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把那份关于资金流向的论证报告发出去的时候,手指头都是麻的。
连着熬了几天,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看电脑屏幕都带重影。
报告写得极其扎实。每一条资金路径都标得清清楚楚,引用的法条和判例恨不得把出处页码都写上。逻辑链一环扣一环,严密得像铁桶。
她把“擦边球”的心思全收了起来,就死磕“严谨”两个字。
陈律师收到邮件,没立刻回。
苏晴也不急。该干嘛干嘛。按时下班,回去煮个泡面,吃完倒头就睡。
爱咋咋地吧。她尽力了。
第二天上午,陈律师的内线电话来了。
“苏晴,进来。”
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心里没啥波澜。
推门进去,陈律师没泡茶。坐在大班台后面,手里拿着她刚打印出来的那份报告,正看着。
“坐。”他头也没抬。
苏晴在对面坐下。安静等着。
陈律师翻了几页,用笔在上面划拉了几下,然后放下报告,抬眼看她。
“这部分,关于离岸账户资金溯源的论证,再补充两个最近的跨境判例,要结果对我们有利的。”他语气平淡,像在布置寻常任务,“另外,对方那个主要签字人的背景调查,挖深一点,看看有没有其他关联公司的违规记录。”
没提之前的“技术处理”。没发火。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新的,更具体,也更耗时的修改意见。
苏晴心里明白,这关,算是暂时过去了。陈律师用这种方式,默认了她之前的“不配合”,但也用更繁重的工作,表明这事没完。
“好的,陈律师。”她应下。
“抓紧时间。”陈律师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苏晴拿起那份被划拉了几笔的报告,转身出门。
回到工位,她看着那厚厚一沓纸,吐了口气。
行吧。至少不用昧着良心去造假了。
她重新打开电脑,开始查判例,搜背景资料。
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又转了起来。
沈清辞的“病”渐渐“好”了。
不再胡言乱语,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只是身子依旧显得单薄,脸色带着点久病初愈的苍白。
下人们看她恢复正常,敬畏之心稍减,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放肆。西院的日子,算是暂时安稳下来。
她知道,这安稳是假的。像纸糊的墙,一捅就破。
王氏那边暂时没动静,是在观望,也是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更狠的打击。
她不能坐等。
得主动找点护身符。
父亲那边,经过祠堂一事,对她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但也仅此而已。指望不上。
祖母礼佛,心肠软,但不管事。
她得找别的靠山。
或者,自己成为自己的靠山。
她想起之前看的那本《九州舆图概略》,里面提到北疆近年不太平,时有摩擦。朝廷为军饷粮草的事,似乎颇有争论。
又想起前两日偶然听到父亲和幕僚在书房外低声交谈,隐约提到“盐税”、“清查”之类的字眼。
盐税……
她心里一动。
大昱盐铁官营,盐税是国库重要来源。如果盐税出了问题……
她让春桃悄悄去打听,最近市面上官盐的价钱,还有私盐是不是比往年更猖獗。
春桃带回的消息印证了她的猜测。官盐价涨了,但品质好像还不如以前。私盐贩子活动频繁,价格便宜不少,穷苦人家很多都偷偷买私盐。
沈清辞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盐税。国库。边境军饷。
这几件事,像散落的珠子,她隐约能看到一条线把它们串起来。
如果……她能找到更确切的证据,证明盐税流失严重,影响到边境稳定……
这消息,对父亲有没有用?
她不知道。但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接触到,并且可能引起父亲重视的“大事”。
她需要更多信息。更准确的信息。
她想起苏晴。那个总能冒出些奇怪点子,看待问题角度刁钻的女子。
要是她在,会怎么查?
沈清辞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和苏晴断断续续的交流中,那些她听不懂,但觉得很有意思的词汇。
“信息源”……“数据分析”……“逻辑推理”……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一旁记账用的笔墨上。
也许……可以试试。
苏晴又被李律师塞了一堆杂活。
好像是故意的。知道她手头有陈律师派的要紧任务,还尽把些耗时费力的基础工作丢给她。
她没说什么,接过来,按轻重缓急排着做。
胃药成了常备品。咖啡一杯接一杯。
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不敢停。
这天晚上,她又加班到十点多。办公室里就剩她一个。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又干又涩。
她起身去茶水间,想接点热水。路过打印室时,听到里面有人在低声打电话。
是所里另一个高伙刘律师团队的一个助理,叫小孙。平时没什么交集。
“……赵总那边催得紧,刘律师也头疼……对,就是启明资本那个案子……听说陈律师那边进展不顺利,卡在证据上了……”
苏晴脚步顿住了。站在阴影里,没进去。
小孙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点抱怨:“……可不是嘛,听说他们组那个新来的苏晴,死脑筋,不肯配合……陈律师正物色人替换她呢……估计快了……”
苏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那凉意一点点渗进衣服里。
替换她。
原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她扯了扯嘴角。也好。早点知道,早点做打算。
她没进去接水,转身慢慢往回走。
回到工位,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没做完的表格和数据。
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她拿出手机,点开招聘软件,开始漫无目的地刷。看着那些陌生的公司名字和职位要求,心里空落落的。
脑子里冷不丁冒出沈清辞那边传来的,那种冷静算计的情绪。
那小姑娘,在绝境里,是不是也这么盘算着怎么活下去?
她放下手机,重新看向屏幕。
不能就这么认输。
至少,不能让他们觉得她好欺负。
她得想办法,在自己被替换掉之前,留下点什么。或者,找到点什么。
沈清辞开始用她自己的方式“查案”。
她让春桃想办法,跟府里负责采买的下人,或者他们认识的街面上的小贩搭上话,不着痕迹地打听官盐和私盐的价钱,品质,还有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什么风声。
她又翻出那些旧邸报,仔细查看上面关于各地盐务的只言片语,尤其是涉及到“损耗”、“亏空”、“缉私”的内容。
她还试着把父亲书房外偶尔听到的零碎信息,和这些打听来的消息、邸报上的记录放在一起,交叉比对。
像拼图。很慢,很零碎。
但她乐此不疲。
这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被动等待命运安排的棋子。她在主动做点什么。
这天,她正对着一份提到“淮北盐道”的旧邸报出神,春桃匆匆进来,脸上带着点兴奋。
“小姐!打听到了!”春桃压低声音,“奴婢找了个相熟的婆子,她女婿是在码头扛活的。说最近从南边来的盐船,查得特别严!等闲不让靠岸!还有……还说查出了好几艘船,明面上运的是官盐,底下夹带着私货!量不小呢!”
沈清辞的心跳快了几分。
官盐船夹带私货……这可是大事。
如果普遍存在……
她看着邸报上“淮北盐道”那几个字,又想起父亲前几日似乎提过一句,要去淮北巡查?
几条模糊的线,好像渐渐清晰了一点。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能把这件事递到父亲面前,又不会引火烧身的方式。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借力。
这次,要借谁的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