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和谐,林隽也时不时和程致远讨论实验数据。
程致远学术态度特别严谨犀利,资历又老,还特别惜才。他很看好林隽,所以能给到的资源相比医院那边的会更加权威 ,这对林隽来说有很大帮助。
俩人吃完饭愣是在书房聊了两个小时,程致远才依依不舍地送人出门。
林隽回到车里,发现程葵余还是没有回他信息。他顺着聊天记录往上划,发现属于程葵余的消息就只有一条,还是系统自动发出的。
Brouillard:「我们已经是好友啦,快来找我聊天吧!」
程葵余这几天一直在做专访,忙得不可开交,拿起手机除了报备工作就是转发文件文章。他基本不看私人信息,看了也基本不会回。就算要看,也只会挑最重要的看,要回也只挑最紧迫的回。
不合时宜的关心和无意义的嘘寒问暖都是他最先摒弃的东西。
林隽其实很少做梦,但是这天他做了一个噩梦,又梦到了池南,梦到池南死了。
醒来时他又想起高三那年,池南高二。两人窝在角落里吃食堂五块钱一份的关东煮。池南眼睛亮晶晶地问他理科明明那么好为什么不选理科。林隽垂着眼说不喜欢,然后复读一年文转理,硬生生把池南四百分不到的理科成绩补到五百三。
所以他现在就成了一名医生。
后来池南去哪了?好像是生病了出国了。
刚出国那会儿池南就提了分手,两人藕断丝连地联系了几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也慢慢不再联系他了,朋友圈也不再更新。最开始失去联系那一年,林隽以为他死了。
第二年没有联系,第三年没有联系,一直到五年后的今天,都没有联系。或许池南真的已经死了。
林隽越想越觉得自己道德败坏,他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去接近程葵余的,也不知道要怎样去定义这段关系。或许真的是因为他长得像池南……
其实程葵余和池南真的有很多不同之处,只是霎一眼望过去时眉目有些相似。但他比池南更冷,更白一些,头发也有些长。
两人的性格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余里。
池南无疑是开朗鲜明的,而程葵余则更为礼貌克制。他微笑时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不像摆架子,只是让人觉得既近又远。
离得近的时候,如果站得比他高的话,会看到他直挺的鼻梁,以及侧边那颗极其显眼的痣。
一直到周三,程葵余才从繁忙的工作里抽开身,带着小棠来复查。石膏还要打3-4周,小孩子骨头嫩,恢复得更快些。情况也不复杂,只要把片子给同科室的医生看一眼,没问题就能走。
小棠去上卫生间,程葵余提着东西在走廊上打了几通电话,林隽抱着一叠资料下了楼梯,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这是半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林医生。”程葵余挂了电话,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林隽朝他点点头,“程记者,没休息好?”
程葵余下意识摸了摸眼底的乌青,淡淡应了声,若无其事地把片子递给林隽看,这时候小棠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林隽揉着小棠的头发,又交代几句,两人就各自分开,就像最普通的医患关系。
他们各自心里都不干净。
*
林隽最近下了班之后隔三岔五就会去一次程家,说是去讨论学术,其实也是夹带了点私心,想去看看程葵余。然而他去三次有两次程葵余都不在家,略微一打听才知道这人不是去出差就是在西区的公寓里。
林隽只在这里见过他一次。那天他照常敲开程家的门,来开门的不是往常的唐阿姨,而是穿着浅灰色居家服的程葵余。衣服领口不是很低,却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小片锁骨。
如果领口再扯下去一些的话,会看到一颗痣。
他知道,他吻过。
程葵余身上有很多痣,明显能看到的出来除了鼻梁上那颗之外,还有侧颈处。再往下就是隐蔽在衣服里的。锁骨上,心口上,肩膀上,甚至手臂上都点缀着几粒深浅不同大小不一的墨点。那天林隽是顺着脖颈那颗亲下来,最后才停在心口,舌尖抵着那枚黑色印记打转,听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程葵余依然是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把人领到书房,就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程教授搞学术很有意思,严肃而不刻板,每次和他交流林隽都会得到很多收获。他说起程葵余的哥哥,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气象学研究生,如果没发生那场意外的话,说不定现在会和林隽一起在书房里,三个人一起研究学术。又说到程葵余,说他随他母亲,喜欢文学,对理科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和他哥不一样。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天有点下雨了。程葵余拿了把雨伞送他去院子里开车。
一路上没什么话,最终还是林隽先问他:“最近怎么样?听叔叔阿姨说你一直在出差。”
“嗯,挺好的。”他回答。
意料之中的回答,林隽想。他跟着人向前走了几步,又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不回信息。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确实惦记着这个。
林隽给他发过一些信息,包括小棠的复查结果,去程家做客的信息,以及对程葵余的歉意与关心。但这些信息最终都只得到了一个同样的结果。
已读不回。
程葵余有一瞬间的愣怔,回想起最近好像确实是有个人一直在给他发信息。内容无非也就是问他会不会吓到,出差注意安全之类的。收到得更多的时候程葵余出于礼貌本来是要回的,但每每点开对话框想回点什么的时候,同事总是发来工作信息。一来二去,也就把要回复消息这件事给忘记了。
也就是说,意念回复了。
“抱歉,”他掏出手机,解锁看到林隽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注意安全”。
“我没有回复私人信息的习惯。”
他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毕竟“注意安全”这种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意义,也没有回复的必要。因为回复就意味着闲聊,但他并不是那种喜欢闲聊的人。
林隽摇摇头,“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被吓到?”
毕竟见面第一天就强吻,第二天就上床。
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会做的事。
“没,”程葵余答他,风轻云淡的。
他说:“没吓到,你情我愿的事。”看起来倒是没有半点心虚,“而且我也没忍住。”
坦诚得很。
他承认车库里那个吻自己也有责任,当时氛围太诡异了。至于发生关系那次,确实是他没忍住,他本来可以推开,可以拒绝,但当他看到那双眼睛时,又觉得无论它的主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接受。
所以是你情我愿的事,两人没有谁对不起谁。
程葵余的洒脱让他莫名有些茫然,为什么他总能平静自然地接受这荒谬的一切?
雨下得不大,但是很密,斜斜地吹到两人身上,连伞也遮不住。林隽忽然停下脚步,“到了,谢谢。”
程葵余微微颔首。林隽没上车,只是低头看他,凝视片刻后才叫出他的名字,“程葵余,”他说:“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问出来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太像是质疑对方人品了。可从始至终主动的人都是自己,林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想知道程葵余对这段关系的看法。
程葵余仰头,脸上带了点恰如其分的笑意,还是那么游刃有余,“林医生觉得不妥的话,以后我们可以不要见面。”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常来这里,你来的话通知我一声,我避开就行。”
林隽听这话,顿时心里有些发紧,但面上却不显,“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犹豫了一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你那天,像是……”
“嗯,”程葵余点点头,“确实是。”他说。
林隽觉得有点好笑。大概天大的事都能被这个人以这种轻松又坦诚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不得不完全相信他咬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我希望……”他看着程葵余的侧脸,“我们以后可以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