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隽没在病房多待,只喝了点汤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之后,又被主任打电话叫过去开了个紧急会议。开完会出来他才发现那袋子照片还在自己口袋里,又忘记还给他了。
所幸又在车库遇到了。
他看着那张和池南相似的脸,还是没忍住上去跟他打招呼,“程葵余。”
程葵余转过脸来,微微仰起头看他。林隽长得高,走到程葵余面前时,他只有稍稍抬头才能看得清那双眼睛。谁都那么平静,仿佛那天那个失控的吻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他拿出手机,“之后复查方便联系。”
他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去问程葵余要联系方式,总不能直接说“你太像我前男友了,我想多看看你”吧。
程葵余下意识摸出手机,“可以。”
摄像头碰上二维码,一秒钟后程葵余的微信头像跳出来——是一张天文摄像机拍摄的,圆圆的月亮。
昵称是“Brouillard”,签名是“Blanc”。
林隽盯着这两个法语单词,手指点击“发送验证”,不假思索地问他:“白雾?”
“嗯。”程葵余随意应了一声,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只是问他:“还有事吗?”
“还有这个,昨天掉到我车上了。”他摸出那袋蓝底相片,递给程葵余。
程葵余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说了句“谢谢”,就伸手去接,正要收回来时却被捉住了手腕。
林隽的手圈着程葵余手腕,触碰皮肤的一瞬间,两个人都僵住了。程葵余腕骨突出,皮肤冰凉,林隽甚至能感受到他正跳动着的脉搏。
“池南”这两个字在喉咙卡了一圈,最终说出来的是三个字。
“程葵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我们……可以多聊聊吗?”
程葵余手腕上系着根红绳,平时不露出来,此时却被林隽一同握在手里。他没挣脱,只是抬头静默地看着林隽的眼睛。
一秒,两秒……
“可以。”他点点头。
那种眼神太平静了,像一潭死水,林隽在里面找不出半点情绪。
两人不知怎的又吻到了一起。
林隽把程葵余带回了公寓,一开门就把人抱起来抵在玄关柜上,按着他后脑凑上去亲。
程葵余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旋即又闭上
原来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一双眼睛。
他抓着林隽紧贴着自己后腰的手腕,微微偏头,睫毛垂下来。林隽呼吸又急促了几分,因为他偏头这个角度,显得更像池南了。
“去卧室。”程葵余低声说。
林隽顿了一下,转而将他整个人抱起来。突然的失重感让程葵余不得不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卧室里没开灯,只从客厅里透过来一点微弱的灯光。程葵余努力睁眼,试图看清林隽的眼睛,可还未及反应,那双手就又掐住了他的脖子。林隽的吻落在颈侧,很凶,好像要把人彻底吞下去。
程葵余双手无力地捏着他手腕,喉结在他掌心艰难地滚动。那双手,那双完全陌生的手,此刻正提醒着他,眼前人只是眼前人。
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
他咬着牙,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也掉得更凶。
他很想记起来,又不想记起来,只狠狠地咬着腕上的红绳,催促身上的人再快些。
林隽动作丝毫不减,只是低下头吻他,吻掉他的眼泪。捧着他的脸仔细看他皱眉的神情。
一直到最后,程葵余也只是溢出来几句压抑的喘息和呜咽。
林隽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冷白腕间那条鲜红色的红绳——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条普通的线织红绳。
“这个很重要吗?”林隽鬼使神差地问他,他发现程葵余即使是在最难耐的时候,也只是咬着这根红绳喘息。
“没。”程葵余喝了口水,嗓音有些沙哑,他似乎回忆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小时候我妈给弄的。”
林隽伸出手指遮住他鼻梁上的痣,细细端详了一阵,没有再多问别的,只是去了浴室。他手机随意地摆放在床头柜上。程葵余下床穿鞋时,屏幕正好亮了一下,还带着些湿意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去,看到一张和自己相似的脸。
他眯了眯眼,忽然想起来一个名字。
——
「Brouillard Blanc——法语,意为‘白雾''。在气象学中特指一种常见的平流雾现象,通常在清晨出现,如白色绸缎般覆盖山谷,日出后即消散无踪。」
梦里的人那么近,又那么远,就像一场终将消散的白雾。
程葵余记不起他第一次见到白雾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好像是在一个深秋,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么完美的白雾。
只是太阳出来之后就散了。
第二天是周五,林隽照常来查房。刚到病房时,正好看到程葵余在和唐颖交班。唐颖早上有课,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就直接离开了。程葵余把最新拍的X光片自然地递给他,指尖相触时连丝毫的破绽都没有。
林隽注意到他平时藏着的红绳露出来了,似乎被咬得有点松,垮垮地挂在腕骨上。
“骨痂长得很好,恢复得比预想中快。”他手指在光片上轻点,程葵余从善如流地凑过去看,没说话,只连连点头。
照例问了小棠几个问题之后,林隽就带着一群医生哗啦啦地出门去了下一个病房。程葵余的态度太过于公事公办了,仿佛昨天的事就只是一场梦。
从车库到昨晚,这人抽身的速度快得简直像个情场老手,前一天还那么温存缠绵,后一天就立马恢复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礼貌家属了,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还没到午餐的时候,程葵余就已经带着小棠开了出院证明离开了。要走的时候小女孩塞给他一盒藕粉圆子,说是哥哥买多了,分给他吃。程葵余没别的反应,只是跟他道谢,然后就牵着程苇棠走了。
午饭照常吃的职工食堂。林隽今天罕见地没有看论文,而是打开手机点进那个五年没有更新的账号。
是池南的微信号,最后一条动态还停留在五年前的夏天。
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林隽,另一张是池南。
配文是「林隽说以后要当大医生。」
他现在确实当上了大医生,可却就连这个微信号背后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又点开程葵余的主页,发现这人虽然资料卡看起来花哨,但朋友圈却干净得像个智能机器人。没有自拍,没有日常,甚至连一张敷衍的风景照都没有。只有每天按时转发的报社文章链接,仿佛根本没有自己的生活。
林隽还是给程葵余发了条消息。
消息显示已读。
下午下班时,林隽却突然接到最近正在进行的一个科研合作项目负责人的电话,也就是程教授。林隽接了电话才知道原来程苇棠就是程教授的女儿,而自己正好是程教授女儿的主治医师。
还顺带睡/了他儿子。
他听着电话里那个声音,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道德败坏。
那头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就邀请林隽去家里吃饭,最后程教授又用科研人员专业的语气跟他讨论了几组数据,留了部分说是去家里讨论。
林隽答应下来,挂了电话之后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多是工作信息。程葵余的对话框里“已读”两个字显得有些刺眼。再点开朋友圈,林隽发现那人竟然在两分钟前又转发了两条新闻链接,但还是没回自己信息。
出电梯时林隽又被病人家属拦住交流了半小时,回家洗完澡后程教授就已经发来了精确的时间和地点——程葵余的家。
他按下手机,盯着屏幕上那张脸,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池南和人打架了,拳头上破了好几个口子,委屈巴巴地拿着碘伏要他帮忙上药的样子。
程葵余大概永远不会有委屈这种表情吧?
周日林隽调休,提着水果和两瓶酒就去了程家。他以为来开门的会是程葵余,没想到门一开看到的却是唐颖。她热情地招呼人坐下,接着就去厨房给人倒饮料。小棠正在沙发上玩石膏,见是林隽来了,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给他展示他们的“作品”。
小小的石膏已经被程葵余写了“小棠专属”四个字,还花花绿绿地画了些其他东西。
小棠指着那些图案:“这个是哥哥写的,这朵是哥哥画的,这个是我画的……”
林隽摸着小棠的头发,和两个大人礼貌地交谈了几句之后,状似无意地问起程葵余。
唐颖把小棠掉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小鱼儿这几天出差去了。”她叹了口气:“这孩子整天就知道工作。”
程致远是个科研人员,在研究院时一丝不苟,回到家却围着围裙给老婆孩子做饭。此时他正把最后一盘红烧茄子摆上桌,擦了擦手,“程葵余这小子从小就这样,话少,做事专注。你问一句他就只肯答你一句。自从他哥没了,他话就更少了……”
唐颖适时地看来程致远一眼,话头顿时止住。
林隽动作一顿,但还是识时务地没再多问什么。因为这个家庭曾经丧失过一个孩子,现在再提起来,无异于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与此同时林隽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程葵余脸上见到过最生动的表情居然是他动情时的哭泣。
脸色潮红,眉头微皱,睫毛沾湿成一片,好看的眼睛会完全闭起来。如果你这时候问他为什么在哭,他还会告诉你因为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