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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情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所以,主公今夜,可想与我探讨一番房中术呀?”


    “不想。”


    “啊?”


    孙权扶着步一乔的腰,将人从腿上托起,而后就着腰举着她站起身,走向今夜临时所用的床榻。


    “在庐江奔波一日,该歇了。”


    “不是……”步一乔费解,“你怎么回事?禁欲了?”


    “嗯。”


    “啊?”


    “戒断情欲。”


    “啊??”


    步一乔简直怀疑自己听错,又或是眼前这人突然害了什么隐疾。她慌忙伸手探他额头,又摸摸自己的。


    “没发热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步一乔的手还悬在半空,被孙权轻轻按了下来。


    “不必试了,神志清醒。”他就着这个动作,将她往铺了干草的石台内侧带了带,“山野险地,更需谨慎。”


    “这荒山野岭、大雪纷飞的,连只野鬼都看不见,守给谁看?”步一乔扯住他即将抽离的衣袖。


    “听见事小,失温事大。”


    将披风盖好,孙权将步一乔抱在怀中,摆好一副真要睡了的样子。


    “睡吧。”


    步一乔贴着他胸膛,听着洞外风声,忽然轻声道:“你该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因为嫉妒?”


    孙权沉默片刻,手掌在她背上轻轻一拍。


    “不是,雪太大了。”


    答非所问。


    步一乔却懂了。她悄悄弯起嘴角,往他怀里又蹭了蹭。


    “那等雪停了……”


    “等雪停了,还要赶路。”他闭着眼接话,“不许再讲话,睡觉。”


    洞外风雪呼啸,洞内暖意渐浓。


    步一乔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极轻地问:“主公这般克制……能忍到几时?”


    昏暗中,她清晰听见他艰难吞咽的声音。


    步一乔的嘴角无声地扬起,她不再追问,反而乖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仲谋,你抱我紧一些,冷。”


    孙权明显僵了一下。


    “我抱着你的。”


    “还不够紧嘛,再近点。”


    “……已无空隙。”


    “分明有的嘛。”


    孙权彻底不讲话了。


    看着某人面无表情,宛如一樽不染红尘世俗的佛像,步一乔逗弄的心也逐渐冷却。


    就在她以为这场“对峙”将以孙权的绝对克制,以自己的撩拨失败告终时,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住了。


    步一乔抬起头,反问:“我?”


    火光跳跃着映在他的侧脸上,少年老成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跃动着两簇幽深的火焰,比洞中的篝火更灼人。


    这才是十九岁少年该有年轻气盛的样子。


    温热的指腹抚上步一乔的下颔,轻轻抬起。阴影笼罩下来,攫取了她的呼吸。软舌抵触时,她不禁轻呵,抬臂环上他的脖颈。稍稍拉扯,示意他压上来。


    洞外,北风卷着漫天大雪,呼啸着掠过山崖,将天地染成一片纯白。


    洞内,火光将两道紧密相依的身影投在石壁上,随着火焰摇曳。裘毯不知何时滑落肩头,寒意尚未侵袭,便被更深的暖意驱散。


    良久,孙权微微退开些许,呼吸未定,低声问:“还冷么?”


    步一乔眼波流转,里面漾着得逞的笑意和动人的水光,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重新拉近,用气音在他耳边低语:


    “主公不是要戒断情欲么?”


    孙权低笑一声,混着灼热的气息再次靠近。


    “夫人主动投怀送抱,怎能置之不理?”


    步一乔轻笑,“那妾身还得谢谢主公了?”


    “嗯。”他指尖掠过她微散的衣带,所到之处激起细密战栗,“行事后……再谢不迟。”


    便再无言语。


    洞外风雪簌簌撞击地面是唯一的声响,却仿佛隔了无形的屏障,朦朦胧胧。洞内天地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他;又很大,大到所有的理智、筹谋与坚持,都在这暖融春意里消弭无形。


    明明正被他拥在怀中,却仿佛感知不到爱意,只剩下无端的委屈、失落、与想哭的冲动。


    好像,他就要离开了。


    步一乔又走神了。


    我到底什么毛病,自怀孕后就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脆弱自卑到眼下这等时候也要哭出来吗!说来……孙权还不知道那孩子流产的真伪,也不曾过问……莫非他一直都清楚,不提,也不拆穿?


    一个尚未露面的步练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还要不要面子了!


    细细回想,伯符离开,我穿越到此,就只是来谈恋爱吗?一面担心历史走向,一面逼孙权只可娶自己……


    我为何变成这样?曾经的步一乔,去哪儿了?


    “仲谋……”


    湿意涌出滑落,孙权感受到,抬起深埋的头,所有动作戛然而止。慌张地捧住步一乔的脸,一遍一遍擦掉不断涌出的泪。


    “很疼吗?要不停——”


    “不是……”步一乔声音哽咽,“不是的……我……我……”


    她泣不成声,哭得愈发委屈。


    孙权擦泪的手停了下来,捧住她脸的掌心慢慢收回,他向后稍退,离开了她。


    看着他这近乎“倒反天罡”的举动,步一乔一时错愕,哭声渐歇。


    他……这是为何……


    步一乔怔怔地望着他退开,怀中骤然一空,凉意裹着失落漫上心头。


    孙权跪坐在上方,昏暗中看不清神情。


    “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不是不愿……是怕……怕你……”


    “怕我会心悦她人,弃你而去。对吗?”


    她咬唇不答,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无声的诘问。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孙权始终面无表情,就这么沉沉地盯着她。


    步一乔在他的注视下几乎无法呼吸。那眼神太深,太冷,像冬日结冰的江面。她忽然觉得,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样子。


    “抱歉……”步一乔蛮狠地抬起手臂擦掉眼泪,“我以前不爱哭的……不知从何时起,竟变得这般脆弱。”


    许是爱情作祟吧。这二十年来,她何曾如此深爱过一个人。


    “如今的我,与你心仪的模样怕是相去甚远。这些荒唐行径宛如……想逼你厌弃我。”


    说话惹他不悦,娇蛮引他蹙眉,无理取闹徒增失望。


    “步一乔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直来直往、勇往直前的自己了。她变了。”


    这段磨人的情爱,终究磨去了她的棱角。让她变得扭捏、善妒、患得患失。


    半晌,孙权喉间逸出一声低笑,掺着自嘲与无奈。他抬手,这次不是捧她的脸,而是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泪水濡湿的发丝。


    “我岂会不知。最初的我,不也正是这般模样?就当……你我做了一场交换。”


    他俯身靠近,指尖抚过她湿润的脸颊,沿着泪痕下滑。


    “幸而你未曾厌弃那时的我,反而愿以深情相待。而我亦不觉你烦扰,只悔自己未能给你足够心安,徒让你惶恐难安。”


    他的剖白让她心尖发颤。原来他亦曾忐忑。


    “忘掉史书里的孙权罢,此刻在你眼前的,只是你的仲谋。”


    他低头,将轻如落雪的吻印在她未干的泪痕上。


    步一乔闭上眼,待那温热离去,才缓缓睁眼。


    “嗯……字字句句,我都听清了。只是……不敢保证往后不再犯。”


    孙权眼底笑意漾开。


    “无妨,早知你性子差,我既选了你,便受得住。”


    “你——你才性子差呢!”


    话音未落,步一乔已整个人扑进孙权怀中。这一扑来得突然,直将他撞倒在草席上。她也不客气,抱着人便是好一顿“报复”。


    如饿狼扑食般,抱着他上下左右地啃咬起来。从颈侧到锁骨,从下颌到耳垂,每一下都赌气似的格外用力。


    孙权低笑出声,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胡闹,咬出一个个清晰可见的齿痕。宽厚的手掌抚过她散落的长发,指尖缠绕着发丝,眼底是说不尽的宠溺。


    “若非遇见你,我这一生的姻缘,恐怕皆为江东而嫁娶。笼络士族,与外联姻。”


    步一乔咽下一口,仰头望着玩弄自己发丝的孙权。


    “为何变了呢?”


    “因为你呀。”


    因为你的出现,给了我特权。我可以放肆一回,随性而为。


    大不了……重头再来。


    步一乔微微一笑,重新埋下头。


    齿尖嵌进皮肉里,留下月牙似的印子;后来成了舔舐,湿热的舌尖掠过方才咬过的痕迹。最后停在他锁骨凹陷处,不动了。


    “咬够了?”孙权问。


    她不答,只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颈间。那里血脉搏动,与她急促的呼吸交织成密密的网。


    孙权刚想追问,忽然发现看似停住不动之人的手正在做坏事。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容忽视的热度,更何况眼下无遮无掩,过分直白。


    “嘶——疼。”他倒抽一口气,肌肉瞬间绷紧。


    步一乔低头看了眼,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小声道:“抱歉,我头一回……你、你容我慢慢学……熟练了,定不会弄疼你。”


    这话听着天真,却比任何撩拨都来得致命。


    孙权沉重喘出一息,扣住她后颈,稍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她眼中水光潋滟,分不清是未干的泪,还是新生的情动。


    “现在知道害羞了?”他低笑,拇指摩挲着她耳后细嫩的肌肤。


    步一乔想反驳,开口却成了一声轻哼。他的指尖正沿着她脊沟徐徐下滑。所过之处如星火燎原,激起细密的战栗。


    “仲、仲谋……别……你别……”她下意轻唤,声音软得不像话。


    孙权应着,一个翻身将她拢在身下,呵出的热气打在她更为灼热的肌肤上。握住她不知所措的手,十指相扣着按在席上。


    吻落下的节奏不紧不慢,从轻颤的眼睑到微张的唇,每一处都耐心停留。


    “叫我夫君。”


    “……什么?”


    “叫我夫君。”他又重复一遍。


    “可……可你我尚未成亲……”


    步一乔支支吾吾地别开脸,却被孙权及时捏住搬回去,深邃的目光竟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步一乔,叫我夫君。”


    步一乔呼吸一滞,在他灼灼的注视下,终于轻声唤道:“夫……君……”


    二字出口,孙权瞬间俯身吻住她的唇,呜咽一声便是无尽的□□。


    如同绽放的花瓣,身处冬日,便以梅花作比。枝干就绪,正被六礼娴熟的君子细细腻腻点缀。


    笔走游龙,墨迹蜿蜒着从枝头到树根,而后他提笔,凝神聚意,在关键处稍重落笔。


    笔锋转撵,一气呵成,方才还略显朴拙的纤细树干,竟在转折顿挫间生出嶙峋的风骨与劲挺的力道。


    一点墨,恰似一朵梅,在他笔下痛风雪呼啸着倏然绽放。


    步一乔瞪大眼睛空洞地望着洞顶的岩壁,瘫在身侧的双手虚虚地抓握,发现手边老远也没东西,视线朝下,看见某人发顶,顿时安心了些,抱着他的脑袋,紧紧抓住他的墨发。


    孙权自顾作画。


    吻从锁骨一路蜿蜒而下,比先前细致百倍,也磨人百倍。步一乔忍不住蜷起脚趾,指尖更深陷入他发间。


    洞外风雪交加,她在他身下烘烤着化作春水,红染枝头有泪痕。


    *


    “公瑾兄与乔夫人也回了庐江,明日宴席,你同我前去。”


    “好。那为免旁人猜议,明日我便勉强做一日主公的侍女罢。”


    眼瞅着风雪暂息,两人穿好衣裳打算尽快赶回孙氏老宅。天刚破晓,一夜未眠的两人所幸还剩点气力,赶路下山不成问题。


    孙氏老宅坐落在庐江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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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孙家人搬去吴郡多年,但老宅一直有人看守打扫,这些年凡需在庐江过夜,均住在老宅。


    回到宅中安置妥当后,步一乔被孙权引着,步入了他年少时读书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朴,墨香与旧木的气息氤氲不散。


    “这是我少时读书的地方。晨间习武,午后便在这里度过。”


    步一乔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案面,仿佛能看见一个清瘦少年的身影正伏案疾书。她抬眼,目光落在窗棂上一道浅浅的刻痕上,不由好奇。


    孙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那是叔弼(孙翊)刻的。”他走近,指尖拂过那道痕迹,“他那时顽劣,趁我读书入神,想用木剑吓我,结果剑尖划在了窗上。”


    他顿了顿,眼中有光影流动,旧日喧嚣恍在眼前。


    “兄长常在这里考校我功课,他自己坐不住,听我背诵时,手指总不耐地敲击桌面。公瑾兄来访时,便成了他听我背诵,兄长则于一旁打瞌睡。”


    “有时,叔弼与季佐(孙匡)也会溜进来,在这书架间追逐打闹,弄得一地狼藉。”


    步一乔静静听着,在她印象中那位杀伐果断的江东之主形象旁,悄然勾勒出一个更鲜活、也更沉重的少年影子。


    “后来呢?”她轻声问。


    孙权沉默片刻,望向窗外覆雪的庭院,声音渐沉。


    “后来,兄长扛起了整个家业,再没时间听我背书。叔弼、季佐也长大了,不会再做这般孩童之举。大家各奔东西,为江东冲锋陷阵,聚少离多。”


    书房内一时寂静,唯闻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声响。那些鲜活的过往,凝成了他口中一段云淡风轻的故事。


    终是,人无再少年。


    步一乔走到孙权身侧牵住他的手,想不出安慰的话,只好一同望着庭院。


    说不出“等乱世结束,兄弟团圆那日”,因待到眼前十九岁少年真正平定江山、位及至尊之时,至亲之人早已散落天涯。


    孙权侧目看她神情渐渐凝重,不由轻笑:“难得听你没说些安慰人的话。”


    “怕说错了,反倒更惹伤感……”


    “说来听听又何妨?”


    她垂下眼帘:“本想说我大抵会长寿些,能陪你走到最后……可终究无法保证。”


    孙权将她揽入怀中道:“此话,不该由你来说。”


    窗外积雪映照的微光落在他侧脸上,他握着她的手指在案上写下一行字。


    “与卿同舟,共此白首。”


    步一乔怔怔望着那行不存在却有形的字,眼眶微微发热。也握着他的手写下一行字。


    孙权低头细看,一字一顿念道:“误卿是仲谋?”


    “嗯。”步一乔含笑道,“是你误了我,所以这一生,你都要好好补偿。陪着我,让我,也陪着你。”


    步一乔想起了徐媛为自己的占卜:相伴长久的两个人未必是夫妻。一层名正言顺的关系罢了,不要也罢。


    *


    周府宴席,庐江名门齐聚。令人惊讶的是,那位日理万机的主公竟也在场。


    “想不到今日能得见主公!”


    “听闻淮阴步氏的小姐也要来,莫非主公正是为此而来?”


    “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步一乔以侍女身份随行,不便紧随孙权左右,只得立在远处候命。那些议论字字清晰,搅得她心神不宁。


    耳不听为静,她悄然退至庭院深处的梅树下。


    “方才瞥见你的身影,一转眼就不见了,让我好找。”


    小乔挺着孕肚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而来。步一乔忙起身相扶。


    “听说你们昨日便到了庐江,却未在孙府下榻?”


    “途中遇大雪封山,今晨方归。”


    “可曾受伤?定又是你任性进山,仲谋只得追去找你吧?”


    步一乔轻笑,“知我者,小乔也。”


    小乔一眼看穿她的心事,道:“是因那位步练师?”


    虽不愿承认,步一乔还是点头。


    “可曾见过本人?”


    “只见过画像。”


    “画像哪能瞧出真容?走,我领你去亲眼看看。”


    “不必了吧……”


    “我也只匆匆见过一面,却总觉得该让你亲眼见见。”


    步一乔扶着小乔,缓步走向庭院另一侧的水榭,躲在暗处眺望。


    远处亭中,几位世家小姐正在赏梅说笑。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她身着月白深衣,乌发如云,仅簪一支白玉步摇。她端坐亭中,姿态娴雅,偶尔浅笑时眼波流转,恰似春水映梨花。最动人的是那通身的气度,温婉中自带清贵,让人见之忘俗。


    步一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安的情绪愈发翻涌得厉害。


    那便是步练师,画像不及本人十分之一美貌的女子,只一眼便让人情难自抑,宠爱一生,死后追封皇后的女子。


    “果然……名不虚传。”


    小乔轻声问:“你指她的美貌?”


    步一乔目光仍停留在那道身影上,“不止是美貌,还有那身气度。贻笑大方,礼仪得当。”


    小乔疑惑不解,“你这话里,怎么透着几分自惭形秽?”


    “我哪儿能和她比。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我……乡野泼妇。”


    小乔凝视着她,眼底泛起温柔笑意。


    “现在我可算懂了,何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


    小乔命侍女取来一面铜镜,轻轻放入步一乔手中。镜面映出一张茫然而姣好的面容。


    “不敢说十成十相像,但你俩若站在一起,定会有人将你们错认作一对孪生姐妹。”


    步一乔怔住:“你是说……我与她,容貌相似?”


    “若你也能同步小姐那般温婉沉静,那便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步一乔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镜缘,低声重复道:“我和……步练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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