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东宫暖阁,熏香袅袅。萧聿澈执起密信,指尖拂过陆汀驰的字迹,目光先锁在萧恕己与安南新君阮沙交往甚密,眉峰微蹙,安南近年无异动,萧恕己此举恐藏不轨。他指尖轻叩案几,眸底掠冷意,待扫到信末,神色却骤然缓和。
信尾托他取《万病回春秘录》,还特意添了句“要全册”。萧聿澈看完低笑:这翊然,竟也有这般心思。
他扬声唤内侍:“叫徐璈去天禄阁取《万病回春秘录》全册,务必仔细,莫漏一卷。”
内侍退去后,萧聿澈用火折子燃了密信,看着字迹化为灰烬。转身望窗外细雪,他笑意更深,眸底满是了然:翊然自小沉稳,与他一同长大,从未见他对女子上心,连他的未婚妻也只恪守礼数,半分细致都无。可如今,为江九小姐,连皇家医书都要为她讨要,这份重视,早已越了寻常。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玉镇纸,轻声呢喃:“能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话,想来思想也是与翊然契合的,又得他看重,往后若娶回府中做侧室,倒也配得上他。”
大年初一的天还未亮透,隔壁院子的鞭炮声便陆续炸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热闹。天光刚泛出微亮,江知渺便起了身,挽着袖子到灶房帮几位嫂嫂忙活早食 ,蒸年糕的甜香、饭菜的热气裹着说笑,小院子很快便满了烟火气。
吃过早食,村里的人陆续上门拜年,手里都拎着自家种的粮食,笑着说 “感谢县令大人”。林家堂屋摆满了瓜子、花生和蜜饯,点心,大人们客气着只尝一二,江知渺便把蜜饯,点心塞进孩子们的口袋,惹得小家伙们眼睛发亮。
这时,刘华牵着儿子铁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作揖:“多谢大人把我们从铁矿救出来,大过年的,也没什么好带的……” 话还没说完,铁柱就挣开父亲的手,朝着江知渺跑过去,大声道:“姐姐!我见过你!你刚来那天,我说你长得好看,你还吓唬我,说长得好看的是妖怪!”
江知渺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是呢,那是骗你的。”说着便拉他进屋,抓了把蜜饯塞进他左边口袋,又装了些点心进右边口袋,还让他手里也攥满了。刘华在一旁连忙制止:“使不得使不得!”
陆汀驰却笑着摆手:“无妨,小孩招人喜爱。”他虽对着刘华说话,目光却落在江知渺身上,看她弯着腰跟孩子们说笑,耐心又温柔,心里忽然软下来:她这般喜欢孩子,将来他们有了孩儿,定是个宠溺孩子的母亲,那自己只能当严父了。
“姐姐,你现在比那天还好看!”铁柱捧着满手点心,认真地说。江知渺闻言失笑,逗他:“你不该叫我姐姐吧?”说着便看向陆汀驰。
陆汀驰也不知道,刚想问林奶奶,大伯母先笑着搭话:“该跟小泽他们一样,叫小婶才对!”
“可仙女姐姐……!” 铁柱皱着眉,很快大方道:“那我叫你仙女婶婶!”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江知渺也忍不住弯了眼,用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小机灵鬼。”
中午的席面就摆在林家的堂屋,几张方桌拼在一块儿,围坐着族里最说得上话的几位长辈。大碗的炖肉、整条的蒸鱼、自家酿的米酒摆满了桌子,热气腾腾,年味十足。
几位叔公频频举杯,话里话外都是对林砚舟的赞誉。
二叔公满面红光,声音洪亮:“砚舟真有出息!堂堂一县父母官,是我们整个林氏一族的荣光!你回来时矿上闹得人心惶惶,好些后生都没能回来,族里也没能好好给你接风。眼下新年开祠祭祖,正是大好时候,合该你去给祖宗上头一炷香,告慰先人,也让列祖列宗看看,我们林家出了多么光耀门楣的好儿孙!”
话音落下,众位长辈的目光都殷切地落在陆汀驰身上。
陆汀驰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瞬间变得极为恭谨,眉宇间还凝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惭愧,他起身,对着三叔公及诸位长辈深深一揖
“叔公与诸位长辈厚爱,砚舟……铭记于心。能入宗祠,叩拜先祖,于子孙而言,确是莫大的荣光,砚舟万万不敢推辞。”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诚恳持重:“只是,正因砚舟身负皇命,牧守一方,言行举止皆需合乎官体规制。此番归乡,乃是便服探亲,并未身着官袍,亦未携带印信。祭祖乃家族头等大事,非同寻常家宴,须心诚而至,礼全而备。砚舟若以此微服轻慢之身,贸然行此庄严大礼,非但恐对祖宗不敬,亦恐于朝廷礼制不合。”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诸位长辈,见他们皆凝神细听,便继续沉稳说道:“不若待他日,砚舟公务稍得闲暇,必当提前斋戒沐浴,备齐三牲六礼,着官服、正冠戴,焚香净手,再入宗祠,于列祖列宗神位之前,堂堂正正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如此,方能略表我林氏子孙慎终追远之诚敬,亦不负皇恩与族望。不知叔公与诸位长辈意下如何?”
他这一番话,引据得体,思虑周全,既抬出了官身规矩令人无法反驳,又将对于祖先的敬重表达得淋漓尽致,更许下了未来极为郑重的承诺。三叔公闻言,非但不觉被驳了面子,反而抚着花白的胡须,眼中满是赞赏,连连点头称善
“极是!极是!还是砚舟思虑得周全!是做大事的人!不愧是我林家的好儿郎!祭祖是大事,确该郑重些。好,那就依你之言,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此事,便在众人一片称许的附和声中,圆满揭过。
几日后便到了回县衙的日子,小孩们要晚几日才去书院,依旧是陆汀驰先跟江知渺返程。马车驶出雨花村,沿途还能看到拜年走亲戚的人影 ,有的提着礼盒匆匆赶路,有的站在村口笑着寒暄,新年的热闹氛围尚未散去,连风里都裹着几分喜庆。
“渺渺,你从前在家中,是怎么过春节的?”
“没这般热闹。家中规矩多,大多是姐妹们在屋中看书,剪窗花、猜灯谜。”她说完,看向陆汀驰,好奇道:“那你呢?从前的春节,定比我有趣些。”
“倒确实比你丰富些。”陆汀驰笑了笑,回忆道,“在京都,有时会跟三五好友去城郊打猎,雪地里追着野兔跑,傍晚围着篝火烤猎物,倒也自在。”
江知渺静静听着,轻轻点头。
刚到县衙,江知渺推开暖阁门,便见桌上摆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显然不是家中之物。她走近打开,瞬间愣住:盒内一侧放着全册《万病回春录》,书页泛着淡淡的墨香,这书连祖父都只得残卷,竟在此见得全册;另一侧卧着支金簪,簪首是颗莹润的红宝石,下方金丝盘成的莲花底座镶着圈细如碎星的珍珠,最妙的是簪尾那片点翠叶子,碧色通透,衬得整支簪子雅致又贵气。
江知渺指尖颤着拿起医书,刚翻到扉页,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汀驰从身后轻轻搂住她,声音带着暖意:“簪子喜欢吗?”
她又拿起簪子:“自然是喜欢的,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陆汀驰松开手,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地插在她发间,指腹轻轻拂过她的发丝:“某日路过玲珑阁,见这簪子衬你,想来你会喜欢。”
江知渺对着铜镜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又看向医书,疑惑道:“那这书呢?祖父说全册唯有皇家藏书阁才有,你怎会寻得?”
“是孟星河帮的忙。”陆汀驰笑着解释,“他常年行商,走南闯北时无意间收齐了这套书,我知你爱医,便找他讨要了来。”
这话让江知渺心头一热,她转身主动抱住陆汀驰的腰:“翊然,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陆汀驰收紧手臂回抱她,声音温柔:“喜欢就好,你为我做的,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江知渺闻言,忽然抬头望着他,眼底带着几分羞赧与认真:“一开始,我帮你,是有报恩的成分。可现在…… 我好像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陆汀驰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忍不住笑出声,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渺渺,以身相许,我自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