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还是回去上班了。
周一早上,她站在恒诚楼下,抬头看着那栋高耸的玻璃大厦。阳光照在幕墙上,晃得人眼花。
胃里没什么感觉。不疼,也不饿。就是空。
她拎着电脑包,走了进去。电梯里人不少,都是西装革履的,脸上挂着差不多的疲惫和麻木。没人说话,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噪音。
她看着跳动的数字,心里异常平静。
死猪不怕开水烫。大概就是这感觉。
走到工位,坐下。开机。屏幕亮起,映出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旁边工位的同事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目光,没打招呼。
她也没在意。打开邮箱,一堆未读邮件。她开始处理,动作不快,但也没停。
李律师从旁边经过,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敲了敲她的隔板:“上周让你跟进的客户反馈,整理好了发我。”
“好的,李律师。”她应了一声,声音平稳。
李律师看了她两秒,走了。
苏晴继续手里的活。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中午,她没去食堂。从包里拿出个早上在便利店买的面包,拆开,小口小口地啃。面包有点干,噎得慌。她也没去接水,就那么硬咽下去。
下午,陈律师的内线电话还是来了。
“苏晴,来一下。”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心跳正常。手心也没汗。
推开办公室的门,陈律师还是坐在沙发上泡茶。场景跟上次差不多。
“陈律师。”她站在那儿。
“坐。”陈律师指了指对面。
她坐下。看着他把一杯刚泡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病好了?”他问,语气听不出关心还是随口一问。
“好了。”苏晴回答。
陈律师没再看她,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气:“上次说的方案,赵总那边催得紧。你这边,有什么进展?”
来了。
苏晴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又松开。
她抬起眼,看着陈律师:“陈律师,关于那份会议纪要,我重新评估过。即使进行技术处理,其证据效力依然存在重大瑕疵,直接作为核心证据提交,风险很高。我建议,我们可以把重点放在对方资金流向的矛盾点上,这方面我们掌握的材料更扎实。”
她把之前想好的说辞,平铺直叙地讲了出来。没有激烈反对,也没有妥协。就是陈述事实,给出替代方案。
陈律师喝茶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向苏晴。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又回来了。
“苏晴,”他放下茶杯,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客户要的是结果。漂亮的结果。你现在跟我谈风险?”
“我认为,控制风险,本身就是达成结果的一部分。”苏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尤其是在仲裁庭上,一个被对方轻易攻破的证据,反而会让我们陷入被动。”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只有茶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盘旋。
陈律师看着她,看了很久。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苏晴心里没底,但脸上尽量不露怯。
终于,陈律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
“看来病了这一场,脑子倒是清楚了些。”他语气意味不明,“既然你觉得资金流向是重点,那就把这块给我做扎实。周五之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能直接用在仲裁申请书里的论证。要滴水不漏。能做到吗?”
苏晴心里微微一松。他退了一步。或者说,他换了个方式逼她。
“能。”她点头。
“出去吧。”陈律师挥挥手,重新拿起茶杯,不再看她。
苏晴站起身,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
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后背有点湿。
第一关,算是暂时混过去了。
但接下来,要把资金流向那块做“扎实”,做成“滴水不漏”,难度一点也不小。
她揉了揉眉心。
真累。
沈清辞的“病”没好利索。
她依旧时不时会“恍惚”一下,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词。有时是“星桥”,有时是“系统”,有时是“链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守在屋外的婆子隐约听见。
春桃按照她的吩咐,偶尔会“不小心”打碎个茶杯,或者在她“恍惚”时,发出点惊恐的低呼。
西院的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和……害怕。没人敢再像以前那样怠慢,送来的东西都规规矩矩,生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连王氏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大概是觉得她真的“邪门”,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沈清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需要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来真正地“强”起来。
她让春桃把之前典当首饰和卖参换来的银子,拿出一部分,悄悄去找福伯,托他买些书。不是诗词歌赋,也不是女戒女训。是史书,地理志,甚至一些杂学笔记。
她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真正的规则。
她也开始有意识地观察父亲。
父亲下朝回来,脸色是阴是晴?最近书房里来往的客人是哪些?他们谈论的话题,隐约涉及到朝中哪些动向?
她把观察到的碎片信息,和自己从那些杂书、旧邸报上看来的东西联系起来,慢慢拼凑着外界的轮廓。
这天,父亲难得来西院看她。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她。
沈清辞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脆弱。看到他,她挣扎着想下床行礼。
“躺着吧。”沈文渊开口,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疏离。
他问了几句病情,大夫怎么说。沈清辞一一回答了,声音虚弱。
沈文渊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前些日子……在祠堂,嘴里念的那些词,是什么意思?”
来了。
沈清辞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更深的茫然,她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又像是被什么困扰着:“女儿……女儿也不知道……就是病得糊涂时,脑子里好像……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那些词,就自己冒出来了……”
她说着,眼神飘忽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父亲……女儿是不是……撞客了……”
沈文渊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又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沈清辞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片刻,才慢慢松开了攥紧被角的手。手心一层薄汗。
她不知道父亲信了多少。
但只要他心里存了疑,对她而言,就是一层暂时的保护色。
她重新拿起枕边那本刚送来的《九州舆图概览》,翻到记载边境兵力布防的那一页,仔细看了起来。
眼神专注,清明。
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迷茫和脆弱。
苏晴又开始加班了。
为了把那份关于资金流向的论证做得“滴水不漏”,她不得不重新啃那些枯燥的卷宗,追踪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寻找法律依据,构建逻辑链条。
很枯燥。很耗神。
但她没得选。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灯开着,空调低声运作。
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拿出胃药,就着凉水吞下去。
真成习惯了。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
忽然,脑子里又刺啦响了一下。
这次,感觉清晰了点。
不是画面。是一种……很微弱的,带着点冷静和算计的情绪。
像黑暗中,有人轻轻拨了一下算盘珠。
是沈清辞。
苏晴愣了一下,随即心里莫名地一松。
还在。
那小姑娘,好像……状态比之前好点了?
她试着在脑子里传递过去一个念头,没什么具体内容,就是一点……问候?
“还活着?”
那边安静着。
过了几秒,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点无语的情绪,像羽毛一样轻轻扫了过来。
苏晴差点笑出声。
行。
还能无语,说明问题不大。
她重新坐直身体,看向屏幕。
继续干活。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两个各自挣扎的灵魂,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在这一刻,仿佛通过那根时断时续的线,感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