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晨会交锋
市三甲医院脊柱外科的晨间交班例会,气氛总比其他科室要“热烈”几分。原因无他,只因为科室里有两位镇山之宝,也是公认的“宿敌”——顾柏舟与祝无酒。
两人同年进入医院,师从同一位业界泰斗,同样天赋异禀,技术精湛,年纪轻轻便已跻身专家行列。然而,正如磁铁的两极,他们从见第一面起,似乎就注定无法和平共处。
此刻,主任正在通报一例疑难病例的术前讨论结果。患者是位高龄老人,脊柱侧弯合并多节段椎管狭窄,手术风险极高。
“关于L3-L4节段的减压方式,”主任推了推眼镜,看向并排坐在对面的两人,“顾医生,祝医生,你们还有什么补充意见?”
顾柏舟率先开口,他穿着合身的白大褂,身姿挺拔,嘴角习惯性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略显张扬的弧度:“主任,我认为可以采用单侧椎板入路,有限暴露,对脊柱稳定性破坏更小。我上周在《Spine》上看到一篇最新文献,支持这种微创理念。”他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祝无酒。
祝无酒坐得笔直,白大褂在他身上穿出了一丝清冷禁欲的味道。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顾医生引用的那篇文献,样本量不足五十,且随访时间仅一年。对于这种高龄、多节段病变的患者,有限暴露可能无法彻底减压,远期再狭窄风险不容忽视。我建议行后路椎板切除,充分减压,必要时结合椎弓根钉固定。”
“祝医生是觉得大开大合更显外科医生威风?”顾柏舟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患者年龄摆在这里,手术时间每延长一分钟,麻醉风险、感染风险都在增加。微创不仅是切口小,更是对生理机能的最小干扰。”
“外科手术的首要目标是解决问题,而非炫技。”祝无酒终于侧过头,清冷的目光落在顾柏舟脸上,“如果为了所谓的‘微创’而留下隐患,才是对患者最大的不负责。况且,以顾医生你的手速,后路手术的时间未必会比某些人磨磨蹭蹭的微创长。”
“你!”顾柏舟被噎了一下,说他炫技?说他磨蹭?“祝医生这是人身攻击了啊!我那是精益求精,谨慎操作!不像某些人,下手快得像砍瓜切菜,也不怕伤到神经根!”
“数据说话。”祝无酒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主任,“我近三年类似病例术后并发症发生率低于科室平均一点五个百分点。顾医生,你的数据呢?”
顾柏舟:“……” 他最近确实有两例术后轻微神经刺激症状的病例,虽然都在恢复,但此刻被祝无酒当众点出,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主任连忙干咳两声打圆场:“好了好了!两位的意见都很有价值。这个病例确实复杂,需要权衡利弊。这样,手术由我主刀,顾医生一助,祝医生二助,我们根据术中具体情况灵活决定,如何?”
一场晨会,在无形的刀光剑影中勉强落幕。同事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私下开盘赌今天这两位大神会因为什么细节再次杠上。
(二)咖啡机前的遭遇战
交班结束,众人鱼贯而出。顾柏舟快走几步,抢在祝无酒前面,来到了医生办公室角落那台全科室赖以续命的咖啡机前。
他熟练地放入自己的咖啡胶囊,按下按钮,浓郁的咖啡香开始弥漫。他靠在机器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缓步走来的祝无酒。
“哟,祝医生,今天喝什么?还是你那淡出鸟来的美式?”顾柏舟故意咂咂嘴,“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必在咖啡上还要虐待自己?”
祝无酒没理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马克杯——一个纯白色、没有任何logo、干净得仿佛实验室器皿的杯子。他准备接水。
“等等!”顾柏舟忽然伸手,按住了热水键,一脸“我为你着想”的表情,“空腹喝黑咖啡伤胃,祝医生,作为同事,我得提醒你。要不,我分你点牛奶?虽然我这拿铁糖分高了点,但总比伤胃强。”
祝无酒看着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多谢,不必。我对乳糖不耐受,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顾医生还是留着自己补充能量吧,毕竟,手速快也是需要糖分支撑的。”
说完,他接满热水,看都没看顾柏舟那瞬间黑下来的脸色,端着杯子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顾柏舟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后槽牙。这家伙,总能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戳他肺管子的话!乳糖不耐受?他怎么不知道?!肯定是编的!
(三)手术台上的暗流
今天排了一台复杂的脊柱肿瘤切除手术。无影灯下,气氛凝重。患者俯卧位,背部消毒铺单,只露出手术区域。
主刀是科室一位资深教授,顾柏舟担任一助,祝无酒是二助。
手术进行到关键阶段,需要分离紧密粘连在神经根上的肿瘤组织。主刀教授年纪大了,眼神和手稳性稍逊,这个精细操作往往需要助手的高度配合。
“吸引器。”主刀低声道。
顾柏舟立刻将吸引器头精准地放置在术野边缘,吸走渗血,保持视野清晰。
“双极电凝。”
祝无酒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双极电凝镊子递到主刀手边,位置、角度无可挑剔。
两人的配合,在外人看来,堪称天衣无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顾柏舟觉得祝无酒递器械的动作太快,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催促感,让他很不舒服。祝无酒则觉得顾柏舟放置吸引器的位置总是比他预想的偏那么一丁点,虽然不影响操作,但就是让他觉得……不完美。
“顾医生,吸引器再往左侧偏移两毫米。”祝无酒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柏舟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依言调整,嘴上却不肯吃亏:“祝医生眼神真好,隔这么远都能用肉眼测距,不去干测绘可惜了。”
“基础解剖位置判断而已。”祝无酒淡淡回应,“顾医生如果觉得困难,建议回去重温《格氏解剖学》。”
主刀教授:“……专心手术。”
当需要同时使用神经剥离子和微型剪刀进行精细分离时,考验来了。顾柏舟持剥离子,祝无酒持剪刀。
顾柏舟小心翼翼地用剥离子尖端探入肿瘤与神经的间隙,试图创造一个空间。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祝无酒的剪刀尖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紧紧跟随着剥离子的轨迹,随时准备剪断那些细小的粘连。
突然,顾柏舟感觉剥离子尖端遇到了一处异常坚韧的粘连,他下意识地稍微加了一点力道。
几乎同时,祝无酒的剪刀“咔哒”一声合拢!
“你干什么!”顾柏舟压低声音,带着怒意。他感觉剥离子的动作被剪刀干扰了。
“清除粘连。”祝无酒语气不变,“顾医生的剥离子似乎遇到了阻力,我以为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顾柏舟咬牙,“我能处理好!你突然动手,万一伤到神经怎么办?”
“我对自己的操作有把握。”祝无酒瞥了他一眼,“倒是顾医生,力道控制似乎有待提高,刚才那一下,神经鞘膜有轻微牵拉。”
“你……!”
“够了!”主刀教授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你们两个!当这里是菜市场吗?!患者还在台上!再吵都给我出去!”
手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电刀工作的滋滋声。两人互瞪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等下再跟你算账”的意味,然后悻悻地重新投入到手术中。
(四)病历书写权的争夺
手术后,病历书写成了新的战场。尤其是手术记录部分,谁主笔,往往意味着谁对这台手术的主导权更强。
顾柏舟动作快,洗完手出来就直奔电脑。
祝无酒则是不紧不慢地消毒、换衣服,但脚步方向同样明确。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医生办公区的电脑前。
“这台手术我来写。”顾柏舟抢先握住鼠标。
“我来。”祝无酒的手也按在了键盘上。
“我一助,关键步骤我参与得更深入。”
“我二助,术野观察和器械配合细节我更清楚。”
“我文笔好,描述生动准确。”
“我记录严谨,用词规范,符合医疗文书标准。”
眼看又要僵持不下,旁边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了,弱弱地提议:“那个……顾医生,祝医生,要不……你们一起写?”
一起写?那更是一场灾难!
最终,往往以主任强行指派,或者两人各写一份,然后由上级医生哭笑不得地综合两份记录中“互不重叠”且“都很有道理”的部分,形成最终版本告终。以至于脊柱外科的病历,尤其是重大手术的记录,常常厚得像一本小册子。
(五)食堂里的“偶遇”与学术之争
午餐时间,食堂人头攒动。顾柏舟打好饭,目光扫视一圈,精准地定位到了坐在窗边、独自一人安静进食的祝无酒。他餐盘里的食物一如既往的清淡:白米饭,清炒西兰花,几块白灼鸡胸肉。
顾柏舟端着堆得像小山、色泽诱人(相对而言)的餐盘,径直走了过去,在祝无酒对面坐下。
“啧,祝医生,你这伙食,看着就没食欲。”顾柏舟一边扒拉着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一边摇头晃脑,“人是铁饭是钢,外科医生更是体力活,吃这么素,哪来的力气站台?”
祝无酒头也没抬,细嚼慢咽:“过度摄入油脂和糖分,会增加心血管负担,影响手术时手部的微颤控制。顾医生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体检报告吧。”
“我身体好得很!”顾柏舟不服,故意咬了一大口肉,“倒是祝医生,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哪天别在手术台上晕过去。”
“不劳费心。”
沉默地吃了几口,顾柏舟又忍不住开口,这次换了个话题:“喂,你看最新那期《Journal of Neurosurgery: Spine》了吗?那篇关于新型生物材料在椎间融合中应用的文章。”
“看了。”祝无酒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我觉得那材料有戏,降解速度和骨长入速率匹配得很好。”
“理论上有潜力。但作者提供的动物实验数据,在炎症反应方面表述模糊。而且,其力学强度在长期随访中是否稳定,存疑。”
“你就是太保守!任何新技术都有风险,但不能因噎废食!”
“医学进步需要严谨,而非盲目乐观。一个不负责任的结论,可能会导致临床应用的灾难。”
“照你这么说,大家都抱着老技术等死算了!”
“在充分验证前,保持审慎是对患者负责。况且,现有技术经过时间检验,并非‘等死’。”
得,饭没吃完,学术辩论又开始了。周围几桌的同事纷纷投来“又来了”的目光,然后默契地加快吃饭速度,远离这片无形的辩论赛现场。
(六)值班室的“默契”与竞争
夜班,是考验医生体力和意志的时候,也是顾柏舟和祝无酒“交锋”的特殊战场。
急诊送来一个高处坠落伤的患者,怀疑胸腰椎爆裂性骨折,需要紧急手术。
两人同时被呼叫到场。阅片,查体,快速讨论。
“T12-L1爆裂骨折,骨块突入椎管,压迫脊髓,需要急诊减压内固定。”顾柏舟看着CT片子,快速说道。
“同意。手术入路?”祝无酒问。
“后路。速度快,暴露充分。”
“可以。我来准备器械。”
没有多余的废话,在真正的紧急情况下,他们能瞬间抛开成见,展现出惊人的效率与默契。一个负责与家属沟通,一个负责协调手术室和麻醉科,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无数遍。
然而,这种“默契”往往持续到手术开始前。
手术室里,谁主刀?虽然这种急诊手术通常由值班高年资医生主刀,但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竞争依旧存在。
“顾医生,你来做暴露和置钉,我来负责减压。”祝无酒穿上手术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凭什么?”顾柏舟不服,“减压是核心步骤,我手法更轻柔。”
“置钉的准确性直接影响固定效果,我三维空间感更好。”
“我……”
“别吵了!”今晚的值班主刀,另一位副主任医师头疼地打断他们,“老规矩,猜拳!”
于是,在严肃的手术室更衣间里,两位顶尖的脊柱外科专家,如同小学生一样,面无表情地进行了石头剪刀布的对决。
最终,顾柏舟险胜。
他得意地朝祝无酒扬了扬下巴。
祝无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去刷手,留下一句:“希望顾医生的手艺,能和猜拳运气一样好。”
手术在一种微妙的、既高度合作又暗自较劲的氛围中完成。顾柏舟的暴露和置钉又快又准,祝无酒的减压则细致入微,完美地保护了受压的脊髓。手术非常成功。
但术后,关于“如果是我来置钉,角度可能会更完美”或者“如果是我来减压,速度会更快”之类的讨论,恐怕又要在他们的意识里盘旋好几天了。
(七)宿敌的宿命感
他们的竞争无处不在。从每年发表的SCI论文影响因子,到手术量、患者满意度评分,甚至到医院年度晚会上玩游戏(虽然两人通常都不参加,但万一参加了,必定是对手),他们都要分个高下。
同事们都说,他们上辈子一定是冤家。不然无法解释这种深入骨髓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对抗性。
然而,在这种极致的竞争中,又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宿命感”。
当遇到真正棘手的病例,全科讨论都拿不出万全方案时,他们两人的意见,往往能碰撞出最耀眼的火花。一个激进,一个保守;一个善于打破常规,一个精于把控细节。他们的争论虽然激烈,却常常能逼迫对方思考得更深入,最终找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最优的解决方案。
有一次,一个外院转来的复杂翻修手术,患者情况极其糟糕,多名专家会诊后都摇头。最终,院长亲自点名,要求顾柏舟和祝无酒联合主刀。
那台手术,做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手术室里异常安静,只有器械传递和偶尔简短的指令声。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对方是自己延伸出去的手臂。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彼此都能心领神会。
当手术成功结束,患者生命体征平稳被送出手术室时,两人隔着满是汗水的口罩对视了一眼。那一刻,眼中没有平日的针锋相对,只有一种共同征服了险峰后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彼此能力的认可。
当然,这种“温情时刻”转瞬即逝。
走出手术室,顾柏舟一边扯下口罩,一边喘着气说:“累死老子了……不过,最后那个钉子的角度,要不是我及时调整,就凭你那个死板的计划,非出问题不可。”
祝无酒解开手术衣带子,声音同样带着疲惫,却依旧清冷:“如果不是我提前预判了粘连范围,制定了详尽的解剖预案,你连调整角度的机会都没有。”
得,又开始了。
这就是顾柏舟与祝无酒。他们是彼此最讨厌的人,是针尖对麦芒的宿敌,是手术台上硝烟弥漫的对手。但他们也是彼此最熟悉的同行,是能在危急关头托付生命的战友(虽然谁也不肯承认),是推动彼此不断向前的、最强劲的那股“逆风”。
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这种极致对抗的背后,隐藏着一种怎样复杂的、纠缠不清的宿命纽带。直到那场意外的手术室停电事故,那一道刺目的电火花,将他们共同送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开启一段截然不同、却又莫名熟悉的命运篇章。
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至少在现在,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现代医院里,他们的日常,依旧是在互掐互怼、针锋相对中,书写着属于“宿敌”的传奇。而全脊柱外科的人,也依旧乐此不疲地围观着这场永不落幕的“巅峰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