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陆汀驰胜仗的消息,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江知渺才恍然,原来担心牵挂一个人,是这般坐立难安。如今他平安无虞,西南危机也解,两人本就殊途,此刻正是抽身时。先去了趟医馆。
医馆里,两个跟着她学认药的小丫头正坐在桌边捣药,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沈大夫!”
江知渺摸了摸她们的头,牵着两人往隔壁医馆走。隔壁的费大夫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为人和善,常和她探讨医术。“费伯,” 江知渺把两个小丫头推到费大夫面前,“我要离开西南一阵子,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您了。她们机灵,您教她们认药抓药就行,我替她们交一百两学费,您务必收下。”
费大夫连忙摆手:“沈大夫啊,都是邻里,照看几日有何难?这银子我不能要!”
“费伯,” 江知渺把银票塞进他手里,语气恳切,“我此去路途远,怕是不止几日。您收下银子,我才能安心走,也让孩子们能跟着您好好学本事。” 费大夫拗不过她,只能叹着气把银子收下,承诺定会好好照看着两个丫头。
江知渺又带着小丫头们去了街上,买了些笔墨纸砚,还有她们爱吃的糖糕、蜜饯,塞进两人怀里:“跟着费大夫好好学。”
处理完这些,她回到了小院,林淑月正缝着衣服,见她来,连忙起身。“五姐姐,” 江知渺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递到她面前,“我要回趟家,这银票你拿着。”
林淑月连忙拒绝:“你出门还要花钱,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你就收下吧。” 江知渺把银子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封信,“还有这个,若是砚舟回来,劳烦你把这封信交给他。”
江知渺刚跟林淑月说完话,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是下学回来的小奚、小泽和小浩。三个孩子一进门就听闻她要走,小奚的眼泪先掉了下来,扑到她身边攥着衣角:“小婶,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江知渺蹲下身,笑着用指腹擦掉她脸颊的泪,声音很柔:“不久,很快就回来。” 小奚这才吸了吸鼻子,慢慢止住哭声。一旁的小泽也红了眼眶,手指绞着衣袖小声问:“小婶,能不能不走呀?” 江知渺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小浩虽故作镇定,耳尖却泛红,他攥紧拳头:“小婶,小叔还没回来,你要自己走吗?”
“嗯,我回趟家。” 江知渺点头。
“可是……” 小浩顿了顿,小超搭话道:“我会保护沈姐姐的!”
次日天刚亮,小奚、小泽、小浩去书院前,特意跟江知渺告别。小奚和小泽拉着她的手,反复叮嘱:“小婶一定要早日回来呀!” 江知渺含笑点头,一一应下。她又转头对林淑月说:“五姐姐,麻烦你帮我去买些钦州糕点,我想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林淑月没多想,应声便出了院门。
待院子里只剩她和小超,江知渺端起给小超准备的粥,指尖捏着一小撮磨成粉的麻沸散,悄悄撒了进去 ,剂量不大,刚好能让他睡上三个时辰。看着小超喝完粥,没多久便歪在椅上酣睡,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为他盖好薄毯。
转身时,江知渺又看了一眼小院 ,院角的木芙蓉还没开花,空气里飘着清晨的薄雾。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舍,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脚步轻轻踏出了院门
陆汀驰在安南王城未多停留,将阮沙交出主张谋逆官员斩杀、清点好五十万两白银赔偿以及粮草、药品,便下令启程返回钦州。大军押着物资,在山道上缓缓前行,他坐在马背上,指尖还攥着江知渺送的平安符,心里满是归巢的急切,此番大捷,他只想早日回到她身边。
行至半途,一名暗卫策马从前方疾驰而来,翻身跪地递上密信:“将军,小超密报!沈姑娘已于三日前独自离开西南,说是回家了!”
陆汀驰捏着密信的手猛地收紧,信纸瞬间皱成一团。他猛地勒住马,玄甲碰撞发出急促声响,眼底满是焦灼:“调动所有暗探,即刻打探江九小姐的回程路线!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都要盯紧,随时传信!” 暗卫领命,翻身上马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他转头看向玄祁,语气不容置疑:“玄祁,你率大军继续返回。” 玄祁见他神色急切,连忙应声:“将军放心!”
“我先走一步。” 陆汀驰话音未落,已翻身下马,换上备好的快马。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山道上划出一道弧线。风刮过耳边,他只想着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追上那个不告而别的姑娘,问清楚她为何要独自离开,更想要护她一路周全。
陆汀驰策马疾驰,马蹄踏得山道碎石飞溅,可没跑出二里地,前方尘烟骤起,一名暗卫策马奔来,见了他立马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密信:“将军,太子密报!”
陆汀驰猛地勒住马,缰绳勒得马腹绷紧,发出一声嘶鸣。他一把抓过密信:新君立,速归议要事。
他眉头死死蹙起,指节捏得发响:新君即位是国之大事,朝堂定有诸多变数,他身为大将,绝不能缺席。可渺渺…… 她孤身一人,这一路山高水远,若出半点差错,他去哪里寻她?
暗卫见他久未言语,低声提醒:“将军,京中事急……”
陆汀驰闭了闭眼,却还是将密信塞进怀中。猛地调转马头往京都方向疾驰,一边是家国重任,一边是心上之人,这取舍之间的纠结,让他每策马前行一步,都觉得心口被揪紧几分。
烛火在精致的灯罩里轻轻跳跃,映照着王妃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当心腹侍女屏住呼吸,颤抖着吐出“王爷……已死”这几个字时,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她先是怔住了,随即,一丝极轻、极诡异的笑从她唇角溢出,那笑意迅速扩大,她猛地仰起头,爆发出几乎癫狂的大笑,尖锐又畅快。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咬碎后迸出,带着血淋淋的快意,“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他到底还是败了!死了!哈哈哈……”
她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都沁了出来,那是大仇得报、积郁多年一朝倾泻的狂喜
可笑着笑着,那畅快的、近乎撕裂的笑声渐渐变了调。
眼前华丽的景象模糊了,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桃花树下,那个曾温柔为她簪花的青年王爷,眉眼含笑,笨拙地对她说着誓言。那些耳鬓厮磨的温存,那些曾经真切拥有过的缱绻恩爱,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冲垮了恨意筑起的高墙。
她爱的夫君,她恨的仇人……竟是同一个人。
剧烈的痛苦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疼得她弯下腰,蜷缩起来。笑声与哭声疯狂地交织在一起,变得嘶哑难辨。她为自己惨死的孩子终于等来天道昭然而笑,却又为那个曾与她情深意重、最终却走向毁灭的男人而哭。
一边是淋漓复仇后的空虚快意,一边是旧情撕裂带来的无尽悲凉。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她心口剧烈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中劈开。
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冰冷的桌案上,肩头剧烈地耸动,发出的声音既像是歇斯底里的大笑,又像是痛彻心扉的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