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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还魂

作者:白酒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春雨连绵,这雨一连下了数日,檐下雨水如注。西街上摆摊的商贩大都歇业收摊,推着蒙上油布的摊子,一步不歇地往家里赶。也有少数惦记着那赖以生计的三两银钱,在雨水罗织的天地内吆喝求生。条件好的撑起布棚,支起了一方明净天地,没棚避雨却又不愿就此离去的,往往蹭了街道两侧的店铺屋檐,寄人篱下,坏处却是容易起争执。


    吆喝声,吵闹声不断,交织在雨水里,铺了长街满地。


    长街尽头的洮园内,几个侍女快速地穿梭在雨幕中,雨水掉在端于胸前的木盆,溅起微小却又密集的水花,随着打起的井水一道送往主室。她们浑身都被雨水浇透,湿冷的衣料贴在皮肤上,过长廊时让穿廊而过的冷风一吹,禁不住冻得一哆嗦,脚下却一步不敢停。


    步入室内,温度骤然升高。床榻边的妇人身着华服,细嫩如玉的手拿起布巾,浸入装着井水的木盆里,待降了温度后,才将其取出,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过少年发红的面颊,敷在额头上。床边的帷帘被挽起,榻上的郎君面色极为平和,似是沉睡,又似是昏迷。


    “江太医,您再来为三哥儿把把脉。”妇人眼眶发红,声音里略带嘶哑。


    她心疼地注视着床榻之上的少年郎君,那平日里面如冠玉的容颜此刻沾染上病态,白玉般的脸颊因高热而泛起薄红,嘴唇却是苍白的,显得憔悴。妇人的眼中泪光闪烁,撇开头,不舍地从床榻边挪开。


    身旁玉簪绾发的女子轻轻握上她的手,温声宽慰:“阿娘莫要忧心,阿珩吉人自有天相,此趟必定是平安无碍。”


    这妇人正是江国公正妻王氏。王夫人听了谢白晗的话,略微点了头,却又连声叹气。


    江太医冒雨而来,携来雨水的湿气,他搁下药箱,坐到了床榻边,摸上那印着红粉桃花的手腕,入手却是一片冰冷。太医的神情严肃,眉头愈拧愈紧,身旁的人也都跟着心惊胆战。


    半晌,王夫人揣着不安,试探着开口:“江太医,如何?可有好转?”


    那太医常年为宫中贵人诊脉,早已修成了人精。此刻虽面色凝重,但纵有八百个胆也不敢直言不讳,只得摇头叹气道:“先让三公子把药喝了吧。”


    言下之意,便是凶多吉少了。


    王夫人心尖一颤,顿时跪倒在了床榻边,颤抖着握上谢白珩的手,声泪俱下:“三哥儿……我的……三哥儿……”


    而凶多吉少的谢三公子,此时正忙着魂游天外。


    眼前云雾缭绕,遮了前方,也盖了后路。他就在这一片云雾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已经忘了究竟走了多久。


    “装神弄鬼。”


    谢白珩停了脚步没再继续,抱起手冷声道:“老东西,有完没完。”


    烟云迷蒙中,一块石碑若隐若现,只是上头的字似乎被磨去了一些。


    还是那道苍老旷远的声音,端着让人不快的架子:“小鬼,你又闯祸啦!”


    谢白珩:“……”


    那石碑继而道:“你可知你为何会来这?”


    “夙愿未了,昨夜头疼得要人命,莫不是发高热死了?”生死在他嘴里仿佛已经失了重量,谢白珩冷哼一声,不咸不淡道,“这谢三公子是个短命鬼,让我还魂到此人身上,本就希望不大。”


    谢白珩思酌片刻,质问对方:“若我不替他了这桩夙愿,当真就没有其他法子轮回?”


    “路只此一条,你别无选择。”


    他翻了白眼,极为不满:“那你倒是给我换个人,换成明桢皇帝,不是容易得多?”


    “由不得你。”


    若非受制于人,谢白珩当真想将这破石头就地处置、碎石万段,他咬紧了牙,半晌才熄了火,咽下这口恶气,扯出一句完整的话:“人已经死了,当下应如何?”


    那石碑似乎终于通了人性,石身微颤,声如低吟:“待下次相见时,一切便成终局了。烦请谢三公子,珍重此身。此身若损,万事皆休。”


    这话便是说死了,机会只余下一次,来日再见,若非事成,便是魂飞魄散。


    谢白珩心中一寒,恍惚迷蒙中,听见那石头补了一句:“那陆生亦是还魂之人。”


    什么?!


    他自觉可笑,那工于权术的陆相公重返朝堂,恐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这个在新政上事事与其为敌的谢三公子。不知是要他身先士卒,做他新政的垫脚石,还是在权术之下苟活偷生,见证他功成之时。


    谢白珩在心中品了这两种结局,皆非他所愿。


    待他神魂散去,那云雾之中方才走出另外一道身影,似着青衫,眉目挺秀。


    那石碑大概也长着副畏强欺弱的势利眼,见了这人后又低眉顺眼,好声好气道:“陆相公。”


    陆则之走近了,盯着那石碑上刻的文字,眸色暗沉。他伸手抚上石刻间的缝隙,“不”字已经渐渐隐去。


    “相公为何让那人知晓您也是还魂而来?”石碑似乎对他的行为不解,试探着开口道。


    陆则之默不作声,石碑仍锲而不舍,低声道:“老朽不过相公笔墨所化精怪,愚钝无慧,其中关系,想不明白,还望相公提点。”


    “只是不想他过多奔波,以免旁生枝节。”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


    石碑略微察觉到什么,直言道:“那人从前记忆紊乱,如今一见,竟有好转,若他记起了从前种种,陆相公当如何?”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瞬,沉默开始在四周蔓延,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散在了四方的云雾里:“是我亏欠他,杀剐无以偿。”


    *


    洮园的主室内,王夫人还没能嚎上两句以抒尽丧子苦痛,那床榻上的人竟猛地咳嗽了起来,用手摘去了额上冰冷的布巾,皱眉道:“真凉。”


    “娘在呢,阿娘在呢。”王夫人握上他的手,泪水涟涟,竟是喜极而泣。


    刚挂上药箱准备离开的江太医:O.o


    老太医活了近六十年,也没能目睹过这样的医学奇迹,方才分明还是脉微欲绝,人至将死,他冷静地转了转自己受尽各种医书、各类病例熏陶的脑子,当即拍掌断言:“三公子这,这一定是回光返照!”


    “回光反照?这……这……”这一说法,坊间巷里向来有所耳闻,王夫人略微是信了,又悲从中来,开始对着床上的人哭嚎,“呜呜……三哥儿啊,三哥……儿可还有未了心愿,定要告知阿娘啊。”


    谢白珩一躺三天,本就精神不济,被这嗓子一嚎,越发头昏脑涨,不耐烦道:“可饶了我吧,活的也得给哭死了。”


    谢白晗觉察出不对劲,温声劝道:“阿娘先莫着急,不如让江太医先把把脉,再定论不迟。”


    “对对,先把脉,把脉。”还不待王夫人请,老太医赶忙着急地挤过来,凭着求真究理的医学态度,冒大不敬地把国公夫人从床榻边挤了下去,又一次摸上那手腕。


    奇怪,分明方才还冰冷似铁,现在却温热如常了?


    江太医眉头拧紧,百思不得其解,讪讪地开口道:“三公子,三公子这是已经恢复如常了。”


    谢白晗峨眉舒展,松了口气,笑道:“阿娘你看,就说阿珩是吉人自有天相。”


    虽说是皆大欢喜,王夫人偏偏又不买账了,人活得好好的,却平白害她哭天抢地一回,失了体面,她冷冷地扫了那老太医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江太医可真是医术高明,活人也能给说死了。入这太医院,怕是有些德不配位吧。”


    眼瞧着饭碗不保,老太医有苦无处说。谢白珩最知晓事情原委,从床上坐起来,盯着那太医笑了笑,颇为善解人意道:“江太医冒雨而来,甚是辛劳,如今化险为夷是得幸于爹娘品德宽厚,上天宽恕,阿娘莫要怪罪他人。”


    江太医满心感激,一抬头对上了谢三公子的眼神,这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今日承这情,日后是要归还的。


    常年奔波于王侯宗室的江太医盯着眼前的少年郎,眯了眯眼。还未入官场,却似乎已经对这些人情世故了然于心,这名满京都的谢三郎,当真是了不得。他笑着示意,这情便是承下了。


    打发走了太医,谢白珩刚想起身下床,又被摁住,被迫听了一顿为娘的唠叨。


    “这园子实在是简陋,生了病也没个利索的人帮衬着照顾。”王夫人忧心忡忡地环顾四周,乍然灵光一现,温声软语地劝道,“三哥儿也二十有三了,到了婚配的年龄,等过了殿试,不如早些娶个好娘子,双喜临门,以后也有人帮忙打理家事。”


    娶妻?


    谢白珩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字,说来也怪,按陆则之所写,谢白珩一生似乎未曾有婚配一说。可这样的家世背景、相貌才华,甚至还有个“半花公子”的诨名,意思就是此人走大街上女子掷花都能满半车的程度。一生未婚,于谢白珩而言,当是极不合理。


    但他当下仍委婉地推辞,扯着功名当幌子,笑着回应道:“大丈夫,自然是要建功立业为先,待入朝为官,稳定下来再说。”


    “不冲突。”王夫人还欲再劝。


    幸亏得谢白晗适时地为弟弟站出来:“阿珩向来懂事,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阿娘就莫要强求了。”


    这事便搁下了。


    王夫人随后便要赶着入宫赴太后娘娘的花宴,走前多了一句嘴:“听说太后特意从勾栏瓦肆召了个歌妓进宫,也不知到底是身怀什么绝技,宫廷乐师无数,难道都比不上一个青楼唱曲儿的?”


    谢白珩神色微动,心道不好,追问:“那歌妓的花名可是清歌?”


    “这我哪能知晓?”王夫人走前还没忘叮嘱,“殿试将近,三哥儿可莫要和那些青楼瓦肆沾染上,有损科名。”


    锦衣华袍消失在了门边,谢白珩无力地靠在床栏上,散开的发丝垂在脸侧,更加衬得面色苍白。


    谢白晗将放凉了些的燕窝粥递给他,眸光流转,轻声道:“阿珩如今是长大了,有事瞒着阿姐了。”


    京城第一才女并非虚名,才华除开,察言观色、待人处事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谢白晗自幼聪慧过人,他自知瞒不过她,试探道:“阿姐可知兄长与当今的皇后郦氏,曾有交情?”


    谢白晗顿了顿,却似乎没当真,笑道:“阿珩这是从哪听来的谣言,郦皇后待字闺中,出嫁前从未见过族外男子,如何能与兄长结交?”


    “殿试将近,莫要让旁事分了心。”


    温和润甜的燕窝粥入口柔滑,谢白珩点头应下,没再出声。


    他只记得陆则之笔下,这位平戎大将军的头上顶着私乱后宫,欺君的大罪,至于其中的细节末节,或许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白酒里有话说: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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