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沈清辞的声音压在喉咙里,轻得像呵出的一口气。
没人回答。
外间,春桃的呼吸声依旧平稳。窗外的风停了,更夫的梆子声也远了。夜,死寂。
只有她自己的心,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是幻听?
她维持着坐起的姿势,一动不动,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指尖冰凉。
那声音太真切了。不是耳朵听见的,是直接砸进脑子里的。带着一股她从未接触过的、粗野的疲惫感。
“去他妈的”。
这是什么话?哪个闺阁女子,甚至市井泼皮,会这样说话?那语调也怪,平直,干脆,没有一点婉转起伏。
她攥紧了被子,锦缎滑腻的触感此刻让人心生寒意。
是……邪祟入体?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冷颤。深宅大院,最忌讳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若被人知道……
她强迫自己慢慢躺回去,拉高被子,盖到下巴。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帐顶模糊的暗影。
耳朵竖着,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一下,好像是她极度疲惫下产生的错觉。
苏晴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
那阵眩晕过去了。耳朵里的蜂鸣也消失了。
她甩了甩头,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点凉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清醒了些。
是太累了吧。
低血糖,加上睡眠不足,出现幻听了。
什么“撑多久”……估计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抱怨。
她擦干脸,懒得再倒水,直接走回客厅,重新陷进沙发。身体沉得像灌了铅。
不想动。不想思考。
茶几上那份尽调报告,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沉默的嘲讽。
她闭上眼,试图放空。
可那个声音又来了。
这一次,更清晰了点。还是直接钻进脑海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惊疑不定的颤抖。
“……谁?”
是个女声。年轻。音色其实挺好听,但裹着一层厚厚的、压抑的东西,听起来闷闷的。
苏晴猛地睁开眼。
这次绝对不是幻觉。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声音里传递过来的,一丝冰冷的恐惧。
“谁在说话?”她下意识地问出声,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有点突兀。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车辆驶过的微弱噪音。
她皱起眉。不对劲。
这感觉太诡异了。像脑子里多了个收音机,频道还不太稳定。
她试着在脑子里想:“你能听见我?”
停顿。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她以为又是自己的神经出了问题的时候,那个女声再次响了起来,带着更强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是精怪?还是……狐仙?”
苏晴愣住了。
精怪?狐仙?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人在拍古装剧吗?入戏太深?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理清这混乱的状况。疲劳让她的思维有点迟钝。
“我是苏晴。”她在脑子里回应,尽量让自己的“想法”清晰平稳,“你……你在哪儿?”
又是一段沉默。长得让苏晴以为链接断掉了。
然后,那个声音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细微的颤抖。
“……大昱朝,吏部侍郎府……西院。”
苏晴彻底僵住了。
大昱朝?哪个朝?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吗?
吏部侍郎?官名倒是听起来像古代的。
一个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她混沌的脑海。
不会吧……
穿越?心灵感应?还是……她真的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分裂了?
法律系的理性思维让她本能地排斥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可那个声音里的恐惧和那种真实的、古意的用词,又不像是能凭空编造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先确认基本信息。
“……沈清辞。”
“年龄?”
“……十五。”
苏晴的心沉了一下。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你刚才说,‘还能撑多久’,是什么意思?”她换了个问题,切入核心。
沈清辞那边似乎犹豫了一下。信息传递过来时,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绝望、压抑和一丝不甘的情绪。
“……继母……欲将我许配给她娘家侄子……一个……纨绔子弟。”
断断续续的句子,夹杂着一些苏晴不太理解的词汇,比如“晨昏定省”、“份例”,但大概意思她明白了。
宅斗。逼婚。听起来就像古装剧里的桥段。
放在平时,苏晴只会觉得狗血。可此刻,当这个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和无力感传入她脑中时,她没办法仅仅把它当做一个故事。
那种被摆布、无力反抗的感觉……和她此刻在律所的处境,诡异般地重合了。
只不过,她的困境是职场倾轧,前途迷茫。而电话那头(如果这能算电话的话),是命运被他人掌控,终身幸福即将葬送。
“你不能拒绝吗?”苏晴下意识地问。用现代人的思维。
沈清辞的回应里带着一丝苦涩,几乎是瞬间传了过来。
“……如何拒?父母之命……我无人可依。”
无人可依。
四个字,像小锤子,敲在苏晴心上。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属于现代都市的夜空,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两个相隔不知道多远,身处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竟然在同一个夜晚,被同一种叫做“无力”的情绪淹没。
她没再追问下去。法律条文在这里派不上用场。那些关于“婚姻自由”、“人身权利”的概念,对一个十五岁、被困在深宅大院的古代少女来说,太过遥远和奢侈。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都需要时间消化。
过了很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更短。沈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稍微稳定了一点,但戒备仍在。
“……你……究竟是何物?为何在我……识海中?”
苏晴扯了扯嘴角,露不出笑。
“我说了,我是苏晴。”她顿了顿,补充道,“一个……快要被工作逼疯的人。在一个……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
她看着茶几上那份报告,忽然觉得,和一个可能来自古代的、被逼婚的少女讨论现代职场困境,有种荒诞的喜剧感。
“至于为什么……”她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超出了逻辑能解释的范畴。
沈清辞不说话了。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夜更深了。
苏晴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袭来,眼皮开始打架。今天的刺激够多了。
“我累了。”她在脑子里说,“得……休息了。”
沈清辞没有回应。
但苏晴能感觉到,那种连接似乎没有完全断开,像一根极细的、无形的丝线,还牵连着。
她懒得再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是幻觉也好,是超自然现象也罢,她现在只想睡觉。
她挣扎着起身,走向卧室,甚至没力气洗漱,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模糊地想——
那个叫沈清辞的姑娘,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
沈清辞确实睡不着。
她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躺在黑暗中,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那几句简短的、匪夷所思的对话。
苏晴。
一个陌生的,奇怪的名字。说话方式直白得近乎粗鲁。
不是精怪?那是什么?
来自一个她“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
这一切太超出她的理解。她习惯了在既定的规则和框架内算计、挣扎,可眼前这件事,完全脱离了轨道。
她试着在脑子里轻轻呼唤:“苏……晴?”
没有回应。
一片寂静。
那个奇怪的存在,好像真的“休息”了。
她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但心里的惊涛骇浪却平息不下去。
如果……如果这不是她的臆想……
一个来自未知之地的……“人”?
她能做什么?
她能帮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沈清辞自己压了下去。不能指望任何人。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无法理解的存在。
可是……“无人可依”的绝境里,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让人忍不住想去抓住。
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