照片——一张是她那辆被喷得惨不忍睹的白色轿车特写,红色涂鸦清晰刺眼;另一张,竟然是前几天徐燕风骑着崭新山地车从她身边嚣张掠过时的瞬间抓拍,照片里她的表情带着惊愕和一丝未散尽的余悸。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下面的帖子标题和内容: 【儿科关医生与医学院学生恩怨升级,停车场沦为“战场”,严重影响医院秩序与环境!】 帖子内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据目击者称”的几次冲突,将徐燕风的恶行和她“屡次哭哭啼啼去找尹理事长告状”的行为并列,言语间充满了暗示和煽动性,质疑她作为成年医护人员的情绪管理能力和处理问题的方式。下面的回复更是五花八门,有关心医院环境的,有纯粹看热闹的,也有不少匿名的冷嘲热讽,说她“连个学生都搞不定”、“影响医院形象”、“是不是自己也有问题才被盯上”等等。 关文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平板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没想到,这件她视为个人**和巨大困扰的事情,竟然以这种方式被公之于众,还被添油加醋扭曲成这般模样!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辱和愤怒,血液仿佛都冲到了脸上。 “院长,这……这不是全部的事实!我是受害者!是那个徐燕风他……”关文晶急于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巴颂院长抬手,制止了她的话。他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关医生,”他打断她,语气沉重,“事实的具体细节,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造成的影响!” 他指了指平板,又指了指窗外:“现在,不仅医院内部人尽皆知,连一些来就诊的家属可能都有所耳闻!停车场,是医院的门面之一,是患者和家属对我们形成第一印象的地方!现在那里成了你们私人恩怨的展示场,像什么话?这让病人怎么想?让其他同事怎么看你?” 巴颂院长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明显的批评意味:“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医生!遇到问题,尤其是这种涉外人员的纠纷,为何处事如此不力?如此被动?除了向尹教官求助,除了让自己陷入委屈和愤怒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更有效、更职业的解决方式?”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关文晶的心上。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院长的批评,站在医院管理者的角度,或许有他的道理,但对她而言,这无疑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才是受害者啊!为什么到头来,她却要因为“处理不力”而受到指责?巨大的委屈和一种孤立无援的悲凉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我……我尝试过沟通,但他根本不讲道理!报警也只是记录一下……尹教官是他的老师,我找尹教官难道不对吗?”关文晶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理解。 “那你这样一次次以个人名义去哭诉,这除了显得你软弱,激化矛盾,还有什么用?”巴颂语气严厉,“至于尹教官,他当然有责任管教他的学生,但你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风险!现在的结果你看不到吗?问题非但没有解决,反而扩散了!” 他看着关文晶红着眼圈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内容依旧不容乐观:“关医生,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个人情绪必须让位于职业责任和集体声誉。这件事,已经对医院造成了负面影响。”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这样吧,儿科最近人手也比较紧张,但为了暂时平息风波,也让你能冷静一下……从下周开始,你先调到住院部后面的儿科辅助诊疗区工作一段时间,那里相对安静,接触的重症患儿家属也少一些。停车场这边的事情,医院会出面与医学院进行正式沟通。希望你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反思一下如何更成熟地应对职场冲突。” 第60章 第60章 调离一线病房?去辅助诊疗区?虽然院长说得委婉,但这分明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和冷处理!关文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热爱儿科病房的工作,喜欢直接照顾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现在却因为一个无理取闹的徐燕风,要被“发配”到边缘职位! 她想大声反驳,想据理力争,但看着院长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以及想到那些论坛上不堪的议论,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在这个体系里,有时候,真相和委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面的平和与所谓的“影响”。 “……是,院长。我明白了。”最终,关文晶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低下头,不再看院长的眼睛,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好了,先去工作吧。把情绪调整好,不要影响接下来的诊疗。”巴颂院长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关文晶机械地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了院长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刻,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她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锁上门,靠在冰冷的隔板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勤勤恳恳工作,与人为善,却要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徐燕风的欺凌,同事的议论,院长的批评,调离原职位的惩罚……这一切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那个粉色的小巢穴,此刻似乎也无法再给她提供足够的慰藉了。 而就在关文晶沉浸在委屈和愤怒中时,她绝不会想到,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徐燕风因为自行车被扎而燃起的报复怒火,已经瞄准了她,并且,即将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极其阴险的方式袭来。这场由停车场引发的风波,正朝着更深入、更危险的方向蔓延,即将把她卷入一个更加难以挣脱的漩涡。 政保局那间充斥着冰冷科技感与绝对权威的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都带着特定的频率在振动。苏邴哲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地图前,上面显示着错综复杂的城市数据流,他的目光深邃,似乎能穿透这些光影,看到更深层的暗涌。 赵志成悄无声息地走近,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头,下线刚反馈上来一些关于圣保罗医院那边的……事。” 苏邴哲没有回头,只是指尖在地图上一个虚拟的光点上轻轻一点,那个区域的数据瞬间被放大。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继续。 赵志成斟酌着用词:“是关于关二小姐(指关文晶)的。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和医学院那边的一个学生杠上了,闹得有点……不可开交。具体好像是噪音纠纷、投诉什么的,现在据说连车都被喷漆了……动静不小。” “圣保罗医学院……”苏邴哲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听说是高层让尹柏萧去负责重启的,对吧?” “是的,头。尹柏萧少将现在是医学院的理事长兼预科班班主任。”赵志成确认道。 苏邴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轻轻哼了一声:“难怪呢。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关文晶和尹柏萧,一个是自己下属,一个是高层派去负责医学院的、和他是平级的干将,尹柏萧还曾是关文晶姐姐的未婚夫……本该是需要协作的力量,现在却因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邻里纠纷闹得沸沸扬扬,简直是内部消耗,徒惹人笑话。 赵志成深以为然,忍不住补充道:“且不说尹少将和她……还有那么一层特殊关系,她这样处理问题的方式,真是……”他后面“丢人现眼”四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竟然像个普通泼妇一样和个半大孩子纠缠不清,实在有**份。 “不像话!”苏邴哲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关文晶这种行为,在他眼里不仅仅是个人情绪失控,更是对政保局纪律和形象的严重玷污。他需要的人,是能在暗处精准完成任务的利刃,而不是陷入这种低级麻烦还解决不了的蠢货。 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一把抓起了那部红色的内部专线电话。手指用力地按下几个号码,动作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通的。 苏邴哲没有任何寒暄,对着话筒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猛批,声音冷硬得像块铁:“关文晶!你最近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传到了电话那头的关文晶耳中,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和医学院的学生闹得满城风雨?! 你还有没有一点特工的素养?!你的冷静呢?你的判断力呢?都喂狗了吗?!” “政保局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我给你权限和身份,是让你去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的?还是让你像个没脑子的泼妇一样跟人斗气?!” “我不管你跟那个学生有什么私人恩怨!立刻!马上!给我妥善解决!别再让我听到任何关于你和圣保罗医学院的负面消息!否则你就给我滚回训练基地重新改造!” 苏邴哲的话如同冰锥,一句句砸在关文晶心上。他根本不给关文晶任何解释的机会,说完最后一句“好自为之!”便“啪”地一声重重摔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赵志成垂手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苏邴余怒未消,胸口微微起伏。他需要的是能独当一面的干将而不是需要他来擦屁股处理这种破事的下属。关文晶最近的表现,确实让他非常失望。 电话另一端,医院值班室里的关文晶,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听筒,脸色惨白,手指冰凉。苏邴哲的斥责像一盆冰水,将她连日来的委屈和怒火浇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屈辱和恐惧。她意识到自己确实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将个人问题带入了工作层面,甚至惊动了苏邴哲这尊大佛……这场因徐燕风而起的闹剧,终于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来了来自更高层面的、冰冷的警告。关文晶知道,她必须立刻做出改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午后的树荫下光影斑驳,稍微驱散了些许夏末的燥热。叶馨蒙正抱着一本书假意阅读,实则观察着校园里的人来人往,这时候徐燕风一脸晦气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神不善地瞪着地面。 “喂,看你这一脸倒霉相,又怎么了?”叶馨蒙合上书,用随意的口吻问道,仿佛只是同学间的普通闲聊。 徐燕风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低吼道:“妈的!我的新车!被人给扎了!还是两个前轮一起!肯定是那个疯女人干的!” 叶馨蒙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的表情:“车胎被扎了?谁这么缺德啊?” “还能有谁!”徐燕风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名字,“关文晶!那个儿科的死婆娘!除了她,谁还会这么针对我!” “关文晶?”叶馨蒙的惊讶这次真实了几分,她微微蹙起眉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吧”的怀疑,“你说是……她刺破了你的车轮?她……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她的反应让徐燕风更加暴躁:“怎么不会?!就是她!我之前不过就是音乐声大了点,她就三番五次找我麻烦,投诉我,害我音响被没收!现在肯定怀恨在心,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背地里尽干这种阴险事!” 徐燕风说得斩钉截铁,怒气冲天,仿佛已经认定了关文晶就是罪魁祸首。然而,叶馨蒙听着他的控诉,心里的疑虑却越来越重。她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精光。 不对劲。 文晶毕竟毕竟曾经是她的亲妹妹,小时候性格是有些较真,甚至可能有点情绪化,但从她处理与徐燕风冲突的方式来看(找尹柏萧哭诉、向居委会投诉)都属于那种相对“正规”甚至有点“笨拙”的途径。她更像是一个被逼急了、试图用规则来解决问题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会采用“深夜扎车胎”这种低级、阴险且风险不低(容易被发现)手段的人。 这种背后使绊子的行为,更符合……叶馨蒙的思维顿了一下,更符合她前世熟悉的某些阴暗角落里的行事风格,或者,是另一种性格的人所为。 徐燕风虽然痞,但有一点说得对——谁最可能针对他?除了关文晶,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吗?目前学院宿舍就住着区区几个人,而医院那边医生护士护工病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关文晶,挑起他们之间更大的矛盾,自己好隔岸观火? 或者……叶馨蒙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是否是尹柏萧那种“特殊教育”的一部分?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刺激徐燕风,让他反思?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否定了,是军人出身,手段应该不至于这么……低级且容易引发恶性循环。 “我感觉……这事蹊跷啊。。”叶馨蒙再次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困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徐燕风,“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别人做的?” “误会?怎么可能误会!”徐燕风根本听不进去,“就是她!时间地点都对得上!我昨晚回来晚,车停那儿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就瘪了!不是她趁夜黑风高干的还有谁?!” 叶馨蒙看着徐燕风那副笃定又愤怒的样子,知道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不再争辩,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重新拿起书,仿佛继续阅读,但心思早已不在书上。 徐燕风见叶馨蒙不再搭话,愤愤地啐掉嘴里的草茎,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大概是去找地方修车或者继续生闷气。 树荫下恢复了安静。 叶馨蒙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这件事,看似小事,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如果真是有人嫁祸,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看徐燕风和关文晶不顺眼?还是有着更深的图谋?她决定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或许,这微不足道的“扎车胎”事件,只是水面泛起的一个小气泡,底下隐藏着更复杂的暗流。 圣保罗医学院,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 深夜的圣保罗医院水房内蒸汽氤氲。巨大的不锈钢水槽里,浑浊的肥皂水翻滚着,浸泡着堆积如山的病人衣物和床单被套。女护工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臂,正用力揉搓着一件顽固污渍的病号服。水声哗啦,湿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皂和漂白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吱嘎——”熟悉的、略显滑稽的脚步声在水房门口停下。 女护工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未停,仿佛早已料到。 “辛苦了。”小丑那透过油彩面具传来的、带着几分怪异腔调的声音响起,在这充满水汽的空间里显得有些闷。 女护工这才缓缓关小水流,直起身,用旁边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她转过身,脸上是那种惯常的、略带疲惫却温和的微笑。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她像是随口闲聊,语气自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小丑那张永远定格在夸张笑容下的脸。 小丑歪了歪头,彩色假发随之晃动。“很久。”他的回答简短而含糊,带着一种时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漠然。 “我也来一段时间了,”女护工继续说着,拿起另一件待洗的床单,动作不紧不慢,“感觉这里的人都很热情,尤其是儿科那个关医生,医术口碑都不错……” 她的话锋在这里微妙地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担忧的意味:“……不过这几天听说她遇到了麻烦……有人到处散布流言蜚语,关医生得罪过谁吗?” 水房里只剩下水流细微的滴答声和洗衣机低沉的嗡鸣。小丑那双隐藏在深邃眼洞后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观察女护工。 过了一会儿,他才用那种特有的、带着点戏剧性的腔调说道:“大体上没有……非要说有……”他拖长音调制造出一种悬疑感,“只能是普外外科的孟护士,孟晓美,嫌疑最大。” “为何?”女护工追问,眉头微蹙,显得十分关切。 小丑向前凑近了一步,蒸汽模糊了他脸上的油彩边缘,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他发出一种低沉而诡秘的笑声,仿佛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因为。实话告诉你吧。”他压低声音,尽管水房里并无第三人,“孟晓美是医院里有名的‘八卦中心’兼关文晶的隐形对头。两人同期进医院,却在专业晋升和人际关系上屡有摩擦,孟晓美心眼小,又好攀比,一直暗暗较劲,尤其见不得关文晶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什么,然后继续用那种带着恶意趣味的语气说:“她之前可是好几次碰巧目睹了徐燕风对着关文晶的爱车肆意喷漆的场面,每次都在心里暗爽,甚至巴不得那小子闹得更凶些,好看关文晶出糗倒霉。” 女护工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小丑像是被这个问题点燃了某种兴奋点,猛地向后一仰头,发出一串得意忘形、甚至有些刺耳的大笑: “当然!因为我全看见了!我全都懂!哈哈哈!” 那笑声在水房的瓷砖墙壁间碰撞、回荡,混合着水汽和消毒水的味道,显得格外癫狂而突兀。他笑得前仰后合,红黄条纹的身躯在灯光下扭动,仿佛这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女护工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大笑。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关切的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冷光。水汽继续升腾,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只有小丑那夸张的笑声,持续撕裂着医院的深夜寂静。 “尹教官!”次日,叶馨蒙捂着受伤的手来到办公室:“我的手受伤了,需要换药。”正坐在桌前书写的尹柏萧便放下笔,关切询问:“需不需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叶馨蒙说:“我听说医院那边普外科的孟护士技术最好,我想要她帮我换药,可是我不懂得她的联系方式……能不能帮个忙。” 呵呵。听说过预约医生,没听过预约护士的。尹柏萧好奇说:“护士都是经过严格考核才获得就业资格的。哪个不是一样呢。” “尹教官!”第二天一早,叶馨蒙捂着受伤的左手,快步走进办公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楚和几分焦急。她的袖口被小心地卷起,露出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纱布边缘似乎还隐约渗着点淡红色,看着确实伤得不轻。“我的手昨天不小心弄伤了,现在该换药了,想麻烦您一下。” 第61章 第61章 正坐在桌前低头书写着什么的尹柏萧闻声抬起头,目光立刻落在她受伤的手上,随即放下手中的笔,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语气带着询问:“伤得怎么样?需不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麻烦教官啦。”叶馨蒙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眼神却很坚定,“我听说医院那边普外科的孟护士技术特别好,换药又轻又仔细,一点都不疼。我想让她帮我换药,可是不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您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呀?” 呵呵。尹柏萧心里忍不住暗笑一声,还从没听过有人专门预约护士换药的,一般不都是直接去护士站或者找当班护士吗? 他看着叶馨蒙,眼中带着几分好奇,语气平和地说道:“医院的护士都是经过严格考核才获得就业资格的,专业能力都很过硬,换药这种常规操作哪个护士来做都是一样,你不用这么特意找某个人的。” “不一样的。”叶馨蒙微微嘟起嘴,眼神里带着点小姑娘特有的执拗,指尖轻轻碰了碰纱布边缘,“我昨天去护士站的时候,正好看到孟护士给一个小朋友换药,那孩子平时最怕疼,哭得撕心裂肺的,到她手里居然安安静静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抬眼看向尹柏萧,睫毛颤了颤,声音放软了些:“我从小就怕疼,昨天第一次换药的时候,护士稍微用点力我就忍不住发抖……尹教官您就帮我问问吧?知道她今天什么时候有空也行啊。” 尹柏萧想想也没毛病于是一口答应:“好吧,我帮你问问。” 转眼。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柠檬草和香茅的气息,悄然掀开竹帘一角。这座隐于都市深处的东南亚风格酒吧【深海迷情】,像一颗被遗忘的热带果实,在霓虹照不到的角落静静发酵。 入口处两尊石雕佛像被苔藓温柔侵蚀,掌心向上的手势托着将熄的烛火。推开回收船木制成的厚重门扇,铜铃轻响,仿佛唤醒了某个东南亚风情古村的记忆……室内光影氤氲。竹编灯罩过滤出的暖黄光线,在深色柚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墙面由掺入椰壳纤维的泥土抹成,裂缝间探出几株蕨类植物。高脚茅草亭式的半开放卡座间,悬挂着靛蓝扎染布幔,随吊扇慢节奏的转动微微起伏如黎明时分的云霭。 吧台由整块雨林木材打造,表面保留着天然的虫蛀痕迹。酒保擦拭玻璃杯的手势带着仪式感,身后陈列着浸泡着蛇的威士忌、蝶豆花染色的蓝紫色金酒,以及陶罐盛放的椰糖朗姆。冰块撞击锡杯的清脆声,与角落甘美兰乐器的叮咚声交织,恍惚间仿佛听到雨林夜虫的鸣唱。 孟晓美很喜欢来这家酒吧。她的老姐妹宝琳就是这里调酒师。放观最深处庭院,芭蕉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一方反射着月光的水池倒映着竹影,锦鲤搅碎一池星光。 客人们蜷在藤编鸟巢椅里,指尖轻抚鸡尾酒杯沿的东东南亚兰花,啜饮着混合了南姜、青柠与薄荷的特色鸡尾酒……这里的时间仿佛被施了咒语,缓慢黏稠如椰浆。每个细节都在低语:放下身份,做一场关于热带雨季的梦。 二十九岁的许宝琳恰好站在那盏用旧船木和手工纸打造的主灯下,暖黄色的光晕如同为她独家定制的追光。一头明灿如熟麦芒般的短发,利落而随性地抓出纹理,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与她略显清冷的神情形成一种奇妙的张力。 她有一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丹凤眼。眼型修长,内勾外翘,眼尾以一种优雅而疏离的弧度微微上扬,仿佛古画中走出的仕女,带着东方的神秘韵味。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隼,瞳孔是深沉的褐色,在长而密的睫毛下,时刻流转着洞察一切的光。当你点单时,她会抬起眼睑直视你,那目光仿佛能瞬间穿透表象,掂量出你此刻的心事与酒量。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棉质背心,勾勒出利落的肩线与手臂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摇动雪克壶的力量痕迹。与这身随性打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颈间那条极为标准的黑色领结,挺括地立在那里,像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宣言,为她平添了几分禁欲式的优雅。 她的动作是充满节奏感的表演。取瓶、倒酒、摇壶、冰杯,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摇动雪克壶时,小臂肌肉微微绷紧,那枚领结随着她的动作在锁骨的凹陷处轻轻颤动。当她将调好的酒推至客人面前时,修长的手指会轻轻点一下杯垫,丹凤眼微微一眯,唇角勾起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的故事,这杯酒懂了。” 热带的风情、酒吧的喧嚣,似乎都在她周身那股冷静而强大的气场外沉淀下来。她是这个东东南亚梦境里,那位最清醒、也最迷人的造梦者。 炫彩霓虹灯将酒吧的空气切割成模糊的光块,低音炮撼动着每一寸地板。孟晓美踩着高跟鞋,像一尾熟知水性的鱼,精准地穿过摇摆的人群和弥漫的烟酒气,径直走向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 许宝琳刚给一位客人调制了鸡尾酒。看到孟晓美这老熟人,她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孟晓美把那只价格不菲的精致手包随手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长舒一口气,卸下了一天的疲惫和紧绷。 “老规矩?”许宝琳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问道。她和另外几位姐妹都是这里的常客,彼此的口味早已熟悉。孟晓美揉了揉太阳穴,点点头:“老规矩。” 许宝琳的身影很快融入到昏暗闪烁的光影里。就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孟晓美包里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酒吧的背景噪音。 孟晓美皱了皱眉,似乎嫌这铃声打扰了难得的放松时刻。她撕开拉链,从一堆口红、粉饼和零钱中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身体微微侧向墙壁,试图隔绝周围的嘈杂。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酒吧环境赋予的慵懒和不经意。 “孟护士吗。”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线很陌生,语调平缓,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像手术刀划过皮肤。 孟晓美瞬间坐直了一些,慵懒之色尽去,眼神里透出警惕。“你是……”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聊聊。”那边的女声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什么事?”孟晓美的眉头拧紧了,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这个声音她绝对不认识,对方却直接叫出了她的职业。 “你和关文晶也算是同事了,”电话那头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的性格比较直接,容易得罪人。请你多多包涵。” 这话听起来像是替关文晶说情,但语气却丝毫没有请求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通知?或者说,警告的前奏? 孟晓美大为意外,心里那点不安迅速扩大。“你是……”她再次追问,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戒备。关文晶?这个神秘女人怎么会突然提到关文晶?还以一种仿佛知情人的口吻? “你不用管我是谁,”对方轻而易举地挡回了她的问题,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我就是想说。你是一个成年人了,做事应该光明磊落一点不要偷偷摸摸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糗事。” “我干什么糗事了?”孟晓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污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那个看不见的说话者就藏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这短暂的寂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孟晓美心上。然后,那个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每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不要和我装傻,我都看见了。是你弄坏了徐燕风的车吧?试图嫁祸给关文晶?简直是小人行径。” 孟晓美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退去,留下阵阵寒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以后不要这样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否则我会捅到你科室的室长和尹教官那里……让他们好好教训教训你。” “嘟——嘟——嘟——”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孟晓美耳边单调地重复着。 她僵坐在原地,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仿佛那样就能抓住那个消失的声音问个明白。周围的音乐、喧闹、光影,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怎么会知道?徐燕风的车……嫁祸关文晶……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自信绝无第二人知晓!这个陌生女人到底是谁?“她都看见了”……她在哪里看见的?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掌握了证据?室长和尹教官……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 孟晓美猛地打了个寒颤,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落。她慌忙抓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许宝琳端着两杯新调好的酒走回来,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晓美?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孟晓美猛地回过神,仓促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把抓过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内心熊熊燃烧的恐慌和寒意。 “没……没什么,”她声音发颤,眼神躲闪,“可能……可能有点累了。” 她低下头,不敢看许宝琳探究的目光,只觉得那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脖颈。酒吧的喧嚣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成了掩盖未知威胁的幕布。…… 叶馨蒙挂了警告电话,继续坐在书桌前打开收音机调频,等待电波出现。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叶馨蒙的生活规律得像一个精密仪器。每晚同一时间她都会准时坐在书桌前,收音机调到那个频率,笔记本、彩笔、秒表、直尺和手机准备就绪。她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电磁波的丛林里守候着那只神秘的“猎物”。 第一夜:捕获与混乱。 信号如期而至。那熟悉的“滋滋”声再次钻进耳膜。她立刻启动秒表,笔尖在时间轴上飞速移动。然而,信号比记忆中更急促,脉冲之间的间隔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全神贯注,依靠直觉和瞬间判断进行记录。二十分钟后,信号消失,她摊开手掌,发现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笔记本上记录下的符号,虽然大致遵循了系统,但仍有几处显得犹豫不决,用问号标注着。这是一份“草稿”。 第二夜:修正与完善。 有了前一晚的经验,她的听觉似乎被重新校准了。这次,她更加从容。当信号出现时,她不仅记录,还在心里默默验证昨晚的存疑点。“这里,不是长脉冲,应该是两个连续的短脉冲!”她迅速修正了符号。记录完成后的核对工作也变得更有针对性,她重点回放那些之前不确定的段落,确保今晚的记录是“洁净”且“准确”的。 第三夜:确认与掌控。 到了这一夜,她已经对信号的“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记录工作变得行云流水。她甚至能分出一丝心神,去感受信号中那细微的、近乎情感般的节奏变化。记录下来的图案,与前一夜的高度吻合。信心,开始在她心中积聚。 核心攻坚:并排对比 现在,她将三个晚上最清晰、最完整的一组信号记录,并排铺在桌面上。用的是三张活页纸,方便对齐。 1.寻找“指纹”——起始与终止码: 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掠过三组记录的开头和结尾。瞬间,一个清晰的模式跳了出来! 三组记录的开头,毫无例外,都是完全相同的序列:·——·(短-长-长-短)。 而结尾,则都跟着一个长达3秒的绝对静默。 “找到了!”叶馨蒙心中一阵悸动。这就是信息的“信封”,·——·是收件人的地址标签,长静默是封口。所有有效信息,都封装在这两者之间。 2.剖析“正文”——分组规律: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信封”内的核心序列上。剔除起始和终止码后,剩下的脉冲序列看起来依然复杂。她尝试用不同方式去“断句”。 ·尝试按固定间隔分组,失败,节奏并不均匀。 ·尝试寻找更小的重复单元。她用铅笔轻轻在脉冲序列上划隔断,突然发现,脉冲常常以3个或5个为一组出现,组与组之间有非常短暂(约0.2秒)的间隔。 ·例如,一段序列看起来可能是:··—/—··/——·/·—·... “三进制或五进制的组合?”她思索着。更可能的是,这是一种变长编码,不同的组合代表不同的字符。 3.统计与假设——二进制映射: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她需要为这些脉冲赋予意义。最直接的假设就是二进制。 她新建一页纸,标题写上:《二进制假设验证》。 ·假设A:短脉冲·=0,长脉冲—=1。 ·假设B:短脉冲·=1,长脉冲—=0。 她选择其中一组最清晰的序列,比如··—(短短长),按照假设A,它就是001;按照假设B,就是110。 她将几组常见的组合都翻译成二进制数: ···=000或111 ———=111或000 ·—·=010或101 ... 看着这些二进制数字,叶馨蒙知道,她站在了真正的大门前。这些数字本身毫无意义,它们需要一把“钥匙”来解读——那就是密码本。 灵光一现 她凝视着那独一无二的起始码·——·。如果它也参与编码,它代表什么? 她将其转换为二进制。按假设A,是0110;按假设B,是1001。 1001……这个数字在计算机科学中很常见,是9的二进制表示,有时也代表一个起始标志。 又或者,这个起始码本身就是一个提示?·——·在标准莫尔斯电码里,是字母J! “J”代表什么?是发送者的代号?是“紧急”信息的标志?还是……一个页码或坐标的提示? 叶馨蒙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破译工作取得了重大进展:她明确了信息的结构,找到了编码的可能方式。但最核心的机密仍然锁在迷雾中。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去外界寻找那个能与这些数字对应的“密码本”。 第62章 第62章 宋几何在点子公司的日子,像坐上了一条奇特的传送带。每天,他淹没在五花八门的求助电话里,靠着那些剑走偏锋的“灵感”应对自如。虽然给出的主意大多带着一股“馊”味,但短期客户满意度居然一直不错,这让他口袋里的提成渐渐丰厚起来。他搬离那个快要交不起租的出租屋,换了个虽然不大但干净明亮的小公寓,甚至第一次有了点闲钱,给一直追债的舅妈汇去了一小笔,暂时堵住了那边的嘴。这种凭借自己能力赚到钱的感觉,让他久违地挺直了腰杆。 这天下午,他刚成功指导一位家庭主妇如何用“假装对蟑螂家族产生浓厚兴趣并试图沟通”的方式逼迫她那个坚决不肯用杀虫剂的环保主义丈夫妥协,心情颇好地喝了口咖啡。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他熟练地戴上耳机。 “您好,点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职业性的从容。 耳机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一个异常低沉的男声,声音像是经过处理或者刻意压低了喉咙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语速缓慢:“我想除掉一个人。” 宋几何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除掉?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对方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鼓面上:“可是,原来雇佣的那个杀手,太蠢。几次三番,都没得手,反而差点惊动目标。我很不满意。” 宋几何的心脏狂跳起来,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这不是恶作剧,这语气里的冰冷和压抑的怒意,不像假的。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加密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按照公司应对极端情况的应急预案(手册最后几页有写,他只当是玩笑),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 “先生,您好。点子公司致力于为客户提供合法、合规的创意解决方案。您提到的‘除掉’这个需求,可能超出了我们的服务范围。建议您……”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对方冷冷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不要听套话。我付了钱,接通了这个级别的专线,就是要听‘点子’。那个蠢货杀手指望不上了,我需要一个新的……思路。你说,该怎么办?” 宋几何的大脑飞速旋转。报警?系统是加密的,他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直接挂断?万一激怒对方……手册里好像提到,遇到极端情况,首要目标是稳住对方,确保自身安全,然后视情况报告莫老。他得周旋下去。 “先生,”宋几何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专业不带恐惧,“我理解您的……frustration(挫败感)。但任何‘行动’的成功,都依赖于周密的计划和合适的执行者。您能简单说一下之前那位……‘合作伙伴’,具体蠢在什么地方吗?是计划不周,还是执行不力?了解失败的原因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他试图把话题引向“技术分析”,拖延时间,同时脑子拼命想,怎么才能既不触犯法律,又能把这个危险的电话应付过去。 对方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意外,又沉默了几秒,才哼了一声:“计划?他有个屁的计划!第一次,想制造意外,结果自己差点从目标家的阳台摔下去。第二次,想在目标车上做手脚,却被小区的监控拍了个正着,灰溜溜地跑了。莽撞,愚蠢,不堪大用!” 宋几何听着,心里反而稍微安定了一点。听起来这个“杀手”确实挺业余的,而且目标似乎是个有固定住所和车辆的人,不是街头随机目标。他一边快速记录关键词(阳台、小区监控、车辆),一边继续套话: “明白了。缺乏专业素养和周密的前期侦查。那么,关于目标,您有什么更多的信息可以提供吗?比如他的生活习惯、社交圈子、有没有什么弱点?有时候,达成目的不一定需要……直接的对抗。”宋几何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希望能把“除掉”这个概念偷换成其他不那么极端的意思比如“让目标身败名裂”、“离开某个地方”之类的。 “弱点?”对方咀嚼着这个词,语气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是一个律师,很自负,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身边总围着些巴结她的人。”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恨意。 律师?自负?巴结?宋几何觉得这描述有点模棱两可,他抓住“自负”和“巴结”这两个关键词,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作死的“馊主意”雏形,在他那被各种奇葩咨询锻炼出来的脑洞里逐渐成形。这个主意极其冒险,但或许是能暂时稳住对方、并且不直接触及法律底线的唯一办法。 他清了清嗓子,用了一种更加低沉、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说道:“先生,我认为最高明的‘解决’方式往往不是让目标消失,而是让她自我毁灭。”他顿了顿,给对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对于一个自负的人来说最大的打击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她赖以生存的根基的崩塌。您说她身边围着巴结她的人?这说明他看重权势和地位。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具体的思路是:设法让她犯一个巨大的无法挽回的错误,一个足以让她众叛亲离、失去一切的错误。这个错误,必须看起来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的‘自负’引火烧身。比如,一份关键的交易内幕信息‘意外’泄露,而且所有证据都隐隐指向他为了私利而出卖集体;或者在她最引以为傲的项目上,埋下一个看似微小却致命的隐患,让项目在关键时刻轰然倒塌责任完全由她承担。” 宋几何越说越快,灵感泉涌:“这样做的好处是:第一,完全避免了直接的……冲突,安全系数高。第二,过程更漫长,让她更能体会到从云端跌落的痛苦,这或许比简单的消失,更能满足您的……需求。第三,一旦成功她将社会性死亡,比物理性消失更彻底。”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宋几何的心跳得像打鼓,他不知道这番胡说八道是会引来对方的嗤之以鼻,还是更糟糕的结果。 良久,那个低沉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社会性死亡……自我毁灭……有点意思。”又停顿了一下。 “继续说。具体,该怎么操作?” 宋几何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但他也明白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危险的钢丝。他必须继续编下去把这个极其危险的“咨询”引向一个看似可行、实则虚无缥缈的方向同时想办法把信息传递给莫老或者……报警。 他定了定神,开始详细阐述他那套如何利用信息战和心理战,一步步引导目标走向“自我毁灭”的“宏大计划”,语气笃定,仿佛真是一名深谙此道的阴谋家。而在他面前的便签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关键词:“目标:女,自负,律师,权势”,并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电话另一头,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男人听着宋几何的描述,嘴角或许正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容。“那我付给你一笔酬金,你去干掉那个讨厌的女律师如何。” 宋几何顿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您……您说什么?”男人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惊肉跳:“我查过你。你很需要钱不是吗?” 宋几何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电话那头突如其来的转折,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刚刚构建起来的、虚张声势的专业外壳。干掉……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女律师?酬金? “先生……您……您这个玩笑开大了。”宋几何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刚才提供的是策略性建议,不涉及任何……非法行动的执行。我们公司有严格规定……” “规定?”男人低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规定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而我查过你,宋几何先生。” “嗡”的一声,宋几何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对方知道他的名字!这不是随机拨打的热线电话,这是有备而来! 男人的语速依然缓慢,却带着致命的精准:“前金氏集团子公司项目协调员,因‘工作不力’被金笃魁亲手开除。随后遭遇女友抛弃,被吸血鬼亲戚追债,穷困潦倒,几乎走投无路。最近才在这家……有点意思的点子公司,找到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我说得对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精准地剜在宋几何尚未愈合的伤疤上。他感到一阵眩晕,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还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这种被人从暗处彻底窥视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令人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宋几何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是谁不重要。”男人语气淡漠,“重要的是,你很需要钱,不是吗?维持生计,应付那些贪得无厌的亲戚,甚至……或许还想向那个开除你的金笃魁,证明点什么?而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一笔足够你彻底翻身远走高飞的酬金,换你去做一件‘小事’。” 男人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恐惧和诱惑在宋几何心中发酵。 “目标是个女人,一个……碍事的女人。她像苍蝇一样讨厌。处理起来,比对付金笃魁那样的人物要简单得多。怎么样?考虑一下?这笔交易,比你在这里接一千个、一万个无聊的电话,要划算得多。” 宋几何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对方不仅了解他的过去,甚至似乎能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屈辱和不甘!用金笃魁来对比,无疑是在刺激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一笔巨款,一个摆脱眼前所有困境的机会,就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 但他残存的理智在尖叫:这是犯罪!是杀人!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不……不行……”宋几何艰难地抗拒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这是犯法的……我做不到……” “犯法?”男人嗤笑一声,“宋先生,你以为你现在给出的那些‘点子’——教人窃听、造谣、用心理战术逼疯室友——就很合法吗?它们只是游走在灰色地带,暂时没人追究而已。本质上,你和我,都是在利用非常规手段解决问题。区别只在于,我的方式……更直接,回报也更丰厚。” 男人开始报出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宋几何从未想象过的金额,足以还清他所有莫须有的“债务”,让他买下一套不错的房子,甚至还能剩下足够他悠闲生活很多年的钱。这个数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急需用钱的窘迫、被社会抛弃的愤懑、对金家尤其是金笃魁的怨恨,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已久的、想要彻底改变命运的渴望,在这一刻被那个天文数字点燃了。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只有宋几何粗重的呼吸声透过话筒传过去。男人似乎很有耐心,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挣扎。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宋几何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具体……要怎么做?”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感觉自己灵魂的某一部分,已经坠入了无底深渊。 男人似乎满意地轻笑了一声,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条理:“很好。看来你是个明白人。详细的信息,包括目标资料、行动要求以及预付定金,会通过安全渠道发送给你。记住,宋几何,你没有退路了。从你问出这句话开始,你就已经和我坐在同一条船上了。别耍花样,我既能查到你的一切,也能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 “现在,保持冷静,像往常一样下班。等待下一步指示。” 说完,不等宋几何回应,电话便□□脆地挂断了。耳机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宋几何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握着耳机的手抖得厉害。周围的键盘声、通话声似乎都离他远去,世界只剩下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那个冰冷的男声在脑中回荡。 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那些忙碌的同事,那个端着茶杯悠然走过的莫老,此刻在他眼里都变得无比陌生,甚至充满危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虫,而那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 那个他刚刚凭借“才智”赚到第一桶金、以为迎来人生转机的地方,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而那个关于“干掉一个女人”的交易像一颗已经启动定时炸弹,绑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幕后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自己刚刚为了钱,迈出了通往地狱的第一步。而这一步,将会把他带向何方?那个神秘男人口中的“碍事的女人”,到底会是谁呢? 叶馨蒙合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点划符号的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第一个,也是最自然的破译思路,就是莫尔斯电码。这是刻在她前世记忆深处的本能,是无线电通讯的“通用语言”。 第一步:回忆与确认 她闭上眼,努力驱散这具年轻身体带来的生涩感,在脑海深处搜寻那片属于老练特工的知识库。点、划、间隔……字母、数字……影像有些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她不能完全依赖记忆,需要一个确切的对照表。 现在是信息时代。她迅速而安静地打开从家里带来的笔记本电脑,连接手机网络(避免使用可能被监控的校园Wi-Fi),在搜索引擎中输入“Morse Code Chart”。瞬间,清晰的莫尔斯电码表呈现在屏幕上。 第二步:初次尝试与短暂的兴奋 她将笔记本上记录的一组看似完整的脉冲序列——剔除掉她认为是“起始码”的·——·和长长的终止静默——铺在桌面上。序列看起来是这样的: ··—/—··/——·/·—·/… 她按照莫尔斯电码的规则,将每组点划视为一个字母,组间的短暂间隔视为单词间的分隔。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U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B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G ·—·对应莫尔斯电码是R “U B G R……”她轻声念出,心脏微微加速。这看起来像某个单词的缩写!然而,接下来的脉冲组合翻译出来的字符开始变得杂乱无章:“…/·——是**J**,—·—`是K……” 完整的序列翻译出来是:“U B G R J K X P…” 这堆字母毫无意义,既不是已知的单词缩写,也不是任何有逻辑的句子。短暂的兴奋感迅速冷却。她换了一组数据进行尝试,得到的是另一串杂乱的字母:“A F Q Z L O…” 第三步:直面现实与深度分析 “果然不行。”叶馨蒙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串乱码。失望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思索。这结果本身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也揭示了重要信息: 1.排除法生效:这不是标准的明码莫尔斯电码通信。发送方具备基本的反侦察意识。 2.原理被借用:信号使用了与莫尔斯电码高度相似的点(·)、划(—)和间隔系统。这说明发送者很可能熟悉传统无线电操作,或者故意将信号伪装成某种业余爱好者的通讯,以规避初步筛查。 第63章 第63章 3.自定义编码的可能性极大:现在,问题从“这是什么语言?”变成了“这套自定义语言的字典是什么?” 第四步:转向“自定义编码”的思维层面 她的思维向前世高度专业化、逻辑化的模式切换。如果点划不代表字母,那它们代表什么?几种经典的可能性在她脑中飞速旋转: ·可能性一:二进制编码。这是最直接的转换。将·定义为0,—定义为1(或者相反)。那么,··—就是001(或110),—··就是100(或011)。这些二进制数字可以代表任何东西:页码、行数、词序、甚至是经纬度的简写。破译的关键在于找到那本对应的“密码本”。 ·可能性二:移位或替换密码。也许它底层确实是莫尔斯电码,但每个字母都经过了一定的偏移。比如,明码是A,发送时却用了代表B的码。这需要尝试不同的偏移量,或者寻找一个密钥词。 ·可能性三:一次性密码本。这是最安全,也几乎无法暴力破译的方式。点划序列对应一个只有发送和接收方才有的、绝对随机且只用一次的密码本。如果真是这样,她单凭截获信号几乎不可能破解。 第五步:锁定最可能的突破口 基于现实考量(对方需要重复发送,且接收方需要能相对方便地解码),叶馨蒙将可能性一(二进制编码)列为首要调查方向。而那个独特的起始码·——·成为了新的焦点。 “如果·——·不是莫尔斯电码里的‘J’,那它作为二进制数是什么呢?” 她快速计算: 假设·=0,—=1,则·——·=0110,十进制是6。 假设·=1,—=0,则·——·=1001,十进制是9。 6或9。这会是某种索引吗?第六章?第九页?还是……一个日期? 窗外,天色已蒙蒙亮。叶馨蒙感到一阵精神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入迷宫深处的战栗。莫尔斯电码的尝试失败了却为她指明了真正需要前进的方向。她需要离开书桌以准大学生的身份去现实世界中寻找可能与“6”、“9”或者这些二进制序列相关的线索——那本隐藏在所有数字背后的、决定性的“密码本”。 她的下一个战场,将是大学的图书馆,城市的书店,乃至任何可能隐藏着密钥的平凡角落…… 又过几天,一封没有寄件人信息的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宋几何新公寓的信箱里。信封很薄,捏起来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宋几何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将信封拿回了屋里。 反锁好门,他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滑出一张彩色照片。是一个女人的半身照,看起来像是偷拍,角度有些侧,但面容清晰。女人穿着干练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精英律师的精明与冷漠。照片背面用打印机打着一行字:柳妮娜-金卓律师事务所。 就在这时,他那部专门用于“业务”联系的廉价手机响了,依旧是加密号码。宋几何深吸一口气,接通。 “照片收到了?”神秘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冰冷。 “收……收到了。”宋几何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看清楚。这个女人叫柳妮娜。是金卓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专门处理一些……棘手的商业纠纷。”男人语气加重,“听着。我要求你不惜一切办法,尽快‘解决’掉她!事成之后,另一半酬金立刻到账。” “不惜一切办法……杀掉她……”宋几何机械地重复着,目光却死死盯住照片上的脸。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这张脸,他绝对见过!但不是在这个什么金卓律师事务所!就在去年,他陪女友去一家名为“魅力四射”的高档美容院,当时给女友做面部护理和形象建议的就是一位叫高美娜的顶级美容师!照片上这女人除了发型更严肃、戴着眼镜、表情更冷峻之外,五官轮廓、甚至眼角那颗细微的小痣,都跟那位笑容甜美、声音温柔的美容师高美娜一模一样! 一个是冷面律师柳妮娜,一个是暖美容师高美娜?同名不同姓,职业天差地别?世界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还是说……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宋几何的脑海:这个男人搞错目标了!他把美容师高美娜,误认成了律师柳妮娜!也许是因为她们长得太像,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但这是一个巨大的、致命的错误! 宋几何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形成。他为什么不将错就错?直接告诉男人他搞错了?不,那可能会激怒这个危险的神秘人,而且自己也拿不到那笔梦寐以求的巨款。但如果……他假装接受任务,目标却是那个看似无害的美容师高美娜呢? 对付一个美容师,显然比对付一个可能有背景、有防范意识的律师要容易得多!风险大大降低,而酬金一分不少!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喂?听到没有?”男人不耐地催促。 宋几何立刻回神,压下心中的狂喜和一丝不安,用坚定的语气回答:“听到了,先生。目标柳妮娜,金卓律师事务所律师。不惜一切代价,明白。”他刻意重复了错误的信息,以示“确认”。 “很好。记住,要做得干净利落,像意外。我等你的消息。”男人说完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宋几何看着照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扭曲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竟然发现了雇主如此重大的失误并且能利用这个失误,以极低的风险换取高额回报。他再次沉浸在自己“跳出框架”思维的沾沾自喜中,完全忽略了这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深的漩涡。 他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幸运的“误会”,这个他自以为得计的“馊主意”,根本不是一颗无伤大雅的种子,而是一枚已经被拔掉安全栓、投入深水中的炸弹。照片上的女人无论是叫柳妮娜还是高美娜,她们的真实身份,远不止律师或美容师那么简单……柳妮娜与金卓律师事务所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以及这个关系网所触及到的、这个国家最敏感、最强大的势力——叱咤政坛的军方——有着千丝万缕、不为人知的联系。 宋几何开始着手策划如何“解决”美容师高美娜。他跟踪她的上下班路线,观察她的生活习惯,寻找制造“意外”的机会。他自以为行动隐秘,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另一些人的眼中……他更不知道政保局便衣特工在挂断电话后,嘴角或许正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仿佛在说:“又有一条鱼儿,上钩了。” 命运的丝线,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认命或可能是故意的欺瞒误导,开始将一个小小的前职员、一个古怪的点子公司、两个面貌相似的少妇以及深不可测的军方势力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编织到一起,一场远远超出宋几何想象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宋几何,正站在风暴眼的最中心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通往财富的捷径。…… “叶小姐!得空来打网球吧!”徐燕风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手里拎着一副网球拍,时不时用球拍柄敲敲手心,扬着嗓子朝楼上叫唤。可喊了好几声,也没听见叶馨蒙的回应,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二楼的窗口探出一颗脑袋,全漫薰嘴里还咬着半截笔,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带着点刚从书本里抬起头的迷糊:“她好像出去了!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闲,整天就知道打球晃荡啊?” 徐燕风撇了撇嘴把球拍往肩上一扛:“那谁陪我打球?嗯?你啊!下来。” 全漫薰挑了挑眉:“何念曦呢?他不是总跟你混在一起吗?” “他去他那个贫民窟学校了。”徐燕风语气里带着点不屑。 “那薛少呢?”全漫薰又问,目光下意识地往校园深处瞟了瞟。 “那个花痴!”徐燕风嗤笑一声,朝不远处的凉亭努了努嘴,“正在凉亭那边跟那两个美女玩翻绳呢,玩得不亦乐乎,哪有空理我!” 全漫薰想起倪梦萱也去她的学校,还真没人了。徐燕风摊了摊手,一脸“你看,都没人吧”的表情。 那就只剩下我了?全漫薰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摊在桌上的书本,确实也读得有些犯困正好需要放松放松。她缩回头,只扔下一句话:“等着,我换件衣服就来!” 校园深处的东南亚风格凉亭,静静立在一片浓绿的热带植物间。尖尖的亭顶层层叠叠,如同盛开后叠起的莲花瓣,正是典型的泰式“三顶尖”式样,在茂密的枝叶间格外醒目。檐角微微向上翘起,线条优雅而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起。亭身以金色和红色为主色调,梁柱上饰有繁复的雕花,有的是缠枝莲纹,有的是吉祥图案,其间还镶嵌着彩色玻璃,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流光溢彩,煞是好看。风起时,檐角悬挂的小小铜铃便会发出“叮铃铃”的清远声响,在静谧的午后回荡,仿佛为这方寸之地平添了一份别样的静谧与神圣。 “看我的!”薛耀溪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边“吧嗒吧嗒”地响,一边双手飞快地翻转着手里的彩色绳子,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没过一会儿,一个复杂又别致的扫把星图案就在他掌心呈现出来,引得麦静琪和白蕾妮两个美女发出一阵惊叹。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眼里满是“快夸我”的神气。 麦静琪看着薛耀溪手里那个精巧的扫把星图案,脸上笑靥如花,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羡慕:“你真棒!手法好厉害啊,快教教我!” 薛耀溪顿时更加得意洋洋,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几分小炫耀的神气,伸手就要去拿麦静琪手里的绳子,想手把手教她:“来,我教你,很简单的……” 就在这时,他无意之中抬起眼皮,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小径,正好看见一个背着背包的身影朝凉亭这边走来,不是别人,正是郑桐纤。 薛耀溪的动作一下顿住了,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讶取代,他放下手里的绳子,看着越走越近的郑桐纤,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怎么来这里了?难道你也是被尹教官邀请来的?” 郑桐纤走到凉亭边,放下背包,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的神情,显得见怪不怪,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自然地说:“我早就来这里找桑副官补习了!只不过这段时间我们学校抓得紧,天天搞强化学习,又是模拟考试又是刷题的,实在没空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薛耀溪恍然大悟,随即笑着招呼道,“那现在既然有空来了,就别总想着学习了,一起玩翻绳吧,正好放松放松!”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彩色绳子,语气里带着几分邀约的热情。 郑桐纤说这有何难,利落地从薛耀溪手里抽过一根绳子,指尖翻飞得比蝴蝶还快。不过眨眼的功夫,原本松散的彩绳就在她掌心绕出个复杂的网结,像只展翅的飞鸟,比薛耀溪刚才的扫把星图案精致了不止一倍。 麦静琪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拍手:“你更厉害!这是什么呀?” 郑桐纤挑眉一笑,手腕轻轻一抖,飞鸟突然散开,化作两条平行的绳线,再一拧,竟变成了座小小的拱桥,桥洞下还悬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分明是照着薛耀溪刚才的图案改的,却多了几分灵动! 不明电波破译工作陷入僵局。二进制数字的冰冷序列像一堵没有钥匙的铁门。叶馨蒙知道钥匙一定是一本特定的“书”——密码本。于是,她开始了如同大海捞针般的搜寻。 第一阶段:漫无目的的排查 她利用课余时间,像一只安静的幽灵,穿梭于大学图书馆、市立图书馆以及城里几家最大的新旧书店。她的策略是广撒网: 关注版本:特别留意那些发行量巨大、但又有不同版次或印刷批次的常见书籍比如华语字典、成语词典、经典文学作品等。密码本往往需要收发双方都能轻易获得且不引人注意的版本。 观察异常:她会留意书架上是否有某本书特别旧、被翻看得特别多,或者相反,崭新却放在不显眼的位置。她也会假装阅读,观察是否有其他人也对某些普通书籍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直觉牵引:更多时候,她是依靠前世特工对“异常”的直觉,在书架间漫步,用手指划过书脊,期待某种微妙的感应。 几天过去,一无所获。疲惫和一丝沮丧开始蔓延。这具年轻的身体容易累,而线索的渺茫更是对意志的消磨。 第二阶段:灵光乍现与聚焦 就在她几乎要重新评估方向时,一个念头击中了她——那个起始码·——·对应的数字6或9。 “如果它不是页码……会不会是日期?” 她立刻联想到信号首次被捕获的时间。是否在某个月的6号或9号?或者,是更宏大的历史日期?6月9日?9月6日? 这个想法让她精神一振。她立刻转向图书馆的报刊阅览区,调取近期以及可能相关的历史日期的报纸。密码本会不会是某一天的一份特定报纸?用版面、行数、字数来对应二进制码? 第三阶段:艰难的匹配与初现的曙光 这同样是一项繁重的工作。她需要将二进制序列分组,假设它们代表日期、版次、栏目、行数、字数……然后像查字典一样在浩如烟海的报纸文字中寻找对应。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直到她尝试将二进制序列按·=0,—=1的规则转换,并尝试用一组五位数编码对应报纸的版、栏、行、字。 她选择信号出现前后几天的一份本地主流报纸。当将一组破译出的数字(例如,01101, 10010...)定位到对应的版面、栏目、行数和第几个字时,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第一个词跳了出来:“联络”。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她迅速找到第二组序列对应的位置。 第二个词是:“买卖”。 紧接着她拼凑出更多的碎片:“军区”“已备”、“货”、“地点”、“风险”。 第四阶段:解读与震惊 这些词汇像散落的拼图,但足以拼凑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轮廓:貌似军区正在秘密联络什么人,告知“货物”已经准备好,要求在“某个地方”进行交易,并提及了“风险”。这是一桩正在进行中的、高度隐秘的地下买卖! “军区”是指哪个军区。要知道在瑆洲可有好几个呢。 “买卖”的是什么?军火?毒品?情报?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地点”是哪里?无从得知。 “风险”又意味着什么?是否有第三方势力在追查?还是交易本身极具危险性? 叶馨蒙合上报纸,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无意中撞破的绝非普通的违法勾当。其通信方式的专业性和隐蔽性,指向了某军区这个有组织有背景的势力。她手中的这点信息既是揭开黑幕的钥匙也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漩涡。 第64章 第64章 晚上八点多,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轮廓。高美娜驾驶着她的白色轿车,缓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她刚从“魅力四射”美容院结束一天的工作,精致的妆容下带着一丝疲惫。今天预约的客人格外多,直到现在才得以脱身。 车子行至市中心至尊酒店附近的路段,不出意外地陷入了严重的拥堵。长长的车龙一眼望不到头,红色刹车灯连成一片,像一条凝固的火焰河流。引擎的轰鸣、偶尔不耐的喇叭声,交织成城市夜晚特有的焦躁交响乐。高美娜轻轻叹了口气,跟着前车缓慢挪动了几米,再次停下。她习惯性地看了眼后视镜,确认后方情况,然后挂上倒挡,微微调整车身,想尽量靠边,给可能通过的紧急车辆留出空间。她是个谨慎的司机,尤其在这种复杂路况下。 就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了车侧后方。那是个穿着邋遢夹克的男人,步履蹒跚,仿佛喝醉了酒。他先是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在路边,然后挣扎着爬起来,目光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停滞的车流。高美娜注意到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保持着警惕。 然而,那男人的目标似乎很明确。他晃悠了两三步,突然加速,直接冲到了高美娜驾驶座的车门旁。 “咚咚咚……咚咚咚!” 猛烈而急促的敲击声猝然响起,像重锤砸在薄冰上,吓得高美娜浑身一激灵。她猛地转头,透过车窗,看到一张因酒精或别的原因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五官扭曲,眼神浑浊。 “你要做什么?”高美娜按下车窗一条缝隙,强作镇定地问,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酒气立刻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你的车撞到我了!"他说话的尾音拖得很长,像黏腻的油污。他边说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车窗上,两只脏兮兮的手交叉着搭在窗沿。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个快要燃尽的烟头,手指时不时神经质地抖动一下。他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头在吸放之间骤然变得通红,随即迅速黯淡,那向内弯曲、藏满污垢的指甲,在方才那瞬间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车子在这里停半天了,动都没动,怎么撞到你呢?"高美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意识到,遇到麻烦了。 "你刚才倒车撞到的!还不承认!"那个人提高了音量,显得十分气愤,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车窗上。 高美娜的耐心在消磨:"奇怪了,我先到这个地方,你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一跑出来就说别人撞到你,搞错没得!"她带上了些许方言,显示出内心的恼怒。 "撞到我还不承认,今天你就这样算了,我才不相信!"男人蛮横地吼道,随即又蹲了下去,靠在车门前,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一支烟点上,一副赖定你的架势。 至此,高美娜彻底明白,这是遇到专业碰瓷的了。她的第一反应清晰而明确:报警! 她立刻拿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提包,翻找出手机。然而,越是着急,手指越是不听使唤。那部平时还算好用的智能手机,屏幕此刻却像失灵了一样。她用力按着键盘,数字键却毫无反应,甚至之前按下的号码也诡异地在屏幕上消失不见。反复尝试,屏幕依旧固执地一片漆黑,或者闪烁一下又恢复死寂。 “怎么回事?!破手机!”高美娜心急如焚,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这种关键时刻,通讯工具竟然掉了链子!她不甘心地继续用力戳着屏幕,试图重启,或者找到一丝能接通外界的可能。 就在这时,那个蹲着的男人吸完了第二支烟。他将烟头随手弹飞,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他突然站起身,猛地将脸凑近车窗缝隙,向内发出咆哮:"撞到老子还不承认!老子今天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暴吼的话语里夹杂着对女性亲属极其不尊重的脏字,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高美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辱骂自己的母亲,这股恶气让她几乎失控。 “你嘴巴放干净点!”高美娜气得浑身发抖,将更激烈的斥骂还了回去。 她的反击似乎激怒了对方。那人眼中凶光一闪,突然用力猛拉驾驶座的车门!幸好车门是锁住的,发出“咔哒”一声闷响,没能拉开。男人见状,立刻骂骂咧咧地绕过车头,冲向副驾驶一侧。 高美娜心中一惊,下意识想去锁死副驾门锁,但已经晚了! “咔哒——” 副驾驶的车门,竟然被他一把拉开了! 冰冷的夜风混杂着污浊的酒气瞬间灌入车内,高美娜的心在车门打开的一刹那,彻底沉了下去,冰凉到了极点!恐惧和愤怒交织,让她脱口而出:“混账东西!你敢打我试试!” 或许是她瞬间爆发出的凌厉气势,或许是周围开始聚集的目光让男人有所顾忌,他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反而诡异地小了下去,带着一种威胁的低沉:"再骂,我打死你!" 高美娜此刻已是箭在弦上,退无可退,她硬着头皮,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怕你?!" 令人意外的是,男人并没有立刻动手。他狠狠地瞪了高美娜一眼,居然“砰”地一声关上了副驾驶的门,转而退回到车旁,掏出了手机,开始拨号,声音又陡然拔高,像是在呼叫支援:"喂!我在至尊酒店这里被人撞了,她还不承认,赶快过来一趟!多叫几个人!" 高美娜见他暂时没有进一步暴力举动,稍微定了定神,也趁机再次尝试操作手机,同时大声说:"我确实没撞到你,不信可以调监控!这附近肯定有!" "我们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的,人家的确没有撞到你!"围观的人群中,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妇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xxx,关你什么事,站一边去!"那碰瓷男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妇人,开口又是污言秽语。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半空中回旋! 大事不妙! "你居然敢打我!"碰瓷男捂住脸,不敢置信地愣了一秒,随即暴跳如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就打你,怎么了,你该打!满嘴喷粪!"那位说公道话的女士毫不畏惧,理直气壮地指着他的鼻子斥责,显然也是个烈性子。 这一巴掌,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碰瓷男嚎叫着一把推向那位女士。旁边的几位路人,尤其是几位女性,早就对碰瓷男的嚣张气焰和污言秽语感到愤慨,见他对帮忙说话的女士动手,立刻围了上来。 "干什么打人!" "太欺负人了!" "报警抓他!" 场面瞬间失控! "哎呦!哎呦!打死人了!打死人……了!"那碰瓷男见惹了众怒,立刻使出惯用伎俩,抱着头蹲下去,竭尽所能地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音凄厉得仿佛能穿透夜空,把周围酒店的玻璃都震碎。 "我的脸!" "痛死我了!" "踩到我了,我要被踩死了!" "我的头发!我的脑袋!" 他一边嚎叫,一边胡乱地挥舞手臂,蹬踏双腿,试图反抗或碰瓷靠近的人。而围上来的几位热心市民(主要是几位愤怒的女士),也被他的反抗激起了火气,一时间,拳脚(更多的是女士们的手提包和巴掌)如同雨点般落下,虽然力度可能不大,但场面极其混乱。 "叫你碰瓷!" "叫你骂人!" "叫你耍无赖!" 斥骂声、碰瓷男的哀嚎声、拳脚(和包)接触身体的闷响声交织在一起,在至尊酒店华灯璀璨的背景下,上演了一出荒诞而激烈的街头“全武行”。天空不知何时已彻底黑沉,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仿佛一块巨大的墨色绒布,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让人喘不过气。 “呜哇——呜哇——” 急促而熟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混乱的喧嚣。 就像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僵住了。扭打、斥骂、哀嚎……瞬间停止。四周陷入一种诡异的、鸦雀无声的寂静,空气仿佛真的被抽空了一样,只剩下由远及近的警笛在耳边回响。 也就在这一刻,高美娜手中那部一直“罢工”的手机屏幕,突然奇迹般地亮了起来,显示正在接通“110”……那清晰的接线员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在寂静的现场显得格外突兀:“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不一会儿,两辆警车疾驰而至,刺眼的红蓝警灯旋转闪烁,将现场照得一片肃杀。高美娜,连同那个碰瓷男,以及几位参与“混战”的热心市民(主要是那几位女士),全都被带回了附近的派出所。 生平第一次,高美娜踏进了警察局。调解室里,十**个人坐了满满一屋子,灯光雪亮,照得每个人脸上的细节都无所遁形。高美娜在灯光下定了定神,仔细一看:那个碰瓷男此刻的模样更是狼狈不堪,像是在泥土堆里滚过几圈,全身都是灰扑扑的,脸上横七竖八布满了深一条浅一条的指甲抓痕,头发乱得像鸡窝。而几位“参战”的女士们也各有“挂彩”,有的脸颊被抓出了红痕,有的头发被扯得凌乱不堪,有的昂贵的外套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一个个的样子狼狈不堪,不忍直视。 “搞什么名堂!你们!”一位面色严肃的警官走进来,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逐个指了指他们,最终生气地一拍桌子,声音在房间里咆哮回荡。 白炽灯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考前特有的、混合着纸张、墨水与淡淡紧张感的气息。学生们都埋首于厚厚的复习资料中,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尹柏萧站在讲台上,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这些年轻而专注的面孔。距离GCE‘A’Level考试只剩下半个多月,这是他们人生中一道重要的关卡。 “各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还有半个多月就是GCE‘A’Level考试了。”顿了顿给予这句话应有的分量,“加油吧。”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掠过教室。大多数学生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决心或是压力下的坚韧。然而,当他的视线扫到角落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徐燕风那厮,正低着头,手指在课桌下飞快地按动着游戏机按键,屏幕的微光映在他满不在乎的脸上,与周围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 尹柏萧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在另一个空位上——叶馨蒙。她没在教室。这让他心里掠过一丝疑虑,叶馨蒙平时学习还算认真,这个关键时期缺席,有些反常。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但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教室的宁静。声音来自白蕾妮的方向。她像只受惊的小鹿,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怯生生地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细若蚊蚋:“喂……老师。” 手机听筒质量似乎不太好,或者说对方的声音太大,一个尖利、急促的中年女声隐隐传了出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什么时候回来补课啊?!还有半个多月就考试了!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天天躲在外面就能考过了?考不过就拿不到毕业证,你懂不懂?!你还要不要未来了?!” 女人的声音如同连珠炮,充满了焦虑和不耐烦,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感。 白蕾妮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哽咽和巨大的犹豫:“我……我……”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求助般地望向讲台上的尹柏萧。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无助和挣扎。她想回去,她害怕耽误学业,害怕拿不到毕业证,那是她摆脱过去唯一的希望。可是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学校,可能再次面对那个只想把她卖去换钱的“吸血鬼”母亲,以及母亲招来的那些不怀好意的流氓,她就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惧。 尹柏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了白蕾妮眼中的恐惧,也听到了电话那头老师(或许是班主任)焦急却方式粗暴的催促。他明白白蕾妮在害怕什么。 在白蕾妮再次开口前,尹柏萧对她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却充满力量,他用清晰而平稳的声音说道,既是说给白蕾妮听,也像是在对电话那头的人宣告: “没事没事,去吧。”他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和承诺:“不用怕他们。” 这简短的七个字,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驱散了白蕾妮心中一部分的寒意。她看着尹柏萧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是啊,这里有尹教官,有桑副官,有麦静琪这些朋友不再是以前那个孤立无援的她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虽然声音还有些颤抖,但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我明天就回学校看看。我会好好准备的。” 挂了电话,白蕾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感激地看了尹柏萧一眼,重新拿起笔,开始更加专注地复习。 尹柏萧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的侧脸,心中了然。保护这些孩子,不仅仅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更要给他们面对过去、走向未来的勇气。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包括那个还在玩游戏的徐燕风…… 任重而道远。但至少,他看到了改变的希望。 而叶馨蒙,又将自己锁在宿舍里,窗帘紧闭。桌上摊着那份作为密码本的旧报纸,旁边是她写满二进制推导和位置坐标的草稿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 “联络…买卖…已备…货…老地方…” 这些词像冰冷的碎冰,在她心头碰撞。但她知道,这些只是信息的主体,还缺少最关键的元素——身份。是谁在联络?谁是买方?谁是卖方?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段被她破译出的、位于信息开头,紧随起始码之后的一组特殊序列上。这组序列比代表词汇的编码要稍长一些,结构也略有不同,之前她一直将其视为某种内部指令格式而暂时搁置。 现在,她必须攻克它。 第一步:聚焦“签名” 她假设这组序列是发报方的“签名”——也就是代号。如果核心信息都用报纸坐标编码,那么代号很可能也遵循同一套规则,只是或许用了不同的映射方式。 第65章 第65章 她将这组特殊的点划序列单独抄录在一张新纸上,开始尝试各种二进制分组方式。五位数对应坐标的方式在这里行不通,序列长度不符合。她尝试四位数、三位数…… 第二步:模式的浮现 当她尝试将序列按三位数一组进行分割并转换为十进制时,得到了一组看似无意义的数字:3, 12, 21, 5… “3,12,21,5…”她喃喃自语。这不像页码,也不像行列号。它们太小了,更像是……索引?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中文电报编码?每个汉字对应一个四位数的数字代码但这里是三位数。或者是……字典索引? 她立刻抓过那本作为密码本的报纸的副刊,副刊后面通常会附有简单的“便民信息”,比如节气表、常用字表等。她尝试将数字对应到字表的顺序。 3-第3个字。 12-第12个字。 21-第21个字。 5-第5个字。 她的手指顺着字表移动,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3——【翠】 12——【青】 21——【蛇】 5——(这一组似乎还有后续,但3,12,21已经组成了一个完整的词!) 翠青蛇。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叶馨蒙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水漫过草稿纸,她却浑然不觉。 第三步:灵魂的震颤 翠青蛇。这个代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她前世记忆最深处,拧开了一扇尘封的铁门。 她的前世,关澜悦代号是——金环蛇。 在那个庞大而隐秘的军部谍报系统中,所有一线外勤谍报人员皆以蛇类为代号。这是一个严格且极具标识性的传统。如金环、银环、眼镜王、五步、竹叶青……每一个代号都代表着一个在阴影中游走的灵魂。 “翠青蛇”……她重生以后挖出的第一个代号,十有**属于军部谍报系统!这意味着她偶然截获并破译的,根本不是普通的犯罪交易,而是她前世所属的军部情报组织正在发起活动的通讯! 巨大的震撼让她浑身发冷。 翠青蛇,是组织培养新人?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场“买卖”就不是简单的黑市交易。它涉及的“货”,很可能是比军火毒品更致命的东西——情报、技术? 第四步:重构认知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被彻底重构:发报方翠青蛇——极有可能是她前世组织再度培养的某个现役特工。 内容:秘密联络,进行一场关于“货”的买卖。 背景:使用她熟悉的、组织可能沿用的或改良过的通讯密码。 一个最可怕、也最合理的推论浮现在她脑海中:她曾经效忠的组织,正在进行的某项非公开的秘密行动…… 她不再是置身事外的偶然发现者。她已经被迫卷入了与自己前世息息相关的巨大漩涡中心。她是“金环蛇”,一个本应死去的幽灵,现在却要面对以“翠青蛇”为代号的来自“过去”的阴影。 叶馨蒙缓缓坐倒,看着被水浸湿的稿纸上那三个墨迹晕开的字——“翠青蛇”。她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她必须查下去,不仅是为了当下的安全,更是为了揭开自己前世死亡的真相,以及这个她曾效忠的组织,如今到底在做什么。 这场谍战,从她破译出这个代号的瞬间变成了一场属于她自己的战争。…… 虽然警察调取了监控,证实了高美娜的清白,那个叫宋几何的男人在确凿证据和警官严厉的批评下,不得不低头认错承认自己是“喝了酒一时糊涂”。他的家属——一个泼辣的老妇和一个沉默的老头——闻讯赶来,在调解室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勒令他今后绝不能再喝酒更不能再发酒疯惹是生非。 一场风波,似乎以闹剧的形式暂时收场。 高美娜在笔录上签下名字,走出派出所时,夜已深沉。凉风吹拂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层厚重的阴霾。身体的疲惫远不及精神上的耗损。那种被无端诬陷、被当众羞辱、乃至险些遭受暴力侵犯的恐惧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肯离去。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场看似结束的闹剧,对于宋几何而言,仅仅是个拙劣的序幕。警察的批评、家属的责骂,并未让他清醒或收敛,反而像往他那颗已被贪欲和走投无路逼到悬崖边的心脏里,又投入了一把扭曲的柴薪。酒精或许只是他壮胆和事后开脱的借口,真正驱动他的,是那个神秘男人许诺的天文数字酬金,以及他自以为发现的、可以安全获取这笔钱的“捷径”——对付一个“普通”的美容师,总比对付一个女律师容易! 他完全偏离了神秘男人可能设定的任何“暗杀脚本”,一头扎进了自己编织的、更低级也更危险的骚扰敲诈剧本里。在他的逻辑里,既然不能直接“干掉”目标(那太冒险,而且他内心深处的怯懦也让他不敢真正下死手),那就用骚扰和恐吓的方式,逼得这个女人精神崩溃、主动离开这个城市,或者……也许能趁机敲诈一笔快钱?他混乱的大脑已经无法清晰思考,只想用最直接、最无赖的方式,去触碰那笔巨款。 第一次 距离派出所风波过去仅仅三天。高美娜努力调整心态,试图恢复正常工作。下午,“魅力四射”美容院VIP室内,她正专注地为一位老顾客进行精细的面部护理,室内萦绕着舒缓的轻音乐和精油的芬芳。 “高老师!外面……外面有人找您。”一个前台小妹轻轻推开门,脸色有些犹豫和不安。 高美娜手上动作未停,温和地问:“是谁?有预约吗?” “没……没有。他说他姓宋,说您认识他……”前台小妹的声音压低了些。 高美娜的心猛地一沉,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一分,引得顾客微微蹙眉。她连忙道歉,深吸一口气,对前台说:“告诉他我在工作,不方便见客。如果有什么事,让他预约或者留言。” 前台小妹应声出去了。高美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指尖的微颤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那个无赖的脸,那双浑浊而充满戾气的眼睛,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几分钟后,她的私人手机在置物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串没有备注但已然有些眼熟的号码——正是那天派出所以及之前“碰瓷”时联系过的,宋几何的电话。 她按掉电话。对方又打来。再按掉。如此反复三次后,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高女士,派出所一面,印象深刻啊。我那天是喝多了,不好意思。不过,我回去想了想,我那天好像确实受了点内伤,当时没感觉,现在胸口疼得厉害。你看这事,是不是得聊聊?我也不想再麻烦警察叔叔了。」 **裸的威胁和敲诈意图,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无赖的气息。高美娜气得手指发抖,胸口发闷。她快速回复: 「监控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请你不要再骚扰我,否则我会再次报警。」 点击发送后,她直接关闭了手机。 然而,骚扰并未停止。 第二天上班,她刚走到美容院所在的商业街路口,就看到宋几何斜倚在对面的电线杆上嘴里叼着烟,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美容院大门的方向。他显然看到了高美娜,嘴角扯出一个令人不适的、混合着挑衅和某种得意神色的笑容,却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那么盯着。 高美娜感到一阵恶寒像被一条毒蛇盯上。她加快脚步,几乎是跑进了美容院。 整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透过美容院的落地玻璃窗,她偶尔能看到那个身影还在对面徘徊,时而低头看手机,时而抬头望向里面。他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打破了高美娜试图重建的安宁。 中午休息时分,前台又收到了送给高美娜的“外卖”——一杯冰美式,没有任何订购信息。前台小妹说,是跑腿小哥送来的,指名给高老师。高美娜看着那杯咖啡,心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她碰都没碰,直接让前台扔进了垃圾桶。这种看似“好意”的举动,背后隐藏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和纠缠——他知道她在这里工作,甚至可能知道她偶尔会喝咖啡。 下午,当高美娜送一位客人出门时,宋几何突然从角落窜了出来,挡在了高美娜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他那似乎永远散不掉的烟酒气。 “高女士,赏脸聊几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眼神在她和那位略显惊讶的客人身上扫来扫去。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请你立刻离开!”高美娜强压着怒火和恐惧,挡在客人身前,声音冰冷。 “别这么绝情嘛。”宋几何提高了音量,引得路过的行人侧目,“我就是想问问,我那内伤的事儿,你到底管不管?总不能让我白受罪吧?大家评评理,被撞了难道就白撞了?”他开始试图煽动围观情绪,故技重施。 那位被高美娜服务的客人皱紧了眉头,不悦地看了宋几何一眼,对高美娜说:“高老师,需要帮忙叫保安吗?” 高美娜感激地看了客人一眼,然后直视宋几何,一字一句地说:“监控已经证明了一切。你再纠缠不休,我立刻报警告你骚扰和敲诈!”她不再退缩,直接点破他的目的。 听到“报警”和“敲诈”两个字,宋几何眼神闪烁了一下,气焰稍微弱了些,但嘴上依旧不饶人:“行!你狠!咱们走着瞧!”他撂下这句狠话,狠狠地瞪了高美娜一眼,转身悻悻地走开了。 这一次正面冲突,虽然以宋几何的暂时退却告终,但高美娜知道,这事远没有结束。他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用最低级、最恶心人的方式,侵蚀着她的生活和工作。 果然随后的几天,各种骚扰变本加厉: ·电话轰炸:他用不同的号码轮番拨打高美娜的工作电话和手机,接通后要么沉默,要么用下流的语言辱骂,或者反复念叨“内伤”、“赔钱”。 ·短信骚扰:充斥着污言秽语、威胁恐吓以及装可怜求“补偿”的短信,塞满了她的收件箱。 ·网络窥探:他开始在美容院的官方社交平台账号下,用新建的小号发布恶意评论,影射高美娜“服务不周”、“人品有问题”,甚至试图人肉她的其他个人信息。 ·线下盯梢:他不再固定守在美容院对面,而是开始不定时、不定点地出现在高美娜可能出现的地方——她常去的咖啡馆、家附近的超市,甚至有一次跟到了她去的健身房外面。 高美娜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她不敢单独走夜路,听到手机铃声就紧张,上班时也时刻警惕着窗外的动静,下班回家要反复确认是否被跟踪。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工作时也难免分心,甚至对靠近的男性顾客都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眼底日益加深的疲惫和惊惧。 她报过警。 但宋几何的行为虽然恶劣,却始终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电话骚扰难以立刻锁定并处罚,线下出现他可以辩解为“偶遇”或“正常路过”,网络评论更是难以追查和定性。警察对他进行过警告,但每次警告之后,他只会消停一两天,然后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 宋几何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猫捉老鼠的快感中,以及那种“我拿捏住你了”的扭曲掌控感里。他早已将神秘男人“干净利落”的指令抛诸脑后,在他看来,用这种低成本的方式慢慢折磨、逼迫这个“高美娜”(他依然坚信目标是美容师),让她主动“消失”或者屈服,既能拿到钱,风险又小,简直是天才的想法!他甚至开始幻想,等拿到神秘男人的酬金后,要如何挥霍,如何扬眉吐气。 他愚蠢地认为,一切尽在掌控。却不知道,他这完全偏离脚本的、自作聪明的低级骚扰,正在将他自己以及被他纠缠的高美娜,拖入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漩涡中心。他更不会想到,那个在幕后注视着他的神秘男人,对他这种不成器的、脱离掌控的行为,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 徐燕风骑着刚补好胎、焕然一新的山地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昔日住的组屋楼下。他本是打算回来取点东西,却看见楼前空地上围着一群戴着安全帽、拿着图纸的工人,正对着几栋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组楼指指点点,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筹莫展。 “奇怪了,图纸上标的是这一区啊,具体是哪一栋哪一户呢?这也没写清楚啊……”一个像是工头模样的人挠着头,对着图纸嘀嘀咕咕。 徐燕风耳朵尖,听到这话,再瞥了一眼他们手上图纸模糊的标注,一个缺德又解气的念头瞬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里炸开。他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猛地跳下车,支好,然后一脸“热心”地凑了过去。 “诶,是找不着地方了吗?”他语气显得格外“真诚”,“你们是不是要搞装修? 就在这栋,”他指了指自己住的那栋楼,然后煞有介事地抬头往上数了数,“对,就我家楼上,我记得好像是……六楼那个单元吧?没错,就是那边!户主好像姓……呃,记不清了,反正是要搞装修!” 他故意把声音放大,说得斩钉截铁,仿佛亲眼见过装修合同似的。工头一听,如释重负,连忙道谢:“哎呀,太好了!谢谢啊小伙子!可算找对地方了!兄弟们,干活了!六楼!” 工人们立刻扛起工具、电钻、冲击钻等设备,浩浩荡荡地涌进了楼道。 徐燕风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他当然知道六楼住的是谁——正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关文晶!而且,他“恰好”知道关文晶昨晚值了大夜班,这个时间点,正是她睡得最沉、最香的时候。 “哼,姓关的,让你扎我车胎!让你玩阴的!小爷我给你来个‘光明正大’的噪音轰炸!看你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徐燕风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只觉得连日来的憋闷都散去了不少。他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上楼拿了东西,又飞快地骑车溜走了,深藏功与名。 与此同时,六楼。 刚刚下了大夜班、疲惫不堪的关文晶,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院长训斥和组织压力的阴影,沉入了无比珍贵的深度睡眠。她的粉色巢穴此刻是她唯一的避风港,睡梦正酣。 然而,这份宁静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 “嗡——!!!滋滋滋——!!!” “哐!哐!哐!” “咚!咚!咚!” 一阵极其突兀、猛烈、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的电钻声、锤砸声、重物落地声毫无预兆地爆发开来!声音之大,仿佛就在她卧室的墙壁另一边施工!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随之震动,窗玻璃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啊!”关文晶直接被吓得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巨大的噪音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瞬间将她从睡梦中粗暴地拽回现实。 她懵了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随即是无边无际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喷涌而上!夜班的疲惫、被吵醒的烦躁、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憋屈……在这一刻,被这震耳欲聋的噪音彻底点燃、引爆! 第66章 第66章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冲到窗边又冲到门口,试图分辨声音的来源。最终确认,这可怕的噪音正是从隔壁单元传来的!可是隔壁明明空置很久了!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门外工人间的对话: “是这家吧?六零二?” “没错!刚才楼下那小伙子指的路,就是这栋六楼!” 楼下的小伙子?指路? 一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射穿了关文晶的脑海——徐!燕!风! 除了他,还有谁会这么“热心肠”地、这么精准地、这么缺德地带错路,把装修工人引到正在熟睡的她的隔壁?!这根本不是巧合!这就是他蓄谋已久的报复!用这种下三滥又让人抓不住实质把柄的阴招! “徐燕风!徐燕风——!!!”关文晶再也控制不住,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在震天响的噪音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震得手生疼也浑然不觉。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什么院长的警告!什么苏邴哲的训斥!什么特工的素养!什么任务至上!全都去他妈的!她受够了!她忍无可忍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暴怒支配了她。她眼睛赤红,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撕了你!徐燕风!我豁出去了!就算苏邴哲要处置我,……我今天也要跟你做个了断!” 她甚至顾不上换掉睡衣,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或许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某个藏起来的小型防身器械),头发凌乱,眼神凶狠,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了家门,连门都顾不上锁,径直朝着楼下冲去。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徐燕风,把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砰”地一声,关文晶几乎是撞开了徐燕风家那扇略显老旧的铁门。巨大的动静把正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的阿嬷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关文晶胸口剧烈起伏,赤着脚,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睡眠不足布满了红血丝,像要吃人一样扫视着屋内。 “徐燕风呢!”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嬷看清是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被她这副从未见过的癫狂模样惊得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回答:“刚……刚走啊。骑着车,一溜烟就没影了。”她看着关文晶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怎么了?你这是……那臭小子他又惹什么事了?!” “惹事?”关文晶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猛地抬手指向楼上方向,那里依旧传来隐约但持续的装修噪音,虽然因为距离远了些不再那么震耳欲聋,却像背景音一样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阿嬷!你听听!你好好听听这声音!看看你的好孙子!他干的好事!”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控诉:“他知道我昨晚值夜班!他知道我在睡觉!他故意把装修工人指到我家隔壁!指到我正在睡觉的卧室墙那边!电钻!锤子!就差没把墙直接砸穿了!我刚躺下不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 关文晶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混合着愤怒和极度的委屈:“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了!他要这样一次两次三次地毁我!毁我车!现在连觉都不让我睡了!他是想逼死我吗?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子?!” 阿嬷被这一连串的指控轰得头晕眼花。楼上的装修声她也听到了,原本还纳闷是谁家没想到竟然是自家孙子搞的鬼!还是用这种……这种缺德带冒烟的方式!她看着关文晶惨白的脸、凌乱的头发和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气愤。 “这个混账东西!他……真是一天也不肯消停!”阿嬷气得手直哆嗦,脸色也变了,“文晶,文晶你别急,阿嬷一定教训他!我这就打电话叫他回来给你赔罪!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 阿嬷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不必了!”关文晶猛地打断她,她用手背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决绝,“赔罪?呵。他要是会赔罪,就不会有今天了!” 她死死盯着阿嬷,或者说是通过阿嬷,盯着那个看不见的徐燕风,一字一顿地说:“你告诉他。这事,没完。我不会再忍了。他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我关文晶,奉陪到底!” 说完,她不再看阿嬷那混杂着歉意和焦急的脸,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怒气,“噔噔噔”地冲下楼去。那背影,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阿嬷徒劳地伸了伸手,最终无力地垂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听着楼上持续的噪音,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冤孽啊……真是冤孽……燕风这孩子,这次真是太过分了……这可怎么收场啊……” 而冲出组楼的关文晶,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却感觉浑身冰冷。她知道自己刚才在阿嬷面前失态了,但她控制不住。徐燕风这次,真正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拿出手机,直接忽略掉了苏邴哲可能存在的监控,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这一次,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可怕:“帮我查一下徐燕风现在的位置。对,就是现在。还有,他最近常去的地方。” 挂掉电话,关文晶抬头望向医学院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徐燕风,你想玩?好。那我就抛开所有顾忌,用你绝对想不到的方式,陪你玩到底。看看最后,先崩溃的会是谁。 几天后的傍晚,c国南部鹊山公路入口。 夕阳将茂密树林的影子拉得很长,给这条荒废已久、路面开裂、杂草丛生的公路更添了几分荒凉与危险的气息。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不是汽车,而是更加暴躁的摩托车声。 这次徐燕风骑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经过明显改装的越野摩托车,车身沾满泥泞,他本人也穿着一身专业的骑行护具,头盔夹在臂弯里,脸上带着挑战极限的兴奋和一丝发泄般的狠厉。这几天他天天泡在这条路上,把尹柏萧那句“可以去那里练练技术”当成了许可证将所有的精力和对关文晶的怨气都发泄在征服一个个险峻弯道和陡坡上。 “啧,今天状态不错,那个发卡弯应该能再快零点五秒。”他停下车,拧开水瓶灌了几口,看着蜿蜒而上的破旧公路,自言自语。他喜欢这种刺激,喜欢这种将一切甩在身后的感觉,这让他暂时忘记了与关文晶之间那摊烂事,甚至有些得意于自己那招“装修指路”的精准打击——想象着关文晶被吵醒后暴跳如雷的样子,他就觉得通体舒泰。 然而,他这份“独享”的宁静与刺激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平稳的轿车引擎声从后方传来。徐燕风疑惑地回头,这条废路除了他,还会有谁来? 只见一辆黑色的、款式普通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口不远处,车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徐燕风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丝警惕和被打扰的不悦。他放下水瓶,盯着那辆车。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让徐燕风瞳孔骤然收缩的身影,利落地下了车。 是关文晶! 但她不再是那个穿着白大褂或者睡衣、眼眶通红、显得柔弱可欺的儿科医生。她换上了一身简洁利落的深色运动装,头发高高束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甚至没有看徐燕风,而是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目光在那条险峻的盘山路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评估着什么。 徐燕风愣住了,随即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她来干什么?找他算账?就凭她? “哟呵?”徐燕风反应过来,脸上立刻挂起了惯有的嘲讽和混不吝的笑容,他将头盔戴上但没有扣紧,骑着摩托慢慢滑到关文晶的车前,语气轻佻,“关医生?真是稀客。怎么医院待不下去了,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散心?还是说,上次没睡好,想来这里找个清净地方补觉?”他故意提起“没睡好”,试图激怒她。 关文晶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徐燕风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这和他预想的愤怒、哭诉或者指责完全不同。 “徐燕风,”关文晶开口,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喜怒,“你的车技,看起来不错。” 徐燕风又是一愣,这开场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嗤笑一声:“怎么?想夸我?晚了!小爷我不吃这套。” 关文晶像是没听到他的反驳,继续用那种平稳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语调说:“听说你最近天天在这里练习,征服了不少难走的路段。” “是又怎么样?”徐燕风挑眉,越发觉得这女人古怪。 关文晶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算计。“不怎么样。只是觉得,光是自己一个人练,未免有些无聊。而且,缺乏足够的……挑战和验证。”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徐燕风,终于抛出了真正的来意:“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什么?!”徐燕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跟我比?比什么?比骑车?关医生,你是没睡醒还是气糊涂了?就你这细胳膊细腿,怕是连我这辆车都扶不稳吧!”他拍着自己那辆粗犷的越野摩托车,语气充满了鄙夷。 关文晶并没有被他的嘲笑激怒,她只是缓缓地走回自己的轿车旁,伸手,轻轻拍了拍引擎盖,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然不是摩托车。”她看着徐燕风,眼神里终于透出一丝挑衅的光芒,“你用你的摩托。我,开这辆车。就从这里出发,到山顶那个废弃的无线电塔基站,再原路返回。谁先回到这里,谁赢。” 用汽车和摩托车在这种狭窄、多弯、路况极差的废弃山路上比赛?!这女人疯了?!徐燕风第一反应就是荒谬绝伦!汽车在这种路上根本发挥不出优势,反而因为体型笨重,在弯道极其吃亏,甚至极度危险! 但紧接着,一股被轻视的怒火和一种面对疯狂挑战的兴奋感交织着涌了上来。他盯着关文晶,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或者虚张声势的痕迹,但没有,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你认真的?”徐燕风收敛了笑容,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当然。”关文晶回答,“怎么,你怕了?怕输给我一个‘细胳膊细腿’的?” 徐燕风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法,尤其还是来自关文晶的。他冷哼一声:“怕?小爷我的字典里就没这个字!比就比!不过,光是比赛多没意思,得来点彩头吧?” “你想要什么彩头?”关文晶似乎早就料到。 “如果你输了,”徐燕风指着她的车,又指了指山上,“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并且,亲自去跟尹柏萧说,之前所有的事都是你的错跟我无关!以后我做什么,你都管不着!” 关文晶眼神微闪,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如果你输了,”她的目光如同实质,钉在徐燕风身上,“从今以后,不许再以任何形式找我麻烦!见到我,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并且,乖乖听从尹理事长的任何安排,不许再阳奉阴违,惹是生非!” 条件开出,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徐燕风盯着关文晶,心里快速盘算着。虽然他觉得关文晶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女人突然提出这种比赛,总透着一股诡异。可强烈的自信和对关文晶的轻视最终占了上风。 “好!一言为定!”徐燕风猛地扣紧头盔面罩,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出咆哮,“到时候输了,可别又哭哭啼啼去找尹柏萧告状!” 关文晶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黑色的轿车与沾满泥泞的越野摩托并排停在破败的公路起点,夕阳将它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这场极端不对等、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而这场较量的结果,或许将彻底改变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的局面。 好的,这是比赛的延续: --- 引擎的低吼在山谷间回荡,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徐燕风伏在摩托上,透过面罩紧盯着前方崎岖的路面,肾上腺素开始飙升。他瞥了一眼旁边驾驶室里神色平静的关文晶,心里那丝怪异感再次浮现,但很快被争强好胜的念头压了下去——他要在第一个弯道就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甩得看不见尾灯! 没有发令枪,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 摩托车的优势在起步瞬间展露无遗,徐燕风如同离弦之箭,凭借轻巧的车身和强大的低扭,瞬间就窜出去一个车身位,轮胎卷起阵阵尘土。他甚至有空回头看了一眼,带着示威的意味。 关文晶却没有丝毫慌乱。她双手稳握方向盘,眼神专注,轿车平稳而迅速地加速,紧紧咬在摩托车后方。她的起步竟然丝毫不慢,引擎运转平稳有力,显然这辆看似普通的轿车并不简单。 第一个弯道很快出现在眼前,是一个接近直角的右急弯,路面不仅狭窄,还有不少碎石。 徐燕风熟练地降档、压弯,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摩托车以一种惊险又流畅的姿态切入弯心,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这是他练了无数次的路线,他有绝对的自信。 然而,就在他出弯加速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辆黑色轿车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过弯——没有粗暴地刹车,而是利用一次精准的重心转移配合手刹,车尾以一种可控的侧滑姿态甩入弯道,轮胎尖叫着,却在极限的边缘牢牢抓住地面,出弯时车头已经几乎摆正,引擎轰鸣着迅速追了上来! “漂移?!”徐燕风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种路况用漂移过弯?这女人疯了?!而且动作还如此老练?! 不容他细想,紧接着是一段连续的S弯。摩托车在这里本应更具灵活性,但关文晶驾驶的轿车却像一条贴地游走的黑蛇,每一次入弯、每一次重心转移都精准得可怕,路线选择刁钻无比,总是能卡在最佳的行车线上,死死地缠住徐燕风。他甚至能感觉到轿车逼近时带来的气流压迫感。 这绝不是普通医生能有的车技!徐燕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关文晶的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收起轻视,全力应对,将摩托车的性能压榨到极限,在颠簸的路面上疯狂加速、制动、压弯,试图甩开身后如影随形的黑色幽灵。 然而关文晶就像一块牛皮糖,无论他如何加速、变线,她总能凭借轿车更强的直线加速能力和那种近乎变态的控车技巧,在直道上拉近距离,在弯道中紧紧咬住。甚至有两次,在特别狭窄的弯道,轿车几乎是擦着他的护膝惊险掠过,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妈的!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徐燕风在心里暗骂,他开始感到压力,额头上渗出了汗水。这条他自以为已经征服的道路,在关文晶的逼迫下,显露出了更多隐藏的危险。 第67章 第67章 路程过半,前方出现了一段特别糟糕的路段,路面大面积塌陷,只剩下靠山体一侧一条狭窄的、布满碎石和坑洼的便道,仅容一车勉强通过。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 这是超车或者甩开对方的绝佳地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徐燕风眼神一凛,猛地加油,想要抢先冲上那条狭窄的便道,只要卡住位置,关文晶就只能跟在他后面吃灰! 就在他的摩托车头即将切入便道的瞬间,关文晶动了! 她没有选择减速跟随,而是猛地向左一打方向,轿车竟然直接冲上了旁边坡度稍缓但同样遍布杂草碎石的山坡!车身在倾斜的坡面上剧烈颠簸,但四个轮子牢牢抓住地面,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硬生生地从外侧,沿着山坡完成了惊世骇俗的超越! 车轮卷起的泥土和草屑劈头盖脸地溅了徐燕风一身,他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在坡道上划出一道狂野的弧线,然后重重地落回路面,恰好抢在他之前,稳稳地占据了便道前方的位置! 徐燕风被迫紧急刹车,摩托车在碎石路上扭动,差点失控摔倒。他抬起头,看着前方轿车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驾驶室里关文晶通过后视镜投来的、那平静却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一瞥,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难以置信的愤怒涌上心头! 他被超了!以这种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啊——!”徐燕风发出不甘的怒吼,油门拧到底,摩托车咆哮着追了上去。但失去了先机,在这段狭窄路上他根本无法超车,只能死死跟在轿车后面,吃着对方卷起的尘土。 形势瞬间逆转! 接下来的路程,成了关文晶的表演秀。她对路况的熟悉程度似乎不亚于徐燕风,甚至在某些险峻弯道的走线选择上更加大胆和老辣。轿车在她手中,时而稳如磐石,时而灵动如兔,将性能和操控发挥到了极致。 徐燕风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再次拉近距离,反而因为急躁,在几个弯道出现了细微的失误,差点冲出路面。他引以为傲的车技,在关文晶这种近乎职业级别的驾驶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无线电塔基站近在眼前,关文晶没有丝毫停顿,一个干净利落的甩尾调头,轮胎在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胎痕,然后再次咆哮着冲向下山的道路。 徐燕风紧随其后调头,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下山的路更险,容错率更低,而关文晶依旧保持着惊人的速度和稳定性。他知道,自己翻盘的机会已经极其渺茫了。 绝望之下,在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弯道,徐燕风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他试图利用摩托车更窄的车身,从弯道内侧的草地强行超越! 然而,他低估了草地的湿滑和下方隐藏的石块。摩托车前轮猛地撞上一块半埋的石头,车身瞬间失控,带着凄厉的摩擦声,连人带车向前翻滚滑行出去,撞向路边的防护桩(如果还有的话)或者是陡峭的山坡! “砰——哐当——!” 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声在山谷间刺耳地回荡。 前方,关文晶通过后视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脚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踩下刹车,但仅仅是一瞬间的犹豫,她的脚反而更重地压在了油门上,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暗夜的魅影,迅速消失在下山的路弯处。 几分钟后,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比赛的起点,那条废弃公路的入口处。 关文晶熄了火,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她并非毫无波澜。她靠在车头上,目光投向山上那条寂静下来的、尘土尚未完全落定的山路,静静地等待着。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气息和一丝……不祥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踉跄的身影,才推着一辆严重损毁、前轮扭曲、零件散落的摩托车,一瘸一拐地从山路拐角处出现。正是徐燕风。 他的骑行服多处破损,沾满泥土和草渍,头盔面罩裂开,脸上带着擦伤,嘴角甚至有一丝血迹。他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显然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他推着几乎报废的摩托车,走到关文晶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抬起头,隔着破裂的面罩,用一种混合着剧痛、挫败、震惊以及深深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一身整洁、气定神闲的关文晶。 胜负,已分。 关文晶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清晰: “你,输了。” 暮色渐浓,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尘土和草叶。 徐燕风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但他此刻感觉更痛的是自尊心。他死死盯着关文晶,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屈辱和暴怒的火焰。破裂的头盔面罩下,他咬紧牙关,尝到了血腥味和泥土的涩味。 “呵……呵呵……”他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关文晶……你他妈是来报复我的,是吧?” 他猛地抬手,指向山上,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关文晶身上:“搞这么一出?就为了报我那‘一指之路’的仇?让我在你面前摔得像条死狗?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看着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觉得你赢了?!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得太早!” 徐燕风一把扯掉破损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露出那张布满擦伤、汗水混着泥土、显得狼狈不堪却依旧狰狞的脸。 “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关文晶千刀万剐。“今天这跟头,我徐燕风记下了!你给老子等着!” 他不再看那辆几乎报废的摩托车,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但身体的疼痛让他步伐蹒跚,反而更添了几分凄惨与顽固。 关文晶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他激烈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直到他喊完,她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怜悯的审视。 “报复?”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轻缓,却带着一种让徐燕风更加恼火的冷静,“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随你。”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扫过他狼狈的身躯和地上报废的摩托,最后重新落回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徐燕风,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周折,只是为了看你摔这一跤?”她轻轻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不成熟的孩子,“我只是想用你最在意、最引以为傲的方式,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总会有人,能用你无法想象的方式,给你教训。”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刺入徐燕风狂躁的内心:“今天输的,不止是这场比赛。你输掉的,是你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 “至于走着瞧?”关文晶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压迫感的弧度,“我随时奉陪。不过,别忘了你输掉的赌注——从今以后,离我远点。以及,乖乖听尹理事长的话。” 她不再多言,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徐燕风在她身后不甘地嘶吼,拳头攥得发白。 关文晶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你也记住你答应的事。如果反悔……” 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威胁意味,却比任何狠话都更具分量。 黑色的轿车引擎再次启动,平稳地调头,然后毫不留恋地驶离了这片废弃之地,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原地,只剩下徐燕风一个人,站在报废的摩托车旁,浑身疼痛,满心屈辱,对着空荡荡的山路发出压抑而愤怒的低吼。暮色将他孤独而狼狈的身影吞没。 他知道,他和关文晶之间,这场战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因为这次惨败,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不可预测的阶段。而关文晶最后那未尽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他的头顶。 “关文晶……你等着……这事,绝对没完!”他对着空气,再次发誓,眼神中燃烧着不甘和更加深沉的执拗。 暮色渐浓,山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地上散落的尘土和草叶。 徐燕风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但他此刻感觉更痛的是自尊心。他死死盯着关文晶,那双总是带着桀骜不驯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屈辱和暴怒的火焰。破裂的头盔面罩下,他咬紧牙关,尝到了血腥味和泥土的涩味。 “呵……呵呵……”他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戾,“关文晶……你他妈是来报复我的,是吧?” 他猛地抬手,指向山上,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死死钉在关文晶身上:“搞这么一出?就为了让我在你面前摔得像条死狗?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看着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觉得你赢了?!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得太早!” 徐燕风一把扯掉破损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露出那张布满擦伤、汗水混着泥土、显得狼狈不堪却依旧狰狞的脸。 “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这句话,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关文晶千刀万剐。“今天这跟头,我徐燕风记下了!你给老子等着!” 他不再看那辆几乎报废的摩托车,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但身体的疼痛让他步伐蹒跚,反而更添了几分凄惨与顽固。 关文晶静静地听着他的咆哮,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仿佛他激烈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直到他喊完,她才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怜悯的审视。 “报复?”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轻缓,却带着一种让徐燕风更加恼火的冷静,“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随你。”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目光扫过他狼狈的身躯和地上报废的摩托,最后重新落回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徐燕风,你以为我费这么大周折,只是为了看你摔这一跤?”她轻轻摇头,那眼神仿佛在看不成熟的孩子,“我只是想用你最在意、最引以为傲的方式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总会有人,能用你无法想象的方式,给你教训。”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针,刺入徐燕风狂躁的内心:“今天输的,不止是这场比赛。你输掉的,是你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 “至于走着瞧?”关文晶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压迫感的弧度,“我随时奉陪。不过,别忘了你输掉的赌注——从今以后,离我远点。以及乖乖听尹教官的话。” 她不再多言,转身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徐燕风在她身后不甘地嘶吼,拳头攥得发白。 关文晶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你也记住你答应的事。如果反悔……” 她没有说完,但那股冰冷的威胁意味,却比任何狠话都更具分量。 黑色的轿车引擎再次启动,平稳地调头,然后毫不留恋地驶离了这片废弃之地,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原地,只剩下徐燕风一个人,站在报废的摩托车旁,浑身疼痛,满心屈辱,对着空荡荡的山路发出压抑而愤怒的低吼。暮色将他孤独而狼狈的身影吞没。 他知道,他和关文晶之间,这场战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因为这次惨败,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不可预测的阶段。而关文晶最后那未尽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他的头顶。 “关文晶……你等着……这事,绝对没完!”他对着空气,再次发誓,眼神中燃烧着不甘和更加深沉的执拗。 自从第一次骚扰被高美娜强硬顶回并再次报警警告后,宋几何确实消停了两天。但这点时间的“冷静”,并非源于悔悟或恐惧,而是像毒蛇在发动下一次攻击前的蛰伏,他在观察,在盘算,更在积蓄更恶毒的念头。 警察的警告像耳边风,他那只认钱的大脑自动将其过滤为“流程性麻烦”。他反而更加确信,高美娜这种“有体面工作”、“注重名声”的女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死缠烂打的纠缠。他觉得自己摸准了她的软肋——面子、事业、安宁的生活。他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剥掉她这些赖以生存的铠甲,让她在恐惧和疲惫中崩溃,最终要么掏钱消灾,要么……彻底消失。 【第二次骚扰】 这次,宋几何选择了一个他自认为更“高明”,更能打击高美娜核心利益的方式——直接攻击她的事业根基。 一个周五的下午,“魅力四射”美容院迎来了一周中最忙碌的时段。预约的客人络绎不绝,前台电话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香氛、咖啡和忙碌的气息。高美娜刚刚送走一位满意而归的VIP客户,正准备为下一位客人进行咨询。 就在这时,美容院的玻璃大门被猛地推开,撞在门后限位器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宋几何走了进来。 他今天显然刻意“打扮”过,穿着一件皱巴巴、与季节不符的旧西装,头发油腻,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亢奋和恶意。他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冲向高美娜,而是径直走到接待区,一屁股坐在了供客人等待的豪华沙发上,双腿极其不雅地叉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香烟,旁若无人地叼上一根。 “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无烟场所。”一位前台接待立刻上前,礼貌而坚定地制止。 宋几何斜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倒是没点燃,但把烟拿在手里不断把玩,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视着整个大厅,最终牢牢锁定在刚从咨询室出来的高美娜身上。 高美娜看到他,心脏瞬间揪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对身边略显不安的客人低声道歉,然后快步走向前台,低声对经理说了几句。 经理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她立刻走到宋几何面前,语气客气但不容置疑:“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如果没有,我们这里需要预约才能提供服务。或者,您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我们的服务项目?” 宋几何抬起眼皮,用拿着烟的手指指了指高美娜,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位等待的客人听清:“我找她。高美娜,高老师,对吧?我是来讨个说法的。” “先生,如果您有任何私人事务,请在高老师下班后另行沟通。现在是工作时间,请不要影响我们正常营业和其他客人。”经理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加重。 “影响?”宋几何突然拔高了音量,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演技浮夸地指着高美娜,“她撞了人不想负责,这就不影响了吗?!各位!你们都看看!”他转向大厅里那些被惊动、纷纷投来目光的客人们,“这位高老师,看着人模人样,技术好像也不错,是吧?可心肠黑啊!开车撞了人,监控都看到了,她还不承认!把我撞出内伤了,现在医药费都不赔!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将派出所已经澄清的事实再次扭曲后泼向高美娜。污言秽语虽然没有直接出口,但那副受害者的委屈嘴脸和刻意引导的指控,极具煽动性。 第68章 第68章 几位客人露出了惊讶、疑惑甚至厌恶的表情,互相低声交谈着。美容院这种极度依赖口碑和客户信任的地方,最怕的就是这种名誉上的污点。高美娜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宋几何本人,而是因为这种当众的、恶毒的诽谤,正在无情地摧毁她多年积累的专业形象和客户信任。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裂开。 “你胡说八道!监控已经证明了一切!警察那里有记录!”高美娜气得声音发颤,试图反驳。 “警察?警察还不是听你一面之词!你们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最会钻空子了!”宋几何立刻打断她,继续他的表演,甚至捂住了胸口,做出痛苦状,“我告诉你,高美娜,我这内伤一天不好,你就别想安生!你这店,也别想好好开下去!我天天来,让大家都看看你的真面目!” 他开始在接待区来回踱步,目光扫过墙上高美娜获得的那些美容行业奖项和证书,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还顶级美容师?呸!撞了人都不管的黑心技师!谁还敢让你做脸?不怕做毁容吗?” “先生!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叫保安了!”经理彻底怒了,厉声喝道。 “叫啊!叫保安把我扔出去啊!正好让更多人看看,你们这店是怎么店大欺客,欺负我们这种老实人的!”宋几何有恃无恐地叫嚣着,他知道保安来了最多把他赶出去,无法真正把他怎么样,而他造成的负面影响已经播撒出去了。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和尴尬。客人们议论纷纷,前台小妹急得快要哭出来,经理一边安抚客人,一边准备打电话叫保安和报警。 高美娜站在那里,感觉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耳边嗡嗡作响。屈辱、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海啸般冲击着她。她看着宋几何那张因得意和恶意而扭曲的脸,看着客人们投来的复杂目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她。 就在保安即将赶到,经理拿着电话准备再次报警的那一刻,宋几何似乎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他阴恻恻地冲着高美娜笑了笑,压低声音,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高女士,想清净?可以啊。拿出点诚意来,补偿我的‘损失’和‘医药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不然……嘿嘿,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完这句**裸的敲诈言语,他没等保安动手,自己整了整那件可笑的西装,像个得胜将军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美容院大门,消失在街角。 他走了,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的平静和难以消散的乌烟瘴气。 高美娜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向受到惊扰的客人们一一鞠躬道歉,解释情况。有些人表示理解,安慰她几句;但也有人眼神闪烁,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或者取消了后续的预约。 这一次,宋几何的骚扰升级了。他不再满足于电话和外围盯梢,而是直接攻击高美娜的职业场所和核心声誉。他成功地在她精心维护的事业堡垒上,撕开了一道丑陋的裂痕。虽然最终没有发生肢体冲突,但这种精神上的公开凌迟和名誉上的恶意诋毁,其破坏力远超第一次。 徐燕风脸上的擦伤还没完全消退,嘴角结着淡淡的痂,走路时腿脚也微微有些不便,但他刻意挺直了脊背,脸上挂起一种混合着歉意和焦急的表情,走到儿科护士站前。 “你好,护士姐姐,”他声音放得比平时温和许多,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需要关医生的联系方式。”他语气自然。 护士正闲着对小镜子涂抹唇膏,“等一下。”头也不抬,直接拉开抽屉在柜台下的名片盒里翻找起来,很快,拿出一张素雅简洁的名片,递给了徐燕风:“喏,关医生名片。上面有她办公室电话和医院邮箱。” “太好了!真是太谢谢您了护士姐姐!”徐燕风接过名片,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激笑容,连连道谢,表现得无可挑剔。 转身离开护士站,走到无人注意的走廊转角,徐燕风脸上的感激和焦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计谋得逞的光芒。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小小的卡片,指尖在上面“关文晶”三个字上用力摩挲着,几乎要将其捻破。 名片上,办公室电话、医院电子邮箱地址清晰在列。 “关文晶……”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赛车赢了我很了不起是吧?让我丢那么大脸……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小心地将名片收进口袋,仿佛那是某种重要的战利品,或是实施报复的关键道具。 “等着吧。”徐燕风眼神阴鸷,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谋划着各种能让关文晶难受又抓不住他把柄的阴损手段。 用办公室电话频繁骚扰,让她不堪其扰? 利用医院邮箱给她发送恶意邮件、病毒链接,或者匿名举报信? 还是……更有“创意”一点的方式? 各种阴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他需要找一个最解气、最能精准打击到关文晶,同时又不会轻易引火烧身的方式。这张小小的名片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把无形的匕首,他正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刀,才能让关文晶最痛。 这次,他绝不会再像上次赛车那样冲动和轻敌。他要精心策划,一击必中,或者,让她持续不断地陷入麻烦和困扰之中。 报复的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徐燕风揣着那张名片,带着满腹的坏水,一瘸一拐却又坚定地消失在了医院走廊的尽头。阴影,似乎正悄然向刚刚以为能松一口气的关文晶笼罩过去。…… 在破译出“翠青蛇”的代号后,叶馨蒙的工作拥有了全新的、令人心悸的紧迫感。她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破译者,而是一个潜回过去阴影的幽灵。 第一条电波:来自“翠青蛇”的完整信息 带着对“翠青蛇”身份的确认,她重新投入对之前信号的完整破译。利用报纸密码本,剩余的字符如同被线串起的珍珠,逐渐显现出完整的意图。信息变得清晰起来: “新研发的药品……可以交易。你可以定个时间,我们见面,交货。——翠青蛇” “新研发的药品……”叶馨蒙咀嚼着这个词。不是军火,不是普通情报,而是药品。是某种受管制的特效药?还是……更具战略价值的、可以颠覆某个领域平衡的生化制剂?前世的知识让她明白,这种东西的价值有时远超黄金,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你可以定个时间,我们见面,交货。”——这条信息显示出,“翠青蛇”是卖方,并且在将交易的主导权交给买方。这符合高风险交易的特征,卖方希望由买方选择他们认为最安全的时间和地点。 这条信息本身已经足够惊人。但就在叶馨蒙试图分析“药品”可能指代何物时,她的收音机再次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第二条电波:不速之客 那是在调频信号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完全淹没的“滋滋”声。它与“翠青蛇”信号的频率、调制方式甚至“节奏感”都截然不同。如果说“翠青蛇”的信号是冷静、规整的,那么这个新信号则显得更急促、更隐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侵略性。 前世的本能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这不是背景噪音。这是另一个加密信号! 叶馨蒙立刻进入了双线作战的状态。她需要同时记录和追踪两个信号源。 她不得不冒险使用笔记本电脑,同时运行两个音频录制软件,分别锁定两个信号的频率范围,进行长时间录音。她则像一名交响乐指挥,在笔记本和收音机之间切换,用不同颜色的笔,在分开的笔记本上记录两套完全不同的点划符号系统。 初步记录显示,新信号的编码方式与“翠青蛇”的报纸坐标法完全不同。它的脉冲更短促,间隔更随机,几乎没有明显的重复周期。这更像是一种突发式、低概率截获的通讯,专业程度极高,甚至可能使用了更先进的跳频或加密技术。 这个新的信号源是谁? 可能性A:买方。这是最直接的猜测。“翠青蛇”发出了邀约,买方用另一套更隐蔽的系统回复。这显示出买方同样具备高超的反侦察能力。 可能性B:第三方——监视者。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是否有另一股势力,比如安全部门或其他情报组织,已经盯上了“翠青蛇”的这次交易?这条新的电波,是他们在进行监控联络? 可能性C:组织内的其他环节。也许是“翠青蛇”的上线或支援小组,使用着不同的通讯渠道。 叶馨蒙坐在宿舍这方寸之间,却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电磁战场中心。她眼前浮现出这样的图景: 明线:“翠青蛇”手握“新研发的药品”,正在等待买方定下交易时间地点。 暗线:一个身份不明的神秘第二方,正在同一片电磁领域内活跃,其目的未知。 而她,叶馨蒙,前世的金环蛇,是唯一一个同时监听着这两条线的人。她知道了一场危险的交易即将发生同时察觉到可能存在的“黄雀”。但她自己,这个19岁女孩的身体却手无寸铁,孤立无援。 她接下来的行动将直接决定她的命运:是继续潜伏破译,试图揭开第二方的面纱?还是冒险介入,试图影响这场与她前世息息相关的交易?亦或是,她本身已经成为这两个(或三个)势力之间,那个最先被发现的脆弱环节? 捕捉到第二道电波,意味着她踏入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黑市交易,而是一个多方势力暗中角力的复杂棋局。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城市边缘一间废弃的仓库被临时启用作为绝密的会面地点。月光透过破损的顶棚缝隙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切割开内部浓重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潮湿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 苏邴哲独自驾车前来,将车停在几个街区外,如同幽灵般步行潜入仓库。他没有带任何随从,这是“眼镜王蛇”的要求。 仓库深处,唯一的光源是一盏被调至最暗档位的便携式露营灯,放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灯影摇曳,勉强照亮木箱周围一小片区域,一个身影就坐在灯影后的黑暗里,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完全看不清长相,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模糊、沉稳的轮廓。这便是代号“眼镜王蛇”的神秘人物。 苏邴哲在距离木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在这种级别的会面中,过多的礼节显得多余。 眼镜王蛇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的低沉和沙哑,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和情绪: “约你出来,是想谈一件事。”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施加压力,“最近军区那边……和境外要在进行一项秘密交易。一项很重要的秘密交易。” 苏邴哲心中微凛。他虽然拥有少将军衔并掌管整个政保局,但军区那边的事务,往往是拥有特殊权限甚至超脱于普通规则之上的更高部门或势力才能干涉。此刻能让眼镜王蛇先生用上“很重要”这个词……其分量可想而知。 眼镜王蛇继续道:“我和高层申请让你的人,去支援、协助这次交易的安全保障。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你看如何?” 苏邴哲闻言,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诧之色。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军区那边’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他们自己的安防力量绰绰有余。还需要我的人去插手?”他知道这不符合常理也充满了不可预测的风险。政保局虽然精锐,但贸然介入军区事务很容易引火烧身。 眼镜王蛇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电子合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一场交易,再森严的戒备,也总有疏漏的可能。实在不方便派大批明面上的人手过去,容易打草惊蛇。你的人精干、隐蔽,正合适。”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和压力:“就当是你在高层面前一次绝佳的表现机会。这次任务级别很高,我也是好说歹说,才为你争取到这个许可。苏局长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苏邴哲沉默了。他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这突如其来的任务背后的深意。眼镜王蛇的话看似合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军区那边内部出现了问题?需要外力制衡?还是高层对军区那边产生了不信任,想借政保局的手去敲打或者监视?亦或者,这本身就是一场针对他苏邴哲的试探? 但无论如何,眼镜王蛇有一句话说到了他心坎里——这确实是一个在更高层面前展现政保局能力和价值的机会。风险和机遇并存。 他脸上的惊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带着锐利光芒的微笑。点点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自信: “小意思。既然是高层的信任,也是您老的美意,我的人,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他答应得干脆,但心中疑虑未消,顺势抛出了一个关键问题,目光锐利地试图穿透那片灯影后的黑暗: “不过我很好奇。您老为何,要把这个好机会特意让给我呢?”他刻意强调了让这个字。 眼镜王蛇在阴影中似乎动了一下,那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笑:“除了你,还有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滕海尘?哼,想多了。高层……早就对国情局那套**又自负作风不满意了。只是碍于眼下还需要用他们处理一些脏活,才不得不暂时忍耐。” 这话如同惊雷,在苏邴哲心中炸响!高层对滕海尘和国情局不满!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眼镜王蛇这是在向他透露高层动态,也是在暗示,未来情报系统的格局,可能会发生变动! 苏邴哲瞬间明白了许多。这次任务,恐怕不仅仅是协助和表现那么简单,更深层的,可能涉及到未来权力格局的洗牌。而他和他领导的政保局,已经被眼镜王蛇及其代表的力量选中作为一颗重要的棋子,或者说……一把未来的刀。 “我明白了。”苏邴哲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郑重起来,“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眼镜王蛇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具体的时间和地点,会通过安全渠道发送给你。记住,绝对保密。” 说完,灯影后的身影微微一动,似乎站了起来,随即,那盏露营灯啪地一声熄灭,整个仓库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苏邴哲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几分钟,消化着刚才那场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会面。风声鹤唳,暗流汹涌。一场看似普通的“协助”任务,背后牵扯的却是最高层的博弈。他知道自己必须谨慎再谨慎,但机遇之门已经打开,他绝不会退缩。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仓库,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弥漫的铁锈和尘土气息,见证了一场可能改变未来走向的密谈。 第69章 第69章 苏邴哲离开那间弥漫着铁锈与阴谋气息的废弃仓库,没有返回K部门那标志性的现代化指挥中心,而是驱车来到了另一个同样戒备森严,但风格更为冷峻、低调的建筑——政保局。这里是他权力的另一重根基,处理着更为敏感和内部的事务。 他的专属办公室内,气氛凝重。苏邴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混合了警惕、野心与计算的光芒。“眼镜王蛇”透露的信息和交付的任务,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他心湖,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深层的暗涌。 他需要绝对可靠的人手来执行这次任务。风险极高,但回报也可能同样惊人。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协助”,更是向更高层展示能力、同时可能牵制甚至窥探“那边”力量的绝佳机会。 他沉吟片刻,拿起一部经过多重加密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另一端传来一个女人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警惕的声音:“局长?” 苏邴哲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玛丽莲,听着。我准备组织一支二十人的精锐小队,执行一项特殊外勤任务。”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对方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道:“任务地点:A军区。负责协助、支援一次边境交易行动。具体任务细节,届时会由行动负责人传达。”他提到了地点和任务性质,但模糊了军区那边和交易的具体内容,这是必要的保密措施。 “行动负责人,由你担任。”他指定了人选。玛丽莲是他手下以冷静、果决和忠诚著称的行动干将。“具体出发日期,尚未最终确定。需要等待进一步指令。”他强调了不确定性,这意味着任务优先级极高,且可能随时启动。”最后,他的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指令:“你,记得随时待命。保持通讯畅通,确保能在接到通知后一小时内完成集结准备。明白吗?” “是。” “记得叫上关文晶一起,就说是我的命令。”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需要她待命,可能是作为后备力量,也可能只是作为一种制衡或观察。在苏邴哲的布局中,每个人都是一颗棋子,有其特定的位置和作用。 电话那头的女干将玛丽莲显得有些意外,A军区?边境交易?支援任务?这和她平时处理的内部安保或情报分析工作相去甚远。但她没有多问,深知苏邴哲风格的她,明白此时只需要服从。 “是,局长。明白。随时待命。”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干练。 “嗯。”苏邴哲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他不需要听到更多的保证,他只需要结果。 放下电话,苏邴哲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A军区和漫长边境线的区域。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一场由高层默许、神秘人物牵线、针对未知“交易”的支援行动,即将拉开序幕。而他的K部门,将在这场暗影重重的棋局中,扮演一个关键而危险的角色。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滕海尘……国情局……高层的不满……“眼镜王蛇”的暗示……所有这些信息碎片,正在他脑中逐渐拼凑成一幅更大的图景。 而这支二十人的小队,就是他投向这盘棋局的第一枚棋子。 徐燕风捏着那张素白的名片,指尖在“关文晶”三个字上反复摩挲,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碾碎。赛车惨败的屈辱和身体尚未消散的疼痛,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流淌,亟需一个宣泄的出口。直接冲上去硬碰硬显然不明智,关文晶那次展现出的非常规手段让他心有余悸。他需要更隐蔽、更阴损的方式,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出卖信息——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不能亲自下场,但可以借刀杀人。 第一步:寻找买家。 徐燕风没有鲁莽地行动。他首先利用自己作为“问题学生”在学院底层和三教九流中混迹所积累的人脉,开始有目的地打探。他混迹于一些灰色的网络论坛和本地线下聚集点,那里充斥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信息掮客。他伪装成一个急需用钱、偶然获得某医院女医生信息的“中间人”,小心翼翼地放出风声,重点是“年轻”、“单身”、“职业体面但可能有额外收入渠道”(这是他故意泼的脏水),试探着潜在买家的兴趣。 很快,几条“鱼”上钩了。有专门从事电话营销和保险推销的团伙,他们对优质、真实的客户信息来源求之若渴;也有一些背景更复杂的,对“掌握特定职业人员**”有着别样兴趣的人。徐燕风像一头狡猾的猎豹,谨慎地筛选着接触对象,最终锁定了一个据说“出手阔绰”且“业务范围广泛”的地下信息贩子。 第二步:包装与交易。 在一个烟雾缭绕、灯光昏暗的街角台球厅后院,徐燕风见到了那个绰号“老猫”的信息贩子。他没有提供关文晶的名片原件,而是早就用准备好的不记名手机,将名片信息拍照,并特意隐去了医院名称(只保留科室和电话),然后打印在几张普通的A4纸上。 “喏,圣保罗医院的儿科医生,关文晶。”徐燕风将纸张推过去,语气故作轻松,“办公室电话、邮箱都在这里。这可是内部流出的,保证新鲜有效。” “老猫”眯着眼,叼着烟,扫了一眼纸张,又上下打量着徐文晶:“儿科医生?这资源……有点普通啊。值不了几个钱。”他故意压价。 徐燕风冷笑一声,开始他精心编织的谎言:“普通?你懂什么?这种职业,表面光鲜,背地里谁知道?我听说她私下里跟一些药代、医疗器械商来往密切,说不定有点‘额外收入’。你们那些搞精准推销、甚至……‘特殊服务’拓展的,不就喜欢这种有点小地位、又可能有点‘秘密’的目标吗?骚扰起来,她们为了面子,往往不敢声张。” 他刻意将关文晶描绘成一个潜在的、有利可图的,并且容易妥协的目标,以增加信息的“价值”。“老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显然被说动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笔不算多但足以让徐燕风解口气的钱成交。徐燕风拿到皱巴巴的钞票,感觉像是握住了报复的利器。 叶馨蒙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那第二道神秘的电波上。然而,几天过去,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这道电波像一个没有缝隙的金属蛋,任由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找不到任何破译的入口。 困境的具体表现: 1.无法建立符号系统:脉冲的形态极其不规则。它不像是清晰的点(·)和划(—),更像是一连串持续不断、强度在微妙变化的“嘶嘶”声。传统的莫尔斯式记录法完全失效,她根本无法用笔和纸来准确描述这种连续的变化。 2.没有重复模式:她连续多个晚上监听,记录了大量的音频片段。但当她进行比对时,发现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序列。这与“翠青蛇”信号规律性的重复循环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意味着,要么信息每次都在变,要么它根本不是以“组”为单位发送的。 3.频谱图也显得“混乱”:她将录音导入手机频谱图APP,看到的不是整齐的、有规律的线条或脉冲,而是一片类似背景噪音的、近乎随机的雪花状图案,只是其强度集中在某个特定频段,表明它确实是人为信号,而非自然噪声。 4.节奏感诡异:如果仔细聆听,这股电波有一种非人性的、极其精确又快速的节奏,不像人手操作电键能发出的,更像是机器对机器的直接通讯。 叶馨蒙的思维旋涡: “这到底是什么?”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几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指向更深的技术深渊: ·可能性一:数字加密与调制。 ·推测:这根本不是基于听觉的、给人破译的代码。信息本身已经是经过高强度加密的数字流(0和1的序列),然后通过某种特殊的调制方式(如PSK相位调制、QAM正交调幅)加载到无线电波上。 ·比喻:这就像她(叶馨蒙)懂的是解读“文言文密码”,而对方直接在用“二进制机器语言”进行交流,并且还加了一层她看不懂的“方言”。 ·结论:没有专用的解调软件和强大的解密算法(甚至可能需要量子计算机),单靠人耳和频谱图,根本不可能破解。这需要一整个国家级的信号情报团队才能处理。 ·可能性二:一次性密码本或动态密钥。 ·推测:即便她能设法将信号还原成数字流,对方也可能使用了一次一密的密码本,密钥与信息等长且绝对随机,用过即焚。或者使用了动态密钥,每次通讯的密钥都在变化。 ·结论:理论上无法破译。这是间谍通讯的“圣杯”。 ·可能性三:低概率截获通讯或“突发”传输。 ·推测:这种信号并非用于长时间通话,而是在极短的瞬间(可能只有零点几秒)将大量信息“喷射”出去。接收方在预定时间、预定频率守候,完成接收。她捕捉到的,可能只是其中一次“喷射”,没有头也没有尾,自然找不到规律。 ·结论:她需要极大的运气和更精密的设备,才能捕获完整的、有意义的通信序列。 ·可能性四:并非情报通讯,而是其他用途。 ·推测:这是某种遥控指令(例如,引爆、激活某个设备)、无人机数据链、甚至是数字钞票的传输(在特定频段进行区块链同步?)? ·结论:目的未知,但技术层级极高。 这道无法破译的电波,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它告诉叶馨蒙: 1.对手的级别远超想象:与这条电波背后的势力相比,“翠青蛇”所使用的报纸坐标法简直像是上一个时代的古董。这意味着,介入这场“药品交易”的,至少有一方是拥有顶尖技术和资源的国家级或跨国势力。 2.她自身的局限:她前世的经验在面对这种全新技术时,显得有些过时和无力。她就像一个冷兵器时代的武士,突然听到了狙击步枪的消声器声响,知道危险存在,却完全无法理解其运作原理,更无从防御。 3.危险的失衡:如果这条电波属于“翠青蛇”的交易对手(买方),那么“翠青蛇”很可能是在与一个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魔鬼做交易,处境极其危险。如果这条电波属于第三方(监视者),那么“翠青蛇”和买方可能都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盯上。 叶馨蒙放下笔,看着屏幕上那片混乱的频谱图。她知道,她撞上了一堵技术的厚墙。破译“翠青蛇”带来的些许成就感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紧迫感。 她无法破译这道电波,但这道电波的存在,让她意识到,她所窥见的这场交易,其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她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徒劳地试图破解这无法破解的信号,还是利用已经破译的“翠青蛇”信息,采取更直接的行动?…… 回到宋几何的第三次骚扰,这一次,他越界了。 第二次骚扰在美容院留下了难以立刻消除的负面影响。尽管高美娜和经理极力解释安抚,但“撞人拒赔”、“黑心技师”的污名如同跗骨之蛆,在一些客人口耳间悄然流传。高美娜请了两天假,试图整理心情,但恐惧和愤怒如同阴云,笼罩着她,无法驱散。她更换了手机号码,只告知了极少数亲近的人和工作必要的联系人。 然而,宋几何的偏执和疯狂,已经超出了常理。高美娜的短暂“消失”非但没有让他罢手,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控制欲和一种“被挑衅”的扭曲愤怒。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被这个女人耍了!她竟敢躲起来?她以为换了号码就能摆脱他? 一种更阴暗、更卑劣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要找到她的巢穴,在她自以为最安全、最私密的领地里,彻底击溃她! 这一次,宋几何的耐心和“技巧”似乎提升了。他没有再冒然出现在美容院,而是采用了更隐蔽的盯梢。他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或许是长期蹲守,或许是极其蹩脚的跟踪技巧混合着运气),竟然真的摸清了高美娜的住址——一个位于中档小区,环境还算幽静的公寓。 周五晚上,快十一点。高美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寓楼下。连日的精神紧张和睡眠不足让她眼眶深陷,步伐沉重。小区里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她刷卡进入单元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小径,心中稍安,或许,那个噩梦暂时远离了。 她搭乘电梯上楼,掏出钥匙,准备打开家门。就在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脊背一凉。她猛地回头—— 楼梯间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正是宋几何! 他脸上没有任何酒意,眼神却比醉酒时更加浑浊和疯狂,嘴角挂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狞笑。他手里没有拿武器,但那种侵入私人领域、如同毒蛇出洞般悄然逼近的姿态,比任何明晃晃的威胁都更让人恐惧。 “高女士,换号码了?挺机灵啊。”宋几何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躲?你能躲到哪里去?我不是说了吗,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高美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瞬间手脚冰凉。这里是她的家,是她最后的安全港湾!此刻却被这个恶魔玷污、入侵了!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滚出去!这是私人住宅!我立刻报警!”高美娜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利,她颤抖着手去摸包里的手机。 “报警?等警察来了,我早就走了。”宋几何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一步,目光贪婪地扫过她因恐惧而苍白的脸,以及她身后的家门,“我就是来跟你聊聊‘赔偿’的事。你看,为了找你,我也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这难道不该算进去吗?” 他停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压迫感十足。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烟味、汗味和某种偏执狂热的臭气,几乎让高美娜窒息。 “要钱?一分都没有!你给我滚!”高美娜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退无可退,绝望激发了她最后的勇气,她厉声呵斥,希望能引起邻居的注意。 “嘘——小声点。”宋几何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却更加危险,“别吵到邻居嘛。高女士,我是文明人,不想动粗。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阴冷,“你要是再这么不识抬举,把我逼急了,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一个人住,对吧?” 这已经是**裸的人身威胁!高美娜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知道,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同,他已经突破了所有底线,将骚扰升级为了实实在在的、对人身安全的威胁。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思考着是该尖叫呼救还是拼死打开家门冲进去的时候,宋几何似乎并不打算立刻采取更过激的行动。他享受这种恐吓带来的掌控感。他伸出手,不是碰高美娜,而是用指尖,极其缓慢而猥琐地,划过高美娜家冰冷的防盗门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多好的家啊……真不希望出点什么事,对吧?”他歪着头,笑容扭曲,“我给你最后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这个时间,我再来。准备好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具体数目……看你诚意。不然,”他顿了顿,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高美娜脸上,“我就不是站在门口跟你聊天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高美娜一眼,仿佛要将她恐惧的样子刻在脑子里,然后才转身,不慌不忙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如同丧钟。 第70章 第70章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高美娜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般将她淹没,她抱住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名誉受损,而是最根本的人身安全受到了最直接、最恶劣的威胁。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他威胁要再次登门!他暗示了无法预估的暴力!…… 宋几何那令人作呕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在楼梯间,如同退潮的污秽,留下死寂与深入骨髓的寒意。高美娜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滑坐在地,身体因剧烈的恐惧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眼泪不是软弱的象征,而是神经在极度紧绷后生理性的释放。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谷底,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炽热金属,骤然迸发、淬炼、升腾!那不是普通女性的无助,而是一种被蝼蚁挑衅了领地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怒意。 她猛地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在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之前的恐惧和慌乱被扫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冷静和一丝……嘲讽。就在这时,她放在包里的另一部手机,那部外观普通、甚至有些过时,但内部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备注是——“邴哲”。 高美娜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声音已经听不出丝毫哭腔,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稳。 “夫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你最近如何?我刚结束一个阶段性的会议,感觉你这边……气息有点不对?”苏邴哲,堂堂政保局局长,其敏锐的直觉早已超越了常人的范畴。 高美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与她平日里在美容院展现的温柔甜美判若两人。 “我没事,放心。”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清晰而镇定,“不过是有只不知死活的老鼠,溜达到家门口,龇牙咧嘴了一番。” 电话那头的苏邴哲沉默了一瞬,气息微凝。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她这句“没事”和“老鼠”背后,蕴含的信息量绝不简单。高美娜,婚前曾是政保局内部都小有名气的“夜莺”,以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著称,能让她用这种语气形容的“老鼠”,绝非凡品。 “需要清理吗?”苏邴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对他而言,让一只“老鼠”消失,甚至不需要他亲自下令,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高美娜拒绝得干脆利落,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傲然,“苏大局长,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小麻烦,我有能力自己解决。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免得某些技能生锈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而且,这只老鼠……有点意思。行为低级愚蠢,但背后似乎有点不寻常的臭味。我想看看,能不能顺着这只老鼠,揪出它身后的东西。” 苏邴哲明白了妻子的意思。她不仅是想亲手解决麻烦,更是职业本能被激发了。他了解她的能力,也尊重她的决定。“好。保持通讯畅通,外围我会让人留意。有任何不对劲,或者你觉得玩够了,随时告诉我。” “知道了。”高美娜应道,语气缓和了些,“你忙你的,这只老鼠,我来陪他好好玩玩。” 挂断电话,高美娜从地上缓缓站起,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楼下寂静的街道。宋几何早已不见踪影,但他留下的威胁和污浊气息,却仿佛依然弥漫在空气中。 “宋几何……”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个即将被清除的代号,“你以为我怕了?你以为你吃定了一个普通的美容师?”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 “你错了。大错特错。” “你看到的恐惧,不过是我为你这场拙劣表演,临时搭建的舞台布景。既然你如此卖力地登台,我不介意……陪你把这出戏,唱到落幕。” “想玩敲诈?想玩恐吓?”高美娜眼中闪过一丝猎人般的光芒,“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游戏’。” 她转身走回客厅,不再是那个惊魂未定的受害者,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拥有强大心理素质和特殊技能的“赤链蛇”。她开始迅速而有序地行动:检查家里的安全措施,在几个不起眼的角落布置了微型监控和警报触发装置,然后打开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笔记本电脑,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开始调取宋几何的更详细资料,以及分析他这次骚扰背后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 宋几何的作死行为,已经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单纯的骚扰者,变成了一个被政保局局长夫人(兼前顶级谍报人员)盯上的“可疑目标”。他还在为自己那套低级的恐吓手段沾沾自喜,幻想着明天晚上能拿到巨额“赔偿”,却不知道,他敲响的不是财富之门,而是通往地狱的丧钟。他更不会想到,他所以为的柔弱猎物,已经悄然张开了无形的网,准备将他,以及他可能连接着的更大隐患,一并吞噬。 一场完全不对等的、降维打击般的反击,即将开始。而主导者,正是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美容师”高美娜。 徐燕风的交易完成后,关文晶的噩梦开始了……首先袭来的是无休止的骚扰电话。医院座机开始频繁响起,接通后,对方要么是热情洋溢的保险推销员,精准地称呼她“关医生”,推销各种她根本不需要的理财和保险产品;要么是各种声称是某高端医疗机构、健康管理中心的客服,邀请她参加所谓的“专家研讨会”或提供“免费体检”,言语间对她的工作单位和个人信息了如指掌。 紧接着,她的医院电子邮箱也开始遭殃。垃圾邮件数量激增,各种钓鱼邮件、虚假中奖通知、劣质学术会议邀请函……层出不穷。更有甚者,她开始收到一些内容暧昧、语焉不详的匿名邮件,语气轻佻,暗示着某些不存在的“约定”或“交易”,显然是有人故意恶心她。 关文晶起初以为是普通的信息泄露,但如此集中、精准的轰炸,让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她试图屏蔽号码、设置邮件过滤规则,但对方似乎总能换着花样找上来。这种无处不在、又找不到源头的骚扰,像嗡嗡叫的蚊子,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她的工作和心情,让她感到一种被窥视、被侵犯的恶心感。 徐燕风并没有满足于此。他用第一次交易得来的钱,又找到另一个渠道,这次的目标更加恶毒。他将关文晶的信息,以“寻求特殊陪伴”、“有非常规需求”等隐晦的措辞,散布到了一些隐秘的、充斥着灰色交易的社交群组或网站上。 很快,一些更加令人不适的短信开始出现在关文晶的私人手机(可能是她用于某些非正式注册的联系方式,被对方通过其他渠道关联到)上。内容露骨,直接提出非分要求,或者暗示可以提供“服务”。甚至有陌生号码在深夜响起,接通后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或下流的语言。 关文晶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不堪入目的文字,气得浑身发抖。她终于确定,这绝不是简单的信息泄露,而是有针对性的、恶意的报复!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徐燕风!只有他,才有动机和能力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 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寒意交织在一起。她原本以为赛车之后能暂时获得安宁,没想到徐燕风竟然用这种更阴险、更卑劣的方式卷土重来!这已经超出了恶作剧的范畴,这是**裸的人身骚扰和名誉攻击! 徐燕风则躲在暗处,想象着关文晶焦头烂额、愤怒又无助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关文晶,这才只是开始……看你还能撑多久!”他觉得自己这次做得天衣无缝,关文晶就算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被彻底激怒、并且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儿科医生。关文晶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她拿起手机,不是报警(她知道这种骚扰很难追查源头),而是拨通了一个加密的号码。 “是我。”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需要你帮我查几个号码和邮箱地址的来源,以及最近在暗网和某些灰色渠道,关于我的信息交易记录。对,尽快。还有,帮我准备一点……‘反制’措施。” 她放下电话,看着窗外,眼神如同结冰的湖面。徐燕风,你既然选择玩这种阴损的游戏,那就别怪我,用你无法理解的方式,让你付出代价。这场暗处的战争,升级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叶馨蒙的生活被切割成固定的模式:上课、扮演普通高中生,以及所有空闲时间里,如同obsessivepulsive般守候在收音机前。她成为了一个无声的窃听者,目睹着这场隐秘交易的谈判全程,并一次次被那道无法理解的幽灵电波所警示。 第一幕:初次确定与幽灵初现 ·日期:三天后 ·买家信号:“交易日期……定在9月18日” ·翠青蛇回应:“确定。” ·叶馨蒙的观察:交易似乎顺利开启。她刚刚记录下“确定”二字,那道熟悉的、杂乱无章的“滋滋”声便如同鬼魅般,在另一个频率上突兀地响起,持续了约十秒后消失。 ·她的内心:“又来了……是巧合吗?刚好在交易时间敲定时出现?” 第二幕:首次变故与幽灵再临 ·日期:四天后 ·买家信号:“翠青蛇……日期有变” ·翠青蛇质问:“为何” ·买家回复:“不方便说……再联系” ·叶馨蒙的观察:交易出现波折。而就在买家说出“不方便说”之后几秒钟,那道幽灵电波再次出现,这次持续时间更长,信号强度似乎也略有提升。 ·她的分析:巧合的概率在降低。这道电波的出现,似乎与交易的关键节点(确定、变更)紧密相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买家变更日期,是否是受到了某种外部压力或收到了新的信息?而这道电波,就是传递这种压力或信息的渠道? 第三幕:再次确定与幽灵的确认 ·日期:七天后 ·买家信号:“9月30日交易” ·翠青蛇回应:“定了” ·叶馨蒙的观察:新的日期被确定。几乎在“定了”这个信号发送完毕的瞬间,幽灵电波第三次如期而至。这一次,叶馨蒙甚至能感觉到那“滋滋”声里带着一种……确认的意味? ·她的推论:这绝不是巧合!这道电波与这场交易高度相关。它要么在监控交易进程,要么在引导甚至操控买家的行为! 第四幕:最终确认与地点暗示,幽灵如影随形 ·日期:第九天 ·买家信号:“日期定了。9月30日交易,你们……在那个地点等……” ·叶馨蒙的观察:信息提到了“那个地点”,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信息。然而,就在这个最关键的信息传递过程中,幽灵电波第四次出现,并且与买家的信号有部分重叠! ·她的震撼与恐惧: 1.如影随形:这道电波对交易的每一个步骤都了如指掌,如同一个悬在头顶的隐形监视器。 2.无法理解:她依然无法破译其内容,这种未知是最大的恐惧。它可能在向买家发送指令,可能在向第三方汇报,甚至可能……在干扰或篡改她听到的信号? 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局面已经非常清晰。“翠青蛇”和买家都以为他们在进行一场秘密交易,但他们的一切通讯,很可能都在这个“幽灵”的实时监控之下。 叶馨蒙的结论与困境: 现在,她掌握了: ·交易最终时间:9月30日。 ·交易地点暗示:“那个地点”——一个需要她结合前后文或外部信息去推断的地方。 ·一个确定的威胁:一个技术远超她、目的未知的第三方势力,正在紧密监视并可能意图介入这场交易。 她站在了一个极度危险的三岔路口: ·选项A(潜伏):继续监听,试图在9月30日前破译出“那个地点”,并亲眼去见证这场被幽灵监视的交易。这无异于飞蛾扑火。 ·选项B(警告):冒险以某种方式向“翠青蛇”发出警告?但这几乎不可能做到,而且会彻底暴露她的存在。 ·选项C(抽身):立刻停止一切,彻底忘掉这些信号,回归平凡生活。这是最安全,但她的特工灵魂和追查前世真相的执念绝不允许。 那道无法破译的幽灵电波,此刻在叶馨蒙听来,不再仅仅是噪音,而是倒计时的钟摆,一声声,敲响在9月30日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夜晚…… 关文晶的愤怒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哭泣、控诉或者找尹柏萧告状,在徐燕风这种毫无底线的阴招面前毫无意义。他躲在暗处,利用信息差和灰色地带进行攻击,那么,反击也必须精准、致命,并且让他清晰地知道——谁才是真正不能惹的人。 她没有报警,普通的骚扰案件流程漫长且难以追溯到幕后黑手。她动用了自己作为“关二小姐”的资源。 第一步:溯源与锁定。 她联系了组织内的技术支持人员。通过分析骚扰电话的号码池(大多是虚拟号,但仍有蛛丝马迹)、追踪匿名邮件的跳转路径,以及潜入那些灰色交易论坛和群组进行数据抓取和比对,技术团队很快锁定了几条关键线索。这些线索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几个特定的信息贩子,而他们的活动范围,与徐燕风经常出没的区域高度重合。虽然没有直接证据链(徐燕风很狡猾地使用了现金和不记名通讯),但结合动机,目标已经无比清晰。 第二步:精准打击与“礼物”。 关文晶没有直接去找徐燕风对质。她选择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手段更高级,更让他有苦说不出。 1.“特别关爱”套餐:徐燕风不是喜欢骚扰电话吗?关文晶通过渠道,将徐燕风的联系方式(手机、以及他可能使用的社交账号)打包“赠送”给了多家高利贷公司、境外□□平台、以及各种“重金求子”、“富婆交友”的诈骗团伙。很快,徐燕风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内容从催债威胁到色情引诱,五花八门,比他给关文晶安排的“套餐”丰富刺激数倍。他拉黑一个,立刻有新的号码打进来,不胜其烦。 2.“学术关怀”与“家庭问候”:关文晶利用医院和医学院的系统(她自有办法获得权限或请人帮忙),以“热心同学”或“匿名知情者”的口吻,向医学院教务处、徐燕风的导师以及他的家人(关文晶设法拿到了他阿嬷的联系方式)发送了“关切”邮件。邮件内容“客观”地陈述了徐燕风近期可能面临“巨大的财务压力”(暗示借高利贷)和“复杂的社会交往”(暗示涉赌或不良行为),并附上了一些他近期接到骚扰电话的时段记录(经过脱敏处理)作为“佐证”,建议学院和家人予以“关注和引导”。这一招极其毒辣,直接动摇了徐燕风在学院的生存环境和家庭关系。 第71章 第71章 3.线下“小惊喜”:关文晶甚至安排人,在徐燕风常去的台球厅、网吧等场所,巧妙地散播关于他“欠债不还”、“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的流言。很快徐燕风发现那些曾经的“哥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甚至有人开始躲着他,催他还之前借的小额赌资。他的社交圈开始出现裂痕。 第三步:摊牌与警告。 在徐燕风被各种骚扰和流言搞得焦头烂额、疑神疑鬼,甚至被导师叫去谈话、被阿嬷哭着追问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未知号码的来电。 他烦躁地接起,以为是又一个催债电话,却听到了那个让他恨之入骨又隐隐感到恐惧的、平静无波的女声。 “徐燕风,最近是不是很忙?”关文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徐燕风心里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这一切的源头!“关文晶!是你搞的鬼?!”他对着话筒低吼。 “鬼?”关文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冰冷,“我只是把你送给我的‘礼物’,稍微包装了一下,回赠给你而已。喜欢吗?”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这只是个开始,徐燕风。如果你再敢用任何方式,骚扰我,或者在我周围搞小动作。下一次,送到你导师和你阿嬷桌上的,就不会是这种语焉不详的‘关切’邮件了。我会让你在圣保罗彻底待不下去,让你阿嬷亲眼看看,她宝贝孙子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不等徐燕风反应,关文晶继续说道:“记住,我能查到是谁卖了名片,就能查到更多。比如,你上个月在‘老猫’那里交易的具体时间和金额?或者,你之前那些没被抓住的‘小动作’?赛车那次你摔得不轻吧,想不想知道,如果当时我的车再偏几厘米,会怎么样?”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而血腥。徐燕风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关文晶的可怕。她不仅仅是个会赛车的医生,她有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渠道和狠辣手段! “你……”徐燕风想放狠话,却发现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好享受你的‘套餐’。”关文晶最后丢下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徐燕风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之前的得意和报复的快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他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一个根本不该招惹的人。关文晶的反击,精准、狠辣,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和应对能力。 周围的骚扰电话还在响,导师怀疑的目光、阿嬷的眼泪、圈子里异样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真的玩脱了。 而电话那头,关文晶平静地删除了通话记录。她的眼神依旧冰冷。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徐燕风就此收手,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如果他还执迷不悟……她不介意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特工手段。这场暗战,似乎在这一刻,分出了暂时的胜负。但以徐燕风的性格,他真的会就此罢休吗?恐怕,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宋几何在惴惴不安与病态期待中熬过了一天。他反复咀嚼着自己那天在高美娜家门口的“威风”,那种将他人命运攥在手心的感觉让他飘飘然。他几乎已经确信,经过这次登门威胁,那个看似强硬的女人必定已经精神崩溃,只等他今晚去收取“战利品”。 晚上十一点差十分,宋几何再次出现在了高美娜所住的公寓楼下。与昨晚的鬼祟不同,他今天甚至刻意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狞笑。他抬头望了望高美娜家亮着灯的窗户,想象着她此刻正瑟瑟发抖、抱着钱箱等待他的样子。 他熟门熟路地刷卡(不知用什么手段复制或骗开了门禁)进入单元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带着一种故意的沉重,仿佛在宣告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高美娜家中的客厅里,氛围却与宋几何的想象截然不同。灯光被刻意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高美娜穿着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低垂,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惊惧。客厅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留下一条缝隙,足以让外面的人看到她“柔弱”的身影。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厚度适中,仿佛里面装着某种“诚意”。 “叮咚——” 门铃声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也如同一声号角,拉开了第四幕的序幕。 高美娜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浑身一颤,手中的牛奶杯差点滑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缓缓站起身,步履迟疑地走到门后。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猫眼向外望去,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挣扎。 门外的宋几何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按了一次门铃,力度更大。 “高女士,是我。开门吧,我们谈谈。”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高美娜颤抖着手,慢慢地、仿佛极不情愿地打开了门锁,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她整个人躲在门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一双写满了“恐惧”与“屈服”的眼睛。 “宋……宋先生……”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哽咽,“你……你来了。” 宋几何看到她那副样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用力推开门,挤了进去,反手就将门关上,动作流畅得像回自己家。 “怎么?想通了?”宋几何大剌剌地走到客厅中央,目光贪婪地扫视着,最后定格在茶几那个牛皮纸袋上。 高美娜像是被他的气势吓到,后退了一小步,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低下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宋先生,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这是我……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了……”她说着,目光“无助”地瞥向那个文件袋。 宋几何心中狂喜,几步跨到茶几前,一把抓起文件袋,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露出的,并非他想象中的成沓钞票,而是一份份……文件?最上面一张,似乎是一份房产信息复印件? 他脸色一沉,猛地将文件袋摔在茶几上:“你耍我?!这是什么?我要的是钱!现金!懂吗?!” “不……不是的!”高美娜“惊慌”地摆手,眼泪“适时”地涌了出来,“宋先生,我一时真的拿不出那么多现金……这……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一套老房子的产权证明和一些资料……虽然旧了点,地段也偏,但……但应该也值些钱……我……我可以过户给你……求求你,拿了这个,就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肩膀微微耸动,将一个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拿出最后家底换取安宁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宋几何将信将疑地拿起那些文件翻看。他对房产不太懂,但看着那些盖着红章的证明文件,似乎不像假的。他心想:这女人看来是真榨不出油水了?这套房子……虽然麻烦点,但转手卖掉应该也能值不少钱,总比没有强。 他的贪婪压过了疑虑。更何况,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高傲”的女人如今在他面前哭泣求饶,这种精神上的满足感,甚至比拿到钱更让他兴奋。 “哼,算你还有点诚意。”宋几何冷哼一声,将文件袋夹在腋下,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不仅拿到了“赔偿”,还彻底摧毁了这个女人的尊严。他鄙夷地看了还在“啜泣”的高美娜一眼,转身,趾高气扬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 几乎就在门合拢的瞬间,高美娜脸上的泪水、恐惧、软弱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直起身子,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去眼角的湿意,眼神冰冷如霜,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宋几何夹着那个文件袋,步履轻快、甚至有些得意地吹着口哨消失在夜色中。 “蠢货。”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那份“房产资料”,是她精心准备的鱼饵。里面不仅包含了那套真实存在、但早已在她和苏邴哲控制下的房产信息,更巧妙植入了几个微不可察的“标记”和“触发点”。只要宋几何拿着这份文件去任何正规机构咨询、尝试交易,或者甚至只是将其暴露在特定监控下,都会立刻触发警报,将他的行踪和意图清晰地反馈到她这里,甚至连接到政保局的后台系统。 这不仅仅是反击的开始,更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布局。她要看看,这只愚蠢的老鼠,会把这个鱼饵叼回哪个洞里,又会引出些什么东西。 宋几何还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殊不知他揣走的不是财富,而是一个精准的定位器和一道催命符。他每一步的沾沾自喜,都在将自己更快地送入高美娜和苏邴哲编织的天罗地网。 第四次骚扰,以宋几何自以为的“胜利”告终。而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赢得的,是一场精心为他编排的、通往末路的戏剧**的……入场券。 军区高中的宿舍与其他学校截然不同,墙壁是肃穆的深绿色,床铺是整齐划一的军绿色方块,连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种钢铁与汗水混合的气息。傍晚时分,夕阳透过加固过的窗框,在光滑的水泥地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夏千荨坐在自己的床沿,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绿色作训服,中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正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手上动作熟练而迅速,正麻利地将一颗颗黄澄澄的子弹压入配枪的弹匣。金属碰撞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阳光勾勒着她挺拔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有一种介于少女的青涩与战士的冷峻之间的独特气质。 “千荨,校长找你过去。”一个同学在门口探头说道,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夏千荨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利落地将最后一颗子弹压入弹匣,“咔嚓”一声将弹匣推入枪身,动作一气呵成。她站起身,将配枪稳妥地放入腰侧的枪套,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军人面对命令时的习惯性服从。 “是。”她应了一声,步伐稳健地走出了宿舍。 校长办公室比她想象的更加简朴,除了必要的桌椅文件柜,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穿着笔挺军装、肩章显示着不低军衔的校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表情是少有的郑重。 “坐。”校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夏千荨依言端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光平静地看向校长:“校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却又透着一股被军事化生活打磨出的沉稳。 校长看着她,目光复杂,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 “是这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也快高中毕业了。高层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想让你离开军区去感受外面的世界。” 这句话如同一个平地惊雷,在夏千荨耳边炸响。她那双总是坚定锐利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写满了惊诧和难以置信,一直保持的端正坐姿甚至微微前倾,失声问道: “为何?” 她无法理解。她从有记忆起就在军区,这里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训练、学习、任务……一切都有条不紊,目标明确。离开?去哪里?为什么? 校长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从小在军区长大。几乎是与世隔绝了……只看得见军区这片巴掌大的天空。”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某种更深层的考量,“高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会把你养废,所以……” “养废?”夏千荨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紧蹙起,带着被质疑的不解和一丝委屈,“我的各项考核都是最优!无论是体能、战术理论还是实战模拟,我从未松懈!我怎么会……” 她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证明她属于这里,属于这片她熟悉的“天空”。 校长抬起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千荨,真正的‘废’,不是指你的军事技能退步。而是指……你会失去理解复杂世界的能力。战场不仅仅在训练场和模拟舱,更在人心,在社会那些看不见的角落。你需要去见识真正的天空,哪怕是阴霾的,哪怕是浑浊的,你需要去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需要去体会规则之外的人情世故,甚至……是混乱和背叛。”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优秀得如同精心锻造的兵器般的女孩,语气沉重而坚决:“这个决定,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更完整的战士,一个未来能应对更复杂局面的领导者,而不是一个……只懂得执行命令的完美工具。你明白吗?” 夏千荨怔住了。校长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固有的认知。离开?去一个完全陌生、充满不确定性的“外面”?一股巨大的茫然和隐约的不安席卷了她。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指甲陷进掌心。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隐约的操练口号声,提醒着她即将可能告别的一切…… “校长。”这时又一个军人来到办公室传话:“张博士让千荨过去医院那边。” “噢。”校长并不意外,暗示夏千荨:“你过去吧。接下来的事张博士会和你说。” 离开了校长那间弥漫着沉重决定气息的办公室,夏千荨的心绪如同被狂风搅乱的云层。离开军区?这个指令本身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一次高强度的野外拉练更让她感到无措。她需要一点熟悉的东西来锚定自己纷乱的思绪,于是脚步下意识地走向了那个她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军区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洁白的墙壁,穿着白大褂或军装匆匆而过的身影,这里的环境至少还保留着几分她所熟悉的秩序感。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张冈博士的办公室外,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苍老的声音。 夏千荨推门而入。张冈张博士,一位在军区内德高望重的医学专家和精神引路人正坐在堆满书籍和文件的办公桌后。他头发银白,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带着慈眉善目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睿智与宽容。看到夏千荨,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如同看待自己亲近的晚辈。 “千荨来啦,快坐。”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顺手将一副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 夏千荨依言坐下,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里的迷茫还未完全散去。 第72章 第72章 张博士仔细端详了她一下,了然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得像午后阳光:“学校那边,和你说了吧?” 夏千荨点了点头,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张博士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用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看着她,缓缓说出了他的安排:“我打算让你入读圣保罗医学院……先以预科生的身份。” 圣保罗医学院?这个名字让夏千荨微微一怔。那是一个远离军区体系,在普通社会里也享有盛名的医学院。 博士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鼓励,甚至带着点长辈特有的、善意的调侃,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点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到时候……你可以去找韦医生了。” “韦医生”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千荨心中某个被小心翼翼封存的盒子。那个让她仰慕了整整六年,却又分别了三年的身影——韦奚珃——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分别时他沉稳的叮嘱,三年来经常通过加密频道传来的、带着电流杂音却依旧让她心跳加速的简短问候……所有与之相关的情感和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她的脸颊,耳根微微泛红。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张博士那带着笑意的、了然的目光,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 刚才在校长办公室里充斥心头的茫然和抗拒,此刻奇异地被冲淡了些许。离开军区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个命令依然让她感到不安和挑战,但“圣保罗医学院”和“韦医生”这两个词,像黑暗中的两盏微光,为她指明了方向,甚至……注入了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期待。 她依旧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那个远在圣保罗的、既代表着她军事生涯之外的全新挑战,又牵连着她内心深处最柔软念想的地方,忽然之间,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 收音机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 无论是“翠青蛇”与买家的讨价还价,还是那道如同幽灵般的不明电波,都从空气中消失了。仿佛之前近二十天的紧张监听,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然而,叶馨蒙知道那不是梦。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最终定格在“9月30日”的字样是冰冷的现实。交易意向已经达成,双方进入了静默期,只等最终时刻的到来。 无力感的侵蚀 她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个日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浸透她的四肢百骸。 ·信息的瓶颈:她掌握了时间,但最关键的地点,却隐藏在“那个地点”这三个模糊的字眼里。没有上下文,没有更多线索,这就像拿到了一张没有地址的邀请函。 ·资源的匮乏:她现在是谁?一个19岁的女大学生,叶馨蒙。她没有下属可以调动,没有情报网络可以查询,没有设备可以追踪。她甚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那会被当成妄想症患者。 ·身体的桎梏:这具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却也意味着缺乏力量、权威和社会资源。她无法像前世那样,调用资源进行大面积排查,也无法凭借一个模糊的线索就去危险地带实地侦察。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围绕着那道“不明电波”旋转。经过反复比对和逻辑推演,她越来越倾向于那个最可怕的结论:那是第三方拦截/监控电波。 理由如下: 1.同步性:四次出现,四次都与交易的关键节点完美同步。 2.技术碾压:其加密方式远超交易双方,体现出国家级别或顶尖组织的技术实力。 3.目的不明:如果是买方或卖方,没必要用两套完全独立且技术层级差异巨大的系统。 “如果真是第三方……”叶馨蒙感到一股寒意,“那‘翠青蛇’和买家,就像两只在舞台上交易的虫子,而灯光之外的黑暗中,正有猎食者凝视着他们。” 这个“第三方”会是谁? 谍报机关?如果是,那么这场交易已在掌控之中,9月30日就是收网之日。另一伙敌对势力?目的是黑吃黑,在交易完成瞬间出手抢夺“药品”?还是与她前世的死有关的那个组织高层内部的力量?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指向危险与流血。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她预见了风暴。但她却被困在一个普通女孩的躯壳里,什么也做不了。这种“知”与“行”之间的巨大鸿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无忧无虑的同学。他们属于阳光下的世界,而她,灵魂的一半已经再次沉入了那个阴影弥漫的深渊。 她能做什么? 匿名报警?理由是什么?说窃听了无线电信号?证据呢?只会被无视,甚至可能因为提及“翠青蛇”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寻找“翠青蛇”?大海捞针,而且极度危险,很可能直接撞入第三方布下的罗网。 在9月30日盲目地去城市里可能交易的地点游荡?这无异于自杀,而且成功率为零。 叶馨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焦虑和无力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准备。 等待:在9月30日之前,对方是否会因为某种原因,再次开启通讯,泄露更多关于地点的信息?(尽管希望渺茫) 准备:她开始下意识地准备。她翻出自己所有的现金,查看了城市地图,记下了几个可能适合进行此类交易的地点(废弃工厂、偏远码头、深夜的停车场……)。她甚至开始慢跑,重新锻炼这具身体的反应能力。 她像一个知道地震即将发生却无法离开的人,只能站在原地,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震动。 风暴注定要来。而她,这个拥有老练灵魂的“普通女孩”,是否真的只能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还是会在最后一刻,被卷入风暴的中心,被迫做出改变一切的决定? 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静止状态,恰恰是暴风雨前最压抑、最充满张力的时刻。 9月28日。军区高中毕业考试结束的铃声仿佛并未在夏千荨的生活中激起太多涟漪。或者说那场检验了她多年所学——从高精度射击到复杂战术推演,从野外生存到密码破译——的终极考核,只是她军区生涯一个预料之中的句点。没有狂喜的庆祝,没有如释重负的放纵,她几乎是立刻转换了频道,将身影投入了另一处熟悉的、需要秩序与奉献的地方——军区医院。 这里的气氛与训练场不同,少了硝烟与汗水的灼热,多了消毒水的冷冽和生命本身的沉重呼吸。夏千荨披上了洁白的白大褂服,这身衣服柔和了她身上那股过于锐利的军人气质却无法完全掩盖她挺拔如松的站姿和行动间那份特有的利落。 她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光线明亮的走廊里脚步快而稳,不会惊扰到病房的安宁,却能高效地抵达需要她的地方。 在病房里,她正协助一位年长的护士给一位在训练中受伤的士兵换药。士兵咬着牙,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夏千荨的动作却异常沉稳精准,她小心翼翼地揭开旧敷料,清理伤口涂抹药膏,再覆上新的纱布,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伤者的痛苦。她的眼神专注,仿佛手中是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而非血肉模糊的伤口。偶尔她会用清晰而简短的话语安抚士兵:“忍耐一下,很快就好。”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换完药,她又推着药品车,逐一核对床号与药单,分发药物。她的手指划过药瓶上的标签,眼神锐利,确保万无一失。对于卧床不便的重伤员,她会耐心地将药片分好,递上温水看着对方服下才会离开。没有多余的话语,却将关怀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 或许她还会去帮忙整理器械室,将各种手术器械分门别类,擦拭保养,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刚刚结束高中生涯的少女。金属器械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归位时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碰撞声。 她没有像其他刚刚获得“自由”的毕业生那样去狂欢或休息,而是选择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军区生涯做最后的注脚。汗水有时会浸湿她额前的碎发,但她只是随手用手背擦去,继续下一个任务。 周围的医生护士似乎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和她的能干,偶尔会投来赞许的目光,或是指派她去做一些需要高度责任心的事情。她就像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牢牢地铆在医院的运转体系中,沉默,可靠,高效。 在这片白色的、充满药水味的世界里,她用自己的方式,向这片养育她、塑造她的土地做着无声的告别。每一个细致的操作,每一次沉稳的步履,都是她对过去岁月的致意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充满未知的“外面世界”,积蓄着内心的平静与力量。毕业不是结束,对她而言,只是换了一个战场。而这里,军区医院是她从容转身前,最后一遍擦拭自己的枪。 9月30日晚上9点25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冰冷气味。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停车区寥寥几辆车,其中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后门敞开。那个名叫白雾的女军官,一身利落的深色便装,神色冷峻地将一个银色的、印有生物危害标志和“KVL-5487963”编码的手提箱,稳稳地放入车厢内的专用固定架上。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不带一丝犹豫。 “教官!” 一个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夏千荨快步跑来,她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手里紧紧攥着一台战术平板。 “千荨?交接程序已经完成,你还有什么事?”白雾没有回头,熟练地检查着车厢内的其他设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教官,你不能去!这次交易有问题!”夏千荨挡在车门旁,将平板递到白雾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信号分析图,“我前天进行例行安全扫描时,发现我们的备用通讯频道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高危漏洞!存在理论上的被第三方长期监听的可能!而且……”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这次交易,日期定了又改,反复四次!这完全不符合常规安全流程。我怀疑……我们的通讯已经被渗透了!这可能是个陷阱!” 白雾的手停顿了一下,终于转过身,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以技术敏锐著称的下属。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长辈看待晚辈过于忧虑的宽容。 “千荨,你的谨慎是优点。”白雾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但那个漏洞只是理论上的,对方(指买家)的背景我们核查过,他们没有这个技术能力。日期的变更,对方也给出了合理解释,是出于他们自身安全的考量。” “可是教官……” “我的任务是交接并确保交易完成。”白雾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这份‘货物’太重要,不能因为未经证实的‘可能’而延误。上面已经在等结果了。” 她伸手,轻轻但坚定地拨开了夏千荨挡在车门的手。 “没事的。”白雾最后看了夏千荨一眼,那眼神里是多年刀尖行走积累下来的自信,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任务目标所驱动的固执,“完成清场程序,等我回来。” 说完,她利落地关上后车门,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厢式货车毫不犹豫地驶出了车库,尾灯迅速消失在通往外部道路的斜坡尽头。 夏千荨徒劳地追了几步,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消失。她站在原地,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教官太过自信,而忽略了技术发出的微弱警报。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视角切换-叶馨蒙) 与此同时,在民间另一端的圣保罗医学院宿舍里。叶馨蒙正对着摊开的城市地图和笔记本,眉头紧锁。时间一分一秒地指向交易时刻,她却依然对“那个地点”毫无头绪。突然,她的心脏没来由地悸动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攫住了她。仿佛在遥远的某个地方,命运的齿轮已经严丝合缝地开始转动,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深渊滑去。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喃喃自语:“已经……开始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在军区的某个角落,一名叫夏千荨的和她同龄的女兵。正怀着与她同样的不安与无力感,凝视着教官离开的方向。 两条原本平行的线索,因为一场危险的交易,正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即将交汇于9月30日夜晚这个未知的“地点”。而那个无法破译的“幽灵电波”,此刻或许正在空中无声地传递着最终的指令或确认信息。 瑆洲与爪哇边境,无名山林,晚上10点45分 月色被浓密的云层和交错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泥泞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惨淡的光影。这片山林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不知名的夜虫在不知疲倦地嘶鸣,反而衬得四周愈发死寂。 引擎声由远及近,最终彻底熄灭。黑色的厢式货车像一头疲惫的野兽,静静趴在林间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废弃伐木道尽头。 车门打开,白雾走了下来。她换上了一双更适合山地行动的战术靴,深色的作战服让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手中紧握着那个银色手提箱,冰冷的金属表面偶尔反射出一丝微光,像黑暗中警惕的眼睛。 她没有立刻走向约定的交易点——前方百米外那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而是站在原地,如同雕塑般静静倾听、观察。山风穿过林梢,带来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这里的危险气味。她的直觉在预警,但任务高于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就在她走出十几米后,身后传来极其细微、但绝逃不过她耳朵的枯枝断裂声。 白雾身形猛地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出来。” 短暂的沉默后,侧后方的灌木丛一阵窸窣,夏千荨有些狼狈地钻了出来,脸上带着被识破的尴尬,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你来干什么?”白雾转过身,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语气里压抑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不该来这里。 “我担心你……”夏千荨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教官,这太不对劲了!从进入这片山区开始,我的便携探测器就捕捉到好几次微弱的、非自然的信号波动,断断续续,无法锁定来源!而且,为什么非要选在这种两国交界、三不管的地带?为什么一定要你一个人来?”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黑黢黢的林地,仿佛那里面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怪物。“这八成有诈!我们可能已经被包围了!” 白雾何尝没有感觉到异常。这片区域的寂静过于刻意,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买家要求她独自前来,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但箭在弦上。 “我们的任务是完成交易。”白雾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她看了一眼腕表,荧光指针显示距离约定的11点只剩不到十分钟,“现在撤退,意味着任务失败,之前所有的努力和风险都白费了。‘货物’必须送达。” “可是……” 第73章 第73章 “没有可是!”白雾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她看了一眼夏千荨藏身的灌木丛,又迅速扫视四周,做出决断:“你,现在,立刻退回那边那块巨石后面的深草丛里。没有我的信号,绝对、绝对不准出来!” 她盯着夏千荨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命令,也带着一丝托付:“如果我这边出事,你就是唯一的后援和眼睛。明白吗?” 夏千荨还想说什么,但在白雾那不容抗拒的眼神下,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她咬了咬嘴唇,重重地点了下头:“……是,教官!你小心!” 她迅速而灵巧地后退,身影如同狸猫般没入黑暗,消失在白雾指定的隐蔽点。 待夏千荨藏好,白雾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强行压下,重新变回那个冷静、专业的“白雾”。她拎着手提箱,迈着稳定的步伐,走向那片月光勉强能照亮一些的空地中央。 她站定,如同标枪。山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将手提箱轻轻放在脚边,双手自然下垂,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耳朵捕捉着方圆百米内的一切声响,眼睛适应着黑暗,不放过任何一丝光影的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夏千荨躲在巨石后的草丛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她透过草叶的缝隙,紧紧盯着空地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手中紧紧握着一个微型的紧急求救发射器,另一只手则操作着便携探测器,屏幕上的信号波动依旧杂乱,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和白雾都无法感知的电磁领域,那道叶馨蒙始终无法破译的“幽灵电波”,正以极高的速率,无声地穿梭在这片山林的上空。 它或许在报告:“目标已就位。” 或许在确认:“只有一人,未见异常。” 或许在下达最后的指令:“……准备行动。” 交易的另一方,迟迟没有现身。 这片位于两国边境的偏僻山林,此刻已化作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演员已然登场,而观众,或许不止一方。死亡的序幕,正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拉开。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冻结、拉长…… 夏千荨蜷缩在巨石后的草丛里,冰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自身恐惧的汗味,钻入鼻腔。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空地中央,那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显得异常孤独的身影——白雾。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来了。 不是从预想的林间小道,而是从空地对面那片更浓密的阴影里,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对方的轮廓——个子高挑,步伐沉稳,可以判断是个女人。她穿着深色的、便于行动的衣物,脸上似乎戴着某种遮挡物,看不真切面容。 夏千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藏在腰间的紧凑型手枪。她看到白雾与那个女人开始交谈。距离太远,风声和虫鸣吞噬了所有话语,只能看到两人嘴唇翕动,姿态都带着审视与警惕。交涉似乎并不顺利,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然后,她看到了交易的进行。白雾将那个关乎重大的银色手提箱,递了过去。对面的女人伸出手,接住—— 就在手提箱交接完成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女人的动作快如鬼魅!她接过箱子的右手顺势将箱子往身后一别,空出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从腰间一抹,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在月色下一闪——那是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噗!” 一声沉闷而诡异的枪响,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白雾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左手瞬间捂住了右胸偏上的位置,指缝间立刻有深色的液体汹涌而出。她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剧痛,眼神锐利地钉在对方身上。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因痛苦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侵犯的凛冽。 那女人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得意与残忍。“要你命的人!”她毫不迟疑地再次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精准地瞄准了白雾的心脏或头颅。这一枪,绝不会再失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白雾甚至能看清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正在缓缓压紧—— “砰!” 又一声枪响!清脆、响亮,与之前那声沉闷的枪响截然不同! 但这声枪响,并非来自那个女人。 子弹从侧后方——夏千荨隐蔽的方向——呼啸而至!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女人的胸口中央。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浑身一颤,举枪的动作瞬间僵住。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迅速扩大的血花,又愕然地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计划被打乱的惊怒,随即光彩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手中的枪和那个银色手提箱都脱手滚落一旁。 白雾强忍着剧痛,猛地转头。 只见夏千荨正从巨石后冲出,双手紧握着她那把小巧的手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快步冲到白雾身边。 “教官!快走!”夏千荨的声音因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她搀扶白雾的动作却异常迅速和有力。 白雾看了一眼地上已然毙命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那个近在咫尺的银色手提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任务……失败了?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箱子!”白雾咬牙低吼。 夏千荨瞬间会意,松开搀扶白雾的手,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手提箱,同时极其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女杀手和周围的黑暗,然后迅速退回,再次架起白雾。 “走!” 两人顾不上多说,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货车停靠的位置,踉跄着奔去。白雾的伤处在奔跑中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不断涌出,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夏千荨几乎承担了她大部分的体重,咬着牙,拼尽全力拖着她向前。 然而,她们仅仅跑出不到五十米。 “哔啵——!” 一颗炽热的照明弹突然尖啸着划破夜空,在她们头顶正上方猛地炸开!刺眼的白光瞬间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所有阴影无所遁形。紧接着,更多照明弹在不同方向升起,彻底封锁了这片山林。 几乎在照明弹亮起的同一时间—— “劈哩啪啦——!” 爆豆般的枪声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不再是消音武器隐蔽的射击,而是毫无顾忌的全自动武器扫射!子弹如同疾风骤雨,带着死亡的尖啸,打在她们周围的树木、岩石和泥土上,溅起无数木屑、石粉和烟尘。树叶被打得簌簌落下,形成一片绿色的弹雨。 埋伏!果然有埋伏!而且不是小股敌人,是装备精良、火力强大的武装团队! “卧倒!”白雾用尽力气将夏千荨往地上一按,自己也顺势滚到一棵巨大的杉树后面。 子弹追着她们的脚步,在树干上留下一个个深刻的弹孔。对方显然是想用火力压制,将她们困死在这里。 “我们被包围了!”夏千荨靠在树后,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煞白。她手中的便携探测器屏幕上,代表信号源的红点几乎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至少三个方向,不少于十人!他们有热成像!” “是冲着‘货物’,还是灭口?”白雾靠在树上,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血流不止。她撕下作战服的一角,试图进行紧急包扎,但效果甚微。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不知道!但现在我们成了瓮中之鳖!”夏千荨焦急地看着白雾苍白的脸,“教官,你的伤……” “死不了!”白雾厉声打断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观察着子弹射来的方向,判断着敌人的分布。“他们的火力很猛,但在驱赶我们……他们想活捉,或者不想损坏‘货物’。” 她看了一眼被夏千荨紧紧抓在手里的银色手提箱。这东西,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也是她们可能唯一的保命符。 “不能去货车那里了,肯定是重点封锁区域。”白雾迅速做出决断,“往东,那边地势更复杂,有片乱石坡和溪流,可以干扰热成像!” “好!” 趁着敌人一轮扫射的间隙,两人再次起身,猫着腰,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向着东面拼命突进。子弹在身后呼啸,不断有树枝和碎石被打飞。夏千荨不时回身,凭借感觉朝着枪焰闪烁的方向盲射几枪,试图延缓追兵的速度。她的枪法更多来自于训练场,在如此激烈的实战中,准头大打折扣,但聊胜于无的心理威慑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 她们跌跌撞撞地冲下一条陡峭的乱石坡,白雾几乎是一路滚下来的,伤口的剧痛让她几近昏厥。坡底是一条不算太宽但水流湍急的山涧溪流,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下水!顺着水流走!”白雾喘息着命令道。溪水可以最大程度地掩盖她们的热信号和足迹。 两人毫不犹豫地踏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寒意瞬间穿透衣物,直刺骨髓,但也让因失血而有些意识模糊的白雾精神一振。她们逆着水流,艰难地向上游跋涉,水声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她们的行动声。 然而,追兵显然不是泛泛之辈。照明弹依旧不时升起,将溪谷照得通明。枪声虽然暂时稀疏了一些,但敌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紧紧咬着不放。他们显然也判断出了她们的意图,开始沿着溪流两岸平行追击,并不时向溪流中可疑的位置进行点射。 “这样不行……他们人太多,我们甩不掉……”夏千荨扶着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白雾,声音带着绝望。白雾的状态越来越差,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音。 就在这时,“噗”一声,一颗子弹击中夏千荨身旁的溪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脸。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中的银色手提箱也脱手掉进了溪水里。 她慌忙去捞,却发现箱子卡在了几块石头中间。 也正是在她弯腰的这一刻—— “噗!” 又一声沉闷的消音器枪响。 “呃!”白雾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左腿瞬间失去了力量,跪倒在水里。她的左大腿后侧,一个新的弹孔正在汩汩冒血。 “教官!”夏千荨魂飞魄散,也顾不上箱子了,拼命想将白雾拖起来。 “别管我……快走……”白雾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推着夏千荨,声音微弱却急切,“把箱子……带走……或者毁掉……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不!我绝不会丢下你!”夏千荨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溪水和汗水。她看着卡在石头里的箱子,又看看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的白雾,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猛地举起手枪,对着那个银色手提箱的锁扣和连接处,“砰砰砰!”连开数枪! 火星四溅!坚固的金属箱体被打得坑坑洼洼,锁具扭曲变形,但似乎并未被彻底破坏。 “你在干什么!”白雾虚弱地斥责,但已经无力阻止。 枪声暴露了她们精确的位置。 瞬间,更多的子弹如同泼水般向她们所在的溪段覆盖过来!压得她们根本抬不起头。 夏千荨打光了弹匣里所有的子弹,也只是让箱子严重损毁,并未能将其彻底摧毁或打开。她绝望地扔掉空枪,用尽全身力气,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的白雾拖向岸边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这里暂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射击死角。 但她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溪流两岸都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小心翼翼地合围过来。枪口上的战术手电光柱如同死神的视线,在岩石周围来回扫视。 夏千荨紧紧抱着白雾逐渐冰冷的身体,听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看着周围不断逼近的光点和黑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如果……如果自己再坚决一点阻止教官…… 如果……自己能更早发现漏洞…… 如果……自己的枪法再好一点…… 一切都晚了。 她低下头,在白雾耳边轻声说:“教官……对不起……” 然后,她捡起地上的一块尖锐石头,握在手中,准备进行最后徒劳的抵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绝非枪声的剧烈爆炸,从她们来时的方向——伐木道尽头,货车停靠的位置——猛然传来! 冲天的火光瞬间映红了小半个天空,巨大的气浪甚至让这边的树木都为之摇晃! 即将完成合围的武装分子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和混乱。通讯频道里传来急促而嘈杂的呼喊。 机会! 虽然不知道爆炸因何而起,是谁制造的,但这无疑是唯一的机会! 夏千荨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力量,她猛地背起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白雾,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沿着岩石的阴影,向着与爆炸相反的方向,也是包围圈可能出现的缺口,拼命冲去! 她的身影,背着另一个垂死的生命,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再次没入了黑暗的丛林深处。 而她们身后,那片被照明弹和火光交替照亮的杀戮场,那个卡在溪流石头中、布满弹痕的银色手提箱,以及那具逐渐冰冷的女性杀手的尸体,都成为了这个迷雾之夜,无声的见证。 这场围绕“药品”的交易,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流血的骗局。而夏千荨与白雾,不过是这盘大棋中,两颗被迫卷入风暴中心的棋子。 逃亡,仍在继续。但希望,已然渺茫如风中残烛。 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夏千荨感觉自己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白雾教官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她稚嫩却坚韧的背上,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她的后背,那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如同教官的生命。 身后的枪声和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照明弹不时升起,将她们逃亡的身影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引来又一阵精准的点射。子弹啾啾地掠过耳畔,打在周围的树干和岩石上,溅起的碎屑划破了她的皮肤,但她浑然不觉。 “放我下来……千荨……”白雾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样……我们谁都走不了……” “不!教官!我绝不会丢下你!”夏千荨几乎是哭着吼出来,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两人一起摔倒。她咬紧牙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硬是稳住了身形,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林中奔逃。 第74章 第74章 白雾的意识在剧痛与失血带来的眩晕中沉沉浮浮,仿佛置身于汹涌的浪潮,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卷入谷底。但多年战场生涯用血汗锤炼出的本能,如同深植骨髓的烙印,让她的大脑依旧在飞速运转,捕捉着周遭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她清晰地听到追兵包抄而来的脚步声,杂乱中带着章法,能准确判断出对方正试图形成合围,将她们困死在这片密林里。这样耗下去,被团团围住只是时间问题,绝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做出抉择,用最快的速度。 就在这时,她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条隐藏在山坳深处的碎石路,路面坑洼不平,显然已年久失修,布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更让人在绝望中看到一丝生机的是,路边不远处,一辆布满灰尘的旧吉普车歪斜地停在那里,车身锈迹斑斑,像是被遗弃了许久,在暮色中沉默地卧着。 天无绝人之路? 夏千荨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白雾却猛地用力,从她背上挣脱下来,脚步踉跄着靠在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呼吸急促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痛苦的呻吟,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最后的、如同残烛般的光芒,锐利地扫视着这辆突如其来的车辆,寻找着生机。 “教官!”夏千荨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想扶住她。 “听我说!”白雾厉声打断她,声音虽然虚弱得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命令口吻。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吉普车——车门竟然没锁,更让人意外的是,钥匙甚至就插在点火开关上!这巧合得近乎诡异,仿佛是命运特意留下的破绽,但此刻她们已别无选择,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白雾猛地拉开车门,用尽最后的力气,从车座底下扯出一个沉重的帆布包,塞到夏千荨怀里——帆布包的轮廓坚硬而冰冷,夏千荨一摸便知,里面赫然是一把保养良好的制式突击步枪,还有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沉甸甸的分量压在怀里,也压下了几分慌乱。 “我开车……往东边引开他们……”白雾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一丝刺目的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缓缓滑落,“你……带着‘药品’……往西,穿过这片山……回军区……请求增援!” “不行!教官你的伤……”夏千荨看着白雾胸前和腿上不断渗血的弹孔,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怎么能丢下重伤的教官独自离开。 “这是命令!”白雾的眼神如同淬了冰的钻石,死死盯着夏千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坚定,“‘货物’……比我们的命重要!必须送回去!明白吗?!” 她不等夏千荨回答,猛地将她往西面的山林方向一推,推力之大让夏千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白雾自己则咬着牙,挣扎着钻进了驾驶室,动作因剧痛而显得格外迟缓,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引擎发出一阵嘶哑的咆哮,像是沉睡的野兽被唤醒,几经挣扎,竟然真的被点燃了! 吉普车的大灯骤然亮起,两道昏黄的光柱如同两把利剑,刺破了浓重的黑暗。白雾转过头,深深看了夏千荨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的嘱托,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有沉甸甸的托付,或许,还有一丝藏在最深处的、不易察觉的……诀别。 “活下去……把情报带回去!” 这是白雾留给夏千荨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刺耳声响,破旧的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东疾驰,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光轨,将追兵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去。 “教官——!”夏千荨撕心裂肺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山坳里回荡,却只得到越来越远的引擎声作为回应,以及被车辆动静彻底激怒的追兵,从后方追来、朝着吉普车方向倾泻而去的密集枪声,“哒哒哒”的枪响如同催命符,敲打着夏千荨的心脏。 泪水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几乎要将她击垮。但她知道,教官用生命为她争取来的机会,绝不能浪费!她猛地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痛楚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狠狠抹去眼泪,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而坚定,如同被磨砺过的刀锋。她迅速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步枪,手指熟练地拉动枪栓,“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然后,她并没有立刻按照命令向西逃亡,而是猛地转身,利用路边岩石和树木的掩护,朝着追兵的方向,稳稳地架起了步枪! 也许是被白雾自我牺牲的壮烈所激怒,也许是被逼入绝境后爆发的潜能,也许是她骨子里本就拥有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战斗天赋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夏千荨,这个年仅19岁的女兵,此刻褪去了所有文弱和稚嫩,化身为了最冷静的猎人。她屏住呼吸举起步枪牢牢锁定了一个正朝着吉普车远去方向疯狂扫射的武装分子。距离约八米,目标在快速移动,山间光线昏暗,能见度极差。 但她的心跳却奇异地平复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呼吸节奏。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只剩下纯粹的瞄准与射击。 扣动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穿透力的回响。那名武装分子的头部猛地向后一仰,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身体晃了晃,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手中的枪也“哐当”落地。 一枪爆头! 旁边的敌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射击打懵了,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脸上写满了惊愕。 夏千荨没有任何犹豫,迅速移动枪口,调整呼吸,锁定第二个目标——一个正试图寻找掩体、动作略显慌乱的枪手。 “砰!” 又是一枪!子弹精准地穿过对方直接命中面门,第二个敌人应声倒地,再也没有动弹。 枪法精准得令人胆寒,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 剩下的追兵终于意识到背后还有致命的威胁,纷纷调转枪口,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般泼洒过来,打在夏千荨藏身的岩石上,溅起无数碎石和尘土,压得她抬不起头。 但夏千荨极其狡猾,她深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利用地形不断变换位置,如同幽灵般在岩石和树木间穿梭。她的每一次射击都极其冷静和高效,绝不浪费一颗子弹,专挑暴露在外、威胁最大的目标下手。短短一两分钟的交火,竟然又有三名武装分子倒在了她的枪下! 她的精准狙击,有效地迟滞了追兵对白雾的追击,为教官争取了更多时间,也为她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就在夏千荨的弹匣即将耗尽,她紧握着最后一个弹匣,准备按照白雾的命令向西突围时—— 山路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了更加密集、更加狂暴的引擎轰鸣声,像是数头钢铁巨兽正在狂奔!数道雪亮得刺眼的车灯如同巨兽的眼睛,撕裂了浓重的夜幕,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光线所及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 紧接着,是爆豆般更加凶猛、更有组织的自动武器射击声!子弹如同呼啸的金属风暴,瞬间覆盖了那些正在围攻夏千荨的武装分子,压制得他们抬不起头!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那些武装分子措手不及,瞬间陷入了混乱。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强大的援军出现,而且火力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仿佛是鸡蛋碰石头般的悬殊。 夏千荨心中先是一喜——增援到了?!军区的人终于来了!但随即,一股更深的疑虑涌上心头。这些人的装备、火力强度、以及出现的方式……都太突然,太强势了,完全不像常规部队的作风。而且,他们的战术动作,带着一种她不太熟悉的、近乎冷酷的高效与精准,每一次射击都直指要害。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新来的队伍配合默契,战术精湛,火力强大得惊人,很快就将那些伏击她们的武装分子压制、分割、逐一歼灭。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抵抗和几声沉闷的补枪声,宣告着战斗的终结。 几辆装甲越野车一个漂亮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稳稳地停在了夏千荨藏身的岩石附近。车门打开,一名全身黑色作战服、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女子跳下车,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多余的举动。她快速扫视了一眼狼藉的战场,目光最后落在了紧握步枪、浑身沾满血迹和尘土、眼神中充满警惕的夏千荨身上。 “我们是政保局的。”带队女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她亮出了一个黑色的证件,在车灯下一闪而过,上面的徽章模糊不清,“奉命来增援。就你一个人吗?” 政保局?夏千荨的心猛地一沉。这是归属 权限极高、行事隐秘,甚至带点内部监察色彩的特殊部门,平日里极少与基层部队打交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来得如此“及时”,仿佛早已预知了这里的一切? 但此刻,她顾不上深究这些疑点。白雾教官还生死未卜! “教官!白雾教官开车引开他们往东边去了!快去救她!”夏千荨急切地指向吉普车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望,几乎是在哀求。 带队女子眉头微蹙,似乎对“白雾”这个名字并无太大反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迅速对着领口的通讯器下令:“关文晶!带一队人,向东追击,接应目标!”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略显迟疑的男声:“报告!关文晶没在编队里……我带人去吧!” 话音刚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爆炸的威力,从东面的山谷方向猛然传来,仿佛天空都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一团巨大、狰狞的橘红色火球腾空而起,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空,即使相隔甚远,地面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击波带来的剧烈震动,空气都仿佛被点燃了。 那个方向……正是白雾驾车离去的方向! 夏千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一般的惨白。她猛地回头,呆滞地看着远方那片将夜空都染红的冲天火光,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碎裂、崩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片刺目的光亮在脑海中盘旋。 “教官——!!!”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刚刚沉寂下来的夜空,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恸。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几乎瘫倒在地,手中的步枪“哐当”一声掉落在碎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眼中最后的光彩,也随着那团火焰,彻底熄灭。 希望,在刚刚燃起的瞬间,就被那团代表着毁灭的火焰,彻底吞噬,化为灰烬。 带队女子看着远处那团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夏千荨,冰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像是惋惜,又像是别的什么,转瞬即逝。 这场边境山林中的血腥交易与追杀,似乎随着那声爆炸暂时落下了帷幕。但真相的迷雾,却比这山间的夜色更加浓重,更加扑朔迷离。白雾是生是死?那团火焰是否意味着她的终结?这伙“政保局”的援军是真是假?他们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另有预谋?那个未曾露面的“关文晶”又是谁?而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药品”KVL-5487963,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 所有的疑问,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了唯一的幸存者夏千荨的肩上。她的逃亡或许结束了,但另一场更加凶险、关乎真相与复仇的征程,或许,才刚刚开始。前路漫漫,杀机四伏,她必须在迷雾中找到方向,哪怕脚下布满荆棘与鲜血。 “凤骄?”尹柏萧站在圣保罗医学院理事长办公室的窗边,傍晚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他刚刚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学院初建,千头万绪,即便是他也感到一丝疲惫。此刻,他正通过一条加密的卫星线路,与远在B军区的妻子郭凤骄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女军人特有的爽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透过听筒传来,仿佛驱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倦意。 “凤骄?”尹柏萧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这边,我全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他的目光扫过窗外初具规模的校园,语气里带着一种完成阶段性任务的汇报感,也隐含着一丝期待。“”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更加明确和肯定:“你过来吧。这边……需要你。” 这不是客套,而是真心的需要。郭凤骄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能力出众的搭档,尤其在管理和统筹方面,有着他有时都自愧不如的细腻和韧性。圣保罗医学院这块硬骨头,有她在一旁协助,他能安心不少。 似乎是考虑到妻子长途跋涉的辛苦,或者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紧接着补充道,安排得周到细致:“如果你决定好了行程,我可以安排矾逸去接你。他办事稳妥,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话里透着对桑矾逸的绝对信任,也包含着对妻子安全的重视。让桑矾逸这位他最得力的副官亲自去接,足见郭凤骄在他心中的分量,以及他对这次团聚的看重。 远在B军区的郭凤骄,听着丈夫难得流露出温和与期盼的话语,脸上想必也露出了笑容。她了解尹柏萧,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能让他说出“需要你”这三个字,并细致地安排桑矾逸接应,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好,”郭凤骄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军人式的干脆,“具体时间定下来,我通知你。” 没有过多的儿女情长,但简单的对话间,流淌着的是经年累月的默契与相互支撑。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并肩作战,或许就是最深沉的情感表达。 挂断电话,尹柏萧依旧站在窗边,但眼神中的疲惫似乎被一种新的光亮所取代。妻子的即将到来,不仅意味着生活上的团聚,更意味着他在这盘复杂的棋局中,即将迎来一位最可靠、最懂他的盟友。 他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心中对圣保罗医学院的未来,似乎又多了几分笃定。 第75章 第1章 清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缠绕着高楼的间隙,街道上车流稀疏。韦奚珃驾驶着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这晨曦的静谧之中。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他耳边蓝牙耳机里传来的、经过加密处理的通话声。 “她高中毕业了……”电话那头,张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也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我想让她入读圣保罗医学院,这样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韦奚珃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被晨光照亮的道路,目光深邃。听到这个安排,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是他内心深处某种期待的回应。他更关心的是具体的时间。 “她什么时候来?”他的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博士的回答却并未如他所愿:“不急,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韦奚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重复着这四个字。这含糊的时间界定像一根细刺,轻轻扎了他一下。为什么还要等?学业已经结束,按常理,应该尽快安排她脱离那个环境,融入新的生活才对。 瞬间,一个名字,连同一段沉重得几乎能压垮呼吸的记忆,猛地撞入他的脑海——白雾。 那个同样优秀、同样带着军区烙印、本该拥有广阔未来的年轻生命却在一项任务中永远地沉寂了下去,牺牲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堆冰冷的档案和亲人(如果他们还存在的话)无尽的伤痛。 难道……一股冰冷的寒意骤然沿着脊椎窜上头顶。韦奚珃的目光瞬间敛紧,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穿透挡风玻璃,直视电话那端的老者。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质疑,几乎是低吼出来:“难道还想安排什么任务给她不成?!”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因他这句话而瞬间凝固。窗外的城市依旧在缓慢苏醒,而车内却弥漫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白雾的牺牲像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此刻被这个可能的猜测狠狠撕开。他无法接受刚刚结束严格训练、即将迎来新生的夏千荨可能还要被推入任何不可测的危险之中。那种失去的恐惧和强烈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电话那头,张冈博士似乎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韦奚珃瞬间爆发的惊怒和那深藏的、源于过往创伤的恐惧。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解释:“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达过去,“现在圣保罗医学院,归尹柏萧管辖了,要入读得先和他打一声招呼,走个流程。” “尹柏萧……”韦奚珃重复着这个名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眉头依旧紧锁。不是危险任务,让他悬起的心落下一半,但“尹柏萧”这个名字本身,也代表着一种麻烦和不确定性。这是一个以严谨——或者说刻板——著称且与他们这一系关系并不算密切的人物。确实是这样,虽然尹柏萧接手圣保罗医学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两人仅仅一排树之隔,却并无交集。 韦奚珃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权衡着。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目光却依旧锐利地聚焦在虚空的某一点。让他直接去联系尹柏萧?且不说两人本就不认识,都没接触过几次,毫无私谊可言;单就以他现在的身份和与千荨的潜在关联,由他出面,很可能适得其反,引起尹柏萧不必要的警惕和深究。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克制,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拒:“我和他不熟络。我是A军区医院科研组成员,而他是总部派来特训官,”他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随即话锋一转将请求委婉而坚定地抛了回去,“别说来自不同系统, 就是同系统,我和他也有壁垒,不方便接触。 您老则不一样,德高望重,人脉广泛,还是由您去联系他比较合适。”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出面可能存在的困难又恰到好处地捧了张博士,将解决问题的钥匙交还到了最有可能顺利开启门锁的人手中。他相信,以张博士在体系内的资历和圆融,由他出面与尹柏萧沟通,无论是成功率还是安全性,都远高于自己。 电话那端的张博士似乎轻笑了一下,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无奈。“你啊……”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推辞,“好吧,这件事我来办。你专心做好你那边的事,等消息。” “有劳您了。”韦奚珃沉声应道,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凝重却并未完全散去。只要千荨一天没有真正、安全地踏入圣保罗医学院,他恐怕都无法真正放松下来。车轮继续向前,载着他驶向医院,也驶向一个需要耐心等待的、充满变数的未来。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那晚的惊魂与后续的封锁、盘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警方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但线索似乎在那神秘的黑衣女子身上彻底断了。没有清晰的监控面容,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能提供有效信息。 那缕带着铁锈味的发丝,和梁眷檩模糊的描述,成了唯一的,也是无用的线索。案件最终被归为悬案,慢慢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但梁眷檩没有忘。 那电梯里的撞击,那冰冷的发丝触感,那混合着金属与血腥的奇特香气,还有那可能装着致命武器的长袋……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均刻在他的记忆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冒犯和被窥视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在他自家的地盘,在他最放松、最志得意满的时刻,有人竟然策划并可能执行了一场冷血谋杀,还与他擦肩而过。这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对他和他家族势力范围的挑衅。 梁博勇对此事讳莫如深,只让他“不要再管,忘掉它”。可越是压抑,探寻真相的**就越发强烈。 终于,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清晨,刚刚结束GCE''A''Level考试的梁眷檩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去庆祝或放松而是径直驱车再次来到“金樽会所”。这一次他的目的明确——他要找到那个狙击点。 他无法解释这种执念,或许是想证明那晚并非自己的臆想,或许是想触摸一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世界的边缘。 他首先回到了三楼的电梯口,站在那里努力回忆着那个女人冲进来的方向和她消失的楼梯转角。然后他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会所的上层楼层——四楼、五楼、六楼……漫无目的地穿梭。他推开一扇扇未上锁的杂物间门,检查每一个可能朝向隔壁吴哥大厦的窗户甚至爬上了很少有人使用的天台边缘,俯瞰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 但他完全是个外行。他不懂弹道计算,不懂狙击需要的最佳射界和隐蔽性,更不懂一个专业的杀手会如何选择位置。他只是在凭感觉乱转,目光扫过一个个可能的角落,心里却一片茫然。窗台的高度、视野的遮挡、撤离的路径……所有这些关键因素,在他眼里只是普通的建筑结构。 “少爷?”突然一个略带疑惑和担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梁眷檩回过头,看到会所的安保负责人,也是父亲颇为信任的老部下——艾利克斯,正站在不远处。艾利克斯年近五十,身材精干,眼神锐利,据说早年有过特殊的行伍经历。 “您这是在找什么?”艾利克斯走上前,眉头微蹙。他显然注意到了梁眷檩这几个月来的反常,以及今天这明显不同寻常的举动。 梁眷檩抿了抿嘴,没有隐瞒,也无法隐瞒。他指向窗外吴哥大厦的方向,声音有些干涩:“我在找……可能的地方。几个月前,那个杀手,也许是从我们这里开枪的。” 艾利克斯沉默了几秒,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无奈的笃定。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劝诫: “别找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不可能找得到的。” 他上前一步,靠近梁眷檩,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才重新聚焦在梁眷檩脸上。 “干那种活的人都不一般。他们像幽灵像风。完事了,痕迹抹得比镜子还干净。他们选择的点位,可能在我们根本想不到,或者即使看到了也意识不到的地方。您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丝深刻的警告。“而且,惊动了不该惊动的过去,未必是好事。” 梁眷檩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大理石窗台,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窗外那座曾发生枪击的吴哥大厦。……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空气仿佛凝滞。他终于收回视线,转向艾利克斯,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沉重: “艾利克斯,”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我听到我爸提过一次……这事背后,水可能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可能……和那些藏在影子里的谍报组织有关。” 他微微前倾身体,几乎是耳语般吐出了那两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但不知道,动手的到底是国情局……还是政保局。” “嘶——” 艾利克斯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连那双见惯风浪的眼睛里也瞬间爬满了惊惧。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一把攥住梁眷檩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梁眷檩感到微微生疼。 “少爷!”艾利克斯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他甚至紧张地回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仿佛担心隔墙有耳,“这话可不敢乱说!更不能往下查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与平日里那个沉稳干练的安保负责人判若两人。 “国情局?政保局?我的小祖宗,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他们的人做事,别说痕迹,连影子都不会给你留下!我们是什么?是生意人,是开开门做买卖的!跟那群活在阴沟里的庞然大物沾上边,别说您,就算是整个梁氏集团,恐怕都……”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蝼蚁面对巨轮时的无力与战栗。 “听我一句劝,少爷,”艾利克斯几乎是哀求着,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忘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忘了那个女人,忘了那个袋子!那不是我们该碰的东西,连想都不该想!哪里惹得起?!这浑水,一旦蹚进去,可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他眼神里的惊惶如此真切,仿佛梁眷檩刚才提到的不是两个机构的名字,而是两道即刻便会降临的催命符。 宋几何怀揣着那个装着“房产证明”的文件袋,如同揣着一个炽热的金矿,连续兴奋了好几天。他躲在廉价旅馆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里反复摩挲着那些在他看来象征着命运转折的纸张。虽然没能立刻拿到现金有些遗憾,但一套房子!这远超他最初的预期!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变卖房产后,手握巨款,扬眉吐气的样子。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那个神秘男人的任务,全身心沉浸在对这份“意外之财”的规划中。然而,贪婪如同野草,烧之不尽,风吹又生。最初的狂喜过后,一个更阴暗的念头开始滋生: “一套房子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担了那么多风险,这女人肯定还有更多油水!她那么痛快就交出了房本,是不是怕我查出别的?说不定……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这种得寸进尺的妄想,混合着他对高美娜那种扭曲的掌控欲,让他决定在“处理”这份房产之前,再最后敲诈一笔“现金”,作为“精神补偿”。 第五次,宋几何不再满足于夜间登门。他选择了一个更加嚣张、更能彰显他“胜利者”姿态的时间——周六上午,阳光明媚,小区里人来人往。 他再次出现在高美娜的公寓楼下,这次他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就那么大摇大摆地靠在单元门入口处,嘴里叼着烟,目光挑衅地扫视着进出居民。他算准了,在这种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高美娜更不敢把他怎么样,反而会因为邻居的目光而更加难堪和屈服。 高美娜似乎正准备出门。她穿着一身简约的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手袋,看起来气色比前几天更差,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这自然是精湛演技的一部分)。当她看到堵在门口的宋几何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袋,身体微微后缩,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这副样子,极大地满足了宋几何的虚荣心。 “高女士,早啊。”宋几何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和威胁,“这是要出门?” 高美娜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细弱蚊蝇:“宋先生……资料……不是已经给你了吗?请你……请你遵守约定……” “约定?”宋几何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迫使高美娜后退,“我说的是‘这次’饶了你。可没保证以后都不来找你。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眼神猥琐地在她身上扫过,“我那内伤,最近好像又严重了,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你那点破房子,够赔吗?再给点医药费,不过分吧?现金。” “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高美娜抬起头,眼中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声音带着颤抖的控诉,“我真的没有钱了!那套房子是我最后的东西了!” “少跟我来这套!”宋几何不耐烦地打断她,音量提高,引得旁边路过的一位老太太侧目,“没钱?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上去‘好好聊聊’?”他作势就要去拉高美娜的胳膊。 高美娜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这副柔弱无助、被恶霸欺凌的模样,落在周围零星邻居眼中,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宋几何很享受这种氛围,他觉得自己完全掌控了局面。 “哭?哭有什么用?”他恶狠狠地说,“给我钱!今天之内,准备好五万……不,十万现金!晚上我再来拿!要是拿不出来……”他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说完,他不再纠缠,仿佛只是来下达最后通牒。他志得意满地最后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高美娜,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直到宋几何的身影彻底消失,高美娜才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泪水瞬间止住,脸上的恐惧和软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肃杀。她甚至没有去看周围邻居同情或疑惑的目光,径直转身重新走上了楼。 回到公寓,关上门。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她走到客厅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锐利、气息凛然的自己与刚才楼下那个“弱女子”判若两人。 她拿起那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汇报一项日常事务: “饵已吞深,开始收网。” “目标确认第五次主动接触,威胁升级,索要巨额现金。” “执行‘清道夫’预案。确保过程……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房产文件追踪信号稳定,可随时定位。” 电话那头传来简洁的回应:“明白。‘意外’剧本已备好。待命执行。” 第76章 第2章 高美娜挂断电话,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阳光洒在她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宋几何的第五次骚扰,成功地为自己敲响了丧钟。他愚蠢地踏过了最后一道红线,将高美娜(或者说她代表的势力)最后一点“陪他演戏”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他还沉浸在最后一次敲诈成功的幻想中却不知道,他每一次的贪婪和嚣张,都在为自己挖掘更深的坟墓。夜幕降临之时,他将要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欺凌的“美容师高美娜”,而是一场为他量身定制的、无法逃脱的“意外”结局。 猎杀时刻,即将来临…… 清晨的圣保罗医学院褪去了往日的喧嚣。阳光清冷地洒在空无一人的林荫道和寂静的教学楼上,只有偶尔几声鸟鸣划破宁静。未来预科班的学生们,包括那些平日里最让人头疼的刺头,此刻都已奔赴各个考场,迎接决定命运的GCE‘A’Level考试。 尹柏萧独自一人站在理事长办公室的窗边俯瞰着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校园。习惯了徐燕风那冷不丁的吵闹、薛耀溪故作深沉的踱步、甚至叶馨蒙那看似乖巧实则难测的安静,此刻这种过分的寂静,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他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自己真是被这群小混蛋给磨出“感情”了。 就在这时,他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通讯器发出了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震动。这个频率,只有极少数高层和核心人物知晓。 尹柏萧神色一凛,迅速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通讯器,按下接听键。 “尹少将。久违了!”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带着学者特有的清晰口音的声音传来,是张博士。军科院元老,在军部德高望重,在多个尖端领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昔日与尹柏萧有过几次交集,关系匪浅。 “张老,早上好。”尹柏萧语气恭敬,“您这么早联系我,有什么指示?” 张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开门见山:“指示谈不上。柏萧啊,听说你那边,搞得风生水起?我这儿,倒是想再给你引荐一个学生,你看如何?” 又引荐学生?尹柏萧心中微动。张博士眼光极高,能被他亲自推荐的人,绝非等闲。上次他推荐的人,现在已经是某个关键项目的核心骨干了。 张博士继续道,语气中带着点描述自家晚辈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这孩子情况有点特殊。她从小就在军区长大,几乎没怎么出来见过外面的世面。性子嘛,可能比较单纯,但也因此,少了很多杂念,心思纯粹,是个好苗子。” 从小在军区长大,未经世事……尹柏萧立刻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这意味着这个学生背景干净(至少在军方体系内),可塑性强,但同时,也可能对普通的社会规则和学院生活缺乏适应能力。这既可能是优点,也可能是麻烦。 但张博士德高望重,他亲自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而且尹柏萧也很好奇,能被张博士如此评价并郑重引荐的“好苗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脸上露出微笑,语气爽快而真诚:“张老,您太客气了。既然是您老开口引荐的人那必定是栋梁之材。能接收她,是圣保罗医学院的荣幸,我本人也很期待。不知道她的档案资料……” “呵呵,好。”张博士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继续说“档案资料包括她的一些基础评估,我会立刻发到你的加密邮箱里。请查收——” “明白。我会尽快审阅,并做出妥善安排。感谢张老的信任。”尹柏萧郑重回应。 “嗯,那就这样。不打扰你了。”张博士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放下通讯器,尹柏萧走到电脑前,登录了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加密邮箱。果然,一封来自张博士加密渠道的新邮件已经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邮件标题,手指在鼠标上轻轻敲击着。 空荡的校园即将迎来一位新的成员,一位来自军区大院、未经世事的“特殊”学生。这会给刚刚因为考试而暂时平静下来的圣保罗医学院,带来怎样的新变数呢? 尹柏萧点开了邮件。他的学院,似乎永远不缺“惊喜”。 “魅力四射”美容院的VIP接待室内,灯光经过精心调试,柔和而明亮,完美地衬托出高美娜优雅知性的气质。她身着米白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正从容地接受本市一家知名生活栏目记者的专访。主题是关于现代女性如何平衡事业与生活,以及护肤理念的心得分享。镜头前的高美娜,笑容温婉,谈吐得体,俨然一位成功独立的现代女性典范。 节目是现场直播。 与此同时,政保局局长办公室内,苏邴哲刚刚结束一个冗长的内部会议。他略显疲惫地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顺手打开了墙壁上的嵌入式电视,恰好调到了直播频道。看到屏幕上光彩照人的妻子,他严肃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端起茶杯准备享受片刻的闲暇,观看妻子的精彩表现。 采访顺利进行着,高美娜正说到:“其实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保持内心的平静与从容才是最重要的……” 突然,一阵尖锐、流里流气的口哨声,极其突兀地穿透了隔音良好的门板,刺入了直播现场! 高美娜的话语微微一顿,完美的笑容凝固了零点几秒,眼神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接待室门口)飞快地瞥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了镇定,但那一瞬间的干扰已被敏锐的镜头捕捉到。 记者也略显尴尬,但专业素养让她试图继续:“高女士说得非常对,那么在这种快节奏的社会里,您是如何保持这种……” “哟——!老美女!说得好啊!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怪叫和放肆的大笑,伴随着某种重物敲击墙壁的闷响,显然是有人在外面故意捣乱。 高美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不得不再次扭过头,看向门口,这次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直播镜头放大着的“隐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记者试图用提高音量和加快语速来掩盖干扰:“看来高女士确实非常受欢迎,连我们采访都有人迫不及待想交流呢。那么我们接下来谈谈……” 然而,外面的骚扰变本加厉。宋几何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知道今天是直播,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再满足于制造噪音,开始用污言秽语高声叫骂,虽然隔着门听不真切但“撞人”、“赔钱”、“黑心”等关键词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足以让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浮想联翩。 高美娜的脸色渐渐发白,她几次开口试图继续话题,但声音都被门外的喧嚣打断或淹没。她不得不频繁地、带着歉意和窘迫地看向记者和镜头,那强撑镇定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同情,同时对门外那个滋事者感到无比愤怒。 直播间后台已经乱成一团,工作人员显然在试图阻止,但宋几何如同泥鳅一样滑不留手,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豁出去要闹个天翻地覆。 电视荧幕前,苏邴哲端着的茶杯早已放下。他身体前倾,深邃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屏幕上妻子那强忍怒意与屈辱、几次被打断、几次无奈扭头的画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至冰点,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弥漫开来。 他看着妻子在公众面前被如此羞辱、事业和名誉遭受如此**裸的攻击,看着那只他允许存在的“老鼠”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蹿上舞台撕咬他的“夜莺”。 苏邴哲缓缓抬起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自己线条刚毅的下巴,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屏幕,仿佛已经锁定了那个在门外上蹿下跳的身影。 他对着屏幕上妻子隐忍的侧脸,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到这个骨节眼了。” “你还要忍么?” 这句话,不像询问,更像是一句最终的确认,一道即将下达的指令前的最后通牒。 他的耐心,或者说,他给予高美娜亲自处理此事的“游戏权限”,在这一刻,伴随着宋几何那刺耳的口哨和叫骂,彻底宣告耗尽。 直播间的骚扰还在继续,高美娜依旧在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但电视机前的苏邴哲,已经做出了决定。这场闹剧,该结束了。以一种绝对彻底、再无后患的方式。 直播采访最终在一片混乱和尴尬中仓促结束。尽管高美娜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勉强维持到了最后,但宋几何那持续不断的噪音骚扰和隐约可闻的辱骂,如同毒液般渗透了整个节目将一场本该提升个人与品牌形象的专访,变成了一场公开的闹剧和丑闻。 直播刚一切断信号,美容院内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前台电话几乎被打爆,有表示同情和关心的老客户,但更多是质疑、取消预约甚至直接言语攻击的来电。网络平台上,相关的负面新闻和讨论开始发酵,“魅力四射美容院”、“高美娜”、“骚扰”、“撞人”等词条被关联在一起,迅速传播。 高美娜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美容院的总经理,一位平时总是妆容精致、笑容可亲的中年女性,此刻却面沉如水,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快步走来,直接将她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砰!”门被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议论声。 总经理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高美娜,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她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高老师!我不管你跟外面那个疯子到底有什么私人恩怨!但现在,他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美容院的声誉和生意!你看看!”她猛地指向窗外,又指了指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直播搞砸了!客人在恐慌、在流失!负面新闻满天飞!我不能再容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下了最后通牒:“我给你一天时间!就一天!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报警、找人、还是你自己去跟他谈!必须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让他永远消失在我们店门口!否则……”总经理的眼神冰冷,“为了保全整个品牌,我只能请你另谋高就了!” 这已经是毫不留情的职场最后通牒,将高美娜的个人麻烦与职业生涯直接挂钩。 然而,面对总经理的雷霆之怒和最后期限,高美娜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或委屈,只是缓缓抬起眼,迎上总经理愤怒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勾勒出一抹胸有成竹、甚至带着几分神秘意味的浅笑。 那笑容,让盛怒中的总经理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总经理,您放心。”高美娜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件事,今晚就会彻底了结。我保证。”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不过,一天时间可能有点仓促,为了确保处理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后患,能否请您再宽限我一天?就一天。我向您保证,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所有麻烦都会烟消云散,而且,会以一种无人再敢借此生事的方式结束。” 总经理狐疑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出破绽,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自信。联想到高美娜一直以来展现出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不寻常气场,总经理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她或许不清楚高美娜的具体计划,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有她的底牌。 “……好。”总经理最终松口,但眼神依旧严厉,“我就再给你一天时间。高老师,记住你说的话,‘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我希望明天之后,看到的是一切恢复正常,而不是更糟的局面!” “明白。谢谢您的信任。”高美娜微微颔首,笑容依旧从容。 她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脊背挺直,步伐稳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宽限的这一天,并非她需要更多时间准备,而是她需要确保,当“意外”降临到宋几何头上时,能有足够的时间让舆论发酵,让所有人都清楚地认识到——纠缠她高美娜,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不仅是解决一个麻烦,更是一次立威,一次对所有潜在窥视者的无声警告。 她走出总经理办公室,脸上那抹职业性的安抚对方的浅笑瞬间收敛,如同冰湖封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而是径直走向美容院僻静无人的后楼梯间。这里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消毒水的味道。 她再次拿出那部加密手机,动作迅捷而精准,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电话几乎是秒接。 “目标干扰超出容忍极限。请求执行最终清除指令。”对方传来冰冷而高效的汇报声。 高美娜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她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以及一丝……残酷的玩味: “明白!”她先肯定了对方的判断,但紧接着,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刃出鞘,“直接干掉?” 她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简单死亡”的不屑。 “让他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了。这种社会渣滓,蝼蚁一样的东西,也配死得那么痛快?他给我,给‘魅力四射’带来的麻烦和羞辱,岂是区区一条贱命能抵消的?” 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我要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更‘干净’。” 她略微停顿,仿佛在脑海中快速筛选着最合适的“解决方案”,随即,一个名字被她清晰地吐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帮我联系军区医院。……张冈,张博士那里。”提到“张博士”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熟稔”仿佛在提及一位能解决特殊“技术问题”的老朋友。 “你就直接告诉他,”高美娜的声音平稳却带着巨大的权势压迫感,“我,高美娜,政保局局长苏邴哲的夫人遇到了一个极其讨厌、无法无天的疯子。这个疯子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和工作,精神不稳定,具有严重的社会危害性需要他‘帮忙’解决一下。” 她特意强调了“苏邴哲的夫人”这个身份,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更是一张无形的通行证和一把开启特殊“服务”的钥匙。 最后,她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决定了宋几何最终命运的语气,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至于怎么‘解决’……都成。” 这三个字——“都成”——蕴含了无限的可能和极致的冷酷。它意味着将宋几何完全交给了那位张博士处置,剥夺了他所有身为“人”的权利和未来。可能是永久性的精神禁锢,可能是生理上的“无害化”处理,可能是变成一个失去所有记忆和意识的活死人……无论哪种结果,都远比一颗子弹来得更漫长,更符合高美娜“以儆效尤”的需求。 第77章 第3章 “是!”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领命。显然,他们对于执行这类“特殊委托”以及对接张博士这样的“资源”早已驾轻就熟。 通话结束。高美娜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衣领,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指令。她推开楼梯间的门,重新走入灯光明亮、香氛弥漫的美容院走廊,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顶级美容师高美娜”的温和笑意。只是那笑意背后,是政保局局长夫人“赤链蛇”的冰冷决断。 宋几何的命运,在这一刻被彻底注定。他不再是需要清除的目标,而是变成了一个即将被“处理”掉的麻烦,一个即将被送进张博士那充满未知恐惧的“医院”里的“特殊病例”。他将会亲身感受到,招惹到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阶层和力量,究竟会付出怎样远超死亡的惨痛代价。 地下酒吧“暗涌”里,空气混浊,弥漫着廉价酒精、汗水和某种违禁品甜腻的气息。昏暗的灯光下,宋几何独自蜷缩在最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摆着几瓶空了的啤酒瓶。与周遭的喧嚣颓废不同,他脸上泛着一种病态的、油光锃亮的兴奋。 他那只脏兮兮的、数过无数次的钱夹再次被掏了出来,里面厚厚一沓现金,正是他白天刚从高美娜那里敲诈来的部分“医药费”。他用沾着唾沫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嘴里念念有词,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这笔钱,加上即将“到手”的那套房子,让他感觉自己终于时来运转,即将摆脱这泥潭般的生活。他甚至开始盘算,等钱再多点,是不是该去找个更体面的地方住,或者……再去赌两把,说不定能翻本? 就在他沉浸于暴富幻想中时,酒吧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一对衣着光鲜、与酒吧格调格格不入的男女相拥着走了进来。男的身材高大,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手腕上不经意露出的名表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女的妆容精致,一身名牌连衣裙,勾勒出曼妙身材,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略带炫耀的笑容。 宋几何数钱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女人……是娜娜!他的前女友!而那个搂着她的男人,显然就是那个据说家里有点钱、撬了他墙角的“肯尼”! 看着娜娜依偎在肯尼怀里,那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甜蜜笑容,看着肯尼那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再对比自己此刻躲在阴暗角落里数着敲诈来的脏钱的狼狈模样,一股混合着嫉妒、屈辱和暴怒的邪火“腾”地一下冲上了宋几何的头顶!酒精和连日来的扭曲心态,彻底烧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他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撞得桌子上的酒瓶一阵摇晃。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拦在了正准备找位置坐下的娜娜和肯尼面前。 “娜娜!”宋几何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你他妈什么意思?!这才分手多久?就跟这个小白脸勾搭上了?!啊?!” 娜娜被突然出现的宋几何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脸上瞬间布满了厌恶和鄙夷。她下意识地往肯尼身后缩了缩。 肯尼眉头一皱,将娜娜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醉醺醺、衣着寒酸的宋几何,语气冷淡而带着不屑:“你是谁?请你放尊重点。” “我是谁?”宋几何指着自己的鼻子,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是她前男友!跟她谈了三年!你他妈算哪根葱?趁人之危的玩意儿!” 他的声音很大,引得周围不少酒客都投来看热闹的目光。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让娜娜感到极度难堪和羞辱,她尖声叫道:“宋几何!你够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爱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个疯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在一起!” “我像疯子?”宋几何被这句话彻底刺痛,他猛地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娜娜脸上,“要不是你嫌贫爱富,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甩了我,我会变成这样?!你这个拜金女!贱人!” “你胡说八道!”娜娜气得浑身发抖,“是你自己没本事!工作工作保不住,整天怨天尤人!我跟你在一起看不到任何希望!肯尼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肯尼显然不想跟一个醉鬼多做纠缠,他拉住激动的娜娜,对宋几何冷冷道:“先生,请你离开,否则我叫保安了。” “叫保安?吓唬谁呢?”宋几何有恃无恐地叫嚣着,他觉得自己连高美娜那种女人都能搞定,还会怕一个酒吧保安?“我告诉你,小白脸,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老子现在也有钱了!”他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装着钱的口袋。 但这番举动在娜娜和肯尼看来,更是可笑又可悲。娜娜眼中最后一丝旧情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彻底的鄙夷:“宋几何,你真是没救了!我们走,肯尼,别理这个疯子!” 她拉着肯尼,转身就要往酒吧外面走。 “站住!不许走!”宋几何见他们要离开,更加怒火中烧,伸手就想上去拉扯娜娜。 肯尼猛地转身,一把挡开宋几何的手,力道不小,推得宋几何踉跄了一下。肯尼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警告你,别再纠缠娜娜,也别再靠近我们。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和威胁,让宋几何下意识地感到一丝寒意,但被酒精和愤怒充斥的大脑让他选择了无视。 娜娜和肯尼不再理会他,快步走出了“暗涌”酒吧。 被独自留下的宋几何,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在众人或嘲讽或怜悯的目光中,尊严被践踏得粉碎。极度的不甘和扭曲的愤恨吞噬了他。 “妈的!奸夫□□!别想就这么算了!”他骂骂咧咧地,也跟着冲出了酒吧。 夜晚的街道,凉风一吹,非但没有让宋几何清醒,反而让他更加暴躁。他看到前方娜娜和肯尼依偎着走向停车场的背影,立刻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开始了他的“阴阳怪气”嘲讽。 “哟,走这么快干嘛?赶着去开房啊?” “娜娜,你眼光可真行!找了个这样的,除了有几个臭钱,哪点比得上我?” “肯尼是吧?开好车了不起啊?小心哪天车被人划了!” “贱人配狗,天长地久!祝你们婊子配狗,马上去死!” 他的污言秽语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娜娜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攥着肯尼的手臂。肯尼则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偶尔用冰冷的余光扫一眼后面如同跗骨之蛆的宋几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他们加快了脚步,对身后的叫骂充耳不闻,只想尽快摆脱这个疯子。 三人两前一后,很快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十字路口。此时已是深夜,车辆稀少,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孤寂的光晕。 宋几何见两人始终不理会他,一种被无视的狂怒让他变本加厉,站在路口,指着他们的背影,用尽力气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娜娜!你这个拜金婊子!你不得好死!还有你,肯尼!你……” 就在他最后一个恶毒的字眼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从他左侧那条昏暗、寂静的小路口,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窜出三条黑影!他们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正常反应极限,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扑向猎物! 宋几何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子,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钳制住了他!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的惊叫和咒骂全部堵了回去,另一只手臂如同铁箍般勒住他的脖颈,让他瞬间窒息,双腿被猛地一绊,整个人如同一个轻飘飘的麻袋被轻易地提离了地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超过三秒钟!没有多余的声响,没有挣扎的机会,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 那三条黑影配合默契至极,挟持着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宋几何,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青烟,迅速消失在右侧那条更加黑暗、深邃的小路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 走在前面的娜娜和肯尼,似乎隐约听到了身后宋几何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还伴随着一点奇怪的、短促的摩擦声。 肯尼脚步微微一顿,眼神锐利地向后瞥了一眼。 娜娜也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只有昏黄的路灯寂寞地亮着,哪里还有宋几何的影子? “咦?那个疯子呢?”娜娜疑惑地眨了眨眼,“怎么突然不见了?” 肯尼目光在那两条幽暗的小路口扫视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可能是骂累了自己滚了吧。或者觉得没趣,从旁边小路走了。” “真是条疯狗!”娜娜啐了一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总算清净了!我们快走吧,别再被他缠上了。” 她拉起肯尼的手,两人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豪华跑车,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只是被风吹走的一粒尘埃,无足轻重。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就在那个看似平常的十字路口,宋几何的人生,以一种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彻底、更黑暗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他的消失,并非主动离开,而是被一股他至死都无法理解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痕迹。 城市的夜,依旧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掩盖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也即将吞噬掉一个微不足道的灵魂。而关于宋几何的故事,连同他那些愚蠢的“馊主意”和疯狂的骚扰,都将随着他被带入那个名为“张博士”的未知深渊,彻底沉寂,再无回响。 GCE‘A’Level考试结束后,叶馨蒙第一个返回圣保罗医学院。 “考完了?感觉考得如何?”尹柏萧的语气很随意,像是普通的师生闲聊,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叶馨蒙脸上挂起她那标志性的、乖巧又带点羞涩的笑容,语气平淡地回答:“感觉还行吧。”回答得模棱两可,既不自夸,也不露怯,符合她一贯给人的印象。 尹柏萧点了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鼓励的话。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影子提着个简单的行李包,风尘仆仆地走了下来。他穿着随意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目光有些挑剔地打量着校园环境。 叶馨蒙无意中瞥了一眼,当看清来人的长相时,她脸上的乖巧笑容瞬间僵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沈俊晗! 沈俊晗目光扫视间也恰好看到了叶馨蒙。他的反应则直接得多,眼睛猛地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仇人,脸上瞬间涌上怒气,提着行李就气势汹汹地要冲过来,嘴里似乎还想嚷嚷什么。 “死八公……”叶馨蒙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眼神冰冷。 眼看一场冲突就要爆发。 八婆也在这里!世界这么小!沈俊晗冲了几步意欲算那天的鞭炮之仇,却猛地看到了站在叶馨蒙旁边的尹柏萧……尹柏萧虽然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沈俊晗瞬间冷静了不少。他显然认出了尹柏萧的身份,或者至少感觉到这人不好惹。 他硬生生刹住脚步,脸上的怒气强行压下变得有些扭曲。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控制情绪,然后对着尹柏萧的方向,生硬地挤出一个解释,语气干巴巴:“我……我是来这里度假的。家里没什么事。闷得慌。”这个借口找得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圣保罗医学院显然不是什么旅游度假区。 尹柏萧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看了看面色恢复平静但眼神微冷的叶馨蒙又看了看这个明显言不由衷、带着火气的沈俊晗,自然心知肚明。但他没有点破,脸上依旧保持着主人般的从容和客气,对沈俊晗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好。欢迎来到圣保罗医学院。” 他看破不点破只是简单地表示了欢迎,但这份平静反而让沈俊晗有些无所适从,准备好的说辞都噎在了喉咙里。 沈俊晗悻悻地瞪了叶馨蒙一眼,似乎用眼神警告她“你给我等着”,然后才提着行李,有些不甘心地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叶馨蒙看着沈俊晗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处寒光一闪而逝,但转回头面对尹柏萧时,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没什么事,我先回宿舍了。” “好,去吧,好好休息。”尹柏萧点头。 看着叶馨蒙离开的背影,尹柏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命运让她和沈俊晗又撞到一起了。……看来圣保罗学院在考试之后,也并不会真正平静下来。 这沈俊晗,所谓的“度假”,恐怕只是个幌子。而他与叶馨蒙之间的恩怨或许会带来新的风波吧? 夜幕低垂,圣保罗医学院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尹柏萧刚处理完一天积压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准备休息。就在这时,那部代表最高级别通讯的红色加密电话,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这个频率,代表着来自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直接指令。尹柏萧神色一肃,所有疲惫瞬间驱散,他迅速拿起听筒。 “我是尹柏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非张博士那熟悉的学者口音,而是一个更加威严、不带任何个人感**彩的合成音,这是最高层通讯的典型特征。 “尹少将,”合成音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关于张博士向你引荐的学生,夏千荨。” 尹柏萧心中微动,这么快高层就直接过问了?看来这个夏千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特殊。 “是的,张博士已经和我通过气,我也收到了初步档案。”尹柏萧谨慎地回答。 “很巧,”合成音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高层,也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意味深长。“也是这个意思”?是指同意夏千荨进入圣保罗医学院?还是指……对夏千荨的某种特殊安排或期待?尹柏萧敏锐地捕捉到,这不仅仅是张博士个人的举荐,更是得到了最高层的背书和支持。 紧接着,合成音说出了更具分量的提醒,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告诫? “尹少将,希望你明白,夏千荨……和别的女生不一样。”这句话重复了张博士之前的描述,但从高层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这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特点的描述,而是一种明确的定位和警示。 “她的情况特殊,背景独特。在学院期间,希望你……多多担待点。” “多多担待点”。 这五个字,从高层口中说出,重如泰山。这绝不是普通的客气话,而是在明确告诉他:这个学生,拥有特殊的豁免权或需要特殊对待。她可能不需要完全遵守学院的常规纪律,她的安全级别可能极高,她的任何“不一样”的行为,都需要他尹柏萧去包容、去处理,甚至去掩盖。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教育范畴,更像是一项政治任务或保护性安置。 尹柏萧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立刻沉声回应,语气坚定无比: “请放心!我完全明白。我会亲自关注夏千荨的情况,确保她在圣保罗医学院期间,一切顺利,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提条件,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保证。这就是他的风格,也是高层信任他的原因。 “很好。”合成音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具体安排,遵照张博士的联络。保持警惕。” “啪。”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尹柏萧缓缓放下听筒,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夏千荨……档案照片上一个身材高挑,白肤红唇,很漂亮的女兵。也是一个能让张博士亲自引荐,更能让最高层直接来电叮嘱“多多担待”的女孩。 “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尹柏萧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看来,圣保罗医学院在迎来考试后的短暂平静后,确实又将迎来一位重量级且充满未知的“特殊”学生。 他预感到,管理学院的难度恐怕又要提升一个等级了。这位夏千荨,或许会比徐燕风、薛耀溪那些人加起来,还要让人“费心”。 但,既然是任务,他便会接下,并且,必须完成得漂亮。 第78章 第4章 宋几何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中恢复意识的。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刺眼的纯白。适应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天花板是冰冷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灯光是从镶嵌在顶部的灯板里均匀透出的,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惨白。他试图转动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坚硬的铁架床上,身上盖着的薄被单粗糙得像砂纸,根本无法抵御房间里那仿佛能渗入灵魂的低温。 房间不大,四壁同样是光秃秃的白墙,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带着观察窗的金属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和腐朽物的怪异气味。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这不是医院!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家医院! “有人吗?这是哪里?!”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就在这时,那扇金属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戴着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神透过口罩上方露出的部分,冰冷得像两颗毫无生气的玻璃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支药剂和针管。 “你……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宋几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恐惧来源,声音带着惊骇的颤抖。 护士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平直、机械,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军医医院。精神康复区病房。” 短短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宋几何的心上! 军医医院?精神康复区?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对了,他记得他在十字路口骂娜娜和肯尼,然后……然后左边好像有人……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不对!我没病!我不是精神病!你们搞错了!放我出去!”宋几何猛地激动起来,试图从床上弹起,但那股莫名的虚弱感让他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差点摔下床。 护士对他的激动毫无反应,仿佛早已司空见惯。她熟练地拿起托盘里一支已经吸好药液的针管,排掉空气,针尖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你们要干什么?!别过来!我不打针!我没病!”宋几何惊恐地向后缩,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护士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锁定着他。她上前一步,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力量压制。宋几何那点可怜的挣扎在她面前如同婴儿般无力。冰凉的酒精棉擦拭在他手臂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下一秒,尖锐的刺痛传来! 一种冰凉的液体被迅速推入他的血管。 “不——!”宋几何发出绝望的嘶吼。 但很快,嘶吼声弱了下去。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晕眩感和麻木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的大脑和身体。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模糊,视野扭曲,最后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双毫无温度的、玻璃珠似的眼睛,和那扇缓缓关上的、厚重的金属门。 第一天。 当宋几何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头痛稍微减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感受——思维变得极其迟缓,像生锈的齿轮,每转动一下都异常艰难。情绪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棉花包裹着,他知道自己应该恐惧,应该愤怒,但那感觉遥远而模糊。 房间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他试图呼喊,但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在空旷的房间里甚至激不起回声。他感到极度的口渴和饥饿。 不知过了多久,金属门再次滑开。还是那个口罩护士,推着一辆餐车。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不锈钢的餐盘放在床边的固定小桌上,里面是半碗看不出原貌的、颜色可疑的糊状食物,和一小杯清水。 “放我出去……求求你……”宋几何用尽力气哀求道,声音带着哭腔。 护士置若罔闻,放下食物后,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开。金属门合拢的声音,再次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宋几何看着那碗令人作呕的食物,胃里一阵翻腾,但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恶心。他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颤抖着舀起一勺那冰冷的糊状物,塞进嘴里。味道寡淡,带着一股药味和馊味,他强忍着咽了下去。 吃完那点可怜的食物,喝了口水,他重新瘫倒在床上。虚弱、麻木、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构成了他这第一天的全部。 而这,仅仅是他漫长噩梦的一个温和的开场白。真正的“康复治疗”,还远未开始。张博士的“手段”,将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层层剥掉他作为“人”的尊严、意识和希望,将他彻底拖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夜幕低垂,圣保罗医学院理事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尹柏萧刚处理完一天积压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准备休息。就在这时,那部代表最高级别通讯的红色加密电话,再次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这个频率,代表着来自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直接指令。尹柏萧神色一肃,所有疲惫瞬间驱散,他迅速拿起听筒。 “我是尹柏萧。”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非张博士那熟悉的学者口音,而是一个更加威严、不带任何个人感**彩的合成音,这是最高层通讯的典型特征。 “尹少将,”合成音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关于张博士向你引荐的学生,夏千荨。” 尹柏萧心中微动,这么快高层就直接过问了?看来这个夏千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特殊。 “是的,首长。张博士已经和我通过气,我也收到了初步档案。”尹柏萧谨慎地回答。 “很巧,”合成音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高层,也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意味深长。“也是这个意思”?是指同意夏千荨进入圣保罗医学院?还是指……对夏千荨的某种特殊安排或期待?尹柏萧敏锐地捕捉到,这不仅仅是张博士个人的举荐,更是得到了最高层的背书和支持。 紧接着,合成音说出了更具分量的提醒,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告诫? “尹少将,希望你明白,夏千荨……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这句话重复了张博士之前的描述,但从高层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这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特点的描述,而是一种明确的定位和警示。 “她的情况特殊,背景独特。在学院期间,希望你……多多担待点。” “多多担待点”。 这五个字,从高层口中说出,重如泰山。这绝不是普通的客气话,而是在明确告诉他:这个学生,拥有特殊的豁免权或需要特殊对待。她可能不需要完全遵守学院的常规纪律,她的安全级别可能极高,她的任何“不一样”的行为,都需要他尹柏萧去包容、去处理,甚至去掩盖。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教育范畴,更像是一项政治任务或保护性安置。 尹柏萧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立刻沉声回应,语气坚定无比: “请首长放心!我完全明白。我会亲自关注夏千荨同学的情况,确保她在圣保罗医学院期间,一切顺利,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提条件,只有绝对的服从和保证。这就是他的风格,也是高层信任他的原因。 “很好。”合成音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具体安排,遵照张博士的联络。保持警惕。” “啪。”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尹柏萧缓缓放下听筒,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夏千荨…… 一个能让张博士亲自引荐,更能让最高层直接来电叮嘱“多多担待”的女生。 “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尹柏萧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看来,圣保罗医学院在迎来考试后的短暂平静后,又将迎来一位重量级、且充满未知的“特殊”学生。 他预感到,管理学院的难度,恐怕又要提升一个等级了。这位夏千荨,或许会比徐燕风、薛耀溪那些人加起来,还要让人“费心”。 但,既然是任务,他便会接下,并且,必须完成得漂亮。 政保局指挥中心,冰冷的蓝光映照着苏邴哲毫无表情的脸。赵志成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张传真过来的素描画像,神色间带着罕见的犹豫和一丝难以置信。 “头,这是我们的人根据一个路边摊贩根据模糊记忆描述,由画像专家绘制的。”赵志成将那张纸放在苏邴哲的办公桌上,“据摊贩说,在梅子被杀当天傍晚曾看到一个类似打扮的女人在学校外围出现过,形迹有些可疑。” 苏邴哲垂眸,目光落在素描像上。画像上的女人包裹着头巾,戴着墨镜,面容模糊,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和身形。画工不算精湛,但那种刻意隐藏身份的感觉扑面而来。 赵志成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指着画像,声音压得极低:“就是她……动手的,很可能就是她。” 苏邴哲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射向赵志成:“这能说明什么?”他的声音冷硬,“一张模糊的素描,一个路边摊贩的模糊记忆?这能作为证据?还是能指认凶手?” 赵志成被他的目光刺得一缩,但还是坚持道:“单凭这个当然不够。但是……头,近来下面有些……传闻。” “什么传闻?”苏邴哲眉头蹙起。 赵志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耳语:“有传闻说……她……可能没死。当年那场刺杀,或许……” “胡说八道!”苏邴哲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气,打断了赵志成的话,“她已经死了!当年是确认无误的!这事能拿来胡乱猜测,忽悠人吗?!” 他的反应异常激烈,脸色阴沉得可怕。赵志成吓得立刻噤声,垂首不敢再言,心里却嘀咕,头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点?仅仅是提到那个“她”可能没死的传闻而已。 指挥中心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苏邴哲胸口微微起伏,似乎被这个荒谬的“传闻”气得不轻。他盯着那张素描像,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仿佛强行压下了怒火,用一种斩钉截铁、试图说服自己也在说服下属的语气说道:“巧合!仅仅是巧合而已!天下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不要被一些无稽之谈牵着鼻子走!” 他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警告。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眼神依旧深邃:“滕海尘那边……他懂不懂这事?”他问的是关于这张素描和背后传闻,国情局是否知情。 赵志成连忙回答:“应该不懂。我们这条线很隐秘,而且以滕海尘的性子,如果他知道哪怕一丁点关于‘她’可能还活着的风声,绝对会像疯狗一样把全国翻个底朝天,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毫无动静。” 苏邴哲对这个判断表示认可,缓缓点了点头。滕海尘对那个“她”的执念,圈内高层几乎无人不晓。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女人的素描像,眼神复杂难明,随即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伸手将画像拿起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碎纸机里。 纸张被锋利的刀片瞬间切割成无数细碎的纸条,那个头巾墨镜女人的影像彻底消失。 “那就当做什么也不懂。”苏邴哲的声音平静无波,下达了最终的指令,“塔纳瓦已经灭掉了,梅子的案子按照普通仇杀或黑吃黑的方向去了结,不要节外生枝。关于这张画像和那些无聊的传闻,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议论。” “是!头!”赵志成凛然应命,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头的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张素描像上的女人,绝对触动了苏邴哲某根极度敏感的神经。 而“就当做什么也不懂”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或许是比真相本身更加汹涌的暗流。 苏邴哲挥了挥手,示意赵志成可以离开了。当指挥中心只剩下他一人时,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着太阳穴。 素描像可以销毁,命令可以下达,但某些一旦被触动的疑云,却无法轻易散去。 “她已经死了……”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加固某种信念,但紧蹙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国情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留下几盏壁灯散发出昏黄朦胧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香气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滕海尘深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姿态看似慵懒随意,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被扯松,随意搭在扶手上。他拥有着一张俊朗深刻的面容,当笑起来时足以让人如沐春风,但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高挺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整张脸都沉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感中。 一名手下躬身,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些资料和照片。滕海尘的目光淡漠地掠过屏幕,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夹起桌上的雪茄,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烟灰缸边缘,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某种决断意味地,轻轻一磕。 “啪。” 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房间里其他垂手侍立的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没人敢出声催促,甚至不敢有大一点的动作。 死寂持续着。 忽然,滕海尘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精准地射向房间角落里一个面容稚嫩、显然是新来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被他看得浑身一僵,脸色发白。 滕海尘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丝线缠绕上每个人的听觉神经: “怕了?” 仅仅两个字,让房间里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瞬。他不需要拍桌子怒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容置疑的规矩。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映照出你内心所有的恐惧、算计和底牌,而你,却永远无法看透他眼底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海究竟藏着什么。 秘书兼贴身侍卫唐纳修立刻上前,对着那个几乎要瑟瑟发抖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年轻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