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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分享

作者:未知院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秋意已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吸走了最后一丝暖意。窗外,别墅区里那些行道树的叶子早已掉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白色的、仿佛凝固了的天空。风掠过时,带着一种干冷的呼啸,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最终不知疲倦地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


    然而,与室外的萧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室内的温暖。恒温系统将空气维持在恰到好处的温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与旧书本混合的气息,那是牧野身上常有的味道,如今也浸染了这空间的每一寸。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让惨淡的天光有限地透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主灯没有开,只有几盏壁灯和落地灯散发着昏黄而柔和的光晕,将一切轮廓都打磨得模糊而温柔。


    洛汀哑蜷在客厅那张巨大而柔软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毛毯。她的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那些摇曳的枯枝上,身体却奇异地感到一种松弛,甚至可以说是…慵懒。地下室那冰冷、粗糙的记忆仿佛已经非常遥远,被此刻的温暖和柔软层层包裹,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但她能分辨出来。是牧野。


    他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浓郁的甜香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他今天穿得很居家,一件柔软的灰色高领毛衣,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和不可捉摸,多了些…近乎寻常的温和。他将一杯可可放在洛汀哑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一段不会让她感到压迫,却又足够亲近的距离。


    “喝点热的。”他的声音也比往常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洛汀哑没有动,只是偏过头看他。他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克莱因蓝的眼眸深处,那惯常的、仿佛永不熄灭的狂热光芒,此刻也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显得有些疲惫,甚至…脆弱。


    她想起几天前。他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一股陌生的、清冽又有些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他本身的那点机械感。他很少那样。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检查她的状态,或是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走进来,然后…有些粗暴地吻了她,将她从睡梦中惊醒。那不是一个充满**或占有欲的吻,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的存在,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焦躁和失控。她当时吓得僵住了,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呼吸沉重。过了很久,他才用近乎呓语的声音说:“…别怕。”


    第二天他醒来,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对她前夜的遭遇只字未提,仿佛那只是一场梦。但她记得清楚。他为什么会在外面喝醉?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吗?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不够听话,才让他承受了额外的压力?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时不时带来一阵隐秘的、带着负罪感的刺痛。


    此刻,看着他这副模样,洛汀哑心里那点因那天夜晚而产生的惊惧,奇异地消散了,转而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你看起很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柔软。


    牧野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淡淡的、有些疲惫的笑容。“嗯。处理了一些…麻烦事。”他没有细说,只是拿起自己那杯可可,轻轻吹着气。


    一阵沉默。只有窗外风声和壁炉里模拟火焰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要出去走走吗?”牧野忽然提议,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的花园,“外面虽然冷,但空气很干净。”


    洛汀哑有些意外。他很少主动提出让她离开这栋房子,哪怕是去到被严密监控的花园。她点了点头。


    花园显然被精心打理过,即使在万物凋零的深秋,也并非一片荒芜。常绿的植物依旧保持着深沉的墨绿,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勾勒出整齐的轮廓。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小片不畏寒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冷风里微微颤抖着,顽强地开着。


    牧野没有穿外套,只穿着那件毛衣,似乎并不觉得冷。他陪着洛汀哑慢慢地走着,踩在铺着碎石的小径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以前…”牧野忽然开口,声音融在风里,有些飘忽,“养过一只鸟。”


    洛汀哑停下脚步,讶异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以前”。


    “什么样的鸟?”她问。


    “很小的一只。羽毛是金色的,在阳光下会发光。”他的目光投向远处光秃的树梢,眼神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某个久远的画面,“很吵,总是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但它…很温暖。”


    他的用词让洛汀哑心头微动。温暖。从他口中说出这个词,显得有些怪异,又莫名地让人心软。


    “后来呢?”


    “后来…”牧野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它他一遍一遍撞着笼子,试图飞走。”


    洛汀哑沉默了。她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她能感觉到,在他说“试图飞走。”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落寞。


    这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扭曲的共情。看,他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他或许也受过伤,也曾被抛弃。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留住自己,是怕自己也会像那只鸟一样飞走吗?


    “也许…”她轻声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劝慰,“它不是嫌笼子小,只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冷。”


    牧野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克莱因蓝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


    “后来…”牧野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科学观察般的冷静,“它死了。在笼子里,一遍遍地撞着栏杆,直到头破血流。”


    洛汀哑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能听到那细微而绝望的撞击声。


    “我把它的尸体做成了标本。”他继续说道,目光依旧悠远,仿佛在审视一个成功的实验,“用了特殊的药剂,羽毛依旧保持着最鲜亮的金色。这样,它就永远是温暖的了,也永远不会再离开。”


    洛汀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孤独的、或许同样不被理解的少年,平静地清理着鸟笼里的血迹,然后将那具小小的、被永恒固定的躯体,摆在某个冰冷的陈列架上。那点微弱的温暖,以最残酷的方式被他“留住”了。


    两人走到花园中心的玻璃花房旁,里面恒温恒湿,培育着一些娇贵的、反季节的植物,绿意盎然,与外面的萧瑟仿佛是两个世界。他们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片虚假的春天。


    “哑哑,”牧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你觉得…记忆重要吗?”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洛汀哑怔了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曾经短暂地出现过绿色的纹路,伴随着一些混乱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


    “重要…吧。”她有些不确定地说,“没有记忆,人还是自己吗?”


    “是吗?”牧野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如果世界上有一种技术,能让人把痛苦的记忆全部删除,你觉得…世界会变得更幸福吗?”


    他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洛汀哑原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删除痛苦的记忆…她想起白鸦医生那些试图让她“放松”、让她“忘记”的催眠,想起自己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去,被霸凌的孤立无援,抑郁症发作时的窒息感,还有…那些关于黑色海洋和陌生人的恐怖闪回。


    如果都能忘记…


    “可能会吧。”她喃喃道,随即又猛地摇头,“不…我不知道。”她抬起头,看向牧野,眼神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如果忘记了痛苦,那快乐会不会也变得没有意义了?而且…那些痛苦,难道就真的能当作没发生过吗?”


    牧野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花房里一株盛开得异常绚丽的、蓝色的玫瑰上,那颜色妖异得近乎不真实。


    “有时候我在想,”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记忆就像程序里的冗余代码,堆积多了,会影响运行效率,甚至导致崩溃。定期清理,才能保持最佳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程序。代码。又是这种奇怪的比喻。洛汀哑微微蹙眉,但很快又为他开脱——他或许是在某个科技公司工作?接触的都是这些术语。他只是不善于用普通的方式表达。


    “可是…人不是机器啊。”她小声反驳,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固执。


    牧野终于将目光从蓝玫瑰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他看了她很久,久到洛汀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话惹他不快了。然而,他只是伸出手,非常轻地、用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


    “你说得对。”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人不是机器。”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却让洛汀哑的脸颊微微发热。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蓝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疲惫,有一丝罕见的温和,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被她理解为“依赖”的东西。


    这一刻,她心中那个“要教导他,让他变好”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看,他并非无药可救。他会累,会失控,也会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他需要她。不仅仅是需要她的身体,她的顺从,或许…也需要她的理解,她的“拯救”。


    这个想法像一株有毒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带来一种混合着痛楚和奇异满足感的战栗。


    风更大了些,卷着最后的几片枯叶,拍打在玻璃花房上。牧野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外面冷了,回去吧。”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往别墅的方向带。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又奇异地让洛汀哑感到一丝被保护的安心。


    回到温暖的室内,那杯可可还没有完全冷掉。洛汀哑捧起来,小口地喝着,甜腻的热流一路从喉咙暖到胃里。


    她看着牧野走向书房的背影,那个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代表着不可抗拒的压迫和恐惧。那里面,似乎也多了一点…属于“人”的,孤独的影子。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病了。病得不轻。


    否则,怎么会在这个囚禁她、折磨她的疯子身上,看到了需要被怜爱的痕迹,并因此而感到一种扭曲的、沉沦般的使命感。


    窗外的风声像是呜咽,秋天,快要结束了。而在这座温暖的牢笼里,某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更加牢固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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