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日子,在浓郁的药香和规律的疗伤中缓缓流淌。
顾柏舟的腿伤在林逸医师的精心治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固定的夹板每隔几日便会调整一次,确保骨折端在最佳位置愈合。林逸亲自施展的金针渡穴之术更是神奇,细如牛毛的金针刺入腿部特定穴位,起初是酸麻胀痛,随后便有一股温和的热流在原本麻木冰冷的经脉中缓缓流动,驱散着郁结已久的气血。
配合着每日更换的、气味辛辣的黑色秘制药膏,以及味道苦涩却功效显著的内服汤药,顾柏舟腿部的肿胀逐渐消退,青紫色慢慢转为正常的肤色,那种钻心的疼痛也变成了愈合期的酸胀和痒意。
“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快。”林逸在一次换药后,满意地点点头,“顾公子身体底子不错,意志也坚韧,照此下去,再有一月,便可尝试拄拐下地行走了。”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顾柏舟靠在竹榻上,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的腿,心中感慨万千。从濒临残疾到重获行走的希望,这其中的煎熬,唯有他自己和日夜守在他身边的祝无酒最清楚。
而祝无酒,在经历了问心阶的体力透支后,休养了几日便恢复了过来。他额头的伤疤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痕,衬着他白皙的皮肤,反倒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林逸说他“心脉有损”,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但祝无酒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顾柏舟的康复上。
两人住在同一间竹舍内,朝夕相对。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现代医院里,一个是被迫卧床的“病号”,一个是负责监督治疗的“医生”,只是环境从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换成了清幽的竹林小屋。
互怼互掐的日常自然也回来了,但底色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祝医生,这药苦得能送走一头牛,能不能申请加点糖?”顾柏舟捏着鼻子,看着祝无酒端来的那碗黑乎乎的汤药,脸皱成一团。
祝无酒面无表情地将药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毫无波澜:“糖没有,针有几根,需要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吗?”
顾柏舟:“……算你狠。”他认命地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闷下,然后被苦得龇牙咧嘴,四处找水。
祝无酒会默不作声地将早已准备好的温水递到他手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当顾柏舟因为腿部愈合的瘙痒而忍不住想去抓挠时,祝无酒会立刻用他那清冷的嗓音制止:“别动,想留下疤痕,还是想骨头长歪?”
顾柏舟悻悻地收回手,嘴上却不服输:“祝医生,你这管得比我家……比我娘还宽。”
“我是你的主治医师。”祝无酒淡淡瞥他一眼,“对你的康复负责。”
“只是主治医师?”顾柏舟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带着戏谑。
祝无酒不理他,转身去整理林逸留下的金针和药瓶,耳根却微微泛红。
除了监督用药,祝无酒还主动承担起了帮顾柏舟进行早期康复训练的任务。在林逸的指导下,他每日会定时帮顾柏舟活动脚踝和膝关节,按摩腿部肌肉,防止萎缩。
这过程对顾柏舟来说,既是享受,也是折磨。享受的是祝无酒那双微凉而力道恰到好处的手,在他腿上按压、揉捏,带来舒适放松的感觉;折磨的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看着祝无酒低垂的眉眼,轻抿的薄唇,感受着他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总会让他心猿意马,血液循环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这里,感觉怎么样?”祝无酒的手指按在他小腿后侧的一处肌肉上,抬头询问,眼神专注,纯粹是医者的探究。
顾柏舟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还……还行,有点酸。”
“嗯,这里气血还不太通畅,多按一下。”祝无酒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专注地工作。
顾柏舟看着他那副心无旁骛的样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莫名的躁动。这家伙,撩人而不自知。
有时,林逸的弟子会送來飯菜。藥王谷的飲食清淡,多是藥膳。顧柏舟吃慣了精細食物,起初頗有些不習慣。
“這青菜淡出鳥來了……”他小聲抱怨。
祝无酒将自己碗里唯一的一小块炖得烂熟的肉夹到他碗里,语气依旧平淡:“伤员需要补充蛋白质,闭嘴,吃。”
顾柏舟看着碗里那块肉,愣了一下,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他低下头,默默地将那块肉吃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笑什么?”祝无酒皱眉看他。
“没什么,”顾柏舟抬起头,笑容灿烂,“就是觉得,这里的饭菜,突然变得好吃了。”
祝无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低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菜,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似乎又深了一些。
夜晚,竹舍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竹榻上,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
顾柏舟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或者因为腿上的痒意,时常失眠。他会侧躺着,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对面榻上祝无酒安静的睡颜。
祝无酒睡觉很规矩,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呼吸清浅均匀。月光透过竹窗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褪去了白日的清冷,显得格外安静美好。
顾柏舟会看得入了神,心中那片因为穿越、逃亡、伤痛而变得荒芜的土地,仿佛被一点点注入了温暖的泉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萌芽。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种平静的陪伴,贪恋祝无酒即使冷着脸也依旧细致的照顾,贪恋他那看似不耐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维护。
这不再是简单的“吊桥效应”,也不是纯粹的“日久生情”,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糅合了愧疚、感激、欣赏、习惯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动。
有一次,顾柏舟半夜被腿痛惊醒,压抑的抽气声吵醒了浅眠的祝无酒。
祝无酒立刻起身,点亮油灯,走到他榻边,俯身查看他的腿:“怎么了?很疼?”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额前的碎发垂落,扫在顾柏舟的脸颊上,带来一阵微痒。
顾柏舟看着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的脸庞,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香和自身清冽气息的味道,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抓住了祝无酒的手腕。
祝无酒身体一僵,却没有立刻抽回,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顾柏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松开了手,低声道:“没事,就是……有点抽筋。”
祝无酒看了他片刻,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帮他调整了腿的位置,又用手掌在他小腿肚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直到那阵痉挛过去。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暧昧的张力。
自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斗嘴依旧,互怼照常,但眼神交汇时,总会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手指偶尔不经意地触碰,会像触电般迅速分开,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留恋。
就连负责送药的小童都察觉到了什么,有一次偷偷对林逸说:“林师叔,顾公子和祝公子他们……感觉怪怪的,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林逸只是捋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未多言。
这一日,天气晴好。祝无酒扶着已经可以靠着墙壁短暂站立的顾柏舟,慢慢挪到竹舍外的回廊下晒太阳。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驱散了谷中的湿寒之气。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近处竹林掩映,溪水潺潺,确实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地,如果忽略掉谷中那森严的规矩和倨傲的态度的话。
顾柏舟靠着廊柱,看着身旁同样倚着栏杆、微微眯着眼感受阳光的祝无酒,金色的光晕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喂,”顾柏舟忽然开口,“等我的腿好了,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
祝无酒睁开眼,望向远方的云雾,眼神有些空茫:“回去。”
回哪里去?现代吗?顾柏舟心中一动,那个世界,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如果……回不去了呢?”顾柏舟轻声问。
祝无酒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看向顾柏舟,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冷:“那就找个地方,开个医馆。”
顾柏舟笑了:“就我们俩?”
祝无酒瞥了他一眼:“你负责捣乱?”
“我可以负责收钱,或者……”顾柏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笑意,“给你当招牌,往门口一站,保证生意兴隆。”
祝无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戏谑和某种深意的俊脸,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冷声道:“你当自己是镇宅的石狮子吗?”
顾柏舟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心情大好,低低地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回廊下的两人,一个倚柱轻笑,一个侧目微嗔,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悄然滋生的情愫。
那些曾经的针锋相对,仿佛都融化在了这药王谷的竹舍药香与暖阳微风之中,发酵成了某种更为醉人的东西。
而未来,似乎也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