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卿是仲谋》
1. 梦从
“站住!”
步一乔拼命向前跑,身后的少年紧追不舍。两人从前院一路追逐到后院隐蔽的地牢,速度不相上下。
危急关头,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到江东的初衷——拯救孙策,避开建安五年那场致命的刺杀。
谁知目的未成,反被追杀。
“我说你怎么这么固执!放我走不行吗!”
“擅闯府邸,妖言惑众,必须随我去见兄长!”
“回去送死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告辞!”
步一乔正欲跃入地牢内的棺椁中,少年已追至身后,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站住!不许再逃!”少年将她从棺椁边拉开。
出乎意料的是,步一乔非但没挣扎,反而破罐破摔,借力转身,毫无预警地将脸凑到对方面前,仔细端详。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少年猝不及防,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唯独不敢与她对视。
渐渐地,脸颊泛起红晕。
终究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年啊,且让我都他玩玩儿。步一乔暗忖暗笑。
“喂弟弟,”她打破沉默,“你先别脸红,我先确认一下。你是孙仲谋对吧?孙权的那个孙仲谋?”
孙权正自窘迫,闻言下意识答道:“正是……”
“很好!身份确认!”
“确认什唔?!”
尾音未落,步一乔自己也没想明白缘由,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两手揪住他的衣领,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自己在做什么?不抓紧逃命,居然敢强吻与梦中情人的亲弟弟?!
若是六天以前,有人告诉步一乔,她不仅会强吻那位青史留名的孙仲谋,还会附赠他一记耳光,她定会认为那人疯了。
毕竟那时,她满心想的,都是他兄长。
至于孙权……只想扇他巴掌。
*
六天前,在得知穿越的方法后,步一乔义无反顾踏上名为“拯救孙策”的征途。
其次,顺便撒撒气,给后来继承他位置的孙权一耳光。气他日后忘恩负义,只给了孙策一点不霸气的“长沙桓王”谥号。
当棺盖掀开,一切新奇。
想不到躺在苏州孙氏旧址地牢的棺材里真的能穿越!只是具体穿哪儿来了,好像没个提示?
已知自己躺在棺椁内默念的时间是200年(建安五年),因一时想不起孙策具体去世的时间,步一乔只能念出隐约正确的年份。
默念完毕,闭目凝神,身体经历了一阵漂浮又落下的过程,想来是穿越成功了。尽管地牢的景象与现代所见并无太大差别。
“按照纪念馆的介绍,地牢就修在孙家的后院。所以……”一面喃喃,步一乔走出地牢。
眼前算不上奢靡的宅院,应该就是孙家了吧。
“好歹也是官宦之家,住处竟如此简朴?也罢,东汉末年的建筑水平也就这样了。”
传闻吴夫人颇爱在自己宅院栽花种草,花美却耐不住几个顽皮的孩子折腾,对此吴夫人屡屡头疼。
“汉朝时期的苏州啊……哦对,现在该叫吴郡才是。”
步一乔蹲下身,凑近尚是花苞的荼蘼,指尖轻触。
“荼蘼花?还没正式到花季,莫非现在是……四月?!哪一年的四月?不能是孙策死那年的四月吧!”
完全有可能!
思及至此,步一乔赶忙捞起宽大的裙摆,快步凭着来之前恶补的孙家布局图,奔向主屋。
为了穿越过来不暴露,步一乔特地购了套声称复原东汉女子服饰的汉服。
谁知一时糊涂买错了尺码,穿上身后显得不伦不类。
*
室内,孙策与众人正商讨发兵北上一事,步一乔潜伏在窗下窃听。
建安五年,孙策欲发兵北上,迎汉帝攻许都,却在出发前独自狩猎,遭突袭,不治身亡。
与史书记载完全吻合!孙策命不久矣!
“站住!你是谁!不许进去!”
步一乔冲破守卫的阻拦,不顾一切闯入室内,一群男子齐齐望来。
虽然不确定在座的众人中,是否有她要找的人。但见其中一人雄姿英发,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在满堂悍将中犹如明月当空,卓尔不群。
“敢问,是孙策将军吗!”
堂上端坐的青年将领眉头收紧,未置可否,只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阶下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否认,定是本人无疑了。
步一乔心跳加速,快步上前,在离孙策案前三步之遥处站定,郑重抱拳行礼。
“在下步一乔,身份暂且不便透露。但请将军务必相信!我是来救您的!听我一言,可保将军长命百岁,免遭毒手,一统东南!”
一番话说完,步一乔仍未察觉有何不妥。
孙策眉头锁得更紧,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
虽身着汉家服饰,形制却略显怪异。观其神态气质,像是逃难而来的富家女子?可哪有世家千金会如此莽撞失礼?
西凉来的妖人?袁术派来的刺客?可她眼神清澈,不似作伪。况且近日军中确有异动,不妨先听听她有何说辞,再做定夺。
思忖间,孙策的手不自觉地搭上身旁的兵器。
步一乔顺着他细微的动作,瞥见孙策手边的刀剑,剑柄上似乎凝结着疑似血垢的暗色痕迹。
心头一紧,生怕这位小霸王心情不佳,将自己一刀了结。
但,这可是孙策啊!光是想到他便心痒难耐的孙策啊!
“本人真比臆想还帅千倍啊!!”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姑娘方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初见将军,就被您的英姿所倾倒,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孙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明明尚未开口,步一乔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肃杀之气逐渐弥漫,步一乔茫然四顾,发现每个人都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眼看情势不妙,她转身欲逃。回头的刹那,一道剑光闪过,锋利的刀刃架上她脖颈。
“你不能走。”身后传来孙策冰冷的声音。
“为啥、为何?”
步一乔并非害怕得结巴,而是为了符合时代背景,刻意改了口。
“擅自闯入,窃听情报,妖言惑语,抓去牢房,明日问斩。”
孙策话音落下,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起步一乔的胳膊,作势要将她如垃圾般拖出去。
“啊!?我没有胡说啊!孙策将军!伯符!我说的都是真的!”步一乔彻底慌了,挣扎着大喊。
孙策似乎被她这不顾一切的喊叫触动,略一抬手,示意侍卫暂缓。
“事关江东未来,我何必说谎!正因知晓事态严重,才冒险前来相告啊!”
她声泪俱下,一番恳切至极的辩解,终于让孙策的态度稍有缓和,安排她在席间落座。
*
孙策身着绀色衣袍,英俊的面庞轮廓分明,眉宇间沉静时自带杀气,大笑时尽显豪迈英雄气概。
步一乔端着酒觞,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梦中情人。
奇怪的是,梦中那种一触即发的情愫,在真人面前却荡然无存。
是因为面对本人,本能地保持了矜持吗?
孙策执觞,状似随意地再次发问:“姑娘从何而来?”
步一乔咽下口中的吃食,随口道:“啊,我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
话音方落,席间霎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语出惊人的女子身上。步一乔后知后觉,恨不得撕烂自己这张嘴。
孙策眉宇骤然一凝,嗤笑道:“果然是个满口胡言的妖人,来人,拿下她!”
步一乔慌了:“别抓我啊!我真是来救你的!将军!孙策将军!伯符!你听我解释啊!!”
*
牢房内,步一乔蜷坐在尚有微温的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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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边,毫无睡意。
是该想办法逃出升天,还是赌上性命,再去试一试,然后升天?
“……再去劝说,孙策肯定会二话不说一刀把我砍了!”
自己这是穿越来干嘛了!信誓旦旦说好改写历史呢!
“不过孙策长得真好看……嘿嘿~”
突然犯起花痴,忘了正事,步一乔啪啪给自己打清醒。
“不行,我得逃出去。”
给自己定了定心,步一乔开始观察起地牢的构造。除了一道被上锁的木门,似乎没有别的出口。
要不是试试一脚把门踹开?
想法刚冒出来,步一乔冷笑着自我反驳:“我要是有这能耐,就不会学历史了。”
大学靠着擦边分数勉强考上了A大,却因分数实在不够看,生生被补录到最后一个志愿历史系。
怕本科毕业找不到工作,逼迫自己继续读研。
说是幸运加持,倒也算。
怎么就成了孙策的梦女?一切始于一场春梦,从此难以忘怀。
关于梦境的具体内容,步一乔已记不太清,只记得他的只言片语。
孙氏......江东之主......俊朗青年......步一乔笃定,那必是孙策无疑。
*
苦思冥想六日,步一乔依旧找不到逃脱之法。
这日,昏昏欲睡之际,地牢的门被打开。她没有在意,继续闭目养神。
“喂,你。”
守卫一脚将步一乔踹醒,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主公要见你。”
“孙策要见我?!侍寝吗!”
“呵,我家主公能看上你?”
“我怎么了?长得很丑吗?”
“我家主公最不信鬼神,你这么个天上掉下来的,留你的小命到现在,已经谢天谢地了。还侍寝?做白日梦去吧。”
“……孙策不信鬼神?”
东汉末年,张角创立了太平道,张陵创立了五斗米道。古人不是干啥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龟甲占卜算时机?
守卫一脸骄傲道:“道长说我家主公阳气过旺,神仙认其为武神下凡化身而成。神仙哪儿有信神仙的道理?”
好牵强的理由。
不过想想,孙策称“小霸王”也不是没有道理。
“霸王”最终四面楚歌、自刎江边。
同为名将之后,时代霸主。
“小霸王”一生自年少便有勇有谋,不畏前险。
放走许贡之子与门客,该是孙策此生孤勇朝前最大的失误吧。
*
念在是女子的份上,守卫没有给步一乔戴上镣铐,比着尖刀押送。
“能冒昧地问一下,孙策将军叫我去做什么吗?”
“问斩。”
“怎么还给提前了?!”
这走向绝对有问题!再不跑可就真回不去了!
灵机一动,步一乔想到了影视剧惯用的逃脱技巧。实际操作成不成暂且不论,试试再说。
“那个,小哥?麻烦你跟将军说一声,我上个厕所就来。”
“厕所是谁?你为何要上他?!”
“茅房!我去方便一下。姑娘家家你也不好看着。就劳烦您先去说一声,我随后就到。”
守卫不耐烦地横了她一眼,“快点。”
“您放心,马上来。”
恭恭敬敬地目送走侍从,步一乔立马换了副嘴脸,不耐烦翻了个白眼。
“马上来?做梦。永别了您嘞。”
她提起长裙抱在怀中,迈开大步奔向后院。在钻狗洞和翻墙之间犹豫不决。
仔细比较两种方式可能引发的尴尬场面,最终还是决定翻墙,大不了摔个人仰马翻。
费力爬上墙头,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厉喝:“喂!你干嘛!”
“啊?啊!”
步一乔脚下一滑。
要掉下去了!
2. 如梦
幸而墙壁不高,步一乔摔下来只尾椎骨窜上一股痛意,其余地方完好无损。
“哎哟!好痛!谁啊!”
步一乔气呼呼地挺身而出。两脚刚踩稳地面,屁股刚离地,又一个踉跄坐了回去。又挣扎着再来一次,又倒。又起,又倒。
最终还是采用翻身之术,撅起个屁股对准面前的人,双手撑地,才终于爬起来。
跟前的少年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步一乔,哪怕再滑稽搞笑也绝对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
但他是孙权,他忍住了,张口就来:“你是谁!为何站在我家房檐上!”
“你家?这儿不是孙——”
想到什么,步一乔一下愣住,将眼前的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几番。
“你莫非是!”
“老实交代!你是谁!”
英姿少年不管不顾,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有那么帅气。
步一乔下意识在心中对比。《江表传》记载,孙权身材高大,七尺六寸,实际一见,确实有一米七几的样子。紫红色的胡须倒看不出,黑灯瞎火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锐利。
重点是,此时的孙权,还只是个十八岁的正气少年啊!
步一乔顿时好色心燃起,抿唇窃喜。但又想到孙家人各个善武,杀人利落,还是保命要紧,又立马板着个脸,面无波澜。
“我是……我说我是迷路至此的,你信吗?”
孙权当然不信,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睨着步一乔。
“我要抓你去见兄长。”
“孙策?!那不行!他会要我命的。”
“那我只好在此要了你的命。”
二话不说,凭空出现的剑拔出剑鞘?!
当然不是,不过步一乔的视角看去,那把剑的的确确突然出现。
孙权将藏于身后的剑潇洒利落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向地面。
步一乔吓到连连后退:“我说你们孙家人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命啊!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一份信任,多一点关怀吗!”
“私闯民宅,窃听军情,你还有理了?!”
“都说了八百遍,我不是故意——”
突然,步一乔忽地捂住肚子,眉目狰狞,缓慢蹲下身。
孙权诧异,心想自己还没做什么,此人怎么突生异变?连忙收起剑,上前询问。
“你怎么了?”
“我的肚子……好痛……要死了……我要喝水……水……”
“很疼吗?”
孙权慌忙环顾四周,此处离最近的屋子有段距离,取水也只能去那里。可又担心步一乔趁机离开……罢了,她这副弱不经风又摔了一跤的样子,估计是跑不远的。
“你在此处等我。”
看着背影逐渐远去,步一乔收起演技,活动活动筋骨,不禁嗤笑。
这厮真的是孙权吗?跟个傻孩子似的。不过是她骗人在先,确实心有余悸。
“抱歉啊二公子,后会无期。”
步一乔自称演技感人,尤其装病一事上,可谓炉火纯青。长得是瘦弱了些,但力气不输寻常女子。
细细观察,此处该是孙家的侧院,地牢在后院,翻墙不成,沿着墙壁一路走,只要别绕到正大门,兴许能到地牢。
不敢一刻耽搁,步一乔加快脚步。
一刻钟后。
眼看着即将抵达地牢入口,步一乔一阵狂喜。恰逢此时,身后传来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不许跑!”
不好!是孙权!拿着把刀朝这边杀来了!
借着月光,步一乔在孙家后花园的假山怪石间跌跌撞撞地穿梭。裙摆被踩住了好几次,差点让她继反复跌坐后,再次搁孙权面前表演平地摔跤。
她手忙脚乱地扯开裙角,一边警惕紧随而来的孙权。
“我去,这孙权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孙权,生于182年,壬戌年。
嗯,确实属狗。
身后,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孙权跑那么快居然大气不喘?!
步一乔一个急转弯,试图利用茂密的花丛隐藏身形。
结果低估了汉代长裙的碍事程度,脚下一绊,险些扑进吴夫人精心栽培的月季里。幸好及时抱紧廊柱,免去又一杀头灾难。
“吓死我了!差点成了母子三人的仇人!”
下一刻,孙权修长的身影飞快闪现跟前,堵在了入口。
迎着月光,少年帅气的脸庞毫无戏谑可言,那股迫人的气势让步一乔呼吸一滞。
“放过我吧二公子,我真不是什么不法分子。从小学到高中没干过一件违法乱纪的事儿,上课举手上厕所都觉得破坏课堂秩序,活生生憋到下课才去。大学更是勤奋苦读,怕历史系毕业找不到工作,费力考研,头发直接秃一半。时至今日,仍是刻苦学习的三好青年呐。”
一口气说完,步一乔差点噎过去,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
“请你相信我,我是好人。”
孙权眯着眼,狐疑道:“谁家好人逃跑往地牢跑?”
步一乔无奈歪头,淡淡道:“谁家好人家里修地牢的?”
甚至摆了口棺椁在内。
视线一转,她忽地抬手指向孙权身后:“啊!吴夫人!”
“母亲?”
孙权显然没料到步一乔会来一招声东击西,下意识回头查看,再转过来人已跑进地牢。
“你还敢骗我!”
此刻孙仲谋大半的怒气源于方才的欺骗。
彼时步一乔已成功抵达棺旁,躺进去,自己就能重返未来。
反正只差最后一步,她也不慌,双手撑在棺材边沿,侧头打量起紧随其后的孙仲谋。
“我说你怎么这么执着?放我走要死啊!”
“跟我回去见兄长。”
步一乔被他一本正经地模样逗笑,甩手示意他速速离开,自己懒得跟他废话。
“我才二十一呢,还想多活两年,告辞了!”
“站住!”
如命令般,步一乔真站住。紧接着,她凑近孙权的脸侧,认真地端详一番,随即露出微笑。
“对了,你是孙仲谋?”
“……我是。”
孙权眼珠子乱飘,犹豫着对上她的目光。
少年青涩的模样勾起了步一乔的好奇和短暂的心动。她唇角微扬,温凉的指腹擦过孙权的稚嫩的唇瓣。
“多大了?娶老婆——可有妻室?”
“尚未……”
“不会吧?孙策都二十六,按理说你也十七八九了,早该成婚了吧?”
“母亲有提起过……但尚未过门。”
“谁啊?”
“郡山阴县士族家庭,谢煚之女。”
果然是谢夫人,孙权的第一任妻子。
孙权一生妻妾嫔妃众多,迎娶徐夫人时,人是亡夫之妻,贪图美色的孙仲谋不顾其亲戚长辈关系,执意迎娶。
甚至令原配妻子谢夫人让出正室之位,将妾室徐夫人认作“嫡妻”。
干出这等事,日后还只给孙策一个长沙桓王的谥号,步一乔气不打一处来,手痒痒得厉害。但身为当代优秀青年,深知动手打人是不对,她也只心平气和地骂了句“渣男”。
懵然的少年听不懂,隐约感觉那不是什么好词,闷闷蹙起眉头反问:“你骂我?”
步一乔扬起笑脸道:“是的,我在骂你。假情假意你假温柔,活该你老了没脑子没人陪!”
“你!你又骂我!”孙权恼羞成怒。
“都说了嘛,我就是在骂你。”
“你!”
孙权气得浑身直哆嗦,即将按不住蠢蠢欲动的剑鞘。
然而下一秒,香软的唇瓣吻上自己,夺走古人尚未形成概念的初吻。
唇上传来的触感让步一乔脑中也空白了一瞬。
明明是始作俑者,却有一种陌生的、酥麻的热意窜上脊背,这感觉……竟和那场春梦中,亲吻孙策时一模一样。
为了确认异感,步一乔想更近一步探探。
当呼吸的间隙软糯的舌尖试图溜进唇齿间,孙权惊得睁大眼睛,胡乱的双手不敢落在步一乔身上。
她突然抓住他乱挥的手腕,“别动。我确认一下。”
步一乔是认真的,比研究课题时还认真。
她踮脚含住他下唇轻轻一咬,趁他吃痛时探入更深的纠缠。孙权僵直的后背擦落簌簌墙灰,悬在半空的手最终颤抖着抓住她腰间皱起的衣料。
少年弓着身,眉头紧皱,闷哼着喘息,听出痛苦的意味,倒是让地牢压抑的空气染上旖旎。
步一乔退开半寸,狡黠道:“喂,剑鞘,戳到我了。”
孙权猛地偏过头去:“那……那是佩剑……不是剑鞘在……”
“哦?”步一乔打断他混乱的话,故意用膝盖蹭过剑鞘。孙权忽地弹起,又被她按回去,低笑问:“抖什么?刚才追我的狠劲呢?”
少年喉间溢出半声呜咽,又被吞进更深重的吻里。
感觉脸颊感受到什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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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湿热的,步一乔微微睁开眼,发现那居然是眼泪。
痛吗?不对,应该是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吧。
步一乔心里骂着自己‘无耻’,唇瓣稍离,眼眸中映出孙权涨红的脸,以及湿润肿胀的唇。在同样迷离的眼瞳中,她望见了自己心有余悸附有歉意的脸。
好像做得有些过分了……怎么可以仗着自己要远走高飞,就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
“抱歉,你是不是痛——”
关心的话被堵住,想不到孙权主动贴上来,生涩的舌尖试探入内,步一乔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一……乔……是你吗……这次是真的吗……”
步一乔听不清孙权断断续续说的什么话,也没太在意。
两个人都忘了眼下该做什么,忘了本来的目的。短暂的两分钟,似是两个时辰,忘却、沉沦。
唇舌碰撞,思绪飘远。恍惚间,步一乔好似回到了那场与孙策的“梦”,那时的他,也是这般生涩地回应她的吻,明明是第一次,却契合到仿佛天生一对。
莫非眼前的人不是孙权?抑或是,另一种原因?
*
随后,“啪”一声——
一记利落的耳光甩在孙权左颊。步一乔像是也被这声脆响惊醒,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又看向他脸上迅速浮现的掌印,心头猛地一沉。
本能跑得太快,理智现在才追上来。
步一乔强压下心慌,扯出一个嬉笑的表情掩饰失态:“礼尚往来!亲一下,打一下,我们算两清啦!况且方才……你也不是全然拒绝嘛。”
孙权捂着瞬间发烫肿起的脸颊,震惊、羞愤、委屈、难以置信种种情绪最终汇成一句颤抖的质问:
“你!强吻于我,还动手打人?!”
步一乔自己也不明白。
此番举动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甚至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
穿越的后遗症?还是面对历史人物时理性崩溃的好奇心作祟?抑或是,仅仅因为他脸红的样子有些可爱,情难自抑?
强吻将贞操看得颇重的古人……自己是什么轻浮风流的变态吗!
“我……”步一乔张了张嘴,罕见地语塞。
要不道个歉赶紧溜吧?不行!就冲孙权日后对孙策做的那些事,绝不能示弱!
想到这里,步一乔瞬间理直气壮起来。
“我就是要打你!要不是你长得眉清目秀,我还打你!告辞。”
步一乔抬腿正要跨入棺椁,孙权突然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反身将她压在身后地牢的石墙上。后脑撞上凸起的砖石,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刚要破口大骂,却见孙权一脸歉意的表情,到嘴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我可不会对你负责的啊!”
强吻虽非她此行的目的,但奇怪的是,那个吻……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酥酥麻麻的,似曾相识?
孙权压在她手腕上的力道稍缓:“那至少告诉我……姑娘姓名吧?”
步一乔狐疑地眯起眼睛,忽然笑出声:“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孙权偏过头,“……没有。”
“没有你犹豫什么?我还以为你对我动心了呢。”
步一乔不以为意。
“没必要知道,我对你没兴趣,走了。”
她单手撑在棺椁边缘正要跃入,又被一股力道拽回。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跌坐在地,后脑不偏不倚撞上某人双腿之间。
幸好孙权站得笔直,双腿并拢。若是卡进去,那还了得!
“你不许走。”
“哎呀你好烦啊!”
步一乔坐在地上仰头瞪他,不耐烦地又给了他一耳光。
孙权懵然地捂着脸,看着人站起身走到棺材边,抬起一条腿准备入内。
“二公子永别。以后不准给孙策封什么长沙桓王,再封我还回来扇你!”
“你——!你在说什么呢?”
“还有,叫孙策小心那个叫许——”
话音未落,步一乔突然抽了抽鼻子。
她天生嗅觉比常人敏锐得多,鼻翼急促翕动,顺着气味来源疾步追索。
“这味道……怎么像木头烧起来的味道?”
越往地牢出口走,气味越发浓烈刺鼻。
待她终于踏出阴湿的地牢,眼前景象让她猛地刹住脚步。
远处浓烟翻滚,赤红火舌舔舐着夜空,热风裹挟着灰烬扑面而来。
“孙权!起火了!是孙策的屋!”
3. 夜奔
“母亲!兄长!”
“母亲?”
吴夫人同孙策在一个屋?孙策不是拖自己去问斩吗?莫非是杀给吴夫人看?
越想越离谱,不过眼下不是思维发散的时候。
见人僵在原地不赶紧跑,步一乔一掌招呼在孙权后背上。
“愣着干嘛!快回去救火啊!”
两人奔回前院时,家中侍从已纷纷提水扑救。
孙权这傻孩子一见火光就要往里冲。步一乔跨步上前,揪住他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你找死啊!”
孙权跌坐在地,等步一乔察觉到低沉的抽泣望去时,人已哭成泪人。
“兄长……母亲……”
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步一乔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平生最讨厌小孩子哭哭啼啼,根本哄不好。
她弯下腰,掌轮蛮狠地擦掉孙权脸上的泪水。
“弟弟乖啦,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救他。”
见她转身,孙权立马起身阻拦:“不行!那么大的火,你——”
“我好歹学过消防知识,知道怎么救人,放心吧。”
步一乔信誓旦旦地解下跘脚的长裙和能装三十斤西瓜的大袖,露出内里的蓝色运动套装。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转头对孙家侍从吩咐:“你们几个看着不许他乱来。你们几个,一人拿两块布巾来,打湿后捂住口鼻。”
众人一时怔住,迟缓应道:“……是。”
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追随着眼前脱胎换骨的少女。她束起长发,几缕碎发垂落,扫过白皙纤细的后颈。
“记住,得一直捂着,找到人后也给人捂上,务必把人全部带出来。”步一乔指挥的样子倒有模有样。
“是!”
孙权神色不安:“真的……能救出来吗?”
步一乔横他一眼,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打得孙权一个趔趄。
“你真的是孙仲谋吗?就你这样子以后怎么当皇帝?”
“啊?皇帝?”
重点好像搞错了。
步一乔摆摆手,“待会儿把人救出来,记得赶紧拿清水给人清理,记住没?”
“记住了……”
孙权一脸可怜又无助的模样,莫名勾得步一乔心头发痒。鬼使神差地,她揪住他的衣襟,将人脸拉至面前,在他唇上快速印下一吻。
此刻救火的、忧心忡忡的、甚至路过的猫狗,所有视线都聚焦在这一角。
二公子的清白啊!
步一乔揉捏着少年尚有几分稚气的脸,“行啦,多大的人,不许哭了啊!像什么样子。”
*
火海内热气熏蒸,口干舌燥,眼珠子干涩得厉害。步一乔还是太意气用事,过于轻佻莽撞,此时心底一万个后悔。
但那是伯符!哪怕自己半死,也得救下他!否则拼了命穿越来干啥了!
“孙将军!孙策!吴夫人!”
火舌吞没了所有回应。
“有人吗!”
高温炙烤,步一乔额际沁出的细密汗珠,瞬间又被热浪蒸干。
一个念头窜入脑海:如果人还活着却没能逃出去,会躲在哪里?墙角?或者密室暗道?
可凭借孙策的身手和机敏,怎会轻易被困住,火势大起来之前怎么不跑?
除非……他当时已经无法行动?或者遭遇了更致命的袭击?!
步一乔越想越害怕。
孙策不会……真的已经出事了吧?!
建安五年,孙策统一江东,势力正旺。
官渡之战一触即发,曹操绝不能容忍后方起火。或利用其专业的间谍团队,除掉孙策?
又或是江东豪强士族?
孙策以武力平定江东,诛杀了大量不愿合作的地方豪强和官员,幸存的家属和门客都有强烈的复仇动机。
难不成许贡的门客提前了计划,把偷袭改家里来了?!
情况愈发迫切,步一乔不禁加快脚步。
室内空间不大,步一乔很快发现双脚被粗绳死死捆在沉重桌脚、额角淌血、昏迷不醒的孙策。
“伯符!”
还未及上前,头顶便传来梁柱崩塌的异响。
步一乔疾冲至孙策身旁,千钧一发之际,断裂的横木擦着她的后背砸落在地,侥幸躲过一劫。
“嘿老子一跳!以后不干这种要人命的事情了。”
骂归骂,人得救。
她抽出孙策腰间的匕首,割断脚上绳索。幸好暂未发现其他伤势,双腿无恙。
“孙策?伯符?怎么会这样!”
步一乔轻拍他的脸,孙策半睁开眼,唇瓣微颤,却发不出声音。
她迅速分下自己半干的布巾,又从腰间取出备用水囊,将仅存的水倒上去浸湿,手动帮他捂好自己的口鼻。
“千万别松手,我救你出去。”
可怎么出去?
孙策身形高大,体格健壮,昏迷后更是死沉。步一乔就算平日勤练体能,也绝无可能独自背动他。
更何况现实情况是她又瘦又小,细胳膊细腿,换做平日里的孙策,稍微一使劲儿便能将她折断。
火势愈猛,热浪灼人。
步一乔见形势危急,心一横,拽起孙策一条胳膊,奋力将他拉得半坐起来,试图将他沉重的身躯扛上自己并不宽厚的后背。
她几乎榨干全身气力,低吼一声,终于将孙策上半身拖上肩背。
重量压下时她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将军要是腿还能动,就借把力,咱们一起出去。”
不知是求生本能被唤醒,还是她的呼喊起了作用,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似乎微弱地收紧了一下。
孙策无意识中挣扎着蹬腿,虽摇晃无力,却好歹分担了些许重量,不再全然拖累。
*
屋外一片忙乱,侍从们已成功救出吴夫人及其他尚有气息的家人。步一乔就近从侧门闪出,在池边空地上轻轻放下孙策,自己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目光触及他的脸,她又立即翻身而起,用湿布小心拭去他脸上的烟尘。
“伯符?能听见我说话吗?”
孙策仍昏迷不醒,但胸口微弱起伏,尚有呼吸。
步一乔松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火灾现场,看到了焦急却有条不紊指挥着一切的少年。
生子当如孙仲谋……屈身忍辱,任才尚计……孙家兄弟各个短命,偏他长命。
孙策立业,孙权称帝,一切皆有因果……
“所以孙权为何只封你为长沙桓王?明明听见你出事,他都快急死了。”
虽无正史明确指出,但孙权应该是个兄控吧?步一乔百思不得其解。
孙策静静地躺着,她将手伸向眼前雕刻般的脸庞,在即将触及时调转方向,朝着人的胸腹以下挪去。
“想什么呢变态!趁人之危,流氓行为!”
失望着叹了口气,收回手,步一乔撑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趁此机会跑了。伯符你……”
步一乔本想偷偷一吻再离去,嘴唇俨然压至相隔一指之处。可想到已亲过孙权,再亲孙策实在不厚道,只得直起身作罢。
“不对!孙权算什么!我又不喜欢他!真人躺这儿呢!此时不亲,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于是,步一乔毫不客气地闭上眼俯下身,吻上孙策微张的唇。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她忽觉落寞。
“感觉,不太一样……”与梦中初吻的触感截然不同。
*
片刻后,有了意识的孙策缓缓睁开眼,迟疑地看向身边正襟危坐的姑娘。
“将军醒啦?可有哪里不适?就躺着休息吧。”
“是你……救了我?”孙策气息尚微弱,眼神迷蒙。
“将军是大福大命之人,是老天不忍收你,我不过恰巧搭了把手。”
孙策听罢,无力轻笑。
“我本想杀你……你却救我……”
“那不正好扯平了!”
步一乔笑了笑,看了眼不远处火势将灭,自己得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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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将军听好,许贡的门客还没清除干净,尤其是去山林打猎的时候一定格外小心。但我更希望你暂时收一收冲在前的性子,听劝,保护好自己。意志再强大的人,也不过血肉。记住,人被杀,就会死。”
她握紧孙策的手,在他微怔的瞩目下神色认真。
“孙家的霸业、江东百姓的命运,可都扛在你肩上。孙权虽善用贤臣,但如果是你,或许真能改写未来。取缔曹魏,重编历史。”
孙策看着眼前的姑娘,恍恍惚惚。
“姑娘要走了吗?”
步一乔点头。
“可我尚未报恩……”孙策垂下眼帘,又抬起,“再见之时,孙策定报姑娘救命之恩。”
步一乔没想过报恩之事,毕竟何来的再见之时。两个时空的人,终究不会再见。
不过还是握紧孙策的手,应下了他的话。
*
远处,安顿一切的孙权正焦急寻找什么。侍从发现池边的孙策,急忙通报。
兄长安然无恙,可救他的人却不见踪影。
孙权瞬间慌了神,连忙问道:“一乔呢!那位奇装异服的姑娘呢?”
侍从们面面相觑,无人知晓。
“火势太大,我们忙着救人,未曾留意……”
有什么轰然坍塌。孙权脸色霎时灰败,侍从们见状赶忙上前阻拦。
“二公子!不可贸然前往啊!”
“火势如此大,若那姑娘尚未逃出,恐怕……”
步一乔隐于暗处,清晰地看到了孙权脸上近乎绝望的焦灼。
孙权被拉至安全处,死死盯着火场,失魂落魄的模样,远比步一乔预想的要激烈得多。
“没抓到我,至于失望成这样吗?”她有些费解地嘀咕,“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这反应……倒像是我欠了他多少情债,要连夜跑路了似的。”
抑或,古人的责任心都强?我救了他哥,他恨不得以身相许来替兄报恩?想完,步一乔自己先笑了。
“我才刚认识你,便是永别吗?”孙权望着火场,喃喃自语。
步一乔读懂了这句唇语,一时怔住,眸光沉下。她拉紧运动外套的拉链,将心头那点莫名其妙的涩意一并收起,悄然没入夜色。
重回棺中,步一乔再次确认目标时间后,以极其安详的姿态闭目。
“就来这么一回,差点把命搭进去。”她心有余悸地嘟囔,“什么永别……我们压根就不算认识好吧?”
此前不认识,往后也不相识。就当作一场……地牢做的梦吧。
*
2025年,A大历史系。
连续四堂课后,步一乔整个人跟抽干了似的趴在教室桌子上。想到还有一堆要补的课业,头痛欲裂。
“没人说穿越的时候,现实时间在照常前进啊……”
穿越过去一天,换算成现实是一个小时。幸亏不是一比一,缺席一周,后果不敢想。
唉声叹气时,头顶飘来一片阴影,一本书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头顶,敲醒昏昏欲睡的灵魂。
步一乔捂着脑袋抬起头,草字都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步一乔,你还挺有能耐,到底是去救人还是害人啊?”
是历史学综合科的教授,具体姓什么……步一乔至今未知,只一口一个教授。
“我干啥了吗?我可是冒着大火把人救出来的旷世英雄!孙家十八代都得感谢我。”
“感谢?没把你找出来乱棍打死够不错了。”
“什么意思?”步一乔感觉教授话里有话。
教授把历史书甩在步一乔面前,她诧异地拿起,定睛阅读教授折起的一页。
“建安五年,孙氏家宅中闯入一不明身份之人,以妖言蛊惑人心,幸而孙策未信,将其关入地牢。却不料贼人身手了得,逃出后放火焚烧宅院,且以绳索将孙策困于火海,不幸身亡,时年二十六。”
顿时,步一乔神色惊恐,脸色煞白。
“孙策……死了?我杀的??”
4. 隔岸
东汉末年,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天下三分。
建安五年,孙策为其所诛的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所伤,不治身亡,年仅二十六。临终前,命其弟孙权接替其位。
黄初二年,孙权被册封为吴王。八年后称帝,追谥孙策为“长沙桓王”。
*
2025年,A大历史系,穿越前一日。
教授在台上讲得热火朝天,步一乔在底下越听越火大。
“凭什么!凭什么我家伯符只是个长沙桓王!可恶的孙权!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跟你没完!”
邻桌兼室友霖霖偏过头来,戏谑道:“你怎么跟他没完?穿越去三国揍他揍一顿?”
“今晚回去打人机1v1,专打孙权!”
“游戏啊……”
下课路过教师办公室,步一乔一听声音立刻拉着霖霖赶过去,果然,教授又在办公室跟别的老师辩论起来。
入学至今,步一乔不知道自己历史学综合课教授的名字。
“那个陵墓是有点东西,但不至于穿越都搞出来吧。”张教授笑道。
教授淡定反驳:“实践出真理,张教授要试试吗?”
张教授笑着摆手,端起保温杯准备离开,又加了句:“要我躺进一副将近两千年的棺材,想想都可怕。”
教授顺着张教授离开的背影,正好看到躲在办公室门口鬼鬼祟祟的步一乔。
“步一乔。”
“在!”
“偷听什么?”
“看教授今日的战绩如何。没想到教授赢了,难得。”
教授无奈摆摆头,步一乔丢下霖霖跨步进入办公室走到教授身边。
“教授,你说的,真的可以穿越吗?”
步一乔难得罕见的对某样东西感兴趣。
“你想穿越?”
“嗯!”
教授见她回答地不假思索,轻笑出声:“时间线都背不清,你去了能干嘛?”
步一乔撇嘴说:“救孙策,揍孙权。”
*
江东孙宅旧址纪念馆。
今日闭馆,教授轻车熟路地带着步一乔走向后院,走到一处被玻璃门封禁的地门前。
“这是……”步一乔低声问。
“地牢。”
说完,教授从口袋里摸出玻璃门的钥匙,径直推开门走进去。
步一乔环顾四周,生怕被发现,拉上运动服的拉链,攥紧背包肩带,飞速跟上教授进入地牢。
地牢之中,不见天日。
教授拧亮手电,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石阶与狭窄的通道。不同于常见的古代暗道石壁,这里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颜色。
步一乔凑近细看。
“深褐色的?”
教授说:“是血。孙策一统江东时,抓了很多不听劝的氏族。全部关押在这,一一问斩。”
步一乔下意识后退两步,手臂泛起细密的疙瘩。
“我们……真的要从这儿走吗?”
“你不是要改写历史吗?穿越回东汉,见到孙策,亲口告诉他。”
教授望着幽深晦暗的地牢入口,沉默半晌。
“如果孙策不死,或许天下不会三分,曹操不会夺取天下,孙吴或将一统华夏……”
步一乔原本想问的是教授为何直到此处可以穿越,却在听完他的话后,将原本的疑惑抛掷一旁,歪歪头问道:“教授好像很敬重伯符?”
“我一生都敬重他,追随他。”教授眉宇间凝着郑重。
步一乔不禁轻笑:“我是梦女,教授就是梦男了呢。”
教授瞥她一眼:“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
穿过狭长的通道,应该是走到了尽头。稍显空旷的空间内,突兀地摆了一方棺椁。
步一乔惊呼:“棺材?!孙家这么周到,连葬具都为囚犯备好了?”
椁盖早已不翼而飞,连内部的棺盖也被掀开,斜倒在一旁。棺内空空如也,并无尸骸。
“尸体不见了!?”步一乔失声惊呼。
教授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说:“有棺,就非得有尸么?这里就是通道。躺进去,亲手合上棺盖,在黑暗中默念三遍你想去的年代。”
“就这样……能穿越?”
步一乔怔怔地望向棺木,迟来的恐惧如潮水般漫上四肢。
教授察觉她微微发抖,握住她的手臂将人往后带,柔声道:“回去吧。”
他刚走出两步,却发现拉着的人没有动,僵在原地。
步一乔的眼睛仍旧盯着棺椁,看不出心思。
良久,她轻轻启齿:“我想试试。”
“想好了?”
步一乔抿唇点头,换上背包里事先准备好的汉服,侧过脸来看他:“那教授我走了,学校见。”
“步一乔。”
“嗯?”
闻声,她回过头,望见逆光而站的教授。
“改写历史要背负的是千古之名,罪名还是功名,皆在你的一举一动。”
步一乔却摇头说:“不是我要出人头地,而是孙策。我会见证他一统江东,登上吴王,坐上本属于他的位置。”
教授眉头蓦地一紧,问道:“孙策建业,孙权称帝。事有因果,你怎么确定孙策不死,江东必然战胜曹魏?”
步一乔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回应:“因为比起孙权,孙策才是该站上帝王之位的人。”
*
六个小时后,棺椁内传来响动。
算准时间等在外的教授立刻上前,看着棺盖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条缝。一只沾满黑灰的手颤抖着伸出来,扒住了边缘。紧接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
教授整个人怔在原地。
一张完全被熏黑的脸,头发凌乱,空气中随之弥漫开一股清晰可辨的、刺鼻的烟熏火燎之气。
“步一乔你……”教授叹口气没再说。
人影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从棺内爬出,身体摇晃不定。她的脚刚触及冰冷的地面,试图迈出一步,膝盖却猛地一软,整个人朝前瘫软下去。
教授一个箭步上前,手臂稳稳地揽住她下坠的身体。他低下头,怀中的步一乔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她低声喃喃:“我告诉他了……他没死……我救下了他……”
教授不语,清楚历史改成何样,步一乔此番举动,终究功亏一篑。
“救人不成,差点把自己送走。步一乔,我到底该夸你聪明,还是说你不动脑子啊?”
*
孙策没能逃过一劫。想不到自己与他说的话,成了江东小霸王此生最后一番对话。
孙权匆忙继承祖业,后续故事与原版历史无二。步一乔光荣地以“贼人”身份,登上了历史教科书。
“怎么办!我再回去一趟?可孙策……”
会宰了自己吧!
教室内,教授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下,抽走几乎要被她抓烂的历史书。
“你可以穿越到更早的时间点。在那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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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线里,没有人会记得你之前的出现。”
步一乔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真的吗!没人记得我?”
教授点头。
步一乔现在满心只想着赶紧回到地牢,脑子里盘算好一切。
“冒死我也必须再试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伯符他……”声音戛然而止。
步一乔清楚自己的实力,清楚改变历史意味着什么,清楚再去一趟代表了什么。
可孙策的命运是不公的,几千年历史中的意难平。若有机会,她为何不拼一把?
教授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叹了口气,像是妥协。
“但你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遇到什么,都要保持清醒。发挥你的长处,化危为安。”
感觉教授话中有话。好想他猜到步一乔会在穿越后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提前打好预防针似的。
“还有,”教授又补充道,“那是封建时期,是把道德伦理、贞洁操守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时代,不要闹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步一乔重重点头:“放心吧教授,我可是最讨厌三妻四妾的认了,干不出那种事。那么教授,这次我该回到什么时候最合适?”
教授没有直接回答。他缓缓站起身,走向窗台边,望着明媚的正午阳光。
“或许,你该回到一切开始之前。”他顿了顿,“回到孙坚还活着的时候。”
孙坚?改写历史从父辈开始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孙坚没有死在岘山那场伏击里,孙策的命运,乃至整个江东的命运,会不会从一开始,就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步一乔若有所思,“教授是说,伯符一生若不是追随父业,恐怕会成另一种结局?”
“不错。”教授走到她跟前,“我问你,华雄是谁斩杀的?”
步一乔眨眨眼,心想怎么这个节骨眼考察学识?不过还是在脑中翻阅自己的知识存储。
“啊!是孙坚!华雄是被孙坚击败斩杀的!”
教授点头道:“如果孙坚没有过早阵亡,天下的格局将会大有不同。”
“从孙坚开始改写历史……吗?”
一把钥匙被放置在步一乔眼前,是开孙氏旧址地牢玻璃门的钥匙。还有一个袋子,正好合身、完美复原东汉女子服饰的汉服。
“你的最终目的,是让孙策登临帝位。那么试想,若孙坚不死,由他亲手奠定这江东不世之基业,你认为,谁会是这基业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是长子。
是孙策。
步一乔如拨云见日,所有思绪豁然贯通!
她一把抓过钥匙,另一手飞快地捞起背包,匆忙甩下一句“谢谢教授”,便冲了出去。
*
换上衣服,步一乔再次躺在冰冷的棺材内。她深吸一口地牢中陈腐的空气,将沉重的棺盖缓缓拉合。
黑暗如浓墨般倾覆而下,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死寂之中,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她闭上眼,集中全部意念,在心中默念那个承载着所有希望与未知风险的时间锚点——
“孙坚未死之时……是……是……”
是多久来着?
“孙坚死的时候孙策十七,孙权十岁……啊啊啊!想不起来了!”
一咬牙,步一乔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做了选择。
“200年!我要见活的孙坚!”
5. 暮春
然而,公元200年,注定见不到活着的孙坚。倒是能去他墓前的灵台看一看。
眼前日光明媚,恰是春和景明。
步一乔环顾四周,那日被大火焚烧的屋舍完好无损,整座府邸安静祥和。
时间确实回溯了,可周遭的一切,竟与上次光临如此相似。
“先找个人问问吧。”
语声落,头顶忽然传来瓦片声响。步一乔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在房顶上来回跳跃,玩得不亦乐乎。
她正要开口劝阻,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
小姑娘被松动的瓦片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眼看就要从檐顶跌落。
在一片惊呼声中,步一乔箭步冲上前,伸手欲接。可她这细胳膊细腿,哪里接得住一个八岁的孩子?最后反倒成了人肉垫子。
好在结果不算太糟,少女安然无恙。
“老娘的腰啊……不会断了吧?!”
吃痛的抱怨吓到了怀中的少女。对方迅速从她臂弯里挣脱,怯生生躲到了一名刚刚赶来的男子身后。
男子仪容俊朗,举止彬彬有礼,当即向她拱手致谢:
“多谢姑娘搭救!尚香自小顽皮,就爱上房揭瓦。今日幸好有姑娘挺身相救,才没酿成大错。”
步一乔揉着腰,摆手起身道:“没事没逝,还没死。”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步一乔诧异地看向一旁的男子,与那日孙策一模一样的男子。
“你刚才说谁?那姑娘是……”
“舍妹尚香,年纪尚小,但自幼好武,弓马娴熟,不让我孙家男儿。方才,没压坏姑娘身子吧?。”
“妹妹?你是……孙策?刚才的小姑娘是……孙尚香?!”
步一乔有些不确定。十七岁的孙策为何跟二十六的孙策一模一样?古人不是老得快吗?
男子拱手道:“正是。”
根据历史和《三国演义》的说法,孙策比后来的孙夫人大十八岁。如果现在孙尚香八岁,孙策就是二十六岁。
虽然这段历史并不可靠,因为彼时孙坚已经去世三年。除非孙尚香跟两兄弟,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不过步一乔更愿意相信是野史胡诌,信吴夫人与孙将军情比金坚,不曾改嫁,还将人养在孙家。
二十六……岁?!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重伤,终年二十六岁。
步一乔吓得一把抓住孙策的手,忙问:“现在是建安五年,几月?”
“三月下旬。”孙策下意识地回答,目光中满是困惑与担忧,“姑娘怎么了?”
“三月下旬?!”
怎么重来一次,才提早了一个月?!
心底谩骂着棺材不靠谱,一面没注意到孙策看自己的表情愈发奇怪。
对上目光时,步一乔吓得以为孙策又要把自己抓起来,立马后退拉开距离。
“我是好人!你不可以抓我!”
孙策怔愣一瞬,噗嗤笑出声来。
“你救了舍妹,我怎会抓你?不过我从未在府中见过姑娘呢?”
“我只是路过,见小姑娘爬上房顶,一时心急……”
她悄悄抬眸,看见孙策眼中并无怀疑,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涌现。
“将军可以收留我吗?其实……我是个孤儿。”
*
“眼下,曹操正与袁绍在官渡对峙,我欲暗中偷袭许都。”
室内,孙策正与周瑜等人推演局势,阳光映得他眉宇间锋芒毕露。
周瑜微微蹙眉:“伯符此举虽好,但是否过于冒险?许都虽城池坚固,但曹操主力尽在北面。若一击不中,恐遭反噬。”
“公瑾多虑了。”孙策朗声一笑,“我江东儿郎,何曾惧过坚城高墙?曹军势力日益强大,若不挫其锐气,后患无穷。”
周瑜沉思片刻,点头道:“此番若成,如此一来……”
……
步一乔隐在廊下阴影中,将室内对话听得真切。
脑袋里充斥着各种混乱的信息,但又想不透彻。
索性什么都别想,陪着孙策,守着孙策,多一双眼睛盯着,比什么都强。
议事结束,孙策心情畅快地推门而出,扬言要去山野狩猎散心。步一乔立刻从梁柱后闪出,径直拦在他面前。
“将军不可以出门!”
孙策脚步一顿,挑眉看来,身后周瑜等人也停下脚步,投来疑惑的目光。
“这位姑娘是?”周瑜询问。
“借住家中的步姑娘。”
说罢,孙策挥手示意众人离去,廊下只余两人。
“姑娘有何要事?”
“至少别单独出门,会很危险的。”步一乔道。
孙策轻笑一声道:“我乃江东小霸王,何人能与我构成危险?”
果然于他而言,世间任何都构不成威胁。
步一乔只得拿出诚恳的态度,软言劝说:“诸事难料,还请将军听我一句劝。拜托了……”
不得不说,步一乔倒挺适合做戏子,软糯糯的台词把孙策勾得,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他目光微动,忽然偏过脸去,声音不自觉放轻道:“那姑娘……可愿与我一道?”
“啊?”
孙策转回视线,目光落进她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里,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既然危险,那你在我身侧同行,多一双眼睛盯梢,岂不周全?”
“可将军不是素来独行惯了吗?”
话刚脱口而出,生怕他反悔,步一乔连忙改口。
“我去!我和将军一道!”
*
步一乔不会骑马,孙策命人备了马车。
车辆行至城外山野乡村,沿途百姓认出,纷纷涌上前来想要一睹将军风采。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步一乔见人群中三个神色异常的男子,不自觉抬手护住孙策。
“都是前来问候的百姓,不必担心。”
“多个心眼嘛。”
马车行至山脚,二人沿着石阶而上。途经一座石砌山神龛时,孙策蹲下身,将随身带来的酒倒入石盘。
“将军不是不信鬼神吗?”步一乔问。
孙策动作微顿,问道:“姑娘怎知?”
“呃……听您家中侍从说的。”
孙策看着神龛里的清酒,恰好,头顶飘落一片白色的花瓣落入其中。
“家父身亡于岘山,每次进山,我都会给山神带些酒来,以此祭奠父亲。”
她沉下眸子,“孙坚将军……是个伟大的人。结局不该如此。”
步一乔看向孙策。
察觉到目光,孙策也抬眸与之四目相对。
“将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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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万不可轻敌冒进。危险无处不在,比如现在……”
她骤然逼近,纤细的手指扼住孙策的喉咙,眉宇间却无杀气。
“你不知我姓名,不知我来历,却留我于府上,还与我独自出门。就不怕我居心不轨,要了你的命吗?”
目光相接,孙策异常冷静。
眼前姑娘清澈的眸子里面盛着的不是杀意,而是一种……仿佛隔世重逢般的忧虑。
这个姑娘……他是否曾经见过的?
从来不信鬼神的孙策,平生第一次想到了前世。
他突然轻笑出声,宽厚的掌心覆上步一乔的手背,温度透过肌肤传来。
“你冒死救下舍妹,好言相劝,我为何要疑你?”
似是安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不过你说得对,我日后定当小心,不会莽撞行事。”
温热的触感让步一乔眼眶发酸。她慌忙转身,悄悄拭去眼角湿润。
孙策绕到她面前,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额发:“哭什么?”
“感动……”
步一乔勉强扬起笑容,忽然张开双臂。
“想确认将军不是我的梦。”
孙策微微一怔,耳根泛起浅浅红晕,依言张开双臂将步一乔轻轻拥入怀中。
“好。”
*
山腰平野,繁花如海。两人并肩坐在一方巨石上,微风拂过,扬起发丝,纠缠在一起。
“所以,姑娘所说的危险是什么?”孙策开口,目光仍望着远处的山峦。
步一乔低声应道:“是许贡的门客。将军虽杀了许贡,但他的小儿子与门客逃亡,且藏匿于江边。须得时刻提防他们暗中发难,伺机报复。”
一声轻笑。
“姑娘与公瑾还颇有几分相似。不瞒姑娘,前几日,公瑾恰好与我说过同样的话。”
孙策转头看她,目光深邃。
“自与姑娘相识我便好奇,姑娘为何知晓那么多?”
“这……我说我是天上掉下来的,你信吗?”
“我从不信鬼神。”
步一乔小声嘀咕:“是吧,江东小霸王不信邪,我根本想不出理由糊弄过去……”
既然鬼神预言之说无法取信于孙策,那除了守在他身边,似乎也别无他法。替他警惕暗处的敌人,替他打理琐碎的日常。哪怕端茶送水,照料起居,她也心甘情愿!
思及于此,步一乔拍拍孙策的肩膀,又拍拍自己平坦的胸膛。
“将军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孙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愈发盯得厉害。
步一乔诧异地歪了歪头,微微睁大眼睛,发出疑惑的声音。
“你……我还不知姑娘姓名?”
“我叫步一乔!”
“一乔?怎么写的?”
“一二三四的一。”
“竟然取了跟城北村口的桥一模一样的名字。”
“可、可是字不同啊!”
“不行,日后若是禀报军情,混淆了怎么办?”
孙策沉吟片刻,灵机一动。
“既是一乔,想你定是家中长女。不如往后,我便叫你大乔吧。”
步一乔傻愣了半晌,才缓缓发出一声疑惑:“欸?”
如果自己成了大乔,那往后真的大乔出现该怎么办?!
6. 聘书
偶有恋爱脑失智的步一乔看着眼前的江东霸主,脑袋空空。
孙策见步一乔呆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轻刮她的鼻尖。单纯出于对萌物的逗弄,别无二想。
“怎么?不喜欢?”
步一乔望着他含笑的眼眸,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声高兴的轻叹。
“喜欢……只要是将军取的,我都喜欢!”
大乔就大乔吧。等真的大乔出现再把名字还给人家就是。
孙策身子朝后,双手撑在身侧,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突然发出一声轻叹。
“不知为何,初见你那日,竟莫名有种,与你曾出生入死的震撼。”
步一乔倏地偏过头去观察孙策的神情。
没有隐情的脸,只有对恍惚情感的感慨。
是啊,人怎么会记得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呢。
*
史书明载,大小二乔分别嫁与孙策、周瑜后,不过半年,孙策突遭不测,溘然长逝。
屈指算来,时间恰好吻合。
孙宅,望着满庭春花,步一乔呆坐在石阶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般想不起,步一乔会自动将问题归在时间上。一定又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女人在历史上的位置不足轻重。即便留有姓名家世,与之相关的详述却也寥寥数语。
孙策离去之后,大乔究竟去了何处?数月相守她是如何度过的?为何没留下子嗣?无人知晓,亦无人记下。
但无论如何,步一乔此行的目的唯有一个:护孙策周全。
头脑风暴时,步一乔行至孙策门前,抬手犹豫片刻,敲响门扉。
“孙策将军!您在屋里吗?”
“大乔?”
心情不错的声音从内传来,随后门被拉开,穿着一身宽松常服的孙策出现在她眼前,褪去了几分平日的锐气,眉眼显得温和许多。
两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温柔缱绻。却也相敬如宾,不忘行礼。
“也不必次次唤我全名和将军,叫我伯符吧。”
“可是,我喜欢叫你孙策。”
“那便依你。”
“好!伯符。”
“不是喜欢孙策吗?”他倚在门边笑问,眼中笑意更甚。
“嗯!喜欢!做梦都喜欢。”步一乔一本正经道。
孙策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压不住上扬的弧度,笑出声来:“你说的是名字,还是人啊?”
“都喜欢。”她答得毫不犹豫,目光清亮地望着他。
随即神色重新变得郑重道:“我今日来,是与将军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孙策轻轻嗯了一声。
“关于北上突袭许都,迎奉汉献帝之事,将军筹备得如何?”
孙策眼中掠过讶异,暂且不究步一乔如何知晓此事,答道:“诸事已备。”
“后果呢?成与败,将军有想过结果吗?”
“成,曹操败。败,不存在。”
“将军为何总是如此自信……”步一乔扶额轻声叹道,“居安思危,将军忘了那日答应我的话了吗?”
“我没忘。既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如此断言。”
“不行!现在想!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她执拗地望定他,气鼓鼓的样子,可爱极了。
孙策凝视她片刻,终是妥协地一笑:“好。不过……”
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已轻轻点上她的眉心。那是一种属于武将的、收束了力道却依旧清晰的粗粝触感,耐心地揉开她紧蹙的眉头。
“我会认真思量,再慢慢说与你听。若此刻仓促应答,只怕转眼即忘,又如何能刻骨铭心?”
步一乔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是她心急了。
“明日我与公瑾等人打算出门狩猎。”
“嗯!预祝将军满载而归。”
孙策喜狩猎,步一乔深知这一点,有周瑜伴身,便不去幻想孙策会带上自己此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想与我一道吗?”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若是有事,便下次再一道。突然邀请,却是仓促了些。何况一堆汉子,你一姑娘家会不自在吧?”
步一乔浑然不觉,激动得语无伦次:“去去去去!我去我去!”
喜悦冲散迟疑,她望着他含笑的眼睛,无脑的感慨脱口而出:“这要是放在两千年后,我们俩都该结婚了。”
轻飘飘的话落在他耳边,让孙策的心口无端一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错了意,故作寻常地低声问:“……什么?”
步一乔霎时脸红,慌忙摆手摇头道:“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从见着这姑娘起,孙策便对她的行为举止颇为好奇。不如闺阁女子拘礼,但也不同山野姑娘撒野。常常做些令人无法理解,但又忍不住模仿的动作。
孙策朗然一笑,学着她的样子举起手掌。步一乔想都未想,抬手便与他击掌。
尽管不解这突兀的动作有何深意,但见她笑得那般明亮,孙策便也不深究,与她一同笑开在融融春色。
“还没问过大乔是何方之人?今年几何?”
步一乔笑着打趣道:“将军是打算三书六礼,娶我过门吗?”
“可以吗?”
荼蘼花香伴风而来,愈发浓稠,缠绕在呼吸之间,让步一乔有一瞬的恍惚。他的询问格外轻柔,和以往不同,带着几分羞涩以及恳切。
“将军莫不是说笑?”
步一乔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可孙策的目光却未移开,那双总是盛着朗朗骄阳的眼眸,此刻沉静下来,映着她的无措。
他……是认真的。
步一乔慌了神,身体燥热,口干舌燥接连吞咽。
春风拂过,扬起她鬓边碎发,吹不散人间四月的燥热。
她深呼吸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唇边重新漾开一点笑意,却比先前郑重了许多。
“若将军是认真的,那便不该先问籍贯年岁。”
“哦?”孙策眉梢微动,“那该先问什么?”
“该先问……问我是否心悦于你,是否甘愿嫁给你。”
这一次,轮到孙策微微一怔,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好!那我现在便问!大乔,你——”
他话未说完,远处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兵士高呼着“主公”打断了他的话。
孙策眉头一皱,如常锐利的神色又回到了他脸上。
步一乔看着他的侧影,心下悄然一松,却又隐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怅然。
是……说不出愿意的愧疚吗?
她确实喜欢了一年臆想中的孙策,真实的他也依旧迷人,独独少了梦中初见的悸动,少了本能的冲动。
*
苏州慢,漫漫遥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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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夫人种的花开得格外好,府邸四处能闻到花香。
孙策午后出门办事,府中一时安静得只剩风声。步一乔独自坐在房门前的石阶上,嘴里叼着根毛茸茸的草,哼着无人听过的调子。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回头,竟见孙权站在那里,似是惊讶迟疑了一瞬,而后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二公子寻我有事儿?”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的空气,泛着一片微妙的离奇。
步一乔不解地歪了歪头,孙权却当她不存在似的,紧盯着不远处的花圃。
良久无声。
步一乔悄悄侧目瞥向这位未来的东吴之主。
此番重回建安五年,似乎还是第一次与孙权单独照面。于他而言,她不过是借住府中的外来女子,这般靠近……
罢了。十九岁正是青春期,估计是自己身上非凡的磁性荷尔蒙吸引了他吧。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身旁的少年忽然开口:“你喜欢兄长?”
孙权的话没什么情绪,步一乔一怔,随即坦然点头:“对啊。”
“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步一乔歪头思索片刻。
“一见钟情吧。自书上认识他后,便幻想出他的模样,然后每晚——咳咳,总之就是喜欢了。”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孙权当即追问:“你喜欢兄长什么?”
“哪儿都喜欢。霸气威武,勇往直前!该杀杀,该夸夸,决不拖泥带水!”
望着眼前人深情款款的模样,少年沉默片刻,忽然转开脸不再看她,目光沉静。
“若是我也变成兄长那般性子,你会心悦于我吗?”
“啊?”
步一乔彻底愣住。这话听着……怎么像某种含蓄的告白?
她按下心头的诧异,决定暂且装作不知,顺着他的话答道:“不会。”
“为何?”孙权望着远处一树繁花,语气平静,眼底却藏不住怒意。
步一乔纳闷。
这孩子今日怎么了?刨根问底地,莫非方才一眼,就喜欢上自己了??自己的人格魅力什么时候上升到这般境界了?
“不为何。你是孙权,他是孙策,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能混为一谈?”
想象孙权学着孙策那般豪迈不羁的模样,步一乔不禁在心底摇头。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魁梧武将,一个是沉谋重断的稳重之主,根本无从比较。
孙权仍不肯罢休,继续追问:“可你不是说,心悦兄长的性子吗?”
“照你这么说,莫非世上所有勇猛的武将,我都该喜欢不成?”
孙权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春风拂过,掀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他忽然转回头,目光直直撞进步一乔眼中,低声道:
“那,你会亲吻兄长么?”
“啊?”
“回答我。”
“……不会。”
孙权眉角跳了一下,似是想起些不太好的回忆,低声嘟囔:“强吻人,逼人做男欢女爱之事,还装作忘记……分明风流成性,过分……”
“强吻人?我什么时候——”
步一乔倏然睁大眼睛,猫尾草自唇边落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按照正常时间线,该是初次见面的少年。
“现在的时间点是上一次之前……你怎么会记得?而且……我什么时候跟你那啥了??”
7. 荒唐
空气中蓦地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寂静,孙权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时间之前’?此话是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啊!”步一乔一下抓住孙权的手臂,“那你说,我何时吻的你?何时与你……沉云覆雨?”
孙权看着她模仿得难辨真假的茫然模样,一时气结,郁闷地拨开她的手。
“想不到你是如此轻浮之人。”他偏过头去,“那日明明是你……”
孙权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失言般猛地抿紧了唇。步一乔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中的疑云越发浓重。
“难道说,你记得之前——”
“仲谋!”
远处突然传来清朗的呼声,循声望去,一位白衣男子昂首挺胸迈步而来。衣袂随风轻扬,端的是风华无双。
是周瑜。
孙权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沉稳模样,起身拱手行礼。
“公瑾兄。”
周瑜步履从容而至,目光掠过孙权身侧的步一乔时微微一顿,观其面相,隐约察觉到什么。
“府外有位吕姓之人寻你,快去罢。”
孙权侧首瞥了眼垂眸不语的步一乔,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步一乔正欲悄然后退,却被周瑜展臂拦下。
“周公子找我有事?”
周瑜昂首望天,明媚晴朗,万里无云。
“今日闲来无事,想来从未与姑娘闲话摆谈,敢问姑娘此刻得空否?”
春风掠过庭前新柳,周瑜的姿态看似闲适,那双明澈的眼眸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让步一乔无端生出几分被看透的忐忑。
不过,连躺死人棺材都不怕的步一乔,敢说这世上暂且找不出她真正畏惧之事。
她唇角微扬,迎上周瑜的目光。
“乐意之至。周公子是想与我把酒言欢,还是斟茶手谈?”
周瑜一愣,颇为有趣似的看了她一眼,笑得张扬。
“步姑娘果真好大的能耐,难怪能叫伯符与仲谋二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步一乔眯眼笑道:“周公子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与孙权并无男女之情。且我一心只心悦于伯符,绝无二心。”
“是吗?若真是如此,倒是我唐突了。错把某人的一厢情愿,当成了两情相悦。”
周瑜举止优雅地拱手致歉。
“给姑娘赔不是。”
说罢,他直起了身,看着廊外蝴蝶蹁跹于其间的花丛。
“伯符与我情同手足,生死与共。战场上他为王,众将自然听他号令。可出了战场,他也不过是个时常犯糊涂的寻常男子。”
周瑜忽然蹙紧眉头,端详步一乔片刻,神色渐凝。
“我观察步姑娘半月,尚未察觉不妥。然,我并非厌你。但伯符是江东之本,任何不明底细的变数,我都必须排除。你的出现太过蹊跷,对伯符与仲谋的影响都太大。若你真心为江东,为伯符,便请坦诚相待。若你怀有异心……即便伯符怪罪于我,我周瑜,也愿担此罪名,以除后患。”
春风倏然静止,气氛焦灼。
步一乔并未退缩,反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向前半步。唇角略带戏谑的笑意悄然隐去,眼底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郑重。
“世人皆道周郎慧眼如炬,算无遗策。公子既观察我半月都未看出不妥,却仍出言警示,而非直接动手……莫非,并非真心疑我,而是另有用意?”
她再次逼近,气势不输。
“我的存在,会误了您的事儿?”
周瑜闻言侧过脸,避开她过于锐利的注视,唇角扯出惯常的嘲弄:“若你都能耽误得起的事,我周瑜还不屑去做。”
步一乔没忍住轻笑出声,收起锋利,温柔相待。
“我知道周公子是替伯符考虑,放心吧,我也是。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保全伯符,见证他登上吴王之位。”
“吴王?莫非步姑娘你,果真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周瑜的话。
“公瑾!原来你在此处!”
孙策洪亮的声音打破了微妙的对峙。他大步走来,神情飞扬洒脱,目光掠过周瑜,立刻黏在步一乔身上,笑容愈发灿烂。
“大乔也在?正好!我刚得了一匹凉州宝马,烈性得很,走,一同去瞧瞧!”
他自然而然地站到步一乔身侧,牵住她的手,高大的身形在无形中形成一种回护的姿态。
周瑜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唇角噙起温雅如常的笑意,仿佛方才暗藏机锋、甚至隐含杀意的对话从未发生。
“既是伯符所得良驹,自当一观。”
步一乔也顺势颔首,却在孙策转身引路的刹那,飞快地瞥了周瑜一眼。
周瑜正垂眸整理着袖口,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眸,回以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目光。
*
走出府门,静候在外的孙权闻声回望来,第一眼便落在两个大男人身后娇小的身影,落在兄长与她交握的手上。眸中闪过不悦,又迅速归于平静。
步一乔接连被三道风格迥异的视线笼罩,顿感无所适从,巴不得找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
不得不说,周瑜就是聪明。立马察觉步一乔的心思,主动开口道:“步姑娘今日想必也无要事,不如与我们同去城外军营一观,如何?”
“啊?不合适吧……”步一乔下意识地婉拒。
心想:这去的是军营吗?分明是地狱啊!连续跟两个大男人对峙已经够累了,能不能放她回去睡觉啊!
身旁的孙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温暖的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别至而后,道:“无妨。今日无战事,恰好城外野花遍地,我领你去看看。”
步一乔抬头对上他那双映着日光的明眸,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得轻轻点头。
“……好。”
*
车内,侍从继续煮茶热酒,一切如常。
孙策与周瑜相对而坐,谈论着军务琐事,偶尔与孙权交谈几句。步一乔坐在孙策身侧,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孙权坐在她斜对面,大多时间沉默着,目光时而落在交谈的兄长与周瑜身上,时而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侧脸,对上视线后又很快移开。
狭小的空间内,四种心思,暗流般无声涌动。
马车停靠在军营帐外,来人禀报说有贵客相见。步一乔当即抓住机会,找了借口说去野花谷内休息,待会儿去那儿寻她便好。
孙策不太放心,说什么也得找人跟着。
“这里是将军的地盘,怎会有人敢造次?我只是偷个懒,找个清静地方打个盹儿,绝不会走远。”
孙策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终是妥协。他旁若无人地牵起步一乔的手,在周围一众将领兵士的目光注视下,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攥入自己温热的掌心。
“等我一会儿,速速就来。”
“好。”
一旁的周瑜还不忘打趣:“真是羡煞旁人啊,要不我等先行告退,留给二人些时间独处?”
孙策同他一起大笑,众人皆笑,独一人不笑,眼睛死死盯着步一乔羞怯的脸。
*
山花烂漫,柔软的铺就一地,步一乔舒展四肢躺在花丛中,望着天边流云舒卷,心神渐宁。
不多时,听见脚踩过的窸窣声,步一乔废力仰头,只看到一双脚。不过是与孙策相同的款式,立马放下心来,闭上双眼。
“这里躺着好舒服,伯符也来试试?”
身侧的花草被压弯,来人依言躺下身,与她隔着一肩的距离,安静地感受落日下的清风拂面。
“人生苦短,能得几回惬意?是吧伯符?”
无人回应。
步一乔以为是人没听清又唤了一遍“伯符”。
“我不是兄长。”
冰冷的声音吓得步一乔周身一僵,猛地睁眼转过头。
孙权静静躺在身旁,眸光幽深地望向天。晚霞为他惯常沉静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竟有几分阳春白雪的清恬……
等等!这可是孙权!不是孙策!清醒一点!
步一乔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孙权拉住手腕制止。
“这般好的景致,急着走什么?”
他随手折下一根草叼在嘴边把玩,姿态是从未有过的闲适洒脱。双手压在脑后,翘着腿,随着哼唱的小曲晃动。
“人生苦短……是啊,这般好光景,合该好好享受!”
这话语,这神情,都让步一乔感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孙权见她愣神,嘴角笑意更深,忽然凑近几分。步一乔下意识后仰躲闪,又被孙权抓住手臂止住。
如此近距离,步一乔甚至能嗅到孙权口中丁香水的气息,以及沐浴时留下的淡淡药草味儿。
好像……挺好闻?
步一乔脑袋忽地炸开。她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想法!快停下!
孙权瞧她脸红得厉害,笑着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下她泛红的鼻头。
“怎么脸红成这般?”
步一乔下意识偏开头,“你怎么变得……怪怪的?”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啊?”
午后在廊庑下的谈话忽地闯入脑海,步一乔眉头凸凸蹙了蹙。
“所以你是因为我说喜欢伯符……就变成这样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喜欢自己呢。青春期的孩子就是麻烦。
步一乔赶忙拨开孙权的手,往一旁挪了挪,道:“别别别,你还是原本的样子好。”
“好又如何,谁叫你喜欢的是兄长……”孙权小声喃喃。
“嗯?我没听清。”
“没什么,告辞。”
“……哦。”
孙权手掌撑住膝盖正要起身,却忽地抬眸,再度看向步一乔。眸光一沉,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步一乔尚未反应过来,一道阴影便覆了下来。
温热的吻又急又重撞上来。
夺走一吻,也夺走了步一乔的理智。慌乱与熟悉感,微妙地将初见时的强吻与眼下连接在一起。
她猛地将他推开,“孙权你疯了?!”
他并未退远,仍维持着俯身的姿,气势不减。
“当初是你先强吻我的。”
步一乔心跳如擂,忘了怎么说话。
孙权站起身,转身离去时捏碎手里藏起本想送给她的野花。
*
人已走远,步一乔仍怔怔坐在原地,唇间还残留着一触即离的温热。待理智回笼,她蓦地起身,朝着孙权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在一条小溪边,步一乔找到了那个稍稍弓起身子,坐在岩石上背对自己的少年。
“孙——”她正要怒骂,竟发现少年此刻肩头在微微颤抖。
他在哭?
步一乔挠了挠后颈,放轻脚步悄悄凑上前去。
“哭什么?”
孙权浑身一颤,挂着两行清泪慌乱转身,急忙用袖子抹了把脸。
“没哭……”
步一乔无奈,从怀中摸出一方绣帕递过去,“我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
“都说了没哭……”他低头盯着那素朴的帕子,“我只是……方才营中谈及岘山,突然想起父亲。”
孙权望着眼前的溪水,恍惚间又回到三年前,汝阳岘山那个阴冷的午后。
也是这样一条河边,他拨开芦苇,看见父亲浑身重伤湿透,静静躺在河滩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一切历历在目,从未真正远去。
“喂,孙权?”
步一乔的声音将孙权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她在他身边坐下,没有看他,只是学着他的样子,望着溪水发呆。
“我小时候,也走丢过。因为找不着回家的路,只记得奶奶坟墓的位置。我在那儿哭得撕心裂肺,生怕被山中的孤魂野鬼带走,这辈子都回不了家。”
孙权微微一怔,偏头看她。
步一乔笑了笑,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掷进水里。
“后来是我爸——我爹举着火把,沿着山里流淌的小溪,一遍一遍喊我的名字。找到我的时候,他哭得比我还难看。”
她没有安慰他,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父亲他……”孙权低声,眼眶又发酸,“生前最后一面,我们都没能见到。”
步一乔“嗯”了一声。
“如果那时我再强一点,再快一点赶到……或许……”
“是啊,孙坚将军不死,历史又是另一种结局。”步一乔无奈地笑了笑,想起自己本想回到孙坚在世之时,却因学识不精,又一次误了时机。
“这或许就是因果吧,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
她期望地改写孙策的命运,或许也是。
暮色渐沉,溪水声温柔如诉。少年沉默良久,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眼见气氛沉重,步一乔一巴掌拍在孙权背后,逗小孩儿似的揉他的头:“一直以为你是个薄情寡义、注定孤独一生的人,想不到还挺重感情的嘛。方才也是伤心了,来找我安慰你的吧?”
孙权略微愠怒,偏头躲开她的手,嘟囔:“到底是谁薄情薄义,把人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呢?老是这样嘀嘀咕咕的,能不能大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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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听他哼,步一乔也哼。方才那点温情,顷刻荡然无存。
静了片刻,孙权从怀中小心取出一朵花,是与之前丢弃那朵一同采的。
本想送给步一乔。
白色的小花,被他轻轻扔进溪水中,随波逐流。
步一乔望着孙权惆怅的侧影,心中因强吻而生的怒气,竟意外地消散了。堵名为“偏见”的墙,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也许史书所载的孙权,并非他的全部?
步一乔正被自己这离奇的念头惊住,孙权见她目光飘忽、神色恍惚,当她又在思念兄长,心头那股无名火窜起。
“连发呆都要想着兄长?”
步一乔被他这没来由的质问拉回神,挑眉反问:“我想自己的心上人,很意外吗?”
“那你与兄长也是初次见面,便唇齿相交,亲密至极吗?”
步一乔忽地语塞。
她与孙策……初见确实吻了,不过一半处在昏迷状态,是她趁人之危。
孙权见她无言以对,心火彻底燎原,当即跳下岩石,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步一乔轻啧一声,对着孙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属狗的吧你,咬完人就跑!”
可话一出口,唇上似乎残留的温热在此磨得人难受,步一乔赶紧用力擦了擦嘴,以为这样便能擦掉那点莫名奇妙的心慌。
然而,毫无用处。
孙策寻来,看弟弟气呼呼地从身边走过,身后跟来一脸无奈的步一乔。
“仲谋怎么了?”
“不知道,少年戾气重吧。”
孙策温柔浅笑,“许是方才提及岘山,仲谋又想父亲了吧。”
两人并肩沿溪而行,步一乔望着前方问:“孙坚将军离世时,孙权才九岁吧?”
“嗯,”孙策脸上也浮出些许惆怅,“父亲生前器重仲谋,说要见证他将来成就大业。”
步一乔轻轻应了声。
何止是孙坚没能见证,就连庇护他长大的孙策,也没能亲眼见到吴王登基。
*
入夜,步一乔正伏案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记录。
诡异的孙权,即将临来“死期”的孙策,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周瑜。
最令她不安的是,孙权为何总提起那个强吻?按常理,他根本不该记得。
人会记得未来才发生的事?怎么可能!
可若他记得那一吻,是否也意味着他知晓那场大火?可孙府宅院完好,哪有一丝被烈火焚过的痕迹?他竟没感知到有哪里不对?
孙策一如她想象中那般英雄盖世、光芒万丈。在他面前,步一乔总是下意识地端庄淑雅、充满仰慕。她不敢暴露自己现代散漫的灵魂,不敢说那些离经叛道的话。
“为何跟讨厌的孙权在一起,我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满嘴脏话、脾气暴躁?”
好神经的自己。不,肯定是孙仲谋讨人厌的原因!
“嫂嫂。”
廊下传来清脆的声音,步一乔抬头,正对上孙尚香笑盈盈的眼睛。
“尚香?话说你方才叫我什么?”
孙尚香蹦跳着走近,理所当然道:“反正姑娘迟早要嫁进我们家,提前叫声嫂嫂,习惯习惯。”
步一乔失笑,摇了摇头:“找我何事?”
“仲谋找你有事儿。”
“孙权?找我?”
步一乔微微一怔。这个时辰,莫非是有什么急事?可看孙尚香神情轻松,倒又不似紧要模样。
廊下两人牵手并行,步一乔正暗自嘀咕,却听孙尚香忽然偏头发问:“说来嫂嫂为何从不称呼仲谋为仲谋,一直以姓名相称?”
步一乔喉间一噎。总不能直言因为知晓日后孙权对孙策不公,自己始终心存芥蒂吧?
她略一沉吟,随口搪塞道:“因为‘仲谋’念着绕口,‘孙权’比较顺口。”
“原来如此。”孙尚香恍然点头,一副全然信了的模样。
待将孙尚香送回房休息后,步一乔才转身走向孙权的住处。
院内寂静,唯有他房中亮着一盏孤灯,昏黄黯淡。她轻叩房门,却无人应答。再叩,依旧一片沉寂。
见门扉虚掩,步一乔犹豫一瞬,终是推门而入。
“孙权?你找我有事?”
突然,房门紧闭,蜡烛熄灭。阴森森的空气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步一乔,此刻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生出一丝恐惧。
“孙权?是你吗?孙——”
话未说完,一双手自黑暗中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强硬地转过身。下一刻,带着灼热气息的吻重重压下,封缄了她所有惊呼。
湿热的舌尖擦着唇瓣探入,惊起颤栗,溢出呜咽。
步一乔徒劳地挣扎,双手却被他一只大手轻易钳制,牢牢固定在头顶。
“孙……权唔——”
胡乱无章法的吻,齿舌磕磕碰碰,步一乔本该恐惧的,但奇异的是,一种更强烈的、被冒犯的愤怒和一点即燃的战栗先一步涌上来。
又搞偷袭?!这孩子什么毛病!
心里又惊又气,步一乔却发现自己对这股属于孙权强硬情愫的气息并不陌生,甚至身体在最初的僵硬后,可耻地泛起一丝软意。
快推开他啊!不能再让他肆意妄为下去!自己心悦的是伯符!是他兄长,不是他孙仲谋!
内心疯狂叫嚣着,却毫无用处。
腰肢和双腿一软,步一乔险些没站稳。本能地差点伸长双臂挂上孙权的脖颈,忽地醒悟阻止了自己。
环上去,可就是默认了。
孙权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心下一恼,另一只手紧紧撑在她腰后,将她捞起,更彻底地压向自己,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让两人身体的摩擦变得更加清晰而磨人。
步一乔的双脚几乎快离地,想揪疼孙仲谋的,奈何变成力道太小,非但没带来半分威慑,隔着衣料摩擦皮肤的痒意,反倒让某人情|欲更盛。
“要……要站不稳……了……”
步一乔凌乱着呼吸诉苦,孙权稍稍退开寸许,暗沉的眼眸中翻涌着未退的激情。委屈、灼热、愤怒的声线贴着她的唇响起,低哑而偏执。
“为何是兄长?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寻你多年,换来的便是你心悦兄长,要做我嫂嫂?”
“是你先强吻我,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先说要我的……为何又口口不离兄长的姓名?”
“步一乔……一乔……是你对不起我。”
“直到天明之前,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8. 涟漪
“孙权你!”
他却恍若未闻,只低头将鼻尖深深埋入她的颈窝,如濒死之人,贪婪地吸入她的气息。
“等一下!”步一乔偏头躲闪,“你看清一点!我是谁!”
孙权的唇瓣几乎贴着她的肌肤低语,温度滚烫得可怕。
“我看得比谁都清楚。步一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他在说什么胡话呢!
步一乔用力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却如同蚍蜉撼树,撼不动一寸一分。
“我不过来江东一月不到,讲些什么胡言乱语!你起开!孙权!!”
“你叫我仲谋,快!像叫兄长那般,唤我仲谋!”
偏执的急切,滚烫的唇再次落下,沿着她的下颌线一路啃噬,蔓延至脆弱的锁骨,留下一圈清晰的齿印。
唇齿交缠间,他的手并未停歇。
略微粗糙的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从她交叠的衣领处探入,隔着最后一层单薄,在她腰侧敏感处狠狠掐了一把。
步一乔惊得倒吸了口气,衣带被轻易扯开,那只手便沿着她光滑的脊骨一路向上,摩挲过肩胛骨,侧颈……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强迫她承受这个更深、更窒息的吻。
“为何?你为何答应兄长?是我比不上兄长,还是你想做我嫂嫂?你说话啊!”
步一乔被牢牢禁锢在床榻木板与他滚烫的身体之间,动弹不得。
“你走开啊!你……好痛!孙权……求你,真的好痛……”
烈火燎过原野,从未接受过洗礼的枯草愈燃愈旺。生涩而急躁的探索非但未能安抚,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颤栗。
逐渐失焦的眼中,步一乔恍惚看见白色的什么被丢弃落地,杂乱地堆在两双鞋边。
孙权翻过身,取来什么东西。
“什呜——”
绣帕猝不及防地塞入口中,彻底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在昏暗的室内回荡。
“你答应唤我仲谋,答应今晚不会从我身边逃走,我就拔出来。”
他喘息着,跪立在她上方,犹如数年后统领东南的吴王,不容侵犯。又如可怜偏执的苦情人,哀求着。
“呜呜呜呜!!”
不用猜,那被堵住的嘴里吐出的绝不会是什么好话。
孙权抿紧嘴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愤怒的眼神,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悔意。
把嘴堵住,还怎么吻下去?
无可奈何,他终究还是伸手欲将那绣帕取出。
“你居然……有这种爱好吗?”步一乔喘息着问前方之人,“变态……那史册上只说你嗜酒如命,少年英气,没说你呜——”
话未说完,绣帕再次被毫不留情地塞了回去,甚至比之前更深更紧实。
“不许你再说话了。”
孙权近乎恼怒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外袍与中衣相继落地,露出紧实而年轻的身躯。薄汗覆盖全身,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
他俯身压下,滚烫的皮肤贴上步一乔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
稚嫩与稚嫩碰撞,先柔后刚。
他像是初次探索疆域的领主,毫无章法地在她颈间索取,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愈发用力地深入,要将她不告而别后的这些时日,所有说不出口的焦躁、妒忌与渴望,全都倾注在亲吻里。
“承欢后抛下我,再见面却为了兄长连命都可以不要?”
齿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引来她细微的抽气,他却误以为是抗拒,反而更用力地禁锢住她,手指深深陷入她。
黑暗中只剩下交错灼热的呼吸,以及某种无声却汹涌的、几乎要将两人吞没的情绪。
“唔……唔!”
步一乔开始剧烈挣扎,脸颊因缺氧泛红,双手慌乱地拍打着他的胸膛和手臂。
孙权这才惊觉,急忙将绣帕取出。
“不行……我喘不上气……要死了……”她大口呼吸着,眼角沁出泪。
他没有回答,而是猛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用力,两人严丝合缝地贴紧。
是想勒断我的肋骨吗?!步一乔在心底呐喊。
“我心悦于你,为何你始终不肯正眼看我?”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闷闷的,近乎痛苦。
“啊?”
步一乔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告白打得宕机,愣了好几秒,她才难以置信地反问:
“你……还真喜欢我啊?”
感情迟钝的步一乔,自小对情感便迟钝。她是真没想到孙权对自己是这一层感情,她以为那些话、那些事都是青春期的少年不动脑子后做出的行动。似乎忘了此时十八岁的孙仲谋,即将一统江东,成为东吴之主。
孙权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怒火,猛地夺过绣帕又一次塞回她嘴里,一只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动作又快又狠。
“笨蛋!”
眼瞅着有什么即将发生,步一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他一只手的桎梏,一把扯下口中湿漉漉的绣帕。
“等一下!”
“不等!”孙权嘴上说着,动作却稍有停滞。
“不行!你这么搞,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那就怀,我娶你,明日便娶你。”
什么明日,他恨不得真如她所说,以子嗣拴住她,不许她再逃离自己。
可若真那样做,步一乔会恨自己入骨吧。
“怀你个头啊!不可以!”步一乔简直要疯了。
孙权没好气地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烦躁地咋了下舌。
“你到底要不要我进去?”
紧绷的额角显示他已濒临失控边缘。借来一年前初见时,步一乔对他说的风流话,原封不动还回去。
步一乔的愤怒凝固在脸上,而后笑喷出来,给自己呛着。
“噗嗤——从你口中听到这话,真的好有意思。有个时空混乱的感觉……欸欸欸!你干嘛!呜呜呜呜呜!”
一只大手再次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嘴。
“捂住你的嘴,话太多。”
*
天光刺破窗棂,步一乔惊醒。浑身像是被碾过般酸疼,她怔忡片刻,昨夜破碎的记忆才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她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坐起身。
锦被滑落,露出底下暧昧的红痕,而身旁,孙权正安然沉睡,一只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地上散落着他们凌乱的衣衫,空气中弥漫着未曾散尽的、旖旎而混乱的气息。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昨夜的真实。
睡了……她跟孙权……睡了……她跟心上人的亲弟弟……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更可怕的是昨夜,她不仅不反感,反倒……沉溺沦陷……求着他又多了次数……
步一乔脑中嗡鸣,一股混杂着惊怒、羞耻和难以置信的情绪直冲头顶。她几乎是粗暴地甩开他的手臂,一巴掌将人从梦中扇醒。
“孙权!起来!”
孙权被她惊醒,初时还带着一丝朦胧睡意,但在对上她燃着怒火的双眸时,瞬间清明。
“看你昨夜都做了些什么?!我担心来看望你,你居然骗我!”
孙权撑坐起身,锦被滑至腰际,露出线条分明的上身。他并未回避她的目光,平静中毫无悔意。
“不过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而已。况且昨夜你后来,并非全然抗拒。”
步一乔脸颊猛地烧红,语塞片刻,更是恼羞成怒。
“你趁人之危!你与伯符真是截然不同!不,该是全然无法相比!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兄长那般的人!”
身体愤怒到胸闷气短,两个人怒视片刻,步一乔捏紧了拳头。
“我讨厌你。”
更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他?为什么身体会有反应?自己这样和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孙权面色倏地一沉,周身那点稀薄的暖意瞬间敛去。
“是!我自是与兄长不同!”
他猛地逼近,手指叩紧步一乔的双肩,将她直直逼靠上床榻后方的屏风。
“可你的眼里只有兄长!既然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兄长,那我做一次小人,又如何?!”
步一乔被他眼中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噬人的暗涌惊得一时愣住,忘了挣扎。
孙权死死盯着她怔忡的表情,片刻后,像是骤然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转身不再看她。他径自下榻,背对着她拾起地上的衣物,一件件沉默地穿上。
“事已至此,随你如何想。若要告予兄长或母亲,悉听尊便。”
他系好衣带,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听不出情绪。未再回头,径直拉开房门,刺目的晨光瞬间涌入。
“孙权!你给我滚回来!”
步一乔猛地抓过散落的锦枕,狠狠砸向那即将消失的背影。
沉重的枕头在半途落地,孙权回眸望向坐在凌乱中欲要哭出来的步一乔,娇弱的身躯微微发抖,嫩白的皮肤上还留有自己的痕迹,眼圈泛红,唇瓣紧抿,心软得一塌糊涂。
孙权无法看着步一乔哭,会乱了方寸,失了神智。
“别哭……”
“你要是敢走,老娘立马哭!”
此话出自一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步一乔知道说得过狠了些,生怕同样傲气的孙权真就一走了之。
要不要改口说“你要是敢丢下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那不等同于示弱了?绝不行!
孙权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一声叹息。他认命般地转身,合上那扇险些隔绝两人的房门。
丢不下步一乔,丢不下自己苦苦寻了一年的人。
他悻悻地走回床榻边,依言坐下。闪躲的眼神时不时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步一乔。
“别哭,我不走。”
步一乔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火气更盛,扬手便欲朝他脸上挥去。非要说,她是希望孙权霸气一些,可怕一些,两个人酣畅淋漓吵一架。
手腕却在半空被猛地截住。孙权的手掌温热而有力,牢牢箍住她的腕骨。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却并未言语。
孙权怎会猜不透步一乔在想什么,可要他心上之人闹一场,弄哭她?不如一刀劈了自己。
她在兄长面前是贤淑的,是温柔可人的。她喜欢的是兄长,喜欢的是与她相敬如宾的兄长。若真闹了,她,只会更讨厌自己。
“放手!”
对峙片刻,孙权竟真的依言松开了手,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已然坦然接受,无论是她的怒火还是她的巴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孙权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哽咽。他迟疑地睁开眼,看见步一乔扬起的手僵在半空,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落。
断了线的眼泪从她通红的眼眶中无声滚落,悄无声息地没入凌乱。
她终究还是没舍得打下去。
“我讨厌你……”讨厌他,更讨厌自己。
孙权望着她那副强忍着哭泣、委屈又脆弱的模样,心酸胀得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她湿润的脸颊,为她拭去滚烫。
“别哭。别哭。”
他低声重复着,小心上前拥住颤抖的身躯,安慰着抚摸她的发顶。
“是我的错,你打我吧,骂我吧,都行。只要……”
喉间哽住,孙权抽了抽鼻子,将哭脸埋在步一乔肩头。
“别去兄长那儿……一想到兄长碰你,我便……不想兄长触碰你……只许我一人……”
步一乔身体僵着,先前积压的委屈、慈悲和此刻肩头的湿热混在一起,非但没有化作心软,反而猛地窜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凭什么哭?
被骗来此处、强迫与她行这等欢愉之事的是他!被强烈负罪感压制到不知往后如何面对孙策的人是她!
还有他的话什么意思?是说自己跟弟弟睡了又跟哥哥睡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显然,两个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与交流。
心口那点柔软的触动被烧得干干净净,步一乔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拥抱着自己的男人推开!
下一秒,掌掴结结实实地落在孙权的脸上!
“我讨厌你,孙权。从今往后,不许再靠近我。”
步一乔手心发麻,决然翻身下榻,捞起地上的衣物裹上。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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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在意那是谁得,身子酸疼得厉害,甚至有什么顺着腿流下。是汗水吧,也可能是眼泪。
每走一步,隐秘处拉扯着,都在提醒她昨晚的放纵与迎合,比当事的意识更清晰,更觉得可耻。
孙权想上前扶她,被她无情地一掌拍开。
“不许碰我。”
气孙权,气自己,气两个人都失了分寸,忘了道德伦理,让这场错误发生。
*
稍作休整后,步一乔离开孙府。按照孙策被刺杀时间推算,许贡的门客应当已经潜伏在附近,关注孙策的动向,找准时机下手。
上半年的历史研究课题,步一乔翻阅了大量资料,大致分析出了门客藏身的大概位置。再通过这段时间的摸索,确定了某户人家的三男一子,就是许贡门客与小儿子。
午后的巷陌寂静无声。
步一乔左右环顾一圈,敲响眼前破旧的木门,向开门来的小孩儿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与许公曾是同乡,听闻其公子与门客暂居于此,特来问候。”
小孩儿诧异地望着步一乔,随后,一名青年男子匆匆赶来。兴许是听到了方才步一乔的话,一双警惕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许公从未提过有姑娘这般年纪的同乡。”
步一乔从容一笑道:“乡野女子,确实不足挂齿。看在诸位尚且安康,我也放心了。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站住。”
门缝开大了一些,男子侧身让她进去。
屋内昏暗,烟雾缭绕,另有两人围坐在一张矮桌旁,见生人进来,立刻停止了谈话。
步一乔知道自己踏入了真正的龙潭虎穴,稳住心神,在距离门口较近的位置就座,方便逃跑。
“望诸位神情,想必是在商讨如何杀死孙策一事吧?”步一乔开门见山。
三名男子在自己对面落座,眼底藏不住的杀气和质疑。
“姑娘自说是许公同乡,我看,其实是那周瑜派你来的吧?”开门的男子。
步一乔眉梢微挑:“为何?”
男子道:“放眼江东,能猜出我等藏身之处的,恐怕只有周公瑾。”
“周瑜狡诈,孙策悍勇,此二人不除,我等日夜难安!”另一位满脸凶悍的大汉猛拍桌子,眼中杀意毕露。
步一乔轻笑:“我不是孙策的人,也不是周瑜的探子,今日来此是想告诉诸位,孙策已知晓你们藏身于此,最迟明日,便会率兵前来清剿。”
三门客顿时惊疑不定:“休得胡言!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知晓过去未来的寻常女子罢了。我知道诸位是为许公报仇,此乃忠义之举,令人敬佩。许公被孙策所杀,门客舍命复仇,此事若成,必定名留青史,传为佳话。但……”
她话锋一转。
“诸位可曾想过,如今只剩你三人,且还带着个孩子,势单力薄。即便侥幸成功,刺杀之后,你们能逃出江东吗?周瑜会放过你们吗?”
一门客咬牙切齿道:“为主报仇,死又何惧!”
“那孩子呢?许公最后一点血脉也跟着你们葬送于此吗?”步一乔纹丝不乱地反驳,“死当然不可惧,但你们的死毫无价值,甚至玷污许公一世清名,这才可怕。”
其一人拔剑出鞘,怒吼道:“妖女!你胡说八道什么!”
“许公是因与曹操通信,孙策咬定他‘私通外敌’才被杀吧?此事真假难辨,天下尚有争议。许氏尚有族人、旧部散于各地。若你们今日杀了孙策,周瑜等人必然彻查,届时为绝后患,会如何做?”
答应显而易见。
步一乔停顿一下,细细看过三人面上的踌躇后继续道。
“他们会将许氏全族,乃至所有与许公有关之人,统统定为‘叛党’,赶尽杀绝!史书工笔,也会将许贡之名,牢牢钉在‘勾结外敌、图谋不轨’的耻辱柱上!你们这不是为主尽忠,而是陷主于不义,让许公死后仍要背负叛贼的万世骂名!”
话说至此,想必三门客心中多少有数。计划进展顺利,步一乔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襟,准备离开。
“保全许公的清誉,让他只是政见不合的牺牲,而非叛国逆臣;保全许氏血脉,让他尚有香火传承。这才该是你们接下来要走的路,真正地告慰许公在天之灵。”
*
直到拐出巷口,确认三人没追来,步一乔才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话疗肯定是起不了作用的,至少先压制住……”
“妖女!你好大的胆子!”
“嗯?呜——”
头顶落下黑色的麻袋阻隔步一乔的视线。感觉到身体被粗绳五花大绑,被人扛着奔向什么地方。
再次看清眼前情形时,人已换了地方,回到了熟悉的宅院,熟悉的人跟前。
“放开我!”
那个绑她来的男人强压着她跪下,向座上之人抱拳禀报:
“主公,我清楚地看到这个女人去见了许贡的小儿子与门客,且在屋内逗留许久,定是与逃脱的贼人商议如何造反!”
“你跟踪我还血口喷人!”
“那你说!为何去见贼人余党!”
“我是去——”
话到嘴边,却蓦地断在原地。方才还言辞凌厉的步一乔,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孙策放下手中的布帛,面色凝重地一步步走到二人面前。
“吕蒙,你将所见再说一遍,仔细说。”
于是,叫吕蒙的男人将他所看到的毫不添减地陈述了一遍。从步一乔走向那间屋子起,直到离开。整个过程,吕蒙都躲在暗处看在眼里。
孙策看向步一乔。
“他说的,可是实话?”
步一乔不会说谎,点头承认。
孙策长长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取来自己的佩剑,走到步一乔身后。手起刀落,吓得步一乔身体骤然紧绷。
却只听见绳结断裂的声响。手腕与脚踝的束缚应声而落。
得、得救了?
“给你逃跑的机会。”
“什么?”步一乔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孙策。
“若被吕蒙追上,杀之。”
9. 蝶梦
孙策话音刚落,吕蒙便举起手中貌似屠夫的砍刀直逼步一乔而来。
寒光乍现,刀锋距她的天灵盖仅差毫厘,险些将她一分为二。
步一乔翻转着滚到一边,发丝被削下几根,宽大的袖摆被吕蒙落下的砍刀破坏。
啧,古人的衣服就是碍事!
“我是敌是友将军莫非看不出吗!”步一乔吼道。
孙策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垂眸避开她灼灼的目光。他亲眼见过她眼底的赤诚,明知她不会是细作,但此刻却必须硬起心肠。
“军令如山。”
孙策吐出这四个字,声音沉郁如铁,仿佛不是在判决她,而是在禁锢自己内心某处即将崩裂的角落。
说给旁人听,也说给自己听。
他是万军之将,他的身份、肩上的责任,不许他有丝毫的私情与包庇。他甚至不敢再看步一乔一眼,生怕多看一眼,艰难筑起的心理堤坝就会彻底溃决。
话音未落,吕蒙的第二刀已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向侧后方仰倒,狼狈就地手脚并用向旁爬去。冰冷的刀锋几乎擦着她的臂膀掠过,重重劈入她方才之地。
顾不上疼痛,屁股摩擦地面后退,呼吸急促,眼中只剩那柄索命的凶器。
“将军!”
步一乔手指扣紧地面。
“我不是细作,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细作!但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去见许贡的门客……将军不必伤感或者自责,我从未做背叛你的事,你也……没有。”
话音落,吕蒙第三刀又起,步一乔不再停留,转身朝屋外疾奔而去!
*
步一乔踉跄冲出厅门,身后吕蒙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孙策在她逃离后仍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发足狂奔,穿过回廊、踏碎花枝,温热却寒彻骨的风刮过耳畔,却吹不散身后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步一乔这辈子没跑那么快过,感觉喉咙快撕裂开得疼。
该往哪儿跑?!从哪里可以逃出去!
地牢吗?不行!卧房?更不行!
最终,她被逼至大门,沉重的府门早被人落锁,高墙环绕,再无退路。
有人早料到她会逃,提前断了她的去路!
步一乔眼瞅着逃无可逃,在锁死的院门前站定回身面对他。
吕蒙握着刀走来,神色平静眸色无光。
“是周瑜叫你跟踪我的,是不是?”
“得亏公瑾瞧你形迹可疑,特命我暗中盯着。果然被他料中,你个袁术派来的细作!”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是袁术的人。”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蛊惑人心,来路不明,主公为何不下令杀你,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步一乔无语,朝吕蒙翻了个白眼。
“他不杀我,说明我是好人!伯符能明辨是非,你追随他多年,这点分辨之力还没学会吗!孙权叫你读的书都白读了吗!”
“你连此事都知!还敢说不是细作!老实交代,你给袁术送去了多少情报!”
“这事营中谁人不知?吕子明,你莫不是练武练傻了?”
“住嘴妖女!受死吧。”
吕蒙的刀锋挟着寒意,迫近步一乔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自廊柱后的阴影中传来:
“子明,住手。”
吕蒙刀势一滞,与步一乔同时循声望去。
周瑜缓步从暗影中走出,神色平静无波,似乎早已在此静观多时。
步一乔在此见到周瑜一点不意外。或者说,那个早料到并断了她去路的人,正是周瑜。
“公瑾?”
吕蒙虽依言未再进逼,但刀仍未归鞘。
“此女行迹鬼祟,意图不轨,必是袁术细作无疑!为何阻我?”
周瑜并未立刻回答吕蒙,目光先是落在步一乔身上,将她略显狼狈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模样收入眼底,唇角牵起一丝了然的弧度,这才转向吕蒙。
“刀下留人,非为阻你。在她死之前,尚有些话,需得问个明白。”
他向前踱了一步,重新锁回步一乔苍白的脸上。
目光锐利,似要穿透她的灵魂,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近乎悲悯的审视。
“步姑娘,我知道你的身份。自己交代吧,不必再做无谓的遮掩。”
步一乔轻笑,道:“周公子不妨先说说,我什么身份?”
“你既能知晓许贡的残余躲在何处,还能安然无恙的从里面走出来,足以见得步姑娘并非寻常女子。”
“多谢周公子夸奖。”
“若你并非细作,我猜,你大概是去劝阻其莫要谋划刺杀伯符。对吗?”
“那如果我是呢?”
“那答案便反过来。”
步一乔唇角弯起,“不愧是周瑜,就是聪明。既然你都猜到了,可以放我走吗?”
“但还有一事,我不明白。你究竟如何知道他们藏身于何处?如何知道他们的轨迹,以及……”
周瑜目光陡然锐利。
“北上突袭许都,迎奉汉帝之事?”
步一乔轻挑眉梢,“原来是因为这个。”
想必那日自己将话告知与孙策后,纳了闷的孙策转头就找周瑜商讨了吧。
也是,秘密商讨的事,被一个妇人知晓,确实奇怪。
“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不怪伯符和仲谋都倾心与你。但你知晓的事情太多,且毫无线索查明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自有我的渠道。”
“生死关头也叫你无法一一说明?”
“……是。”
周瑜逼视着她的眼睛,甚是不解。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孙策疾步而来,眉宇间凝着沉重的忧色。
步一乔眼中蓦地泛起一丝希冀的光。
“孙策将军!”
孙策闻抬眸
步一乔扬起一如既往温柔的笑。
“你信我的,对吗?”
孙策双唇紧抿,握剑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久久不语,不知如何语。
步一乔急切向前半步道:“我真的不是细作,不是来害将军的。我知晓许贡的门客正谋划行刺将军一事,且时日将至,故此只身去寻。与他们说明了事情的利害,劝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可这些……你又如何得知的?”
孙策的目光深沉如夜。
步一乔垂下眼帘。
“抱歉,唯独这,我无法直言。”
孙策闭上双眼。
步一乔凝望着他脸上那近乎绝望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所有的辩解都已苍白无力。
“罢了……”
她长叹一口气,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与释然。
“要杀就杀吧,我不想再说话了。”
她不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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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忍再看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此刻却只剩失望的眼眸。
“吕蒙。”
周瑜说着,退至阶下,走到孙策身前掩去。
“动手。”
渐暗的天色中,步一乔望了眼逐渐阴霾的天空。
腰上的肌肉还隐约作痛,昨夜在那人卧房中的一幕幕划过脑海。肩膀上的吻痕应该还在吧?大腿后侧估计也还有指印。
初夜啊……
她也想起了一千多年后的亲友。
如果当年她没有填报历史系,没有喜欢上孙策,听到教授说穿越毫无兴趣……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这会只是我的无端妄想吗?步一乔心想。总觉得还得跟孙权说上两句再离开。
可是……说什么呢?
即便自己跟他睡了,心底喜欢的人依旧是他哥吗?
好讽刺、幼稚的话。
眼前的刀刃举过头顶,步一乔挫败地低下头,呆呆地望着砖缝间折出淡淡的光边。
由此去罢。
*
预想中撕裂的剧痛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响,以及一声压抑的、她似乎昨夜何处听过的闷哼。
一道身影冲来挡在了她的身前,硬生生截断了索命的寒光。
众人皆愕然看向拦在吕蒙与步一乔中间的少年,利刃在他身前划开一条不算太深的口子,鲜血转眼染透层层衣襟。
少年低下头,怔怔地看着吕蒙手中的刀刃上流着自己的鲜血。又回过头,看向身后安然无恙、满脸惊愕的步一乔。
欣慰一笑。
“步一乔……为了兄长……你真是连死也不怕啊……”
愧疚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淹没了步一乔。
“你……为何……”
她感知到自己的所有在发抖,破碎得不成样。
来者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安好。
步一乔从巨大的惊骇中惊醒,几乎是扑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在孙权身体触地前,徒劳地接住他。
三人:“仲谋!”
步一乔:“孙、孙权?孙权!!”
*
孙策跪在跟前好像在说什么?周瑜似乎叫吕蒙去找谁?
步一乔什么都听不清了,视野只剩下孙权胸前那片迅速晕染开的红,和他那双即使倒下也望着自己的眼眸。
她突然后悔早上跟孙权说了那些话,后悔打了他。如果知道今天他会不顾一切冲出来救下自己,早上她一定不会那些话,至少不会打那一巴掌。
滚烫的眼泪决堤而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刺痛攥紧了她的心脏。
“孙……孙权……”
喉咙被扼住发出破碎的声音。她的手颤抖着,不敢去碰他身前狰狞的伤口。
不是假的。温热的血,沉重的身躯,为她而受的伤……都不是她现代记忆里冰冷的文字和想象。
“死……你不能死啊……你别死……”
感动、悔恨、恐惧,无数情绪最终汇成一声哽咽在喉间的、几乎听不清的低唤。
步一乔溃不成声,抱着孙权的身子茫然四顾。医生呢?救护车呢?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他!
最后视线落回孙权苍白的脸。
“一乔……别哭……”
气若游丝的四个字死糊涂完了他最后一口气。
“……孙权?……孙权!孙权你别死啊!”
10. 云何住
“药我来送进去吧。”
“可是姑娘已经守了二公子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不打紧,这里交个我吧。”
室内寂静,唯闻竹简轻响。步一乔在门外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盏,走向少年。
看着孙权毫无血色的脸,步一乔脑海中闪过那日他胸口绽开血花的画面,如同梦魇,夜夜纠缠,无法安眠。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闭眼就是他一脚踏入阎王殿,还关心自己的笑颜。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明明那么讨厌我,说我轻浮、说我风流,为什么还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伯符死了,我还能告诉自己那是无法逆转的历史因果。可如果你死了,我拿什么还?这条命吗?
沉重的愧疚感自责感如绞命的绳索,缠得她喘不过气。她照顾他,没日没夜地守着、看着,近乎一种自我惩罚,只有这样,心里的负重才能减轻一丝一毫。
“如果不是我贸然去见许贡门客,如果不是我逃跑……如果当时我能反应再快一点,推开他……”
她明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多假设也只是徒劳,可思维的牛角尖一旦钻进去,只能在狭窄的黑暗里碰得头破血流。
大夫来看过几次,情况均不乐观。伤得这般重,恐怕凶多吉少。
步一乔没敢和孙策说,也不许大夫将实情告知旁人。
走到床榻边坐下,她取走孙权指间的书卷,又替他理好微乱的衣袖。
“养病就不要学习了。”
孙权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他就着步一乔端来的药碗,直接覆上她捧碗的手背,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闲来无事。”冰冷的话语从冰冷的身体中说出。
步一乔垂下眼帘,犹豫片刻,轻声道:“那我陪你说说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孙权偏过头去,不肯看她。
“你……有没有哪里疼?”嘴笨时问的什么话,步一乔真服了自己,
孙权不语,冷漠着脸。
步一乔自言自语应了声,端着药碗斟酌片刻,寻不出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专心养病,我不打扰你。”
刚跨出一步,衣袖忽地被扯住。她回眸望去,只见少年将脸埋进垂发的阴影里,只留给她一个通红如血的耳尖,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不是要我走么?”步一乔轻声问道。
孙权依旧不语,唯独攥住她衣袖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无奈,步一乔只好又坐回去。
“是哪里不舒服?”
孙权还是不语。
她清楚此人为何如此。
那天,孙权冲出来替她挡下那一刀。幸亏吕蒙眼疾手快,收了些力道和方向,没酿成大错。
当时在场听完步一乔和周瑜对话的人,不止有明面上的吕蒙,还有暗处的孙策和孙权。
吕蒙为此事深陷自责,闭门不出数日。直至孙权转醒,特意遣人送去亲笔书信,他才终于肯踏出房门。
孙策暂息杀意,以步一乔“主动提供情报”为由,允留下性命,当即派人清剿许贡余党。奈何迟了一步,待兵马赶至,早已人去楼空。
“我救了你。”
“嗯。”
“兄长不会再杀你。”
“是。”
“但你心底……依旧心悦于兄长。”
“……是。”
“即便我以命相护,也换不得你心转意?”
“人心岂能说变就变?我不愿骗你,更不愿负你。”
欺骗感情,与小人无异。
步一乔内心是愧疚、纠结的。至于那晚为何会与孙权水乳相容、沉沦旖旎,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寻不到给那晚身体主动迎合他的行为一个正确、纯粹的理由。这种混沌感让她烦躁,困在自尊心的圈套中,越陷越深。
“步一乔。”孙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说不愿负我,可你现在,就在负我。谎言也好,你不该如此诚实地回答我。”
步一乔低下头,找不到接下去的话,余光瞥见他翻折的衣袖,借着整理逃避。孙权却轻轻挡开她的手,自己整理。
“不必做这些。救人、负伤,与你无关,是我心甘情愿。不需要你的愧疚和补偿。”
这样,只会让我更清楚地意识到,你不爱我。
孙权望了眼屋外的春光,掀开被褥。身前的纱布上隐约见血,步一乔不由心头抽了一下。眼前又不受控制地闪回孙权为自己挡刀的瞬间,以及他倒下时回看自己的眼神。
“我去屋外后院散散心。”
“我扶你。”
本想说不必,可当步一乔的手挽上自己,孙权实在舍不得说不用。垂眸便是她的眉眼、睫毛、唇瓣……谁能不动心。
院中花开得正好,流水无声鸟作歌,两个人搀扶着走得很慢,只愿留住春光。
孙权时不时垂眸去看步一乔落寞的神情,反而欣喜。
她在担心自己,她此刻心中是自己,不是兄长。
“呵。”
“怎么了?”
因是方才孙权想到高兴的事,喉间泄露了一丝欣喜。步一乔以为是人身体不适,赶忙询问。
孙权偏过头去不语。
步一乔微微蹙眉,手背贴上孙权的脸颊。
“不会感冒了吧?”
听闻身负重伤之人身子虚弱容易感冒,步一乔真担心他发烧咳嗽起来,波及身前的伤。
猝不及防的抚摸,孙权心底似有小鹿乱撞,心神不定。他恨不得捧着她的脸就这么吻上去。管它礼崩乐坏,在这春色中与她沉溺,未尝不可。
但他心里清楚,这春光留不住,她的人也留不住。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至少留住她的人,哪怕片刻而已,哪怕不择手段。
孙权握住步一乔的手,俯身凑近,吓得她赶忙松开手后撤。
“你、你突然靠这么近干嘛?”
退后的人的手突然被眼前的少年一把抓住,带往怀中。滚烫的脸庞撞上他炙热的胸膛,挑起一阵更灼热难耐的骚动。
“今晚,你来我房里,还是我过去?”孙权冷笑一声,“我昏迷的这些天,你一直守在我塌前,寸步不离,是吗?那今夜,你也在,对吗?”
步一乔推搡着不容抗拒的桎梏。
“说什么荒唐话!你伤未愈病未痊,谁谁哪哪哪儿都不许去。”
“不行,必须选一个。”
“孙权你!”
恼羞成怒的目光落向盈满情愫和爱欲的双眼,步一乔顿时手足无措、眼神躲闪。
“你若是选不出来,只好立刻,在这儿了。”
“啊?!”
凉亭内,冰凉的地板。受伤的人忘了自己的伤,愧疚的人愧疚更深。
他的膝盖强势地顶入步一乔双腿之间,隔着布料施加压力。却怎么也撬不开,两个人僵持着,面部逐渐狰狞。
孙权:“放、松!”
步一乔:“不、放!”
幸而没又观众,这场面看上去着实有趣得很。
两个人僵持着。步一乔的好胜心刚想发力,忽地想起对峙之人身负重伤,立马泄气。
正好予他可乘之机。
孙权的身躯压下,将她禁锢在自己与亭柱之间。
炽热的呼吸交织缠绕,步一乔从他唇齿间尝到汤药的清苦,以及更深处、某种滚烫而危险的渴望。
她心尖蓦地一颤,猛地将身上之人推开。
孙权吃痛一声,吓得步一乔赶忙撑住他的身子,捏住袖口擦拭他额角的汗。
“抱歉,弄疼你了……伤得这样重,力气倒不小。”
“我是怕……”
“怕什么?”
“若我就此西去,此生……再难触你分毫。”
步一乔怔住,没好气地轻掐他脸颊。
“说什么呢,你可是要活到七十岁的人啊。”
孙权笑了笑,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问道:“那余生的五十年,有你吗?”
步一乔斟酌片刻,轻声开口:“没有。”
“嗯。”
孙权闷声应后,收紧手臂,将人环抱得更紧更近。缱绻低语,如暖阳洒落步一乔耳畔。
“所以我才要趁着现在,想尽办法触及你,做个流氓也无妨。”
*
服侍孙权服药睡下后,侍女寻来,说有人邀她去亭中一叙。步一乔下意识拒绝,却在听到那人姓名后,掖好孙权的被褥,转身退出房外。
后院亭中,周瑜在桌案对面静静跪坐,慢条斯理地拨弄琴弦,动作沉稳又优雅。
接引步一乔的侍女欠身退下后,凉亭中,两个人相对跪坐。周瑜抚琴,步一乔端着茶盏走神。
他并未抬眼,温声问道:“步姑娘是从仲谋卧房而来?”
步一乔放下茶盏,“周公子是要问罪吗?”
“伯符既言既往不咎,瑜岂敢违逆。况且你是去照料仲谋,我为何相怪?”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风中,周瑜的手轻轻按在弦上,止住了余韵。
“仲谋睡下了?”
“嗯,刚睡着。”
“做个选择吧。伯符和仲谋,你必须选一方,从而弃掉另一方。”
“我说过的,我——”
“选择仲谋吧。”
周瑜平静地打断她,神色如常。
“不是以他救了你而威胁,只是……仲谋恐怕时日不多了。”
“谁说的?”
“大夫。”
“哪个大夫?大夫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她语气冲得很,近乎不讲理的固执,仿佛只要否认了诊断结果,孙权的危险就不存在。
周瑜颇有耐心,继续道:“步姑娘,那是致命之伤。他能延命至今,已是天幸。”
步一乔脱口而出,“你在诅咒他?”
周瑜真无可奈何,沉了口气道:“罢了。仲谋甘愿以命相救,自是钟情于你。即便日后安然无恙,你与他年岁相当,也并非不可。”
“说穿了,你还是认定他必死无疑。”
周瑜素来儒雅的面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烦躁。
步一乔却斩钉截铁:“他不会死。他可是孙家看上去最长命的那个人,他绝不会死。”
这话与其说是反驳周瑜,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讲。她需要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来支撑自己,守着自己认定的“事实”,否则愧疚和恐惧便会将她吞噬。
说完,她仰头饮尽茶杯中并非茶而是酒的液体,擦干嘴角扬长而去。
*
昏暗的卧房内,照不进月光。厚重的云层遮住月光,黯淡的烛光勾勒出门外之人的轮廓。
连步一乔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夜风拂过,扬起她单薄的衣袂。
冷么?不。她只觉得心头燥热,一股莫名的躁动推着她向前。
孙权原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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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正对门的椅上,坐立难安。直至那个人影浮现,他才蓦地起身,像是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轻轻吁出一口气。
两人隔着一道门框、几级石阶,无声对望。
他眼底几乎要漾出光来,步一乔却有些惶然,下意识地开口:“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伤。看你睡了没有。”
孙权站在门内,朝她伸出手,唇角牵起极温柔的弧度。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步一乔抿住唇,四下望去——夜深人静,无人醒着。
除了两个“偷情”的人。
夜色如墨,烛影摇曳。
她终究是将手递了过去,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一步跨过门槛,仿佛也一步跨进了某种命定的纠缠。
他牵引着她,无声地走向内室。伤口因动作而被牵扯,他几不可闻地轻吸一口气,步一乔立刻停下脚步。
“疼了?”她问。
孙权摇摇头,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手下却握得更紧,不容她退缩。
帐幔低垂,隔绝出一方更为私密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在这里,视觉被迫退让,触觉变得无比敏锐。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的每一次呼吸与起伏。当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绷带下的伤口,每一寸纹理都仿佛叩在她的心上。
她忽然别过脸,扯过他一件散在一旁的衣衫,假装擦拭脸颊,悄悄掩去眼角的湿润。
“疼吗?”孙权沙哑着嗓音问道。
步一乔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冰凉的指尖触及天顶,他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很疼?”她又问,燥热的呼吸拂过他胸膛。
“你在这里,就不疼。”
这话太过直白,步一乔身子一颤,双腿肌肉绷紧,险些捏碎药瓶。她慌忙想偏头掩饰,下巴却被他用未受伤的那边手臂轻轻抬起。
“一乔。”
“……啊?”
烛光昏黄,映在他深邃的眼里,像是落入了星辰。那里面有痛楚,有隐忍,更有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汹涌情愫。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她,目光一点点描摹她的眉眼,最终落在她的唇上。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滚烫,每一次呼吸都交缠着令人心悸的温度。
步一乔感到一阵眩晕,理智在告诫她离开,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他缓缓低下头,气息越来越近……
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
似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两人身形同时一僵。
步一乔眼中情欲瞬间褪去,几乎本能地往孙权怀里钻,用他的身体护住自己,目光倏地射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没什么温度的掌心落在她发顶,安慰道:“野猫而已,不必害怕。”
“……是吗?”
猫咪的肉垫踩过枯枝的声音,是这样的吗?当真不是有人路过窗外,听见屋中声响后,慌张离开时不小心踩到的吗?
步一乔没能继续多想,滚烫的唇舌贴上来,撬开她咬紧的唇齿,夺走她的全部注意力。
*
几番缠绵方歇,两人侧卧在榻,气息未定。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体温高得骇人。一只手臂自她身侧环过,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然而下一刻——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帐中的温存。
“孙权?”步一乔倏然转身,“你没事吧?”
“无碍……”
他试图掩饰,却换来更剧烈的呛咳,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
直到他捂住唇的指缝间渗出暗红,染透了绣帕。
两人同时僵住,盯着那抹刺目的红。
寂静在黑暗中无限蔓延。
“孙权你……”
他强压下喘息,“无事……估计方才用力了些……歇息一会儿便好。”
说着,他再度环住她,将全身重量交付于她,下颌无力地抵在她肩头。
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试图与她慌乱的脉搏重合。
“一乔……步一乔……做我夫人……不要嫁给……兄长……”
步一乔茫然地望着空荡的床帷,脑中一片空白。得不到回应,孙权又将无力的手臂收紧。声音越来越轻,如同呓语。
“我的初次都给了你……纵然是强迫……我也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缓过气后,似乎快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是他最深的执念,也是他所有行为的根源。他用尽最后的离奇,问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而后声音减弱,最终消散。
步一乔微微侧过头,借着帐外残存的微光,看见他安静合目的侧脸。他的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沉默压得她喘不过气。
“孙权?”她试探着轻唤。
没有回应。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孙权?孙仲谋?”
依旧一片死寂。
连那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步一乔的瞳孔微缩,涌上眼眶的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嘴唇剧烈颤抖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堵塞的喉间溢出。
“孙……孙权……?”
11. 清平误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幢幢鬼影,也照亮榻上那张年轻却已毫无生气的面庞。
步一乔跪坐在榻上,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衣衫忘了披上,呆滞的神情似是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太久,久到膝盖失去知觉。可她的内心,却正被滔天巨浪反复煎灼。
孙权死了。
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要说出去吗?
可她不敢告知任何人,只把孙权的房门关上,自己寸步不离。
不敢告诉孙策,不敢告诉吴夫人。
谁能相信他是自己咳血重伤而亡?谁又会信与你步一乔无关?
几双眼睛睁睁看见他为你挡下一刀!你是最后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你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本就是最大的嫌疑!
步一乔快疯了!快把自己给弄出精神分裂了!
若他们发现……若他们认定是她……杀人的罪名,足以将她碾碎成齑粉,死无葬身之地。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涔涔滑落。
可不说……又能瞒到几时?尸体在空气中一般存放多久?不久吧……
天,就快亮了。
侍女会来添灯油,医生会来请脉,孙策……或许也会来看他重伤的弟弟。到时,冰冷的身体,凝固的血迹,该如何解释?
孙策会露出绝望的神情逼问:“人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了他!”
又或许他根本不会问,举起大刀,便是一条人命。
步一乔仿佛已经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看到孙策暴怒冲入、吕蒙拔剑相向的场景。
每一次夜风拂过窗棂的细微声响,都让她惊得几乎跳起来,以为是有人来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呜咽出声。
巨大的恐慌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孙权安静的睡颜,他曾那么鲜活,会用发红的耳尖表达不满,会用灼热的目光凝视她……
此刻却因为她陷入这极端可怖的境地而动弹不得。
“孙权?你说句话啊,安安静静的,一点不像你……”
步一乔尴尬地笑了笑。
“来,说些不害臊的话,我听听?初夜那晚……”
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步一乔又想起了她的初夜。她与眼前少年的初夜。
“那也是你的初夜吧?孙仲谋。”
她伸出手,想替他理好额前的一缕乱发,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时猛地缩回。
不行,不能留下任何指纹。
她环抱住自己,只觉得无边的寒冷和孤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被困在这死寂的囚笼内,守着一个惊天秘密和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前进是万丈深渊,后退是刀山火海。
窗外,启明星悄然升起,微弱的光芒预示着她所恐惧的白昼即将来临。
她的时间,不多了。
“孙权……我该怎么办……”
*
关上门,步一乔的手落在门缝上迟迟不肯离开。
“步一乔。”
厚重低沉的嗓音在身后炸开,惊得她猛地转身,整个脊背紧紧贴住门扇。
吕蒙眉头一拧,没好气地问道:“你这是作甚?”
步一乔心脏狂跳,她强行压下慌乱,假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发紧的嗓子,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仲谋。”
“他睡了。”她答得飞快,手臂不自觉地微微张开,成了一个更决绝的阻拦姿势。
“我就看看他,不打扰。”
说罢,吕蒙作势要往里走,步一乔立马拦住,语气急切起来。
“都说他睡了!孙权他……他睡眠极浅,你脚步重,一进去,他肯定醒!”
吕蒙的脚步顿在原地,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他今日服药后睡得格外沉些,”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自然,“大夫也说需静养,最忌惊扰。”
廊下的风穿过庭院,吕蒙沉默了片刻,眼睛微微眯起:“既如此,我便不进去了。”
步一乔心下刚松了半口气,却见吕蒙并未转身离去,高大魁梧的身形顿时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粗犷的脸庞骤然逼近。
“但你若是刻意隐瞒什么。我才不管主公下的什么令,仲谋替你求什么情。我的刀,必然将你劈成两半!”
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刺透了步一乔的四肢百骸。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吕蒙离开后,步一乔站在孙权卧房门外久久挪不动脚。呼吸困难,比临死还难过。
吕蒙都差点暴露,更何况是周瑜……藏不住的……一定会暴露的……
不知又过多久,夜色渐浓,步一乔还是憋不住,托着沉重的身子来到了孙策屋外。
门开着,她在门前犹豫片刻,终于抬手,极轻地叩响了门扉。
“伯符……”
屋内,孙策正就着烛火,擦拭着他的佩剑,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柔和了下来。立马起身朝她走来,目光如温暖的烛火,将她笼罩。
“大乔。仲谋的身子,可有好些?”
“孙权他……”
步一乔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避开他关切的目光,低声嗫嚅道:“……嗯,好些了。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如此便好。”
孙策似是松了口气,唇角牵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弧度。
“有你看顾他,我总是放心的。”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一阵难言的失落悄然攥住了步一乔的心。
忽然,一只温暖而略带薄茧的大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看你都清减了些。照顾仲谋固然要紧,但你自己的身子,更不可轻忽。”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却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温柔的关怀此刻竟比任何斥责都更令她难以承受。汹涌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窒息。
“伯符……”
她抬起眼,望入他清澈坦荡的眼底,那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任。
“嗯?”他耐心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其实……我其实是……”
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沉重的秘密压得她脊背都要弯曲。可看着孙策的眼睛,话语最终化作了一声无力喘息。
步一乔猛地向后退了半步,仓皇地避开他的触碰。
“我……我去看看他有没有踢被子。”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可就在走出几步之后,不舍与眷恋又如潮水般涌上,让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想再看他一眼。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孙策也正凝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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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易察觉的探寻。
四目相对,步一乔像被灼伤一般,倏地垂下眼帘,全身颤抖着,再也鼓不起勇气与他对视。
“对不起……伯符。”
*
她几乎是跑回孙权的卧房,狠狠关上门,将不存在的人和视线隔绝在外。
葬送了初夜的屋子,此刻就像杀手的安全屋,令人心安。
床榻上的人已没了气息。步一乔站在床榻边,俯视着,而后缓缓俯下身,将前额轻轻贴上孙权那片冰凉的皮肤,唇瓣张合,说了什么话,许久才抬起。
“抱歉。”
没有更多时间哀悼。她利落地收拾好所有属于自己的物品,不留下一丝痕迹,如同她从未在这个时代存在过。
趁着夜色,她再次回到地牢,片刻不停躺回熟悉的棺椁,用力拉合沉重的棺盖。
眼前陷入彻底的黑暗。她闭上眼,在心中默念那个她要抵达的年份。
周身空气剧烈地波动,温度骤升又骤降,一阵熟悉的眩晕与撕扯感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穿越结束了。
她立刻推开棺盖,急切地翻身而出,冲向地牢之外。
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起了眼。游客熙攘,周围人声鼎沸,导游的讲解声诉说着她刚才经历的历史。
一阵虚脱感袭来,她喃喃自语:“先……先回学校吧。”
“站住!”
熟悉的冷喝少年音自身后炸开,步一乔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周遭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瞬,光线诡异地折叠,一个虚幻的身影悬浮于不远处。
“你……”
步一乔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下意识地后退。想不到连日来的紧绷与巨大的负罪感,已经让她精神崩溃到了出现如此逼真幻觉的地步。
“你就这么放任我死吗?”残影发出冰冷的质问,声音断断续续。
“我已化解了门客刺杀一事,伯符不会出意外。现在你死了……”
她停顿了一下。
“伯符就可以顺利登上吴王之位。这是最好的结局。”
没错,这是最好的结局。
自己改写历史的目的达到了。
反正孙权早晚会死。对于两千年后的步一乔来说,他早死了,投胎都几回了。
对,是这样的。她步一乔没有错,她是为了完成目的去的。
没有杀人……没有……
“孙权”的残像剧烈地闪烁起来,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讥讽的表情。杂音越来越响,幻影却步步紧逼,声音层层递进,从低语化为最终的审判:
“步一乔……杀人凶手……”
“步一乔。杀人凶手。”
“步一乔!杀人凶手!!!!”
最后一声咆哮,不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罪名判处。随后影像爆裂成无数碎片的光点,彻底消散。
步一乔僵立在原地,面色惨白。
“我不是……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有杀人……是吕蒙……是孙权……”
她扯了扯唇角,呵呵地笑起来。
“对,是孙权自己要替自己挨下那一刀的……是他自己要死的……不是我……”
她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踉跄着朝孙氏旧宅的外面走去。
“我不是……孙权……我不是……”
她反复呢喃着,不知是在向谁辩解。
“临走前我向你道过歉了……我不会再回去……为了伯符,我不能救你……”
12. 失调名
回到宿舍时,室友霖霖看到面如死灰的步一乔,手上的保温杯直接没拿稳摔在地上。幸亏还没接上热水,不过也足够证明此时步一乔的脸色有多难看。
顾不上保温杯,霖霖冲到步一乔身边搀扶住她。
“你怎么了?怎么逛个遗址园把自己搞成这样?”
步一乔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她,问:“教授呢?他今天有课吗?我要找他。”
“哪个教授?”霖霖问。
“历史学综合课的教授。”
“她不是请假回去休产假了吗?半年以后回来。你忘啦?”
“产假?他结婚了?”
话说男性也可以休产假了吗?也是半年?什么时候的事儿?
步一乔空洞了半晌,迟缓地在凳子上坐下。
霖霖蹙眉纳闷,打趣问道:“怎么?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课了?”
“不是……我就问问。”
霖霖替她泡了杯蜂蜜水,又催促她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躺在被窝里,步一乔盯着寝室灰白色的天花板,脑海里时不时闪过孙权的脸。
身体内似乎还留着他的温度,怎么也流不走。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孙策是否顺利坐上吴王之位,一统江东?战败曹操,顶替天子,掌管天下?
脑子好疼。眼下不管想什么,总有张孙权的脸在脑海中闪现。
“对了!历史书!我必须去看看孙策后来怎么样!”
至于孙权……她一点不想知道。
刚躺下的人跟充满电似的,从上铺跳下来,捞上外套夺门而出。坐在位置上翘着腿的霖霖傻了半晌,听见队友开始骂人了才回过神来。
步一乔冲去学校博物馆,冲向三楼的历史文献区域。精准找到三国历史,翻开《吴书》。
“建安五年,孙权遇刺不治身亡。孙策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痛中,葬礼上遭许贡的门客潜伏……”
孙吴无主,周瑜等人各奔东西,天下未能形成三足鼎立。刘备终究不敌曹操,蜀军打败,曹魏一统天下。
“……全军覆没。”
步一乔无力地跌坐在地。
“我都干了什么……”
此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真实而刺目。是孙权与她最后一次沉沦时的脸。喘息着,伏动着。是燥热的,是热忱的。
“不……不是因为交欢……而且是他自己要上我的!明知自己身负重伤——”
步一乔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
几乎目之所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露出惊讶吃瓜的表情。
她赶紧取下一本书,假装无事发生,继续看书。
“如果我现在穿越回更早的时间,孙权会不会复活?”她猛地掐了自己一下,“是孙策!我得去救孙策!不是孙权!”
再来一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又得重新开始,与孙策重新认识,与江东那群对自己嫉恶如仇的大老爷们重新打交道。
嗯,重新开始吧。这次得小心行事,确保不酿成大错的同时与所有人搞好关系。
至于孙权……
“为什么这次我回去,他会记得我强吻他的事儿?还有强迫他上床又是怎么回事?青春期的少年做的春梦?还是说……不可能,他又不是穿越过去的,怎么可能和我一样记忆不会清除。”
步一乔只能不停地无端猜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可一点停止思考,孙权那张脸就会出现……
床榻上的人呼吸微弱,唇瓣翕动,她不得不俯身去听。
“一乔……步一乔……做我夫人……不要嫁给……兄长……”
“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纵然是强迫……我也原谅你……可你告诉我……那个曾说心悦兄长的你……当初为何……”
孙权是因为临死,所以说的胡话?他当真喜欢自己?不对,如此偏执的告白,应该是爱了吧?
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前,孙权曾抓住步一乔的手掌,让其贴上自己心脏的位置。看着自己的手抚摸在什么东西上,步一当即脑袋炸开,一片废墟。
他的心跳很快,快得撞击胸腔掷地有声。步一乔想抽回手,却屡次被抓回去,继续按着。
“你干嘛!我不想摸你的……那儿!”步一乔恼羞吼道。
孙权虚弱的身子就像醉酒了似的,思绪飘忽、破碎、模糊。
“这里跳动得好快……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步一乔怒怼回去,“我不是说了你要活到七十岁吗,长命不好吗?”
“可你说……余生的五十年……没有你……我为何而活?”
因为说了他的余生没有自己,所以就老是说自己要死了的话?
步一乔捧起孙权憔悴的脸,使劲儿揉搓少年的脸颊。而后又温柔地拨开孙权额前的碎发,亲吻他的眉间。
本想说“他的余生有的是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女人比比皆是。”,但步一乔全全吞回肚子里,换做一个吻,缠绕上孙权的舌尖,交换气息。
……
“好烦啊!又想起他了!不就睡过两次吗!能不能别来烦我!”
声音炸开,吸引来更多目光。图书馆是待不下去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步一乔再不跑,就要成为明日之星了。
跑回宿舍,霖霖正好挂断电话,看见步一乔露出一副来得正好的表情。
“有个活动,在安徽潜山。”霖霖说。
“什么活动?”步一乔问。
“大小乔的文化交流活动。潜山那边的三国历史研究会邀请各个高校的历史系学生参加。我刚收到通知,教授让我直接跟你讲,她就不单独通知你了。”
“我有事,不去。”
霖霖苦笑着戳戳她的脸,说:“这是通知,不是问你去不去。后天早上的大巴车,就当去旅游吧。说不定还能邂逅个什么奇妙之缘呢。”
文化交流活动能邂逅什么?除了第一天集体活动后,之后的几天都是自由活动,完了最后一天心得感受分享,没了。
参加的不是有对象的大学生,就是抱孙子的学者,她跟谁邂逅?
“教授也在就好了,至少有个熟人。话说他居然结婚了,我居然一无所知。”
开了一天会,第二天步一乔只想窝在酒店睡上一整天。霖霖似乎和什么潜山的网友约好,起床便出去了,晚上说不准回不回酒店。
但真睡上一整天,她却也做不到。穿越的那段日子,被迫适应古人的作息,她几乎快成了现代社会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新青年。
“好无聊啊……还是出门逛逛吧。”
步一乔选择了二乔公园。大概是受了孙策给自己取名大乔的缘故吧,听闻公园内有二乔的雕塑,她想去看看。
穿过曲折栈桥,步一乔在园林中找到了二乔的雕塑。
自己去了两次的时间,都在孙策与大乔相遇之后,为何不曾见到两人呢?孙策将她养在别处,所以没见着?或者,红颜薄命?
“该死的孙权!下次见着,我绝逼揍你一顿!”
自那次被孙权沉重打击后,步一乔发现自己总是思绪纷乱。问题想到一半总会岔开,然后不知不觉又想起他。睁眼闭眼,全是同一张脸。
都是孙权的错,一定都是他的错。
“该死的孙权!欺男霸女!毁我青春!不是好人!”
站在二乔雕塑前,步一乔又一次失神。
活动结束后返回苏州,要不要再去一次地牢,尝试重返过去?
回到更早的时间点,伯符可以复活,孙权是不是也可以?
倘若再相见,他还会记得我吗?会记得自己曾在我怀中逝去,会因此怨恨我吗?
不会吧。正常人若记得自己在未来的死状,只会觉得荒诞诡异吧。大概只会当作一场噩梦,挥之即去。
“孙权……我到底为何变成这样……”
为什么反反复复念及的,都是你?
*
工作日公园没什么人,不知不觉间,步一乔走到了一口井边。扫了眼楹联上的字,她伸长脖子去望井,想看看有多深。
“什么嘛,又是被水泥封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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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意思。”
步一乔嘟囔着正要直起身,脚下突然一滑。看起来十分稳固的石板沿竟毫无征兆地松动了?
惊愕之余,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朝着被水泥封死的井口栽了下去。
“搞什么啊——!”她下意识地闭眼。
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
她竟然在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睁大眼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什么。
那口井明明被水泥封得严严实实,她怎么会掉进来?
就在她脑子被这违反常理的一幕搅成一团乱麻时,眼前漆黑的深渊里,忽然毫无征兆地闪现出几点微光。
那光芒起初很微弱,如同夏夜林间飘荡的萤火虫,零星分散。
但很快,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它们并不照亮四周,反而像是自顾自地汇聚成一条流动的光带,围绕着她飞速旋转。
“这是什么……”
步一乔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灵魂都被这奇异的光芒吸了进去。
时间感和空间感变得错乱,耳边似乎响起许多模糊的、嘈杂的碎音,听不真切——
“请问公子,若我说……想与你春宵一度,又该如何作答?”
“春宵一度?!”
“我叫一乔。你叫我一乔吧。”
“一……一乔……”
这些是什么?女声是自己的,男声是熟悉的。
她想起了,是与孙策在梦境初遇时的对话。
只是这话语,这声音,为何不像伯符?
真的是他吗?
萤火般的光点骤然爆发,强光刺得步一乔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一切戛然而止。下坠感消失了,风声停止了,那令人不安的旋转感也不见了。
步一乔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地摔落在了什么东西上,触感坚硬而粗糙,震得她骨头生疼。
她龇牙咧嘴地撑起身,揉着发痛的手臂,茫然地睁开眼。
预想中公园的下水道没有出现,反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香和草木灰混合的淡雅气息。
她发现自己跌坐在一处庭院,寒冬腊月之际,抄手游廊,廊外假山,一池寂寥。
“这……是哪?怎么季节都变了?”
步一乔猛地回头,院墙上开着一扇月洞门,门上悬着匾额,以古朴的篆书写着两个字。
“桥府?!”
步一乔呆呆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荒谬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不会吧?”
来不及多虑,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少女的娇嗔从远处传来。
“姐姐慢些,当心脚下!”
“今日新学的曲子,我总弹不好那段破音,须得再练练……妹妹也是,莫要贪玩。”
“我看姐姐不是忧心曲子,而是孙吴的军队马上打到皖城吧?”
“唉,孙策野蛮周瑜精明,皖城只怕……”
声音从游廊另一端传来,越来越近。
步一乔慌忙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两位身着曲裾深衣的少女转过廊角,骤然看见院子里凭空多出一个发型古怪、衣着奇特的陌生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僵在原地。
步一乔也彻底愣住,屏息看着眼前的两人。
稍年长的那位,云鬓轻挽,姿容绝丽,眉宇间自带一段温婉风流;稍年幼的那位,明艳灵动,顾盼神飞,宛如含苞待放的灼灼桃花。
即便从未见过,步一乔也在第一眼就无比确信。
是她们!江东绝色,大乔与小乔!
她竟然直接掉到了二乔的家里?!从一口水泥封死的公园假井?
小乔先反应过来,警惕地将姐姐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家庭院?”
步一乔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逻辑、关于科学的解释在这两个活生生的古人面前彻底崩溃。她张了张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自己都觉得离谱的话:
“我……我从井里掉下来的。”
13. 水中月
不曾想,除了孙宅旧址的棺材,还能有穿越的地方。更巧的是,直接到了二乔家,二乔跟前。
彼时,孙策周瑜正率军攻打皖城。
彼时,建安四年十二月。
步一乔看着面前的姑娘,这是真正的大乔,孙策历史上唯一公开的妻妾。
她才是大乔。
步一乔又想起曾经心底默默答应孙策话:“大不了真的大乔出现,把名字还给人家便是。”
自己当时居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这个假冒伪劣的大乔出现,正版授权的大乔就不该存在。
至少,孙策与她不会再相遇。
步一乔很失落,不是因为要将大乔的位置物归原主,而是脑海里却又出现了那个人的脸。
当年攻打皖城,孙权也在吗?他现在在哪儿?
“姑娘莫非是来此避难的?”
“什么?”
闻声,步一乔诧异地拉回思绪。大乔面露担忧,伸手将步一乔从地上扶起。
“怎么穿得那么单薄?乱世之中,苟全性命实在难得。姑娘若是无处可去,可暂且在此休整几日。”
“多谢……乔姑娘……”
步一乔看着眼前的大乔,而后的举动,吓坏了大乔以及她身后的小乔。
大乔立马举起绣帕,擦拭步一乔脸上的水痕。眉眼含笑,倾国倾城。
“莫要伤心,小心哭坏了身子。”大乔柔声安慰,“乱世之错,往后有何难,皆可与我姐妹倾诉。”
此刻没有下雪,地上却似有什么反光的白,将大乔的皮肤照得白净剔透,恰似天仙。寒风凛冽,步一乔还穿着春装,愣了半晌,才打了个冷颤。
“寒冬腊月怎穿得……如此单薄?”大乔本想说怪异,出于礼数吞了回去。
步一乔感觉鼻子有些发痒,“来得匆忙没做什么……准备……阿嚏!”
*
步一乔暂且在桥府住下。
明日孙策便会举兵进入皖城,便会听人言二乔美名,纳大乔为妾。
倒不是要见到陌生的孙策而心焦,步一乔自己也弄不清。躺在床榻上试图用背历史的方式给自己催眠。
“建安四年,吕布覆灭,曹操平定中原……建安四年,攻取庐江……建安四年,孙权虚岁十八……”
她顿了顿,再继续背诵。
“初平三年,孙权年幼丧父;建安五年,失去兄长;建安七年,母亲离世;神凤元年,终年七十一岁……”
少年统业的代价,便是孤独的余生吗?
辗转反侧,步一乔实在睡不着,起身推门而出,打算去井边看看。却没料在后院,撞见了另一位亦未寝。
四下安静,大乔独自待在这里,应该是有原因才对。
步一乔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
深冬之月,桥府后院的水池边,两个人并排坐着。花草凋零,万物沉寂。
大乔看了眼步一乔,欲言又止。
“大乔姑娘若有心事,可愿说与我听听?”
大乔抬头望着明月,眼波流转:“步姑娘有想过自己此生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吗?”
步一乔犹豫片刻,摇头。
大乔叹息道:“我想过无数种。却没想过是以此身份……”
“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乔,瑜纳小乔。”说难听的,二乔不过作为战利品,成了孙周二人的所有物罢了。坊间流传的是爱情,实际上,有谁知道呢?
步一乔拍了拍大乔的手背。
“孙策将军说不定是个好人呢?嫁给他,指不定很幸福呢?”
“常年征战四方、生死未卜的丈夫吗?”
步一乔顿时哑口无言,“乱世嘛,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何况他有一身本领傍身,没那么容易死呢。”
“可我听说孙策做事轻佻果躁一意孤行……”
说着说着,大乔又抽泣起来。
“这门婚事与我而言,是福是祸尚且不知,但于桥氏乃至皖城,却是生机。孙将军霸王再世,若能嫁他,可保桥氏一门。可是……”
大乔再也无法说下去,哭得泣不成声。
步一乔不知说些什么好,又顺了顺大乔的背给予安慰。
她是封建时期没有恋爱自由的女子,却也不想委屈自己嫁给一个无法厮守白头的丈夫。
大乔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妹妹比我生得乖巧,若是看姿色,恐孙策将军会选择妹妹。”
“不会不会。”步一乔摆摆手,肯定道,“一定是姑娘。”
大乔诧异地看过来,又叹息着垂下头,道:“不瞒姑娘说,今日有人通风报信说,两位将军已将我姐妹二人分清……信人亲耳听见孙将军夸妹妹生得姣好……”
孙策原本喜欢的是小乔吗?那又是为什么改了主意?莫非是见到本人后,各自坦白,顺理成章换了对象?
好离谱……好狗血……好有意思!
忘了自己置身事内,步一乔此刻只有吃瓜的快乐。
“那啥……”步一乔顿了顿,“姑娘救了我,收留了我,我可替姑娘完成一个心愿,或者告诉你一件只有神知道的事儿。”
“神知道的事儿?预言吗?”大乔问。
步一乔咧嘴笑道:“总之你想好了,直接告诉我即可。”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如果我能在这里就取代大乔,成为孙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那么未来一年,我就能名正言顺留在他身边,日夜守护,彻底杜绝那场刺杀!这可比上次像个刺客一样,闯进去胡言乱语要有效得多!”
次日,两人于房中静坐,小乔急匆匆跑入:“姐姐!孙将军的兵马已兵临城下!”
大乔闻言,花容失色,紧紧抓住步一乔的手:“步姑娘,你昨日说可替我完成一心愿,此话可还作数?”
步一乔看着她,已然明了:“你要我代你……?”
“是!”大乔眼中含泪,却异常坚定,“我……我心中已有所属,不愿作为战利品嫁与孙将军。请你代我出嫁!”
步一乔心中一震,这正中她下怀,但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挣扎,最终郑重颔首:“好,我答应你。但我也有一个条件,若你日后反悔,我随时将身份还你。”
大乔含泪欠身致谢:“大乔此生不忘姑娘恩情。”
屋外跑来侍女通报,要二乔速速整装出门迎接。
历史性的一刻终于到了!步一乔也即将见到建安四年,人生巅峰时期的孙策。
走向桥府大门,大乔走在前头,小乔和步一乔走在后头。手突然被人拉住,一看,竟是小乔。
小乔:“姐姐怎么跟你说的?”
步一乔:“啊?说什么?”
小乔:“没说什么你会愿意替她嫁人?”
话音刚落,她四下张望一番,似乎顾及人多眼杂,谨慎地止住话头。但又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继续和步一乔说。
“姐姐可有告知不愿嫁的原因?”
步一乔摇头。
小乔嗤之以鼻,盯着她姐姐的背影,道:“定是跟你说孙策将军常年征战,生死难料之类的话吧?定是如此,我一猜一个准。姐姐啊姐姐……罢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步一乔:“啊?”
怎么一回事啊??
*
眺望去,浩浩荡荡的军队入城,走在前头马上的两个男人雄姿英发。与一年后并无太大差别。
步一乔盯着孙策张扬的笑脸,内心五味杂陈。
她下意识地在孙策身后的亲兵中搜寻,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更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孙权难道没有复生?
孙策与周瑜停靠在桥府门外,但没有下马,看着桥公身后的三名女子,沉默片刻后,勾起一边唇角。
“本以为桥公只有两个女儿?”孙策调侃道。
桥公与二乔回头看向步一乔,心有余悸,不好说此人是于家中避难的。
“回将军的话,一乔是我三妹。”大乔敢在众人猜疑之前回答。
步一乔眨眼看了看她,又看向马上的孙策。
他不记得自己,他看自己是陌生的。也是,时间又往前了,他怎么可能认识自己。
步一乔欠身行礼,忽地,听见孙策发出爽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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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岂不正好?对吧公瑾?”
众人不解好在何处。
周瑜点头道:“确实正好。”
所以他俩到底在好什么?
孙策跳下马,越过桥公、大乔、小乔,径直走向步一乔。
“还不知姑娘年岁?”
“我——”
二十一已经到嘴边,步一乔忽然想起大乔说自己是她的三妹,那年龄万不可比两位都大。
东汉末年,女性普遍早婚。虽说“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但实际上,许多女性在十五岁及之前就已经结婚。
掐指一算,大小乔嫁给孙策和周瑜时,年龄很可能也就15岁左右。
她们的妹妹……总不能说自己十四吧!二十一充十四吗?
思及至此,步一乔的心又猛地沉下去。她又想起了孙权了,想见见十八岁的他是何模样。
“问姑娘话呢。”孙策出声提醒,步一乔才从失落中回魂。
“回将军,我与二位姐姐同龄。”
孙策诧异着回头与周瑜对视一眼,又打量起眼前颔着头的姑娘。
“那便还是按计划行事。”孙策笑道,“桥公正好三姊妹,我们正好三兄弟。待军在此修整数日,便启程回吴郡,成婚!”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大乔面色霎时苍白,眸光暗沉;小乔目光复杂地一一扫过众人,倏地轻笑;桥公唯唯诺诺,万幸苟活。
至于步一乔……
哪儿来的三兄弟?你孙策兄弟遍地是!孙周张?张昭?不能吧!
199年张昭都虚岁45了!那是你的叔叔!
这种时候,她的脑子格外好使。
“将军,我——”
“我意已决,公瑾意下如何?”
孙策站到步一乔身侧,四人一同看着下马走来的周瑜。周瑜站定小乔身旁,未来的夫妻俩相视一笑。
“如此甚好。”周瑜道。
步一乔纵观全局。这个站位……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抬眸看向孙策。风沙肆虐过的脸上还沾有血迹,即便如此,也帅得令人心颤。
“将军……”
“嗯?”孙策垂眸看来。
步一乔迟疑着,看了眼大乔。
“将军的计划……莫非是大姐嫁给将军,二姐嫁给周公子,我嫁给……”
“答对了一半。”
孙策在她说完之前抢过答案。
“原本只听闻桥公有二女,倾国倾城,我与公瑾便想向桥公提亲。却不想……”
勇猛武将又收起了他的锐利,眼底含笑,眸中映照出步一乔错愕的神情。
“却不想方才一眼,我便生出与你一见如故之心。当即,改了主意。”
“改了……主意……一见如故……”
步一乔像个傻子,说话一卡一顿的。
孙策颔首,却在看到她滑落的眼泪时,愣了神。他抬起手背想擦去,又看到脏兮兮的手,收了回去。
她哭什么?哭那句一见如故。不是感慨孙策隐约还记得自己,而是当初在孙府后院见到孙权,也有这是这般一见如故。
“还不知姑娘芳名?”孙策问。
“我……”步一乔抽了抽鼻子,挂着眼泪,笑道,“一乔。”
“一乔?怎么写的?”
“一二三四的一。”
孙策噗嗤笑道:“桥一乔?瞧一瞧……呵,名字还挺有趣。”
“可是……字不同啊……”
“不行,日后若是禀报军情,混淆了怎么办?”
孙策沉吟片刻,灵机一动。
“罢了,反正你已是我孙策的人。往后,我都唤你夫人吧。”
“夫人……你要娶我……”
步一乔又哭了,哭得更厉害了。
孙策慌了,赶紧问旁人有没有绣帕。
大乔递过来,孙策接下后亲手擦拭步一乔的脸。
“到底何事如此伤感?是不愿——”
“不是!不是……”她拼命摇头否决。
这不是高兴的眼泪,步一乔清楚,是因为另一个要娶自己的人。
14. 忆相逢
此时此刻,步一乔想起了诸多事情。比死之前的走马灯还想得多,想得齐全。
上一次穿越至建安五年,是三月下旬,孙策唤自己“大乔”,以为时间正好吻合,自己即将顶替历史上的“大乔”,成为大乔嫁给孙策。
吻合个屁啊!那个时候策乔相遇早过几个月了!
还大言不惭问偷袭许都一事,只身入贼窝,威胁三门客……步一乔啊步一乔,你啥时候这么猛了?!
话说当时为何孙策身边没有大乔呢?
而眼下,又不争气地突然痛哭流涕,丢人现眼。
当然,她很清楚,哭,另有原因。另一个说要娶她的人。
孙权。
“一乔……步一乔……做我夫人……不要嫁给……兄长……”
十八岁的孙权在说这句话时在想什么?是感知到自己时间将至,说的闹别扭的话?还是真心想娶她?
步一乔抬眸观望皖城街市上的人声鼎沸。
攻打皖城时,十七岁的孙权,在哪儿呢?
步一乔似乎很想念孙权,恨不得方才在桥府门口便抓着孙策的手,问他弟弟在哪儿。想问问他,是不是还活着。
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复活了,历史是不是回到了正轨?
是喜欢上了?自然不是。谁能对一个死在自己怀中的人轻易释怀?更何况当时……
沉沉叹了口气,步一乔又想起了他。
初夜过后,丢下悉听尊便的话后孙权要走,苍白的身子坐在凌乱中,不争气地哭着威胁他不许走……
病重缠绵后,坦诚相待的两人,拥着身子,说了些尴尬的情话,人就……
“唉……”
“怎么了?为何唉声叹气?”身旁的小乔问道。
步一乔沉着眸子道:“想起了一位故人。”
军队修整,大乔于家中与桥公商谈事情,步一乔同小乔便出门,送些东西去给孙策周瑜。
临走前,她特意观察了一番大乔的神情。如愿不嫁给孙策,她应该是高兴的吧?可为何方才的表情,似是生气了?
女人的心思好难懂。
思及,步一乔又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的,衰神都要被你叫来了。”小乔嘴上说着刻薄的话,眼底要是担忧的温柔,“乱世苟活已是万幸,可别把自己愁死。”
步一乔听见关怀,摇了摇头道:“纳妾娶妻一事,大乔她……不会生气吧?可她原本也不想嫁给伯——孙策将军,此番,应是顺了她的意吧?”
小乔狐疑地侧目看了看她,“姐姐是这般与你说的?”
“嗯?说什么?”
小乔似是无语了一下,稍稍翻了个白眼道:“说她不愿嫁给孙策将军啊。”
“啊……嗯,是。”
方才小乔的表情,怎么感觉有种违和感?闺阁女子如何做出这等表情?
小乔体态端庄却嗤之以鼻,低声道:“哼,口是心非。”
“什么?”
步一乔若不是听得过分真切,真不敢相信方才小乔讽刺的人……是大乔。
小乔两根手指搓着袖口,眼神流转。又凑近步一乔,唇角噙着看透世情的浅笑。
“别信她那套‘女儿家心思’的说辞。我与她一同长大,岂不知她?她这是拿着闺阁女儿的手段,来下这天下最大的棋呢。”
“……她?”步一乔吃瓜的表情愈发明显。
小乔挑高音调嗯了声,眼波朝前方一掠,继续道:“孙将军是主帅,自然要配最难得的战功。她越是推拒疏离,越显得金贵,越显得皖城的重要。”
小乔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
“经此一番,众人口中,她不仅是孙策将军明媒正娶,更是他心心念念求来的战利品。”
“大乔与你说的?”
“我二人姐妹,不说也能明白。”
文绉绉的话步一乔听得云里雾里,莫非二乔姐妹的关系似乎不大好?
她打算试探试探。
“你们姐妹……关系不好?”
“挺好的呀,姐姐待我极好,你从哪儿误解来的。”
分明是你的话让人产生歧义的好吧!
小乔继续道:“大抵是我愚笨吧,不如姐姐聪慧,总不如她心思缜密,常常自寻烦恼罢。”
大乔确实生了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尽管接触不多,加之小乔的点拨,步一乔约莫着晓得大乔是个什么类型的姑娘。
是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聪明的女人。
“光顾着说大乔姑娘,还不知小乔姑娘怎么想的?”
“周中郎吗?”小乔望着前方眉眼微弯,“不瞒你说,在得知我会嫁给二人之一时,特地找了位道士,替我算命。”
“……结果呢?”
“道长说,若是嫁给周瑜,琴瑟和鸣;若是嫁给孙策,守寡一生。”
步一乔怔愣住,倏地捏住小乔的衣袖,“请务必将这位道长推荐给我!”
小乔愣了瞬,轻笑道:“你也想算命?”
“不,只是觉得这位道长……有点东西。”
何止有点东西,简直先知下凡啊!
*
步一乔暂且抛开先知,深知眼下更重要的是什么。
大乔婚事。
“依照小乔姑娘的意思,大乔姑娘其实是愿意嫁给孙策将军的,只是碍于……好像也不碍于?”步一乔揉了揉额角,低声嘀咕,“女人的心思好难懂。总而言之,我事先答应她在先,眼下是不是该去劝劝?”
“劝谁?孙将军吗?让他娶姐姐,你嫁给那位尚未露面的‘弟弟’?”
步一乔嘴角轻轻一抽,“弟弟么……真的不是叔叔吗……”
想到此人大概率是张昭,步一乔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就是旧时代女性的悲苦吗。
但倘若孙策所说的这位“兄弟”……是他呢?如果是他,自己是否就能心甘情愿呢?
大抵……能吧。
怎么又想偏到那人身上去了!步一乔暗自懊恼,明明在认真盘算正事,思绪却总不由自主地绕回孙权身上。
“你为何总心神不宁的?”小乔轻轻牵起步一乔的手,带着她往路边靠了靠,让过一架辘辘而过的马车。
步一乔傻呆呆地抬眸:“我吗?有吗?”
小乔无奈浅叹:“时常望着某处发愣,唤你半晌才回神。”
“你也没唤我吧?”
“嗯,没有。”
小乔抿唇一笑,只将她的手握紧了些,继续向前走去。
“莫非有心上人了?同我说说?”
“没有。”步一乔当即回答,不带一丝犹豫,“没有心上人。”
小乔看破不说,狡黠笑道:“唉,还说我帮帮你呢。成全你与心上人,也解决你不晓得如何成全姐姐与孙将军一事。”
“成全……”步一乔仍由小乔牵着自己,全神贯注在思考上。
小乔打量着她,眼瞅着前方便是策瑜军队驻扎地,牵着步一乔的手捏了捏。
“罢了,回头你自己慢慢想吧。”
*
营中满是糙汉,两人站在门外伸长脖颈,望不见两个美男。正当小乔踮起脚尖张望时,一个清越的嗓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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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响起。
“二位姑娘寻谁?”
两人闻声齐齐回头。
周瑜今日未着戎装,一袭月白深衣衬得他风姿特秀。
小乔看着绝世美男,一时竟忘了言语,怔怔地望着周瑜,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周瑜目光也停驻在小乔脸颊上。初见的惊鸿一瞥,此刻又清晰地浮上心头。他迅速收敛心神,唇角扬起如常清浅却如沐春风的弧度。
小乔羞涩道:“来看看将军,可有什么需要——”
“我是来找周公子的。”
相较于小家碧玉式的小乔,步一乔像个不知礼数的悍妇,截过话头,惊得小乔睁圆了眼。
“正好,我也有事,正要去寻姑娘。”
说罢,他看向小乔,抬手示意亲兵。
“劳烦送乔姑娘至客舍歇息片刻。”
步一乔捏了捏小乔的手心,道:“放心吧,我对他没那兴趣,安心在客舍歇息等我吧。”
小乔闻言,脸颊更红,似嗔似羞地瞥了步一乔一眼,又飞快地偷瞧了周瑜一下,这才随着亲兵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看着小乔离去,周瑜并未多言,转身走向另一条僻静巷口。步一乔暂且压下纷乱思绪,迈步跟了上去。
巷口槐树下,周瑜端正坐下,步一乔看了眼周围的空位,在并排的宽板凳上坐下。
“周公子先说吧,为何寻我?”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只是初见姑娘,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想问问姑娘,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不是错觉吧。”步一乔凝视着周瑜似笑非笑的眉眼,“周公子是笃定了与我曾见过吧?”
周瑜眼底扬起笑,正要开口,一位身着轻甲的部将匆匆赶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微微点头,部将便迅速离去。
小插曲并未打断方才的话题,他转而接上步一乔的话。
“的确如此。姑娘是个聪明人,与我想的一样。”
步一乔追问:“你记得?”
“记得什么?”
“你我二人真正的初见。”
“非也。”周瑜抬手优雅地轻按太阳穴,“虽说笃定,但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究竟是何时何地。甚是怪异吧?”他看向步一乔,目光坦诚,“此番离奇,还是头一回。”
步一乔眼中光芒微黯。
“伯符呢?他有提起过……我什么吗?”
“不曾。”
步一乔竟松了口气。但只持续了一瞬,她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背后的含义,不禁在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又从零开始。
周瑜默默观察着步一乔脸上瞬息万变的复杂神情,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但你或许会想知道另一条情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成功吸引步一乔全部的注意力。薄唇一张一合,道出简单的话语。
步一乔的心渐渐被揪紧。
“此话……当真?”步一乔在发抖,手也不自觉攥紧。
周瑜颔首点头,确认了消息的真实,也确信了自己内心的猜测——眼前的姑娘与仲谋,果然如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样。
他确实与步一乔初见,却又似不是。
在桥府门口见到这姑娘,周瑜甚是诧异。自己竟从她身上想到了仲谋。感觉曾几何时,路过仲谋房外时,窥听到屋中有这女子与仲谋调情娇嗔的声响。
兴许是梦吧,兴许此二人相貌有些许相像吧。周瑜心想。
步一乔僵硬地从板凳上站起身,不可置信道:
“孙权在……皖城?现在?!”
15. 余生缘
步一乔几乎是连跌带撞地冲向周瑜告知的地点。
建安四年,孙策攻克皖城,麾下将士俘获了刘勋家眷百余人。当时虚岁十八的孙权,因随兄长及其他将领家眷滞留城中,未及撤离,竟成了这场胜仗中一个微妙的“俘虏”。
不知何时,小乔也跟了上来。许是周瑜折返时与她说了什么,才让她匆匆赶来。只是她体力远不及步一乔,一路疾奔后几乎虚脱,整个人软软地挂在她肩上。
“你……你……你……”小乔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迟疑了一下,步一乔推开眼前沉重的大门。
“孙权……”
“啊?”小乔微怔,“孙权是……是孙策将军的弟弟?孙仲谋?”
想不到从天而降的姑娘居然同孙仲谋也认识?光是周瑜与她初见便有要事要谈,就足够令她震惊。
眼前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门推到一半,步一乔的手忽然顿住。
她不敢再推。
她还没准备好,该以怎样的神情、怎样的心情,去见一个“死而复生”的故人。
小乔见她眼中泪光闪烁,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如先敲门吧。”
“不行!”步一乔脱口而出,“我只悄悄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这样么,”小乔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步一乔深吸一口气,汲取足够的勇气,终于将门推开一道缝隙。院内颇为热闹,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人群,忽然,像被什么东西钉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远处家眷人群中,独有一人气质卓然。少年身形挺拔,举止从容,眉目间既有书卷气,又不失将门风范。
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他正与老仆笑语,气色红润、呼吸平稳——
是一个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孙权。
“……”
步一乔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扶在门框上的指节逐渐用力。几个月的愧疚与噩梦在这一刻具象化,冲击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压在心头的“杀人凶手”的巨石瞬间被移开,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而是掏空五脏六腑的虚脱。她双腿一软,全靠小乔搀扶才未倒下。
“一乔!你怎么了?”小乔被她反应惊到。
而步一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眼泪断线,无声,却比任何嚎啕都更显破碎。
“他……”她喉咙哽咽,只能挤出气音,“……他没死……”
突如其来的崩溃与哭声吓坏了小乔,也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包括他的。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孙权循声望来。但因步一乔埋在小乔怀中,没能目睹伤心欲绝的姑娘的脸。他微微蹙眉,觉得这场景有些突兀,随即对老仆摇了摇头,便转开了视线,只当看到了一场与己无关的悲喜剧。
小乔手足无措地拍着她颤抖的后背,目光在步一乔和孙权之间来回扫视。
到底是何等旧识,能让她确认对方安好时,流露出的不是欣慰,而是濒死般的绝望?
“话说你居然认识他?”小乔的疑惑脱口而出。
眼见着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渐起。
“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小乔试图将步一乔从自己肩上扶起。
可怀中的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沉重地压着她,嘴里还反复念着那句叫人听不真切的“他没死”。
“二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儒雅的声音让两人同时一怔。
步一乔的哭声戛然而止,急忙背过身去藏起来。小乔抬眼望去,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几步开外,眉目温和。
小乔连忙敛衽行礼:“见过张昭先生。”
步一乔慌乱地用袖子擦拭眼泪,旋即转身行礼。张昭的视线在她哭花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望向后方半敞开的门。
“二位姑娘若是不弃,可随我至偏厅稍作歇息。”张昭平和道。
“不必了……”步一乔后退半步,想趁机逃走,却被小乔轻轻拉住。
“多谢先生好意,那便劳烦先生了。”
*
孙权已离开院内不知去向,穿过回廊时,步一乔始终低着头,生怕和熟人照面,又引来混乱。
小乔始终牵着她,时刻顾及她的反应。
张昭将她们引至一处僻静的厢房,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二位稍作休息。”张昭意味深长地看了步一乔一眼,“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
房门合上的瞬间,步一乔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榻上。
“你认识将军的弟弟仲谋。”小乔的语气笃定,不再有半分疑问,“而且,你曾经以为他死了。”
步一乔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
她该如何解释?说她来自千年之后,在史书中熟读这个朝代的一切?知道孙权会活到七十岁,会成为东吴的开国皇帝,却也会在晚年变得多疑残暴?
“不、是的……”步一乔擦掉眼泪,偏过头藏起脸,“只是他与故人极其相似,不由伤感罢了。”
“我不信。”
小乔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用绣帕轻轻擦拭她的脸。步一乔又想用手袖,被小乔拦下。
“女儿家的肌肤娇贵,这绣帕柔软些。”
步一乔面对真心待己之人无法说谎。如同当初无法对孙策撒谎一般。
她可以逃避,却做不到欺骗。
而此刻,是小乔。
步一乔眼睛干涩得厉害,用力闭了闭:“不要告诉别人……我……抱歉。”
她终究说不出口。
如此荒诞之事,或许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乔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可知,方才张昭先生已起疑了?”
步一乔猛地抬头。
“将军新得皖城,收纳降卒家眷,此刻正是敏感时分。”小乔压低声音,“何况你在门外哭得如此伤心,任谁都会多心。”
是故意哭丧的余孽?还是暗中报信的细作?若被怀疑,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会连累小乔。
“不……会吧?”步一乔沉了沉气,“那我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唯有以行动证你清白。”小乔轻声道,“不如寻个时机,主动与孙将军一谈?眼下张昭先生想必已去禀报了。”
“……有可能。”步一乔将脸埋得更深,“我为何总做些蠢事……”
小乔鼻息间哼出一声笑来,浸满了无奈与怜爱。
“可不是么,尽是些糊涂事。答应我姐姐的还没理清,眼前倒又添了一桩新的。你这榆木脑袋,到底从哪儿来的?”
步一乔恍然抬头,“对啊,还有大乔的事儿,我都忘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
冬日的皖城入夜后寒气蚀骨,步一乔捧了烫人的手炉,坐在桥府后院发愣。
寒冷能刺激醒大脑,便于思考。
换算成现代的时间,眼下不过刚吃了晚餐。可古人习惯了日落而息,此刻皆在屋中歇息。
“伯符应该睡了吧……”步一乔对着呵出的白气喃喃自语,“要不要去看看他?”
未出阁的姑娘深夜去寻未婚夫婿,传出去怕是名声尽毁。但步一乔并不在意。若是真惹了闲话,大不了故技重施,一走了之便是。
思及此,她下意识偏头望向不远处院墙角的那口井。
“这要是跳下去,没穿回现代,先把自己淹死了吧……”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还是等随孙策回到吴郡再从长计议吧。
躺棺材,比跳井好
算来距历史交流会的总结汇报还有五天,意味着她能在这个时代停留百日。三四个月的光阴,足够了。
步一乔望着天,幻想出白日里见到的孙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可是会活到七十岁,会成为东吴大帝,而他的兄长……却只剩下一年寿命。
“这次,能成功吗?”
*
孙策的居所为方便军士通报,大门常开。步一乔来得凑巧,恰逢守卫暂离,许是轮值更替的间隙。
她轻手轻脚踏入庭院,心中惴惴。旁人倒不甚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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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唯独怕撞见周瑜。
伯符的一见如故,和周瑜的似曾相识,都让步一桥莫名产生不安。身为当代青年人,竟开始怀疑时间的正确流向是否朝前走的。
“时空悖论吗……”
线性、不可逆的因果观。那自己的这场时间之旅,不可逆的是什么?是自己最初的目的吗?两次皆无法改变的事实结果。
建安五年,孙策遇刺身亡,时年二十六。
*
“一乔?”
窗边一声轻唤,孙策执卷而立,面露讶色。他着了身玄色深衣,墨发以一根简单的发呆束起,倒添了几分士族子弟的清雅。
步一乔尴尬地抿了抿唇,四下望了望,道:“忽然想起将军,便来看看你可曾安歇。这般鬼鬼祟祟的,实在失礼……”
孙策放下竹简,快步来到她面前。他身形高大,步一乔需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夜寒露重,当心受凉。”他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为她系上。
“多谢将军关怀。既见将军安好,我便告辞了,早点休息。”步一乔转身便要走。
“且慢!”孙策叫住她,“也不急一时,待会儿我护送你回府。来,我正好有东西送你。”
暖阁内陈设简朴,孙策添旺炭火,邀她同坐,忽而从屏风后取出一盏墨梅绘灯,挨着她坐下。
“将军这么好兴致?”
步一乔有些意外,抬眼看他。近看之下,他眉眼间的英气逼人,但望着她时,那目光总是软的。
“年关将至,我正好想到,便画了盏灯送你。”
“给我的?”
步一乔怔怔接过花灯,灯壁上的墨梅枝干虬劲,花瓣清雅。她指尖轻抚灯上寒梅,心绪如潮。
步一乔幻想孙策的春梦整整持续一年,一切起源于一场墓碑边的午后梦。与他于山野间,忘乎所以、沉沦天地。
可是……
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眼下,眼前的伯符总与梦中“孙策”有何不同。
步一乔最不愿承认的,是本能与伯符,毫无欢愉之欲。
那么,孙策呢?
“那日,伯符为何选择了我,而非姐姐?你们原本……不是说好的么?”
步一乔抬眼望去,眸中盈满期待,又带着点不安。
孙策微微一笑,目光温润。
“大概出于某种心有灵犀吧。”他笑了笑,“那日见你欲言又止的模样,竟让我恍了神。待回过神来,已站在你面前,再看不见他人。”
步一乔轻笑打趣:“将军这般说辞,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心有确信。纵使轮回千遍,我仍会第一眼就认出你。你是我金戈铁马里,唯一想要守护的安宁。”
步一乔的耳根染上绯色。
“将军可以去写诗了。说得那么感人,我都快哭了。”
孙策笑意渐深,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
时间似乎不曾更变,此时,她依旧是他即将三书六礼聘娶的“大乔”。
“大概是你上辈子救了我吧。这一世,换我来护你周全。”
步一乔忽然想起了初临江东,被孙策差点当成满口胡话的妖人,一刀砍了。第二次穿越回去,救了孙尚香,孙策以恩人留下她,不过半月便要与她长相厮守。
此番第三次邂逅,一如既往的一见钟情?究竟为什么?
上辈子……于步一乔而言不过一月之前的事,于他而言,已是上辈子了吗?
“将军,若我告诉你,我知道未来的事,说我是来保你周全的,你会信吗?”
若将初见时不过脑子的话再说一遍,他会信吗?
孙策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不过……”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说什么我都信。”
步一乔的心脏猛地一疼。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更加愧疚。
“咳咳,”她轻咳着转移话题,“那日将军说的三兄弟,还有一人是谁?”
“除公瑾外,自是二弟仲谋。”孙策颇为自豪,“仲谋虽年少,但见识不凡,他日必成大器。”
步一乔倏地抬眼:“你想把大乔嫁给……孙权?!”
16. 见尘雾
孙策见步一乔如此震惊,温声解释道:“大乔姑娘年方十五,仲谋恰好十八,岂不正合适?”
啊……喊习惯了姐姐,步一乔真当大乔比她年长,全然忘了这些孩子都还是未成年……不对,刚成年的姑娘。
和孙权真正年纪差距太大的,是自己。
穿越可以倒流时间,他们可年轻可衰老或死亡,不变的只有千年后自己。
可这么一来,千年后那些嗑策乔CP的同好们怎么办!岂不是要把她步一乔抓起来千刀万剐?绝对不行!
“将军!”
“嗯?”
“我其实有事儿跟将军商谈……”步一乔忐忑不安,“你可不可以……可以……娶……”
口是心非的话说不出口,步一乔快把自己急死了。
孙策微微歪头,困惑地注视着她。
长街寂静,寒风掠过,想来夜深时分会落雪吧。
“你……你……”
“我怎么了?”
“你……”步一乔面部逐渐狰狞,最终却只泄气道,“你可不可以牵着我走有点冷。”
孙策愣了下轻笑出声,温热宽厚的手掌已将她交叠在身前的指尖轻轻握住。
“冷成这样怎么不早说?以后不许再这么晚单独跑出来了。”
“嗯……记住啦。”
步一乔突然想哭,眼眶酸涩着,自尊心又在作祟。攥在孙策掌心的手渐渐收紧,抑制住翻涌的情绪。
她不想放手,不想把孙策拱手让人,也不想……亲手撮合两个不该在一起的人。
都怪孙权……偏偏是他,一次次打乱她的心绪。
*
步一乔仔细想了想自己这种过于复杂的情感。
于孙策,是数年梦女的执念。对幻想中的孙策比现实中的任何人都上心,男友没有不重要,反正她有臆想中美男。
于孙权,是愧疚、是自责、是抱歉。他救了自己,被自己强吻。虽说骗去房中是孙权不对,但……她步一乔的身体是迎合的,是欢愉的。
她将这种反应归咎于本能。
但本能,真的会对一个毫无感情的人起反应吗?她步一乔难道就轻浮至此?春梦做多了对身体产生的影响?!
也没做多少吧?一周一次?
又或者,是因为时光倒流?可逆转的时空,与她的身心何干?难道思维与肉身,竟会因穿越而产生割裂?
至于爱恋……她没能得出结论。
*
两人依偎着缓步前行,孙策怕她摔着,步子放得比平日慢了一半还不止。
“一乔?”
“……啊?”
恰在此时行至桥府门前,孙策轻声唤回神游天外的步一乔。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轻轻贴上她的脸颊,留下久久不散的余温。
孙策唇角轻扬,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
“明日便随启程回吴郡,早点休息吧。”
“那些家眷,也会一起吗?”步一乔试探道。
“自然。他们会先行一步,待我等将此处事宜安排妥当,再随后出发。”
“如此便好。那……伯符晚安。”
“晚、安?是愿夜里安康之意吗?还挺有意思。”孙策学着她的语调,含笑应道,“晚安。”
*
目送孙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步一乔在沁凉的夜风里站了许久,终是转身,踱步至大乔屋外。窗棂内灯火未熄,映出一道纤柔的身影。她迟疑片刻,终是抬手轻叩门扉。
“大乔姑娘,你睡了吗?”
屋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拉开。大乔披着外衫,面容在灯影下显得格外柔和,眼中却带着一丝未散的忧思。
她还在为婚事苦恼吧。
步一乔随她入内,在案前坐下。
“白日里,小乔同我说了些话……但我更想亲耳听听姑娘的心意。满足你心愿的承诺,依旧奏效。。”
小乔说的话可信,但不可全信。步一乔还是更倾向从大乔口中听取她真正的想法。
大乔轻笑道:“家妹心直口快,没有冒犯姑娘吧?”
步一乔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迂回:“乔姑娘,我……或许来自一个你们无法理解的地方,我知道一些关于未来的命运。”
“是同那道士说的一样吗?”大乔苦笑道,“嫁给孙策将军,不过半年举案齐眉,之后便是孤寂一生……”
步一乔垂下眸,沉默半晌,绕过桌子跪坐在大乔身侧,握住她的手。
“你值得的是一段长久、平安、厮守的幸福,而非短暂的绚烂与漫长的伤痛。你多年轻啊,这对你不公平。”
尽管后事有佳话传唱,可对故事的本人而言,这是何等的不幸。
烛影摇曳,映着两个女子对视的目光。这不再是一场“抢夺”式的联姻,而是一次“各取所需”的成全。
“可若预言成真……步姑娘又当如何?”大乔望向步一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步一乔垂眸良久,终是抬起眼,苦笑道:“若天命不可违,我便回归来处,从此放下妄图改写历史的痴念。但现在,我想再争一次。”
再争一次,保全孙策,尽可能保全所有人。
“为孙将军?”大乔忽然细观她的神色,“步姑娘这般决绝,莫非早已将真心付与了将军?”
步一乔猝然一怔,耳尖微红:“何、何出此言?”
大乔了然轻笑,“看你的神情,是为珍视之人赴死的决绝。”
“有吗?”步一乔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伯符是个温柔的人,很难不动心吧……”
“温柔?”大乔微讶,“外人皆道孙将军性如烈火,刚愎自用。”
“可我眼中的他,是重情重义、落落大方之人……他不该命结于此。”尾音渐弱,步一乔脸色沉下去,升起愁色。
半晌后,步一乔缓慢起身。
“乔姑娘请放心,我会与伯符说明,还你自由之身。”
既然历史注定是悲剧,那就不如由她来改写。
改嫁后的大乔是否幸福暂且不知,但不试一试,谁知道呢。
步一乔转身走向门边,在即将推门而出时,脚步微顿,侧首轻声道:
“论年岁,我实际长二位姑娘一些。大乔姑娘既说我三人为姐妹,从今往后,我便是大乔吧。”
*
江东,吴郡。
从皖城回来,不多日便是春节。孙家好久没这么大团圆的过年,加上一些亲戚来吴郡投靠,今年注定热闹。
步一乔前几日听吴夫人提起,一位远房的徐家姑娘新寡,也会来府中暂住,请孙家多加照拂。
年二十八,孙家上下热闹得很,忙里忙外地装点布置。步一乔因前些日子“不小心”帮倒忙,差点把手指砍没了,被吴夫人心疼地劝离了核心区域。
这些日子,男人们在前继续外面的事,女人则在宅院中迎接新春。她也得此没能与孙权碰上,稍稍放宽了些心。
帮不上大忙,步一乔心下有些讪讪。只得偷偷溜出府外,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可以添置的小玩意儿,也算尽份心,或许也能散散心。
寒风轻呼,却吹不散满街的人间烟火气。人头攒动,临近新年就是热闹。步一乔裹了裹身上的披风,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琳琅满目的货摊上流连。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了,黏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
并非那身影有多耀眼,而是他身边站着一位素衣女子,以及他们之间那种过于亲近的姿态,刺得她眼睛生疼。
男子正微微俯身,侧耳倾听那女子说话,眉宇间是她步一乔陌生的专注与温和。那女子抬手用绢帕拭了拭眼角,男子轻轻笑着,柔声安慰。
步一乔的智商属于时而在线逻辑超群,时而掉线失了智跟傻子似的。
背不清时间线是她在学术方面的致命伤,容易被什么冲昏头脑,便是她人生几十年最严重的致命伤。
此刻,理智的弦“啪”一声就断了。一股酸涩夹杂着怒意的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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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冲头顶,让她四肢都有些发麻。
她只能用力握紧堆叠在掌心的长袖,睁睁看着眼前正上演的场面。
那女子将一支看似贵重的玉簪递向男子,他迟疑片刻,竟伸手接了过去。
“仲谋觉得此簪如何?”
事件的主人公正要启齿回答,感知到一道似要烧穿背影的目光,蓦然回首,正正好落入步一乔冰冷又灼热的眼眸中。
“你……”
孙权唇瓣微张,像是白日里撞见了不该存在的幻影。
他望着她,眼神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那一瞬,他喉头哽咽,眼底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与湿润。
步一乔气呼呼的。
老娘整日被他搞得神经叨叨的,这厮居然在大路上撩妹!
心头火起,她转身就走。
“一乔!”孙权喊出她的名字。
她回来了。
孙权快步追上,在熙攘的人流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步一乔挣了挣,腕骨生疼,却敌不过他近乎失控的力气。
“你别走,听我解释!那位是——”
“是徐夫人。”步一乔截断他的话。
孙权点头解释:“她是孙氏的——”
“亲戚。她的祖父徐真,是孙坚将军的妹夫,你姑母的孙女,算是你的长辈。”步一乔语速极快,字字清晰。
孙权顿了顿,低声道:“是……她丈夫刚去世,此番是来吴郡——”
“你要娶她。”
“……什么?”孙权怔住,眼中尽是茫然。
步一乔冷着脸,一字一顿:“你看上她了。”
是陈述句,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孙权茫然地注视着步一乔毫无波澜的双眸,不明白她为何说出这等话。
渐渐地,内心烦闷,嘴唇颤抖着,有什么汹涌之言即将冲破喉咙。
步一乔瞧出了他正压抑着什么,得施加点压力让他说出来。否则,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两全其美,不是吗?”
“你这是何意?”
“反正我与伯符成亲,若你与徐夫人喜结连理,岂不双喜临门?”
孙权眼底一痛,声音沙哑:“你是故意激我?”
“不,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步一乔垂眸,冷冷看向他紧攥自己的手。
“松开我。”
“你生气了,我不松。”孙权固执地回应,非但没松,反而握得更紧。
“不松我就打你。”步一乔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作势要挥下。
“打吧。”
他竟然把脸往前凑了凑,闭紧了眼睛,一副豁出去任打任骂的模样。
步一乔看着他这副无赖的样子,气得胸口起伏,扬起的手最终没能落下,只化作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斥:
“……孙权你是不是有病!”
孙权这才缓缓睁开眼,却依旧不敢直视她喷火的双眸,视线飘忽地落在旁边的货摊上,声音闷闷的。
“你都生气了,我如何松开?”
“你他——就是你把我惹生气的!你什么脑子!”
她用力想抽回手,手腕都被捏出了一圈红痕。
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毕竟吴郡无人不识他孙仲谋。未来的徐夫人站在不远处,茫然地看着拉扯的二人。
“此处是大街上,我们先回家。”孙权试图缓和局面,拉着她想往人少的地方去。
“回你大爷啊!别搞得我跟你是两口子似的,我不就跟你睡——”
步一乔的理智瞬间回归,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爆红的脸和耳根。
这一次,不知是孙权被她脱口而出的话惊得失了力道,还是她羞愤之下爆发了惊人的力量,竟然真的挣脱了。
她连连后退几步,似要与他划清界限。
“别让我再单独看到你。”
孙权又想追上来,步一乔忽地转身,抬手指着孙权的鼻子。
“搞清楚孙权,我是你嫂嫂。”
17. 踏春痕
“仲谋,那人是……?”徐姑娘上前走到孙权身侧,温软询问。
孙权恍若未闻,盯着大步远去的背影,沉声道:“失陪,有要事需处置。”
“何事如此急迫?”徐姑娘黛眉微蹙,眼底漫上担忧。
孙权未及回答,已转身疾步追去。徐姑娘略一迟疑,也提起裙裾跟了上去。
巷深幽暗,步一乔正欲对着斑驳砖墙宣泄满腔悲愤,忽闻身后脚步急促。还未及反应,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已猛地攥住她纤细的小臂,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向后拉去。
天旋地转间,脊背撞上冰冷坚硬的墙壁,而他高大的身影已笼罩下来,将她困于方寸之间。
她怒目而视,眼中如有烈焰燃烧。孙权垂眸,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却是一片沉静。
“又说这等话……你不是我嫂嫂。”
步一乔强压着翻涌的情绪,冷笑:“板上钉钉之事。”
孙权沉着别开脸,冷声:“我不认。”
三个字如同火上浇油。
步一乔齿尖咬紧。
“孙权,你知道现在孙家院子里有谁吗?谢姑娘。吴夫人叫来的。”
孙权瞬间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转回视线,那双失去光彩的眸子静静映出自己的面容。
“你知道吴夫人为何邀她来吗?为了你们的婚事。”
孙权欲言,步一乔却不容他打断。
“那是你的发妻。你孙权此生明媒正娶的第一位夫人。她姓谢。”
说着,她的目光越过孙权,落在他身后站在巷口那位格外醒目的女子身上。徐夫人确实姿容出众,难怪历史上孙权不顾礼法也要迎娶。
那才是他的审美,自己不过少年青春期恰好遇到的错误的人。
“第二位,便是你方才谈笑之人,徐夫人。”
步一乔沉了沉眸子,再抬眸时,眼里是决绝。
“你想知道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吗?”
不等回应,她已逐一道来。
“我告诉你。淮阴的步夫人,琅邪的王夫人,南阳的王夫人,句章的潘夫人,袁术之女袁夫人……你还想听吗?”
步一乔终于给到孙权说话的机会,目光如刀般刮过他波澜不惊的脸。
孙权沉声道:“我只想听到你的名字。”
“没有我。”步一乔冷着脸道,“你余生的五十年,与我毫无干系。”
“有干系。”
说罢,孙权拉住步一乔的手,转身欲走。
“你干嘛?”步一乔挣扎着,手腕被他攥得生疼。
“跟我去见母亲。”他头也不回,步履坚定。
“见吴夫人做什么?孙权你松手!”
“去求母亲,取消我与谢氏的婚约,取消你与兄长的婚事,而后……”
他倏然停步,转身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她
“我娶你。”
步一乔猛地抽回手,用尽全身力气,一个耳光清脆地掴在他脸上。
孙权脸偏向一侧,颊上瞬间浮现红痕。他早习惯了,缓缓转回脸,目光沉静地凝望着她。
“老娘不喜欢你。”咬碎了牙说出口的话里带着哭腔,眼里含着泪。
孙权扬起红肿的脸,怕她有怒气之下跑走,忽地抓住她的手臂。
“我心悦与你。从初见起,时至今日、此时、此刻。”
指尖陷入她紧绷的小臂肌肉。
“我不会娶谢氏,也不会娶徐氏。此生惟愿与你结发为夫妻。”
“呵!”步一乔直接气笑了,“大庭广众之下,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还说得出这等话?你良心不痛吗?”
“我问心无愧。”他坦然回答。
“好一个问心无愧。我可太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什么只愿跟我在一起,你干的事,几百几千几万年以后的人都知道!”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自眼前的人死在自己怀中后,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和深埋心底的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孙权只是静静地看着步一乔,任由她将所有的委屈尽数泼洒出来。他清楚她为何如此,心甘情愿受着。
直到步一乔说得眼圈发红,只再多一句,就会崩溃大哭,孙权才缓缓上前一步,握住了步一乔微微发抖的手。
阴影压下,强大的气场让周遭的气温骤降。
步一乔第一次见到如此威武霸气的孙权。仿佛此刻她眼前的人不是十七岁的少年,而是数年后的吴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消气?”
他声音低沉且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柔,甚至是恳求。
步一乔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好偏过头,不去看他。
“你欺负我……我不会消气的。”
“你会的。告诉我办法,好不好?”
“……老娘讨厌你。”
“嗯,我心悦你。”他应着,目光缱绻。
步一乔委屈更甚,一拳砸在孙权小腹上。
“神经……我就不该多管闲事回来!反正人迟早是个死,我就……”
越说越生气,索性不说了。步一乔抿着唇埋下脸,揉揉鼻尖冷静下来。
“嗯。”孙权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知你心里有我,便足够了。”
“有个屁!自作多情!”
咒骂完,步一乔终于败下阵来,所有的尖锐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极轻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
“今晚……你到我房里来。”
孙权深邃的眼底骤然掠过一道亮光,如同暗夜划过的流星。他凝视着她泛红的耳尖,没有任何犹豫,轻笑着沉声应道:
“好。”
*
膝盖强势地顶入他双腿之间,步一乔不耐烦地啧了声,沿着孙权的腰摸了一转,找到系带处一拉,碍事碍眼的裙罩簌簌垂落。
“我定是中了你的咒,脑子崩坍了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孙权温柔地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别至耳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滚烫的耳垂。
“若是两情相悦,何来大逆不道?”
“谁跟你两情相悦了!老娘前半生的半数光阴,喜欢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他动作微微一顿,“……是兄长?”
步一乔顿住,而后一拳砸在孙权紧实的腹肌上。
“都怪你,坏了我的好事。若是没有你,我与伯符早该成亲,孩子都有了!”
窒息的沉默在紧闭门窗的厢房内蔓延开来,封住了在场人的嘴巴,心绪复杂。
步一乔感觉什么软下去,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从他上方起开,坐在床榻边无力地驼着背。
“罢了……突然没兴致了,你回房歇息吧。”
孙权坐起身,不去拉自己的衣襟,反而拉住步一乔的手。
“既深情于兄长,为何又与我几次三番偷欢亲密?”
孙权的声音稳稳地落在她的心上,略微带着委屈。此时的步一乔看不到他的脸,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说些拙劣的话调节气氛、缓和心情。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她试图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分明知晓的。”
“我他妈不知道!别问我!”
步一乔抽出手,走到窗边背对于他。
孙权从身后靠近,双臂缓缓环住她瘦削的身躯。温热的胸膛贴住她冰凉颤抖的脊背,收紧手臂,贴得更紧些。
“别哭。别哭。”他叹息般低语。
同样的字,同样的话,步一乔想起了初夜,却没想起时间错乱。
步一乔猛地挣开他,转身揪着他的衣襟逼视他,怒骂道:“我他妈就是个贱人,可以了吧!沾花惹草、玩弄感情的垃圾,可以了吗!被你搞得神经兮兮,说不救你,老娘还是回来了!干啥都能想起你,你满意了吧!”
她用力推开他,满脸泪痕纵横。
“我就不该多管闲事!那日街上碰到你,转身走了便是!何必杵在那儿心里翻江倒海……”声音渐渐哽咽,“老娘喜欢的是孙策!不是你……绝对不是你……”
从那场春梦后,一直是孙策,绝不是他孙仲谋。
尾音渐弱,步一乔抽噎到再说不出一个字。
孙权怔愣片刻,似乎笑了。他低下头,肩头轻微颤动,最终竟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还说不是两情相悦,嘴硬。”
他伸手,指背轻轻蹭过她湿漉的脸颊,掌轮擦去眼泪。
步一乔攥紧拳,随他借着擦眼泪,将自己的脸揉了个遍。
“不是!我和你不准用这个词!要用也是我和伯——”
未完的话语被骤然拉入的拥抱打断。孙权的手臂如铁箍般紧紧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步一乔……一乔……我好想你啊。”
时年二十一岁的步一乔不常当着人的面痛哭,顶多偷偷掉掉眼泪,或者用暴力发泄。
但是现在,她却在一个说不上感情的男人怀中抽噎得惊天动地。
死而复生的感慨,终于尽数倾诉。
“我……我他妈一点都不想你……”攀附在他后背的手攥紧,脸深埋进他的胸膛,“我一点也不想你……就该让你死了……死了多好……”
“嗯。”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是吗?”
步一乔在他怀中僵住,良久,才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可我想见你。”他的唇贴在她耳畔,气息温热,“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想见你。”
说完,不等她反应,孙权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啊!”步一乔惊呼着搂住他的脖颈,脸上挂满狼狈,“你干嘛!放我下去!”
他却笑着置若罔闻,抱着她稳步走向床榻。
步一乔索性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嗅着他身上清冽气息,之前所有的酸涩、委屈,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汹涌的情愫取代。
她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襟,心底那点酸溜溜的醋意,终究化成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弧度。
“我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她喃喃自语。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是野花谷中他笨拙的试探?还是地牢初遇时那个脸颊泛红的少年?
抑或是……
某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情根早已深种?
*
孙权将她轻柔地置于被褥之上,步一乔陷入柔软间,眸光水润,颊染绯色,细微的颤抖泄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更多的,是对接下来所做之事的期待。
他并未急于靠近,只是半跪在榻边,深邃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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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如同温沉的墨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将此刻步一乔的模样镌刻入灵魂深处,牢牢记住。
烛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平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与魅惑。
步一乔望着他,不小心出了神,挪不开眼。
“一乔……”他低唤,嗓音喑哑,克制已久的渴望,却又小心翼翼,“步一乔……”
步一乔呼吸也紊乱起来。她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额角,将不听话的碎发再次拨开,指尖带来的触感如同羽毛搔刮,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她的眼睑上,吻去将落未落的湿意。步一乔不由得闭上眼,感官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檀木熏香,将她全然笼罩。
“我喜欢……”她轻咳一声,“你的味道。”
孙权轻笑,唇瓣沿着她的鼻梁缓缓下移,带着无比的虔诚,覆上了她微颤的唇瓣。
起初只是轻柔的碰触,试探着,摩挲着。步一乔僵硬了一瞬,喉间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呜咽,攥紧他衣襟的手指微微发白、发抖。
然而,预想中的强势并未到来。他的吻依旧耐心缠绵,缓慢却坚定地瓦解着她的心防。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唇瓣蔓延开来,窜向四肢百骸。步一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无意识地开始生涩地回应。
这细微的回应如同无声的许可。
孙权的臂膀收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吻逐渐加深,气息交融,温度攀升。空气仿佛也变得粘稠起来,烛火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纱帐上,暧昧不清。
唇齿间不时发出意乱情迷的闷哼,步一乔知道是自己,但控制不住,反而愈发放肆。
“孙……孙权……”她沙哑着嗓子呼唤着。
孙权稍稍起身,注视着那双同样注视自己的迷离眼眸。
“想听仲谋。”
“……”步一乔愣着,沉默着,“孙qu——”
“嗯?”
极具威慑的警告,连同擦过步一乔脖颈耳后的手,弄得人不得不投降。
“孙……仲谋……”
孙权特别满意,浅笑着回应:“嗯,一乔。”
衣衫不知何时已松散,微凉的空气触及肌肤,让步一乔轻轻一颤。孙权立刻察觉,拉过一旁的锦被将两人裹住。
被褥之下,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又似文人雅士的柔和,在她脊背上缓缓游移,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触感。
“仲……孙仲谋……痒……”
步一乔将发烫的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颈动脉有力的搏动,与自己狂乱的心跳交织成不和谐的曲目。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此刻唯有彼此的温度和气息是最真实的依靠。
“一乔,你看我,看着我。”他低声诱哄,声音含混而性感。
步一乔犹豫片刻,终是怯怯地抬眸,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
那里不再是平日的冷静自持,而是翻滚着浓烈的情愫,如同暗涌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吸溺其中。
她看到那清晰的瞳孔里,映着一个小小的、面色潮红的自己……
步一乔倒吸了口气,屏住呼吸,脸烧得更厉害。
像在看什么自己主演的小电影……
孙权低下头,额抵着她的额,鼻尖相触,呼吸可闻。
“此生与你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皆是真心。”他一字一句,郑重如同起誓,“我孙仲谋,绝不负步一乔。此生,惟愿娶你为妻,只你一人。”
步一乔没有回答,只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言语。
濡湿的唇含住对方,舌尖纠缠碰撞。
窗外风雪肆虐,窗内春意悄融,唯闻彼此交织的呼吸与心跳声,诉说着情到浓时,无需言表的缱绻与承诺。
*
孙权看着怀中人呢喃着睡得安稳。
步一乔呢喃着翻了个身,纤细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他胸前,整个人蜷缩在他的臂弯。两个人一起裹紧了被子,步一乔体温低,尤其那双脚,跟光了脚去外面走了一遭似的,冰得人彻骨,孙权只好用自己的双脚捂住她的,好让她快点暖和起来。
思绪不知不觉飘荡回与她的初见。
道不清,那该是即将到来的未来,还是已然逝去的过往。
与她相关的事,总是扑朔迷离。
有时就像睡着了,如同沉入一场大梦,时序颠倒,记忆交错。唯独清晰不变的,是穿梭在这段错乱光阴里,始终与他羁绊纠缠的,唯有怀中这个人。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角。
“一乔……你为何独独忘了呢?天上掉下个乔妹妹……呵,当时还以为,你是从一旁的坟墓中爬出来的呢。地牢的棺椁、山野的墓碑……你为何总出现在这些生死交界的地方?那是你逃离到另一片天地的通道吗?”
久远的记忆应声而来。孙权沉下眸子,盯着步一乔微动的唇瓣。而后,他缓缓低头,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于你而言,那个骗你至我房中的夜,才是初夜吗?”
夜色沉寂,唯有她的呼吸轻柔作答。他闭上眼,忆起她曾在意乱情迷时说过的话,拉长叹息。
“是两年后吗。你告诉我的。时为建安七年……山野蔓蔓,那才是你我的初遇啊。”
18. 清醒梦境
大四那年的国庆假期,步一乔回老家给先祖扫墓。顺便从备考状态中出来,散散心。
“祖宗保佑,两个月后的考试,让我一次性上岸吧!”
纸钱的灰烬上还有火星子,步妈突然想起什么,跟孩她爹说:“得回老房子一趟,有个包裹忘了拿。”
步一乔一听心都死了,立刻耍起赖来。她顺势往旁边墓碑的水泥基座上一坐,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来回还得走四十分钟,我实在走不动了。”
步爸皱眉:“当代大学生就你这样吗?这荒山野岭的,你一个人……”
“没事儿,”步一乔打断他,指了指周围的坟茔,“这么多‘邻居’陪着呢。”
步妈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找地方歇。林子里草深,小心有蛇。”
“知道啦,我就在这水泥台上坐着,绝对不乱跑。”步一乔信誓旦旦地保证。
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步一乔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挤了出来。果然被妈妈说中了,她是真不挑地方,只要困意上来,墓碑旁也能当沙发。
“就眯一会儿,”她小声嘀咕,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在水泥平台上,用手支着脑袋,“他们回来会叫醒我的……”
害怕草丛里真有什么长虫,她没敢往草深的地方去。就着这片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水泥地,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越来越沉……
意识像沉入温水,缓缓下坠。直到某种尖锐的光点刺破黑暗,在眼皮底下疯狂闪烁,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硬生生将她拽回清醒。
步一乔以为是被人随意丢弃的镜子反光,不耐烦地睁开眼。
下一秒,她彻底僵住了。
坟堆呢?水泥台呢?那些熟悉的墓碑和松柏都消失了。
“……梦?”
她喃喃自语,挣扎着坐起身。触手所及是潮湿的泥土和冰凉的露水,环顾四周,是全然陌生的山林,树木高大得惊人。
她攀上最近的高坡。远处山坳里,几缕纤细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清一色的低矮土坯茅屋。几个农人正在田间劳作,地里种着她不认识的谷物。他们的衣服是粗糙的麻布,颜色灰扑扑的。
她竖起耳朵,捕捉到田埂边两个歇脚老农的对话。口音晦涩古朴,带着明显的吴地腔调,但连蒙带猜,勉强能懂:
农人甲:“……这仗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农人乙:“唉,听说北边那位‘四世三公’的袁大将军,上个月人没了!”
农人甲:“啊?就是跟曹司空打了好几年的那个?这下河北怕是要乱套了!”
“袁大将军”……“曹司空”……“官渡”……“人没了”?!
作为历史系即将考研的人,步一乔瞬间想到了官渡之战,想到了袁绍曹操,河北易主。袁绍正是在官渡之战后两年,公元202年病逝!
难道……
为了确认,她冒险绕到村后,发现一座半旧的小土地庙,庙前有一块记录修缮经过的石碑。她拂去尘土,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隶书:“……建安五年,乡人共筑……”
石碑是两年前立的!建安五年加上两年,正好是建安七年!
步一乔她靠坐在山野间一棵树下,心脏狂跳。
“哇……我……我这梦……咋还……穿越了??”
*
步一乔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整个人被“建安七年”这个认知冲击得七荤八素。她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嘶——还真有点疼。
“疯了,绝对是学历史学魔怔了……”她揉着胳膊,自言自语地吐槽,“做个梦都这么考据派,连年号碑文都给我安排上了?这梦境素材库也太硬核了。”
她正哭笑不得地感慨自己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离谱程度,忽然,头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还没等她抬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一个身影竟直直从茂密的树冠中跌落下来,“嘭”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她面前不远处,溅起些许尘土。
步一乔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弹开半步,定睛看去。
身着锦袍的少年,看年纪约莫与自己相仿。虽摔得有些狼狈,却难掩其通身的气度。他墨发以玉冠高束,面庞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此刻正因吃痛而微微蹙眉,反而添了几分生动。
最吸引步一乔的,是他那双眼睛。
少年抬眸看向她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与警惕,随即像是被她的出现所惑,警惕化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好奇。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盛着江南的春水,又藏着未出鞘的剑锋。
步一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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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没来由地“咚”地漏跳了一拍。
“完了完了,”她心里哀嚎,“我已经饿到这种地步了吗?这颜值,这建模水平,放游戏里得是SSR级攻略男主了吧?”
少年挣扎着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习武之人的利落。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身着怪异的姑娘。
步一乔见他似乎没有恶意,胆子也大了起来。反正是梦,何必拘谨?她甚至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潜意识里对三国帅哥的向往具象化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喂,这位……少侠?公子?你这出场方式挺别致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见过,掉下个帅哥哥还是头一回。”
少年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没完全听懂她的现代用语,但“帅哥哥”这个词的大致含义和她那带着笑意的眼神,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在调侃他。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非但没有恼怒,眼底反而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抱拳一礼,声音清朗如玉磬:
“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姑娘也是迷路至此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敲在步一乔的心尖上。
似林深有鹿来,怦然心动。
“迷、路??”步一乔挑眉,指了指茂密的树冠,“从树上迷下来的吗?”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尴尬,随即镇定自若地拂去裙罩上的落叶:“在下的马受惊跑丢了,方才在树上是为了眺望寻马。”
步一乔将信将疑,但被他故作镇定的模样逗笑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那一瞬间,步一乔莫名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梦中人”格外顺眼。
“那你找到你的马了吗?”她故意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离她左右:“姑娘为何独自在此?这荒山野岭……”
“我说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信吗?”步一乔半开玩笑地说。
可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某种不对劲。
这对话模式、这场意外邂逅……怎么那么像某些文字游戏里的选项触发环节?
“选错了,走向也就不对了?问问NPC,不算作弊吧?反正也是我的梦。”
于是她鼓起勇气发问:“请问公子,若我说……想与你春宵一度,又该如何作答?”
19. 山野煮雨
“春宵一度?!”
孙权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脸颊、耳根乃至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音节。
步一乔将他这剧烈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点因梦境而生出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她非但不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仰头看着孙权失措的样子,笑得更狡黠了。
“怎么?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春宵一度’,究竟是‘可度’,还是‘不可度’啊?”
她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孙权滚烫的皮肤。
孙权猛地向后撤了一步,下意识地抬手隔在两人之间。
他自幼习武,经历过沙场雏形,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局面。
理智告诉他应当厉声斥责这荒唐之言,可对上她那双清澈又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斥责的话却卡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甚至内心深处有声音在叫嚣,命他掌控主权。
“姑、姑娘……请自重!”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和理智,却毫无平日里的威仪。
“自重?”步一乔挑眉,又逼近一步,几乎要踩到他的裙袍下摆,“这里天为帐,地为席,只有你和我。再说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他通红的脸上流转,“是你突然从天上掉到我面前的,惊扰了我,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她的话逻辑古怪,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孙权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脚跟不慎绊到一块凸起的树根,身形一个趔趄。步一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
孙权只觉得手腕处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他想挣脱,却发现那纤细的手指异常有力,牢牢地箍着他。
步一乔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惊慌与无措的俊脸,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潋滟,竟让她生出一种自己在“欺负”他的错觉,而这错觉让她心底某种恶质的征服欲更加蠢蠢欲动。
“公子可得小心啊。还说……摔倒了,好办事儿?”
“你!”
孙权从未与女子有过如此逾矩的接触,更何况是这般……被动的境地。
他快哭了,但兄长去世那夜,他答应了全天下,往后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步一乔趁他心神大乱,另一只手竟大胆地抬起,指尖轻轻拂过他滚烫的耳垂,感受到他猛地一颤。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意味:“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回答?回答……什么?”
孙权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冷静自持的教养和谋略在此刻全都化为乌有。
他被困在树干与矮小的她之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陌生的气息,手腕和耳垂传来的触感无比清晰,攻城略地般摧毁着他的防线。
他看着她灼灼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淫邪,只有一种纯粹的好奇、玩味和不容拒绝的强势。在极度的羞窘和混乱之中,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悄然破土。
“……姑娘你……”
步一乔看着孙权彻底溃败的模样,满意地笑了。她得寸进尺地伸出双臂,环上他紧绷的脖颈,微微用力,将两人拉得贴近,不剩一丝距离。
“我是第一次,要是有哪儿不对,你帮我指出来?”
“我……”孙权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支支吾吾地,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也是……”
步一乔闻言,震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能吧?男子二十岁,不该老婆孩子都有了吗。”
孙权被她直白的问题问得无地自容,下意识别开滚烫的脸,避开她探究的视线。
“因为……一些事……”
“啊!我懂。因为在我潜意识里,就得是纯爱战士,喜欢一夫一妻制。所以你得是未婚未娶!不错不错,这个梦境逻辑自洽,我给满分。”
这番自说自话,孙权尚未想好如何回应,步一乔却已经开始了她的“探索”。
她不再满足于环着他的脖颈,一只手松开,好奇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触感微凉,带着少女的柔软,如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孙权的脊柱,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你别……”
“别动嘛,”步一乔娇蛮着,挑逗着,“让我看看……嗯,皮肤挺好,喉结也挺明显的……”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缓缓下滑,停留在微微起伏的喉结上。
孙权猛地吸了一口气,抓住她那只作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
“姑娘!适可而吧!”
步一乔看着他眼中明显的挣扎和强装的镇定,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她凑近孙权,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吻上他的唇。
柔软的触感彻底摧毁了封建时代人的封建思想。
刹那间,万籁俱寂。
孙权所有关于礼法、规矩的桎梏,在这无法言喻的柔软香甜触感面前,土崩瓦解。
他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只能感受到唇上那陌生而温热的压力。
步一乔并未浅尝辄止。她生涩却大胆,遵循着本能,轻轻吮吸着他的下唇,试图叩开紧守的关隘。她的耐心和坚持,一点点消磨着他残存的理智。
“姑——姑娘——你——”
“我叫一乔。你叫我一乔吧。”
“一……一乔……”
终于,在她又一次轻柔的试探下,他紧绷的唇线不自觉地松懈开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如同得到了默许,步一乔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探入,触碰到了更为灼热的禁地,唇齿之间。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充满了男性清冽又带着一丝慌乱的气息。她生涩地探索着,恐惧却兴奋。
孙权原本抵在她腕间的手,不知何时已失去了力道。缓缓垂下,最终认命失控似的,轻轻覆上了她纤细的腰。
太瘦了……
只是吻,便彻底搅乱一池春水。
天地之间,树冠为幔,孙权扶着她慢慢地落入柔软间,埋头吮吸她的肩头,留下一个淡淡的标记。
步一乔攀附着他的肩膀,寻找着力点。待他从肩头抬起头,不由分说含住他的下唇,贪恋着,不愿分开。
她想起了漫画上见过的一种说法:“身体契合之人,大抵是你此生的灵魂伴侣。即便再理智的人,本能的□□面前,都无法战胜。”
梦中人吗?自己的灵魂伴侣,是个梦中出现的古风男?呵,真有意思。
“照这么说,我哪怕喜欢的不是你,本能之下,也会想要靠近你啊……”
步一乔低声喃喃。而后恼羞着,跨坐在孙权腿上,掐着他的脖颈居高临下。
“不可以。”
“……什么?”孙权不解。
“不可以本能胜过理智……这是不对的……”
孙权听不明白,只是看她的表情,觉得步一乔快哭了,抬起手揉捏她的脸庞。
“别哭。别哭。”
步一乔盯着那双盛满春水的眸子,酸涩翻涌,歉意上脑。
她苦笑道:“连梦都这么……活该我把自己搞得如此不堪。”
天秤座折磨人的性子,先折磨自己。
孙权不解这姑娘怎么反复无常的,但,他知道眼下该做什么。
手臂绕到步一乔的后背,孙权将她揽入怀中,靠在自己胸口处。
“你若是再不做点什么,时辰到,我可得走了。”
步一乔轻笑一声,拳头轻轻砸在他身上。
“那可不行,衣服都脱了,你给我说要走了?”她撑起身子,恢复了戏谑,“躺好,我来接你咯。”
*
“呼——爽。”
步一乔慵懒地扭动着身子,脸颊大胆地在他胸膛上又蹭了蹭,全然不顾礼数。
孙权被她胆大妄为的亲昵举动惊得还没缓过神来。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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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见她肩膀和后背肌肤裸露,不及细想,便下意识地拉过自己散落的外衫,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美人儿,跟爷说说名字?”步一乔得寸进尺地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撩了撩他的下颌。
“嗯?”孙权疑惑。
步一乔惊觉,忘了眼前是古风美男,可说不得青楼那套戏词。她吐了吐舌头,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裹紧的外衫,在他臂弯里又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侧卧着。
“玩笑话,别当真。”她赶忙找补,转而用更正经的语气问道,“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嘶——不可。”
孙权试图偏过头去维持镇定,但鼻尖萦绕着她发间陌生的清香,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不是皂角的气息,似花香,沁人心脾的花香。
“为何?姓名而已嘛。”步一乔不解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外衫的衣带,“告诉我吧。”
“不可坏了我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他低声解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缠绕衣带的纤指上。
好瘦的胳膊。明明瘦弱,却格外有力。这双手不像农家妇人之手,莫非是士族家的小姐?还有她方才穿的衣裳……
脑海中一闪而过步一乔一览无余的身子,孙权差点头晕目眩仰头倒过去。
步一乔了然道:“啊!我懂。放心!缓过神来,我就走,绝不大肆宣扬。再说,这跟我的妇道有关,不丢你的面,也丢我自己的啊。你就安心告诉我吧?”
孙权感受到她的靠近,身体再次微僵,面上却故作男德,强装冷淡。
“嘶——不行。”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步一乔佯装生气,鼓起脸颊,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那说一个字,一个字总行了吧。”
孙权看着她娇嗔的模样,沉默片刻。姓氏是断不能说的,吴郡谁人不识孙氏。单说一个“权”字,也太过明显。可这姑娘不似江东人,甚至不似这世间凡人……
或者说心底,想与她相识。
“权。”他最终吐出一个字。
“权?怎么写的?”步一乔眼睛一亮,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摊开他的掌心,自己的指尖在上面比划,“是这样一个点,再一横一撇那样的权吗?”
“不可说。”
孙权猛地收拢手掌,原意是想藏起掌心,却适得其反,将步一乔的手攥入掌心。
本该立刻松开的……但他不舍。
“行吧。”步一乔撇撇嘴,终于暂时放弃追问。
她仰头望着撑开天地的树冠,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跳跃。她忽然噗嗤一笑,自言自语道:
“天上掉下个权弟弟……噗嗤,今儿的梦还挺有意思。”
“弟弟?姑娘比我年长?”
孙权捕捉到关键词,微微挑眉,看向她明显稚气未脱的侧脸。
大概是身形消瘦纤细,不大看得出这姑娘的具体年纪。好在脸颊还带着点未褪的软肉,透出充沛的血色,显得气血十足,这才流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娇憨。
“应该是吧?我今年二十,你呢?”步一乔转过。
“……我也是。”
居然是同龄?!步一乔暗自诧异,古人不是老得快吗?她忍不住仔细端详起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皮肤光洁,眉眼英挺,确实年轻得很。
“天上掉下来……”孙权随着她的视线抬头,低声沉吟恍惚,“于我而言,姑娘也似天仙,从天而降……”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要说话就大声点。”步一乔不满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
“我在作诗。”他故作镇定地答道,目光却有些飘忽。
步一乔却突然愣住,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凑近孙权,几乎鼻尖相触,上下打量着他通身的气度,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探究。
“权……嘶……”
她吸了口凉气,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
“你不会是孙权吧?”
20. 千里清光
“孙权”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步一乔眼中是印证猜想的兴奋,而孙权眸底则是身份被道破的惊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看穿全部的悸动。
“其实……方才我同姑娘说了谎。”
短暂的沉寂后,孙权抿了抿唇,试图用平静无波的语调掩饰内心的波澜。
“我名中不带权字。实为……孙氏。时任江东……之主。”
显然,聪慧过人的孙仲谋已经被眼前的姑娘搞得脑袋晕晕,尽说胡话。
理智在疯狂叫嚣此举的鲁莽与危险,但一种更强大的本能,一种渴望在她面前袒露真实、甚至渴望与她产生更深刻联结的本能,驱使着他说出了这足以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
他甚至不知她姓名。
此刻他仿佛不是江东之主,只是个在她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年。
“孙氏?!江东之主?!哇……”步一乔睁大了眼睛,惊叹出声,“孙策……你是孙策!”
“啊?”孙权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看着她,“你认识兄——孙策?”
他险些说漏嘴。
步一乔理所当然地反驳:“认识他不是很正常吗?”
孙权想纠正自己不是兄长,话到嘴边,步一乔拉长音调发出悠长的哈欠,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罢了就当你是孙策吧。皆是美男,供我梦中作乐~”困意袭来,她梦呓般噙着笑喃喃,“以后,要多出现在我的梦境啊。”
“梦境?”
孙权低头看着怀中毫无防备、即将沉入梦乡的姑娘,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荒谬,也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是啊,如此光怪陆离,如此……虚幻不真实……或许,真是大梦一场。”
他偏过头,克制地、轻柔地将一个微凉的吻,印在她的额角。
“好,”他低声应允,生怕惊扰了这场易碎的幻梦,“我答应姑娘,一言为定。”
*
足足睡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步一乔才悠悠转醒。意识回笼,她发现自己仍靠在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甚至枕着对方的手臂。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便撞入那双深邃依旧,却似乎多了些什么难以名状情绪的眼眸。
“手臂麻了?”步一乔问。
孙权摇头:“许久未曾睡得如此深沉,挺好……”
步一乔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沦为男人的抱枕,不过不得不承认,枕在他怀中确实睡得不错。
哪怕是梦里。
*
也到了该梦醒的时候。
步一乔坐起身穿上衣裳,拉上运动服的拉链,站起身穿上运动裤。
“对了。”她粲然一笑,垂眸望向仍坐于树下的孙权,“我叫步一乔,与这个时代的步氏一族毫无瓜葛,你可别找错了人,平白给人家添麻烦啊。”
这是她留下的、带着玩笑意味的撇清,也是她唯一能给的“真实”。
随即,步一乔眨了眨眼,带着一丝戏谑的坏笑,蹲下身凑近他面前,问出了那个让孙权瞬间耳根爆红的问题。
“不过……虽说是我强迫你,但你应该也……乐在其中吧?初夜的感觉如何?”她不等他回答,自问自答般地总结,带着点小得意,“你是第一次,我也是,我们扯平啦!”
软无力的手在空中挥动着,步一乔走回自己醒来的地方,而后坐在原地闭目养神,不出意外,回到了现代。
而建安七年的林间,留下的孙权一人怔怔地靠坐在树下,怀中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重量。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唇角。
良久,他才望向头顶遮天蔽日的树冠漏下的细碎天光,恍若隔世,似问似叹:
“天上掉下个……乔妹妹吗?”
*
国庆假期结束,马不停蹄地抓住室友霖霖,迫不及待地要分享这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霖霖皱眉震惊:“你的春梦已经进阶到古风版了吗?”
步一乔也皱着脸感慨:“真的很帅!一整个长在我的审美上!看着我就想挼他的脸!脸摸着超舒服!不过我梦见的应该是年轻版的孙策,感觉像个弟弟。”
她单手撑着脸,努力回想,却发现梦里那张俊朗的面容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轮廓和那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觉,但即便如此,残留的印象依旧是那么鲜明,英俊潇洒,令人着迷。
“孙策……孙、策……嘿嘿~好帅啊~”
*
自那日山野一别,步一乔便光荣登上了“孙策梦女”的位置,时常对着史料插图傻笑。而一千多年前的江东,孙权则不断催眠自己,那场荒诞又悸动的邂逅,不过是南柯一梦。
然而,命运偏偏有着最顽劣的幽默感。
偏偏命中注定的那一刻,该是梦中的人,从墙角上摔下,地牢的那一吻,跌碎了虚幻。
“不是梦境……是与两年后初遇的人……重逢?”
孙权看着眼前这位刚吻过他、又义无反顾闯入火海的姑娘,心神剧震。
到底在说些什么荒唐话,都乱了,都错了。
“这到底是重逢还是初遇?抑或是……一见钟情?”
难道是因为一见钟情太过猛烈,才凭空生出了这刻骨铭心的“久别重逢”之感?
当仆从惊慌来报,发现兄长孙策昏迷在池边时,孙权的第一反应竟是急切地环顾四周,寻找那道身影。
果然,她又不见了。如同上次一样,在他稍不留神的瞬间,悄然离去。
“步一乔……一乔……你不是梦……”
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恐慌攫住了他。孙权眼眶发烫发热,但不敢哭,因她一句“不许再哭了,像什么样子”。
“我才刚认识你,便是永别吗?”
远处,步一乔隐于暗处目睹一切,也读懂了孙权的唇语,拉上运动外套的拉链,悄然没入夜色。
再次回到冰冷的时空棺内,步一乔仔细校准目标时间后,以极其安详的姿态躺好,闭目。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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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来这么一回,差点把命搭进去……整死都不来了!” 她心有余悸地嘟囔,“什么永别,我们压根就不算认识……”
可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浮现。
“抱歉了弟弟,抢了你的初吻。不过……为何吻上去的感觉,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
再见面,是在廊下阶前。
孙权刚从庐江风尘仆仆返回吴郡,听家中侍从禀报,说府中近日暂住了位步姑娘,不知从何处而来,颇有些蹊跷……后面的话他已无心再听,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客舍。
当那个在记忆中反复摩挲、既清晰又模糊的背影真真切切映入眼帘时,孙权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步一乔哼唱着小曲的闲散模样。
是她……真的是她……
不是地牢水汽氤氲中的幻影,不是山野林间易碎的迷梦。她就那样鲜活地在那里。一股巨大的酸涩直冲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险些又要在她面前落下泪来。
步一乔似乎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疑惑地回望而来。
四目相对,一半是熟悉一半是陌生。
“二公子寻我何事?”
一句“二公子”,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孙权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冻醒。委屈、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忽视戏弄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
第一次,她强迫他翻云覆雨;第二次,她夺去他的吻,闯入他的世界,再次不告而别;第三次,她竟能如此坦然,装作素不相识的模样?
分明是风流成性、草莽轻浮!
一股压抑已久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强烈的占有欲和报复心,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她可以如此,那我是不是也可以?
那夜,在郡里以孝廉被举荐,在州里以茂才被举荐,素来克己复礼的孙仲谋,做出了他此生最为大胆、与他十九年所接受的仁义礼智信全然背道而驰的举动。
“不行!你这么搞,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那就怀,我娶你,明日便娶你。”
什么明日,他巴不得眼下执起她的手,以天地为证,就地结为夫妻。
“怀你个头啊!不可以!”步一乔简直要疯了。
孙权没好气地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瞪着她,烦躁地咋了下舌。
“你到底要不要我进去?”
学着她在“初夜”说的话,话音落,孙权惊觉:原来自己已在无形中,将她如此深沉地刻入灵魂了吗?
可她却当真爱上兄长,把自己忘了。
孙权将所有挣扎、克制、礼法统统抛诸脑后,遵循着心底最原始的渴望与愤怒,攫取了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温热与真实。
待到风歇雨住,他看着怀中惊愕茫然、眼角犹带泪痕的步一乔,心中翻涌着复杂的快意与更深的痛楚。他偏过头,避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仿佛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她宣告:
“事已至此,随你如何想。若要告予兄长或母亲,悉听尊便。”
“是你欺骗我在先……我们,扯平了。”
21. 箢云梦
感觉脚不小心到了被窝外,步一乔被寒气猛地惊醒,赶忙把脚收回来。
天还未亮,炉子里的火也快熄灭,约莫时间凌晨两三点吧。
步一乔打了个冷颤,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往床榻中间的取暖器挪了挪。
孙权感受到人往这边挪了点,迷糊着睁开眼,检查了下被子包裹得是否严实,而后把步一乔圈在怀中,两具身体依偎着替她暖和暖和。
男人的体温为什么就是比女人高一些呢?
步一乔心底纳闷,谴责着贪图温暖出卖身体的自己。
“不过真的好冷啊……快下雪了吧?”她抬眸看了眼孙权的下颌,心一横,又往他身上钻了钻。
夜里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了自己第一次在梦中与孙策幽会的场面。人从天上掉下来,别扭着不肯告诉自己姓名。
这性子不太像孙策,倒是和某人挺像。
又约莫睡了一个时辰,步一乔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仍靠在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枕着孙权的手臂。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便撞入那双早已醒来,深邃依旧的眼眸。
等等……这一幕,怎么感觉似曾相识?步一乔皱着眉苦想,可怎么也想不起。
是曾经做的一场梦吗?大概是吧,人不是经常有这种现实与梦境恍惚的错觉吗。
“嘶……权……”
“嗯?”闻声,孙权睁开眼看着怀里一脸苦恼的人,“睡不着?”
步一乔本不想作答,又怕气氛被自己搞得尴尬。反复睡了几次的人,初夜那般使哼发气、哭哭啼啼的样子再也做不出来,倒不如心安一点去接受它。
内心愧疚伯符罢了。
“冷飕飕的,睡不着。”
孙权沙哑着嗓音蹭了蹭她的发顶,“我陪你说说话?”
“……我与你,无话可说。”
孙权轻笑,“以牙还牙?”
步一乔颇为得意地仰起脸,额头贴在孙权的颈动脉上,口鼻呼出的气息正好扫过他的锁骨窝。
“今天年二十九,我要和伯符去祭祀。”
她故意的,想到他会因为提到伯符而生气,故意说给他听。
这话果然引得孙权皱眉。
“只是你和兄长吗?”
“嗯。”步一乔见他脸色霎时暗沉到快溢出杀气似的,得逞地改口道,“还有你的一众兄弟姐妹,以及即将过门的两位夫人。”
孙权脸色倏地更沉下来,这次是真有杀意。气呼呼的手在被褥下覆上步一乔的腰背,把人按向自己紧贴住。
“无妨,那我便趁着人多眼杂,将你带走,只你我单独相处。”
“嘁,小气鬼。不对,你这叫什么?病娇?你可就差把我囚禁起来了。”
见步一乔没心没肺地呵呵笑,孙权就着怒气把人一下圈紧,勒得步一乔“嗷”了声,一巴掌招呼在他胸口。
“待江东霸业成就之日,我便修一座宫殿,将你禁足在后宫之中。”
“啊,建业宫……”
孙权称帝迁都南京,修建业宫。以此,南京开启了其“六朝古都”的历史。
小小孙权居然道破了天机!
步一乔心一横,卷走被子,让孙权整个暴露在空气中,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你——”
步一乔把整团被子卷在身上,背对着他,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孙权伸手轻轻拽了拽被角,纹丝不动。
“冷,分我一点。”
步一乔装睡,肩膀却微微耸动。孙权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不许装睡,我知道你醒着。”
后颈痒痒的,她猛地翻身,两人霎时面对面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被子被步一乔紧紧攥在胸前,只露出双坏笑的眼睛。
因睡不惯古人的瓷枕木枕,步一乔偷摸着找了些布料,自制了软和一些枕头。
至于为什么这枕头现在在孙权床榻上?方才办完事儿,要睡了,步一乔非得推着人,去她卧房取来的。这事儿又不可招呼侍从去做,只有某人顶着寒风亲力亲为了。
“试探一下你怕不怕冷。”步一乔挑眉,脚踝无意间蹭过他冰凉的小腿,倏地缩回。
孙权趁机抓住被角,佯装投降道:“现在怕了。”
他的膝盖抵进她两腿之间,形成一个暧昧的桎梏。步一乔想要后退,却发现早已抵到床沿。
步一乔:“退、后!”
孙权:“不、退。”
凌晨三点,拉扯间被褥成了他们之间的战场。步一乔突然松手,孙权因惯性向后仰去,她趁机翻身压住被角,散落的长发扫过他的胸膛。
“使诈?”孙权轻挑眉,握住她的手腕,忍不住送往唇边,亲吻她的腕处。
步一乔下俯身,鼻尖若即若离地碰触到他的,逗得人心痒痒。
“这叫兵不厌诈。惩罚你昨晚叫停了还不住手。”
她屈起的膝盖想挪动位置,不经意擦过他大腿内侧,两人同时僵住。
“呃……我不是有意——”
孙权突然翻身将她笼罩在阴影里,被子在混乱中滑落腰际,露出他紧实的后背。步一乔的手无意间按在他赤裸的胸口,掌心下的心跳快得惊人。
自己的也是。
“我以为那是你在欲拒还迎。”他浅笑着低声说,“看来得定一下规矩了。当你说某个词时,我便及时收手。”
步一乔轻挑眉,“安全词?东汉末年就有安全词了吗?这么搞不会把礼崩乐坏吗?不过还挺有意思!”
孙权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自顾思忖制定个什么词好。
“有什么想法吗?”他问。
步一乔松开攥着被角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脖颈,将他的温暖融入自己,分不清彼此的温度。
“仲谋……”
“……你叫我什么?”
步一乔还是第一次唤他仲谋,不带孙字。
“我说安全词呢。往后我快不行了,便唤你仲谋,你就得停,知道吗?”
孙权无奈笑了声,“就这么不情愿叫我的名字?非得放在这种时候。”
“嗯!就是不想叫。”步一乔仰起头吻上他的唇,“实践一次?”
吻沿着颈侧一路向下,被褥内温度攀升,屋外白雪簌簌。
“不对!”步一乔突然惊醒,推开压在身上的重物,“怎么就默认我要和你绑定了?!”
这就是,既然要追求刺激,就要贯彻到底吗!
*
雪霁晌午,长街喧闹,众人皆着厚衣出府。周瑜与小乔已候在门外,准备一同前往祭祀坛。
吴夫人见今日年轻人齐聚,满心欢喜,特意拉着谢姑娘的手走到孙权身边。
“仲谋,今日可要照顾好谢姑娘。”
两位年轻人相视一礼,彼此颔首。谢姑娘生得端庄温婉,与徐姑娘确是截然不同的韵致。
步一乔缀在人群最后,将自己隐在身影交错处,静静望着眼前一切。
“一乔。”
小乔轻快地小跑过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雪后路滑,我们挽着走稳当些。”
步一乔直言拆穿:“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姐姐寄信来问候我二人可安好。今年春节,只有父亲和姐姐度过,不会太冷清吧……”
见小乔神色落寞,步一乔伸手轻轻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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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颊。
“好啦,别胡思乱想。说不定没有你在,他们过得格外清静自在呢。”
小乔顿时鼓起腮帮,侧身用胯轻轻撞了下步一乔。
“怎么样?和周公子相处数日,可有何感想?”
小乔羞红着脸,“挺好。”
“没了?”步一乔吃瓜的表情愈发变态,“这么冷的天,两个人没——”
“胡说什么!”小乔羞恼地瞪了她一眼,“礼未成,岂可行越矩之事?”
“……说得也是。”步一乔莫名心虚。
前方,孙权与谢姑娘相谈甚欢,言谈间从容自若。此刻的他是众人眼中的孙仲谋,沉稳持重,与同自己说话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姑娘似乎很中意仲谋呢。”小乔窥破她的心思,故意说道,“听说吴夫人此次邀谢氏前来,除了共度春节,也是为二人的婚事打算。”
“是啊。”步一乔呵出一团白雾,“吴夫人还问我,他们看起来是否般配。”
“你如何回答?”
“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步一乔的目光飘向正挽着吴夫人的徐姑娘,“那位,也很般配。”
小乔顺着她的视线端详徐姑娘片刻,轻声道:“那位……是亡夫之妻吧?”
步一乔倏然转头,诧异她竟知晓此事,随即想起她家中那位无所不知的夫君,还有这府中从不缺席的闲言碎语,便咽下了追问。
*
行至祭祀坛,香火缭绕,人声愈盛。随着人流推挤,众人渐渐走散。小乔已与周瑜并肩祭拜,步一乔搀扶着吴夫人,身后随着孙策、孙权与谢姑娘。
望着坛前鼎盛烟火,步一乔不禁轻叹:“想不到江东地区的春节是这样的,好热闹啊。”
吴夫人闻言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傻姑娘,这白雪皑皑的,还没到春节呢。”
突然被点醒,步一乔讪讪笑了笑,小声嘀咕道:“差点忘了,东汉末年该叫正旦来着。‘春节’这叫法都到民国——”
“民国”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喉头一紧,余音戛然而止。
仿佛被冰雪猝然浸透全身,步一乔猛地打了个寒噤。脖颈僵硬地转向身侧,方才还挽着她手臂说笑的人,此刻竟杳无踪迹。
“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吴夫人被她煞白的脸色与骤然失态惊着,连忙拉住她冰凉的手:“怎么了?在找谁?”
“……没、没谁。”她垂下眼帘,竭力藏起慌乱。
步一乔的脸色霎时没了血色,肉眼可见的急切。嘴上是把吴夫人糊弄过去,可眼睛没放过任何一张相似的脸。
后方的孙权察觉异样,正要上前,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谢姑娘仰首望他,眼波流转,双颊绯红,朱唇轻抿:
“仲谋……可否借一步说话?”
*
步一乔在人潮边缘寻见了那个身影。她正独自立于树下,似在祈福,又似在等待。
“小乔姑娘!”
步一乔的声音让树下那人应声回头。
“一乔?怎么了?”
步一乔看着眼前的姑娘,竟不知如何开口,一股害怕从心底蔓延。幸好周瑜不在,定要问个清楚。
“我……真的该叫你小乔吗?”
小乔抬眉,作不解状:“这是何意?”
“春节……”步一乔不禁吞咽,“这个说法,是民国以后才兴起的。民国以后的人才会这么叫……”
话音落下的瞬间,万籁俱寂。
纷扬的雪,毫无征兆地再度飘落。
步一乔的目光如锁链般紧扣对方毫无波澜的双眼。
“你到底是谁?”
22. 尘中游
“我是小乔啊。”她无奈轻笑,“自幼在桥府长大,与姐姐相依为命——”
“长大?”步一乔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你并非在那儿出生?”
“你还真会挑字眼。”
“你也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也?”小乔纯然歪头,“你不属于这里?你从别的时间来?”
“是,我是穿越来的。”步一乔索性坦白,“你呢?”
“我是吗?”小乔唇角微扬,反问,“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是从未来穿越而来的?”
“不对吗?”
小乔摇头:“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确实来自千年以后,但,和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就在紧张万分的时刻,步一乔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人群中,一个身影正悄然逼近孙策。
“伯符小心——!”
顾不上一切,整个人已猛冲过去,然而忘了脚下是刚落雪的湿滑青石板。
只听“欸?”的一声,步一乔在空中做出满分十分的侧转体,栽进了路旁结着薄冰的水池。
刺骨冰水瞬间裹住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好冰!”
“一乔!”孙策的惊呼声和小乔的喊声重叠。
下一秒水花四溅,孙策毫不犹豫跃入池中,三两下就将冻得直哆嗦的步一乔捞起。
“一乔你没事吧!”小乔急忙解下披风,在人上岸的瞬间紧紧裹住。
“有……有刺……”步一乔牙齿打颤,指向某个方向。
孙策望去,只见围观人群,并无异样。他低头看着怀里冻得嘴唇发紫、还在扑腾的“女侠”,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寒冬腊月的,你也不怕冻病了。”
“救你……要紧……阿嚏——!”
孙策顾不得浑身湿透,一把将步一乔打横抱起,朝最近客舍狂奔而去,留下一路水渍与目瞪口呆的众人。
“阿嚏——!”步一乔被自己响亮的喷嚏震得脑袋发晕,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孙策的怀抱……竟格外暖和。
“把你……弄湿了……阿嚏——!”
“我无妨。”他转头对紧跟而来的小乔道,“待会儿劳烦乔姑娘为一乔更衣,我去寻些驱寒汤药。”
“将军也湿透了,需先更衣再去。”小乔提醒。
孙策颔首,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步一乔,低声道:“傻姑娘,你可不能生病啊。”
*
吴夫人抚着心口,余悸未消:“怎地这般不小心?方才听到消息,险些把我吓晕过去,可担心坏了。”
步一乔裹紧客舍的被褥,鼻尖通红:“抱歉,没留神脚下就……就阿嚏——!”
“这儿暖和,且先歇着,等身子舒爽了再动。”吴夫人说着,转头吩咐下人去府中再取厚被褥来。
“母亲先回吧,”孙策接口,“我陪一乔在此暂住一宿,明日便赶回府中过正旦。”
吴夫人点头,用手背轻贴步一乔的额头,温声道:“万万不能生病啊,我还盼着你与伯符的婚宴呢。”
“是……”
婚宴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五,孙府近日忙前忙后,为正旦也为此事。若是这样病下去,恐怕日子得挪后,或者取消。
好像……还挺庆幸的?对步一乔而言。
顶替了大乔成为“大乔”,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确实不错。应该是不错的……
自己何时成了如此多愁善感、反复无常的人?
都怪他。
“仲谋呢?”孙策问起。
吴夫人抿唇一笑:“和谢姑娘不知绕到哪儿说话去了。这孩子,果然还得我亲自推一把才行。”
步一乔听得真切,目光怔怔地落在火盆中明灭的木炭上。
吴夫人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微凉的指尖,絮絮道:“早该成亲的,仲谋那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我问他是不是心里早有了人,若真有,我做母亲的,便豁出脸面上门为他说合。可他偏又含糊其辞,一个字也不肯吐露,真真急煞人。”
孙策指节轻轻抵着下颌,沉吟道:“我曾听仲谋酒后念起过,似乎是位姓步的姑娘。”他略一停顿,似在回忆,“自我攻取庐江后,确有一位步氏女子,因其才貌双绝,名动江淮,军中亦有所耳闻。”
“莫非是淮阴步氏?”吴夫人眼眸一亮,了然般连连颔首,“如此便好!待正旦一过,我定要亲自登门拜访,好好瞧瞧这位步姑娘是何等品貌,竟能让我家这块顽石开了窍。”
“步……姑娘?”
始终沉默旁听的步一乔,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耳边所有的声音瞬间褪去。
姓步的姑娘。淮阴步氏。
那个史书中与孙权名字紧密相连,被他倾尽一生所爱,最终追封为皇后的女人——
步练师。
步练师……步夫人……
这算不算是真爱出现,白月光即将退场的前奏?
可自己哪里算得上他的白月光?顶多草莽轻浮的风流之徒,看不清内人的无情人。
孙权……孙权……他在哪儿?想见他,想立刻见到他……不想他和别人一起……
想他,只想着自己。
*
吴夫人离开后不久,客舍的门被猛地推开。
孙权神色仓惶地冲进屋,发丝和肩头还沾着雪粒,气息微喘。
看到床榻上包裹严实的步一乔,他面上的情绪显而易见。若不是身后跟着谢姑娘,屋内还有小乔和孙策,只怕他会直接冲上来。
孙策闻声抬头,责备道:“仲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这……怎么一回事?”
步一乔勉强扯出个笑,想轻描淡写地带过:“不小心掉水里去了,二公子不必担心。”
言外之意是想孙权不必担心自己,却不想孙策插进话来:“傻姑娘以为有人要行刺我,冲上来相护,谁知脚下打滑,自己栽进了池子里。”
“为保护兄长么……”
无声闷热的室内,只有步一乔明白孙权此刻想的什么。
谢姑娘在榻边坐下,取出绣帕,轻柔地为步一乔拭去额角的冷汗。
“明日兴许就没事儿了,还没和姑娘打糕吃呢”
“打糕……”
谢姑娘说的是前些日子在府上帮忙,两个人无意间聊到糕点,并相约年三十这日,一起打糕给众人尝尝。
步一乔勉强笑着点头,“嗯,答应姑娘的,不会食言。”
嘴角还挂着勉强撑起的笑意,但她的全部心思,早已被孙权与谢姑娘方才那一段“单独相处”牢牢攫住。
他们去了哪里?说了什么?是否有了她不知道的进展?
室内因炭火盆而闷热,但这股燥热似乎只灼烧着她一人。
昨日是徐夫人,今日是步练师、谢姑娘,全围上来了。
步一乔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锁在孙权同样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
“二公子……”她终于忍不住探询,“方才与谢姑娘去亭中,没淋到雪吧?”
这话问得突兀,甚至有些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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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连小乔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孙权那么聪明,自然晓得她的言外之意,回道:“无妨,只是几步路。”
几步路?步一乔的心往下沉了沉。几步路,足以说很多话了。
谢姑娘闻言,抬起眼睑看向孙权,唇边凝着一抹难以解读的笑意,轻声补充道:“后方僻静,幸好二公子细心,寻了处临水的亭子,才避开这场急雪。”
僻静的亭子。
步一乔的指尖在厚实的被褥下蜷缩起来。定然是祭坛后方那座僻静的亭子了。三面环水,仅一道小桥相通,冬日里更是人迹罕至……确实是单独说话的绝佳之处。
“原是如此。”
步一乔垂眼,盯着猩红的炭火。她还想再问,想问问他们在亭子里聊了些什么,是不是关于婚事,吴夫人那般欣喜的“撮合”,是否已然成了真?
可她以什么立场问呢?一个刚刚为保护他兄长而落水的、狼狈的“准嫂嫂”?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身体的寒冷,让步一乔打了个哆嗦。
“……那就好。”
她最终只是将脸往被褥埋了埋,闷声道:“抱歉,我有些困了,想睡会儿。”
孙权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孙策一个眼神无声拦下。微妙中,三个人默默退出室内。
*
趁着孙策出门寻药,室内只剩小乔和步一乔。小乔又一眼看破了步一乔的心事。
“你这人,心思真是反复无常。方才连命都敢拼,此刻却又神思不属。你到底是喜欢孙策将军,还是他弟弟仲谋啊?”
步一乔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半眯着眼,执拗地重复道:“你……刚才的问题回答我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小乔噗嗤一笑,走上前,张开双臂,将裹得像粽子般的步一乔轻轻拥住。
“罢了,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真叫人心疼。哦,当然,心疼你的,想必不止我一人。还有伯符将军,以及……那位孙仲谋。”
她脸上是看穿一切的了然,步一乔无力争辩,只觉得浑身难受,再多说一句,积压的情绪就会喷涌,让她恨不得一脚踢翻那盆灼人的炭火。
小乔的声音低沉下来,道:“你可知,我初见你那日有多高兴吗?虽是不曾见过的衣裳,但我的直觉说,你与我一样,是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
步一乔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果然是穿越来的!”
“是,”小乔迎上她的目光,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也不是。”
步一乔快急死了,头痛欲裂。发烫的额头无力地靠上小乔的肩头,呻吟道:“好难受……要死了……”
“哪儿不舒服?头疼吗?”小乔立刻关切地问。
步一乔摇头,道:“脑袋,心脏,还有眼眶。”
小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轻声吟诵:“生子当如孙仲谋……你呢?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刚才的问题回答我之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步一乔固执地重复。
“怎么还是这句?”小乔无奈地笑了,“我不是回答了吗?‘是,但也不是’。”
“我听不懂。”
小乔轻叹一声。
“我确实是穿越而来,但与你不同,我……并非活着来到这里的。”
步一乔猛地想直起身,却被小乔轻轻按住。
“不是……活着的时候?”
小乔平静地点头,望见某个遥远的终点。
“在穿越至此前,我……已经死了。”
23. 俱往矣
“一乔是从何而来?”
“……2025年。”
小乔眉梢微挑,流露出一丝恍然与趣意:“想不到你我之间,竟也隔了百年光阴。”
“百年?!”
步一乔惊得险些从榻上弹起,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摁了回去。
“别急呀,”小乔忙为她抚背顺气,“要不等你病好了再说?”
“不行!”步一乔抓住她的衣袖,咳得眼角泛泪也要坚持,“现在就告诉我!”
小乔见她如此,只得妥协,道:“我生于民国四年——”
“民国?!”步一乔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截断,整个人咳得蜷缩起来。
“你看你,”小乔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轻拍着她的背,“再这样我可真不说了。”
“我错了我错了。”步一乔努力平复呼吸,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我保证不插嘴。”
“好吧。”小乔无奈地笑了笑,这才继续说下去。
*
民国四年。
刚入腊月,北平城就已覆上了一层薄雪。
外面是大学生游行抗议的声音,院子里压抑得可怕。
六岁的乔梅子蹲在四合院角落的柴房旁,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雪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鸟。
她身上的棉袄打了数不清多少个补丁,袖口已经磨得发亮,但不妨碍她自得其乐。
“死丫头!又偷懒!还不快去把后院的柴劈了!”尖锐的女声从正房传来,是婶婶王氏。
梅子吓得一哆嗦,赶紧起身往院里跑,脚下不慎一滑,小小的身子摔在雪地里。她咬住嘴唇,迅速爬起来,不敢哭出声。
自去年爹娘死于时疫,梅子就被寄养在叔叔家。叔叔性子懦弱,家里全由婶婶做主。梅子从此成了这个家里多余的人。
她蹒跚着走到柴堆前,拿起几乎与她等高的斧头,一下一下地劈着柴。
“娘你看,她快哭了!”是八岁的堂哥。
“宝儿离她远点,当心她身上的晦气传给你!”王氏赶紧把儿子拉进屋里,“乔家人死光了都怨你!可别把晦气劲儿染给我们!”
梅子姓乔,父亲曾说,他们的祖先,正是三国历史上的二乔。
年幼的梅子没读过史书,不过父亲给她讲了不少三国的故事,她特别喜欢,且记忆深厚。
尤其是周瑜。聪明绝世美男,现实中一定有众多姑娘追求爱慕。
一个人时,她总爱幻想千年前的人和事,让自己暂时忘了眼前的痛苦。
傍晚时分,梅子终于劈完柴,双手已冻得麻木。她走到厨房门口,怯生生地问:“婶婶,我饿了。”
王氏正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往正房走,瞥了她一眼:“灶上还有半碗粥。今晚你叔的生意伙伴要来,别出来碍眼。”
“是。”
乔梅子乖乖走到灶前,捧起那碗已经凉透的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这时叔叔从外面回来,看见她,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梅子,这是——”他刚开口,正房就传来王氏的叫声。
“当家的!磨蹭什么呢?客人都快到了!”
“来了来了!”
叔叔叹了口气,把油纸包迅速塞回怀里,摸了摸梅子的头,转身走了。
梅子看见那是一块芝麻糖,她曾经最爱吃的东西。从前父亲每每哄她,都是一块糖,梅子不舍得一个人吃,便和父亲分着吃。
夜幕降临,乔梅子蜷缩在柴房的草堆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旧毯子。
忽然,她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嘈杂声和马蹄声,接着是叔叔婶婶惊慌的低语。
“怎么办?他们说咱家藏了乱党……”叔叔声音颤抖,“这可是砍头的事儿啊!”
“要不把那丫头交出去?就说她是乱党留下的孩子。反正咱家也养不起,她也——”王氏提议。
“这怎么行!她是我亲侄女!”
“那你想让亲儿子也跟着送死吗!”
梅子听不懂“乱党”是什么,但她听懂了“砍头”两个字。
半个月前,广场上才砍了一批年轻,只是因为他们写了什么文章。
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士兵的呵斥和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梅子吓得浑身发抖,悄悄从柴房后的小洞爬了出去,躲进了后院那口废弃多年的枯井里。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井不深,底下有些干草,她有时会躲在这里想念爹娘。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乔梅子想爬出去,却发现自己浑身滚烫,头晕目眩。她试着站起来,却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爹……娘……”她轻声呼唤,意识渐渐模糊,“我好想你们啊……”
第二天清晨,王氏到柴房查看,发现梅子不在。她在后院找到了枯井旁雪地上的小脚印。
“当家的,那丫头好像掉井里了!”她回屋对丈夫说。
叔叔急忙要出去救人,被王氏一把拉住:“疯了吧?!这兵荒马乱的,少一张嘴吃饭不好吗?还给救回来?再说,要是那些兵爷再来要人,交个死人出去吗?”
叔叔颓然坐下,双手捂住了脸。
三天后,一队士兵再次来到四合院搜查。王氏赔着笑脸迎上去:“军爷,我们家真的没有藏乱党,就我们一家三口。”
领头的军官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一圈,突然注意到后院那口枯井。
“那口井,查过没有?”
王氏脸色微变:“军爷,那是口废井,多年不用了。”
军官不理她,径直走向后院。他探头往井里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井底,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干草上,雪花已经在她身上覆了薄薄一层。她脸色青紫,双眼紧闭,早已没了气息。
“这是谁?”军官厉声问。
王氏支支吾吾:“是……是邻居家的傻丫头,前几日走失了,没想到……死这儿了。真晦气。”
军官沉默片刻,挥手让手下把梅子的尸体拉上来。
“算了,拖到后山的乱葬岗扔了。”军官道,命令士兵将梅子用草席裹了,抬走。
叔叔站在门口,想起哥哥临终前托付梅子给他的情景,想起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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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干了什么……”
王氏却松了口气,转身回屋,对正在玩陀螺的宝儿说:“儿啊,以后没人跟你抢吃的了。”
宝儿抬头,茫然地问:“娘,梅子妹妹去哪了?”
王氏顿了顿,说:“她去找她爹娘了。”
“她怎么没跟我们说一声?”
“自己走的,要说什么?怎的,你还舍不得?”
宝儿挠了挠脸,说:“我一直以为梅子妹妹是我的童养媳……还挺喜欢的。”
王氏彻底不说话了。
当天夜里,叔叔偷偷出门,在乱葬岗找到了梅子的尸体。他跪在雪地里,从怀里掏出那块已经压碎的芝麻糖,放在她的手里。
刚转身要走,还是狠不下心,将她抱了出来,带到林深之处,挖了坑埋起来。
“梅子,叔对不起你……”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血迹。乔梅子静静地躺在土堆下,短暂的一生,草草结束。
年仅六岁。
——————————
当她再次睁开眼,已是陌生。
床榻边跪着哭成泪人的姑娘,约莫六七岁年纪,以及她身后不断抽泣的男人,和叔叔差不多年纪。
梅子不认识他们,甚至他们的着装。
“你们……”
见人醒过来,容貌姣好的姑娘立马上前握住她的手,泪水涟涟:“妹妹!妹妹你终于醒了!吓坏姐姐了……”
“姐、姐……?”
陌生的称呼让梅子恍惚。她看向少女身后那位不断拭泪、年纪与她叔叔相仿的中年男子,心底的困惑与不安蔓延开。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她借着“病后恍惚”的由头,在府内四处走动、小心探问,再结合父亲曾为她讲述的三国历史,一个个碎片在她脑中拼凑成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结论。
“可……我不是死了吗?”
届时,董卓废少帝刘辩立,刘协为帝,改元初平。
乔梅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初平元年,且还保留了民国的记忆,以及临死前痛苦的感觉。
不过大乔和桥公待自己极好,她也慢慢接受了这一现实,将之前六年或幸福或痛苦的人生封存在记忆深处。
从此,她只是桥府的小女儿,小乔。
————————
步一乔听完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乔在一旁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
“对不起……”步一乔从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都决定把过去放下了,我还非要让你讲……”
“别这么说。”小乔搂住她还在发抖的身子,“能把这些说出来,我心里反而轻松多了。能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能重活一次……已经是我最大的运气了。”
步一乔抬起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带着鼻音开玩笑:“能嫁给周瑜也是吧?”
这话把两个人都逗笑了,她们一边抹眼泪一边笑,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房门外,周瑜静静地站着。一字不漏听完了一切,他嘴角轻轻一扬,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24. 江天晓
步一乔听到门外细微的动静,心想大概是周瑜,而且他很可能又什么都听到了。
他会告诉孙策吗?应该不会。周瑜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周瑜人挺好的。”步一乔突然说。
小乔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说这个?”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穿越到这里,之前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了解他的为人。”
“不是第一次?”小乔很惊讶,“难道可以来回穿越?”
“嗯,是教授告诉我的方法。”步一乔说着突然愣住,“等等……教授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他也穿越过?”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关键问题,连忙把之前和教授的对话都告诉了小乔。
小乔听完想了想:“既然教授知道怎么穿越,也知道怎么改变历史,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可能是不想改变历史吧?”步一乔歪着头,“从他临走前对我说的话来看,他虽然敬重孙策,但也认可孙权称帝的结局。”
“真复杂……”小乔苦笑着往火盆里添了块炭。
“小乔?”
“怎么了?”
“要是……”步一乔看了眼门外,“要是周瑜知道了你的来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小乔反问。
步一乔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朝门外抬了抬下巴。小乔不解地起身开门,外面空荡荡的,只有渐渐变小的雪花飘落。
“门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透透气。”
*
小乔望着床榻上憔悴的步一乔,问:“是想起孙权的事儿了吗?”
“啊?”
步一乔回过神。她刚才确实短暂地忘记了,被小乔一提醒,那份纠结又涌上心头。
“那才是真正的历史,我只是个意外闯进来的人。”
小乔一针见血:“刚才吴夫人说的,那个不知家住哪里的心上人,其实是你吧?”
步一乔低下头。她不敢承认,但心里很清楚,说的就是自己。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说清楚?求个明白结果不好吗?”
“我?和孙权?那伯符怎么办?”
“难道你要委屈自己,放着真心喜欢的人不要,反而和——”小乔突然停住,眯起眼睛盯着步一乔,“你这个花心的女人。”
“我没有……”
“一边要和孙策将军成亲,一边又放不下孙权,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
步一乔深吸一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理智和本能,完全是相反的。”
“什么意思?”小乔听得一头雾水。
“我心里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伯符,可是身体……或者说本能?它告诉我,我真正心动的是……他。”
小乔更加困惑:“就只是本能吗?”
步一乔长叹一声:“在伯符面前,我从来不敢放肆,生怕破坏了他心中的形象。可是对孙权……我几乎没和他好好说过几句话。”
小乔想起关键:“你说是因为一场梦才爱上孙策的,能和我说说那个梦吗?”
步一乔便把还记得的梦境片段讲了出来。山林,从天而降的俊美男子,初尝云雨的欢愉,还有那人自称是江东之主,孙家人……
小乔托着下巴分析:“单从''江东之主''和''孙氏''来看,确实是孙策。但时间呢?如果是建安五年之后,这个人就不一定是他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步一乔整个人僵在床上,久久不能动弹。
小乔以为她身体不适,赶紧上前试她额头的温度。
这时孙策正好端着三碗驱寒汤进来,每人一碗。
“好些了吗?”孙策在床边坐下,亲自端着碗喂步一乔慢慢喝下。
步一乔咽下汤药,舔了舔嘴唇,勉强露出笑容:“嗯,已经好多了,可以回府了。”
“我怕你出去再着凉。”
“裹暖和点就没事。而且府里的床更舒服些。”
“好吧,都依你。”
*
她需要换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理一理思路。小乔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
那个梦,究竟是发生在建安五年之前,还是之后?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梦?
她仔细回想:棺椁、坠井、小乔的“身亡”,这三次穿越,每一次都和“死亡”脱不开关系。而当年,她正是在一座墓碑旁睡着后才做了那个梦。
有没有可能,当时自己其实是穿越了?去到了建安年间的某个时候,真的遇见了他?
“所以那不是春梦……是真的‘初夜’?”
步一乔忍不住苦笑。自己真是病糊涂了,连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都能冒出来。更离谱的是,她心底居然隐隐觉得,那个人就是他。
“都怪孙权……都是他的错……”
搞得人智商都掉线了。
回程的马车上,步一乔昏昏沉沉地靠在孙策肩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孙策一脸困惑,问:“仲谋?他做什么了?”
“他欺负我……”步一乔委屈地嘟囔,“他就知道欺负我……都不去欺负别人……”
孙策目光一沉,低头看着步一乔烧得通红的脸,心情复杂。
同车的小乔目睹这一幕,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一乔啊,你可千万别再说话了。
*
听说马车回到府外,吴夫人连忙出来查看。
“怎地回来了?哎哟,这烧得滚烫,快扶去房里好生歇着。”
孙策用披风将步一乔严严实实裹好,扶她下车。见她脚步虚浮、身子发软,再不顾及旁人目光,直接将她打横抱起,稳步向内室走去。
“我没事……自己能走……”
“不动,”他臂弯收紧,“好好歇着吧。”
他怀抱的温暖让她最后一层心防也瓦解了。步一乔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对不起,伯符……对不起……”她哽咽着,意识模糊间,心底最深的愧疚脱口而出,“是我太风流……我配不上你……我就是个垃圾……”
孙策的心顿时五味杂陈。
他听见了“仲谋”,此刻又听见这般清晰的自我剖白……会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样吗?一乔与仲谋……不会,仲谋不会做这种事,她也不会。
他告诉自己,不能当真,这是病中胡话。若在此刻追问,他与那些趁人之危的小人有何区别?
于是他抱紧她的手臂又紧了紧,下颌轻轻蹭过她滚烫的额头,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只沉声安抚:
“别说了,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
步一乔在他安稳的怀抱和心跳声中,终于沉沉睡去。孙策稳步走向卧房,面色沉静,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
年三十守岁,步一乔强撑着与众人同在长街观赏烟火。孙策一路搀扶,再三劝她回房,她却执意不肯。
“大年三十这么热闹,待在屋里怎么睡得着?”
孙策无奈,替她拢紧披风,轻声叮嘱:“若是不适,切莫逞强。”
她笑着应下,余光瞥见却一抹望着自己的目光,侧目望去,是孙权。
孙权就站在她身侧,不过一步之遥。谢姑娘在他身旁言笑晏晏,可他的眼神却如沉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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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穿越绚烂烟火,只映出她一人苍白的身影。
步一乔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避开这太过直白的注视,那目光却像一张温柔的网,将她牢牢缚住,让她无处可逃,也……不愿逃。
身边站着的是名义上本该最亲密的人,灵魂却隔着人海在无声地嘶喊。孙权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向她伸出手。
“孙……”
步一乔张了张嘴,名字却卡在喉咙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脚下发软,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一乔!”孙策吓得惊呼,有力的臂膀立刻将她紧紧扶住“都说让你回房休息的,偏要犟。”
“我……”步一乔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额头烫得厉害。
“头好晕……”
话没说完,她腿一软就往地上倒。幸好孙策动作快,一把将她接住,赶紧送回了房间。
在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她最后看到的,仍是孙权那双瞬间写满惊惶与心痛的眼睛,以及他下意识向前迈出的半步。
可千万别来啊……万不可暴露了这段私情……可是……
想要触碰他的心,为何如此迫切?
*
高烧愈重。大夫严令卧床静养,绝不可再受风寒。
早晨,侍女端来刚熬制好的药和温清水。
“姑娘,喝点水吧。”
“谢谢……”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江东风俗,孙家人这一天可有得忙了。孙策本想留下来照顾她,被步一乔好说歹说劝走,留了个侍女照看。
“唉,头好晕……好想来包抗病毒冲剂啊……再这样烧下去真要没命了……咳、咳……”
步一乔迷迷糊糊地望着房梁。
“太倒霉了……在古代得个感冒会死人的啊……为啥刚穿过来就——”
她突然猛地坐起身。
“等等……这次的时间线,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早,为什么……”
为什么孙权每一次都记得她?
正当沉思,房门被猛地推开。带着寒气的男子喘息未定,四目相对间,恍如昨夜烟火下的缠绵。
“孙权?你怎么没去——”
他反手关门落栓,瞬息间已至榻前,不由分说将她虚弱的身子拥入怀中。
“我在生病呢,快离我远点,会传染……”
“谢姑娘邀我至凉亭商议婚事,”他沉声打断,“我只说了几句便离开,并未停留。”
步一乔怔住:“你……特来告知此事?”
孙权收紧手臂,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我回绝了。告诉她,我早有心上人。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她装作失忆或心属他人……我心里,从来只有她。”
他炽热的手掌紧贴着她的后背,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衣料撞击着她的感知。
窗棂被风吹得轻响。
步一乔心中却异常平静。
“那日在街上,徐姑娘是想给母亲……与你,挑选发簪作为赠礼,母亲便让我陪同前往。”
他始终抱着她,力道不减。
“我说过的,除了你,不会娶任何你。我只想你,做我的夫人。”
“倘若我死了呢?离开了,不在这个世间呢?”
“那我便和你一起。”孙权深吸一口气,“哪怕是棺椁,也要与你同穴而眠。”
步一乔的眼眶骤然湿润。
所有理智的权衡,对历史的畏惧,在此刻孤注一掷的深情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伸出手,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
“好啊,正月初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25. 窥不真
“正月初一,黄道吉日。又是建安五年……”步一乔烧得神志不清,唇间溢出断续的呓语。
孙权尚沉浸在她那句“择日不如撞日”中,未及回神,又被她后续混乱的语句惊醒。他连忙扶住她肩头细看,人已彻底烧糊涂了,双眸半阖,气息滚烫,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一乔?!”
怎会病得如此之重?
孙权扶她躺平,为她掖紧被角,手背轻贴她滚烫的颊。
一人在病中辗转,一人在床边焦灼,两双手紧紧交握,却僵持在各自的困境里,动弹不得。
“冷……”
“冷?”孙权环顾四周,炉中炭火未熄,
是否该以身为她取暖?像从前那些同榻而眠的夜晚一般。
他素来果决,念头既起,便解开外袍覆于被上,正要掀被躺下——
门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是兄长!他竟在此时归来!
孙权慌忙抽回外袍,夺门已迟,只得闪身藏入屏风之后的阴影里。
孙策推门而入,步履轻捷。见步一乔满面潮红、气息急促地蜷在榻上,眼底顿时盈满心疼。
“想你一人受难,我也心焦得难受,便回来陪陪你。”
孙策他往炉中添了新炭,室内暖意渐浓。又命人煎来驱寒汤药,亲手扶起她,一勺一勺耐心喂下。
“伯符……我是不是……快死了……”
“大年初一,不说晦气话。”他低声斥道,语气却温柔,“明日便会好转,别怕。”
“想喝……抗病毒……冲剂……”
孙策未听清她含糊的请求,宽厚的掌心轻轻抚摸着步一乔的头。目光始终凝在她脸上,直至她呼吸渐稳,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傻姑娘,该是我拼尽一切护你周全才对。”
他从不信鬼神,亦不信来世。他信的是当下,是此生,是亲手打下江东、问鼎天下的霸业。
本该如此。
直到那日在桥府初见,她静立人群之末,稍不注意便会错过。可那一眼,却如唤醒前世记忆,熟悉得心惊,心动得恍惚。仿佛在某个湮灭的年月里,她曾救他于危难,而此生,他注定要以一生回报。
“一乔,待你病愈,我们便成亲吧。”
步一乔在昏沉中听清了孙策的话,却无法回应。即便意识模糊,她也清楚:不能答应。她这般不贞之人,若嫁与江东之主,孙策的威仪何存?孙家的颜面何存?
若建安五年的命劫重演,她仍救不下孙策……那未来的江东,便是孙权的天下。
难道嫁予孙权,便能解脱么?
理智与本能再度撕扯,她几乎想揪出魂魄逼问:你心中所念,究竟是伯符,还是仲谋?
当初周瑜问自己的话,时至今日仍旧得不出答案。
或说,有答案,却说不出口。
屏风之后,孙权将一切尽收眼底,胸中如沸。
一个未曾成熟的念头,悄然在心底成形。
可这计划于她……太过自私。
“嫂嫂……”
他在心中默念,齿间几乎咬出血痕。
“我不要你做我嫂嫂。”
你该是我的夫人才对。
*
许是孙策照料得太过周全,不出三日,步一乔的病已好了大半,只余几声轻咳,手炉仍不敢离身。
正月初四。明日,是原定的婚期。
孙策不愿步一乔强撑着身子,义无反顾延期了婚事。
堂屋内,步一乔跪坐席间,身侧是孙策,一列望去尽是孙家长辈。
她不知今日为何齐聚于此,人人神色肃穆,坐姿端正,唯她如坐针毡。
对面席位全然空着,似在等待什么重要之人。
步一乔没瞧见孙权,似是方才吴夫人命他去门外接什么人。
“伯符,”她倾身低语,“今日究竟所为何事?为何只静坐不语?”
“今日是与谢氏商议仲谋的婚事。”
原来如此。
步一乔默默坐直,垂眸凝视地板上蜿蜒的木纹。
她不敢思,不敢想,只能强迫自己放空。
否则……不知会失态成何等模样。
这时代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她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痴妄。
不!我本就不愿嫁他!他孙仲谋娶谁,与我何干!说什么惟愿与我相守,可父母之命在前,岂容他自作主张?
说好不多想,思绪却如潮涌。她唇线紧抿,面色渐沉,生怕下一刻便要失控。或是厉声斥责,或是泪洒当场。
孙策察觉身侧异样,指背轻触她手炉试温,又为她拢了拢披风。
“可还撑得住?我陪你回房歇息?”
步一乔摇头,强扯笑意:“无妨。既是喜事……我想亲眼见证。”
孙策轻笑:“仲谋尚不知情。母亲怕他执意不肯,特意瞒至今时。”
“他竟不知今日是为他议婚?!”
“若知晓,岂会顺从?”孙策言之凿凿,“拒婚多年,母亲也是不得已。”
步一乔默然,心头竟掠过一丝隐秘的雀跃。
门外脚步声渐近,吴夫人率先起身,众人随之相迎。
谢氏族人依次入内落座。步一乔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末位的孙权与谢姑娘脸上。
他显然已明白今日之局,面若寒霜,眸底隐有怒意翻涌。
日光从他身后漫入,在堂前地板上投下道修长僵硬的影子。他目光先掠过满堂长辈,最终落在兄长身侧步一乔沉静的侧颜。
他只停顿了一息,便撩袍步入,向长辈们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半分隐忍,而后于步一乔对面落座。
议婚的流程繁琐而庄重。双方长辈依照古礼,交换庚帖,商议聘礼、吉日,言辞间皆是门当户对的满意。孙策偶尔插言几句,无外乎“仲谋成家立业,吾心甚慰”。
步一乔垂着眼,指尖在手炉上无意识地摩挲,那些古人繁琐刻板的话似远又近,字字清晰,却又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水雾。
她能感受到一道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不必抬头,也知来自何人。
这样也好。那些不见天光的情愫,本就不该存在。他终将迎娶谢姑娘,而后是更多门当户对的女子……
越想越烦。她几乎想立刻找个借口逃离此地。
吴夫人含笑开口:“谢公,我瞧仲谋与令嫒正是良配。今日既是商议婚事,不若就将吉期定在正月……”
步一乔盯着地上的砖缝,清晰感到对面那道目光愈发灼热,几乎在无声地命令她抬头。
可她不敢。
怕一眼望去,便会沉入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怕心一软,便生出不该有的勇气,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一乔……一乔……
原来眼睛真的会说话。
她终究没能忍住,悄悄抬眸,直直撞进对面那双沉着暗火的眼里。孙权眉头微蹙,无声地诉说着只有她能懂的话语。
你为何在此?你早知道今日是商议我的婚事?孙权问。
我不知。步一乔答。
孙权眉宇稍展,目光掠过她身旁的孙策,又回到她脸上。
我说过,此生惟愿与你结为夫妻。此约既立,至死不变。
步一乔慌忙垂眸,不敢再看。
手炉不知何时凉了下去。她轻轻打了个寒颤,眼底泛起细微的酸意。
这等半猜半真的情话,竟也能出生些令人害羞的心动来。
步一乔肯定自己必是发烧时,把脑子烧坏了。
吴夫人仍在说着聘礼事宜,孙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没有人注意到这对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无声交锋。
孙权身边坐着的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谢氏贵女,温婉娴静。
步一乔身边坐着的是她即将礼成的未婚夫,江东之主,英姿勃发。
位置正确,秩序井然,一切都符合礼法与期望。
*
“本月廿八便是黄道吉日。”谢氏族老抚须应和。
衣料窸窣声响起,步一乔余光瞥见孙权起身,走到堂中郑重跪坐。
“母亲,谢公。”
孙权声音平稳,却让步一乔脊背发凉。他从来都用这种语气说最忤逆的话。
她终于抬眼,望向孙权毅然决然的目光。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太多不该出现的情绪,尤其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在用眼神告诉她:他要说了。就在此刻,向所有人坦白他们的关系。
不行!绝不可以!
步一乔在袖中死死掐住掌心。
若他此刻坦白,不仅会彻底激怒孙策,更会让整个孙氏蒙羞。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将成为刺向孙家颜面的利刃。
届时乱的何止是孙氏,整个江东都要震动!
她看见孙权薄唇微启——
“不可以!”
清亮的声音划破堂内寂静,连步一乔自己都吓了一跳。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步一乔强迫自己稳住呼吸,起身向着上座深深一礼:“谢姑娘金枝玉叶,婚期仓促恐失了礼数。听闻三月后另有吉日,更宜婚嫁。”
脑子是个好东西,为何步一乔总是弄丢了呢?
她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眼角余光却紧紧锁住孙权,生怕他癫狂得厉害,不顾一切杀出重围。
他仍站着,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那里面有惊讶,有不甘,还有一丝被阻拦的愠怒。
似乎在问:你怎可说出这等话?
气氛霎时微妙。
“一乔说得在理。”孙策忽然开口,打破僵局,“婚姻大事,确实不宜操之过急。”
步一乔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见孙权低沉决绝的声音响起:
“母亲,关于这门亲事,儿子……”
“孙将军!”
步一乔急急打断,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端起羽觞。
“我虽与谢姑娘相识不久,但一眼便觉二位天造地设。若能喜结连理,是孙氏开年第一喜事,想必也能为江东霸业添一份喜气……”
我在说什么呢?我在说什么蠢话呢?
步一乔慌得重重吞咽,端觞的手颤了一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头。恳求、警告,还有那个无法说出口的承诺,都凝在这一眼里。
孙权凝视着她,薄唇紧抿成线。
步一乔强撑笑意,将羽觞举高几分:“孙将军年少有为,谢姑娘贤良淑德,必成江东佳话。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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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二位一杯。”
吴夫人闻言,眉眼舒展,笑意盈盈地看向步一乔,目光中满是赞许。
“一乔此言甚善!识大体,顾大局,真乃我孙家之幸。”
她心情极佳,转而望向满堂宾客,声音清亮愉悦。
“看来今年真是双喜临门!伯符与一乔佳期在前,仲谋与谢氏良缘在后,我孙氏一门两桩喜事,今年必有天大的吉兆,佑我江东!”
“恭喜吴夫人!贺喜孙将军!”堂内顿时贺声一片,喜庆的气氛瞬间冲淡了方才那点微不足道的异样。
步一乔在这片贺喜声中,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一路灼烧至胃底,却压不住心头的冰凉。
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堂中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更加沉甸,带着几乎要将她穿透的力道。
孙策轻轻握住她垂在袖下的手,低声道:“脸色怎么这般白?可是又不适了?”
步一乔勉强摇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无妨,只是……酒有些烈。”
宴席在看似和乐的氛围中继续。步一乔却如坐针毡,每一刻都是煎熬。
当孙权最终垂下眼眸,沉默地坐回席位时,她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清晰地预感到,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酒过三巡,众人稍显放松之际,孙权悄然离席,身影消失在通往侧厅的廊道转角。
片刻后,侍从悄无声息地来到步一乔身边,为她斟酒的同时,极快地低语了一句:“姑娘,二公子请您偏厅一叙,说有要事相问。”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孙策,他正与吴夫人说话,并未留意。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步一乔指尖微颤,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孙策轻声道:“伯符,我有些头晕,想去廊下透透气。”
孙策关切道:“我陪你回房歇息?”
“不必,只是酒的缘故,我出去吹吹风便好。”
“莫要走远,早些回来。”
她起身,拢了拢衣袖,在满堂的欢声笑语中,一步步走向那寂静无人的偏厅。
她知道,廊道尽头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无法回避的狂风暴雨。
孙权会做什么?这等关头他敢做什么?
他什么不敢,他可什么都做得出的。
刚踏出厅门,寒风拂面,却未能吹散她心头的燥热。步一乔沿着廊庑走向偏厅,身后忽然传来轻柔又急切的女声:
“乔姐姐!请留步!”
步一乔心头猛地一坠。
是谢姑娘!难道……刚才她与孙权那番无声的交锋,到底被这心思细腻的未婚妻察觉了?
她僵硬地转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谢姑娘,有事?”
谢姑娘快步走到她面前,脸颊因微醺和激动泛着红晕,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待嫁少女的羞涩与不安。
她亲昵地拉住步一乔的手。
“乔姐姐,我……我心里慌得很,见你出来,便想同你说说话。”
步一乔愣住,任由那双温热的手握着,心头滋味难辨。
“我……我自知不如姐姐这般大方得体,方才在堂上,见你那般从容周旋,真是羡慕。”
谢姑娘垂着眼,声音愈发轻了。
“想到日后要嫁入孙府,要与……与他相伴,我便手足无措。可是,”
她抬起眼,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亮。
“我是真心欢喜仲谋的。自那年上巳节远远见过他一面,便……再难忘怀。能嫁给仲谋,我当真开心得很。”
“开心”二字猝不及防地刺进步一乔的心口,细细密密地疼。
稍比“仲谋”二字没那么折磨人。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真挚、满怀憧憬的脸,所有准备好的说辞,所有坚定的决心,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一股巨大的心虚和罪恶感将她淹没。
她刚才还在为阻拦孙权坦白而庆幸,此刻却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份纯粹情感的玷污。
“谢妹妹……”她艰涩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你们会很相配的。”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虚伪至极。
谢姑娘嫁给孙权并不算喜事,就算没有她步一乔,按照正史,谢夫人可是孙权众夫人中最不幸的。
“真的吗?!有姐姐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多了!”
谢姑娘眼睛一亮,心满意足地松开手。
“姐姐是要去透气吗?仲谋也不知去了哪儿……姐姐快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嗯……”
看着谢姑娘轻盈转身、带着满心欢喜离去的背影,步一乔独自站在原地,廊下微弱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偏厅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扇门后,是那个说“此生惟愿与你结为夫妻”的男人。
而她,刚刚亲口祝福了他的未婚妻。
还要去吗?
去说什么?去告诉他,他未来的夫人多么爱慕他,而她自己,这个与他纠缠不清的人,竟然可耻地生出了“成全”的念头?
步一乔像是被钉在原地,方才赴约的决绝,在谢姑娘那清澈无辜的欢喜面前,碎成了一地狼藉的犹豫。
她居然……真的想要成全他们。
26. 囍春来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是自毁般的决绝。
步一乔最终没有走向那条通往风暴的廊道,而是转身,折向了庭院深处。她需要孤独,来浇灭心头的妄念。
她与孙权,是妄念。
她是为孙策而来,不是他孙仲谋。
然而,在偏厅那扇虚掩的门后,孙权将她的挣扎、她的退缩,看得一清二楚。
“一乔……步一乔……”咬紧的牙关溢出他念入肺腑的名字。
预期的怒火并未席卷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无力的钝痛。他看着她离去,如同看着自己生命中唯一不受控的光源,正从他指缝间一点点溜走。
他不能像对待敌人那样强攻,也无法像服从母亲兄长那样顺从这份安排。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的笑在空寂的偏厅响起。他是在笑自己,笑自己堂堂江东孙仲谋,竟也有如此束手无策、爱恨不得的一天。
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独自在阴影里站了许久,将翻江倒海的情绪一点点压回心底,重新铸成那副沉稳冷静的面具。
他不能在此刻失态,不能让兄长和母亲看出端倪,那会毁了一切,也会……吓跑她。
“不想你再离开我了……不对,是不许。”
当孙权终于推门而出,回到宴席时,他的姿态无可挑剔。他向吴夫人和谢氏族老致歉,语气恭顺:“方才酒意上涌,恐失仪态,特去醒酒,劳母亲与谢公久候。”
他甚至依着母亲的心意,对谢姑娘颔首示意,举止得体。唯有在目光掠过步一乔空着的座位时,眸色会几不可察地沉静一瞬。
他坐回孙策下首,如同最忠诚的臣与弟。兄长正与母亲、谢氏家主畅谈,意气风发。孙权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
兄长,你要江东,我要她。
可你若知道……我这份心思,是否会如同对待敌人那般,将我彻底铲除?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发寒,却也燃起一丝更隐秘的决绝。他不能明抢,那会触犯他绝不敢触碰的底线。
但他可以等,可以谋。
他比兄长更有耐心,更懂得隐忍。
他会将这份欲望小心藏好,藏在忠臣孝子的皮囊之下。直到他拥有足够的力量,直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天……
*
步一乔整理好情绪回到堂中,见到孙权时愣了下,立马恢复如常,落座后与孙策笑谈方才在庭中发现的花苞。
孙策无奈轻笑,为她拢了拢披风:“又去受寒……莫要着凉。”
对座,孙权正侧耳倾听谢姑娘低语,唇边衔着抹清浅笑意,两人一颦一笑皆是世家子弟应有的风仪,般配得刺目。
步一乔的余光总能勾勒出他的轮廓,除非剜去这双眼。
不经意抬眸,竟直直撞入那人转来的视线里。
孙权遥遥望来,眸色深沉,嘴角却牵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未来叔嫂”的浅笑,颔首致意。谢姑娘循着他的目光望来,亦对她展露一个带着羞怯与喜悦的笑容。
步一乔强迫自己回以一笑,随即垂眸,盯着案上酒觞繁复的纹路。
“一乔。”吴夫人含笑唤道,“过些日子去做婚服,把谢姑娘也一同带上。若是你二人的婚事能同日举行,双喜临门,未尝不可啊!”
谢公一听,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岂不妙哉!孙氏双璧同日迎娶新妇,届时,整个江东,怕是要沸反盈天了!”
满堂宾客闻言,皆是附和与恭维之声。
然而,身为当事者的四位年轻人,却陷入一种奇异的静默。
步一乔的脸,从方才被迫与那“一对新人”相视一笑后,便褪去了血色,苍白得厉害。孙策的目光始终笼着她,立刻察觉不对,手背自然地贴了贴她怀中的手炉。
“果然凉了。”
他唤来侍从更换炭火,随即在桌案的遮掩下,将步一乔冰凉的手拢入自己掌心。宽厚温热的手掌轻易便将她的包裹,比任何手炉都暖,也更让她心生愧疚。
对座,谢姑娘正微微倾身,为孙权斟上新烫的酒。她缱绻含情的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身旁那张俊美却淡漠的侧脸。
孙权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面容如同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连唇角那抹应景的浅笑都弧度标准。
然而,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究竟翻涌着怎样的念头?
是无动于衷的默认?是步步紧逼的盘算?还是被这“双喜临门”深深刺痛的疯狂?
无从可知。
*
宴席终了,谢氏一族登车离去。步一乔随孙策立于门阶相送,前方是吴夫人与孙权并肩的身影。
“一乔觉得如何?”孙策忽而低声相问。
步一乔心下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伯符何意?方才宴席所言,句句属实。”
孙策轻笑,声音低沉,唯有她可闻:“方才那些冠冕堂皇之语,不是替仲谋解围的权宜之计吗?”
步一乔身形彻底僵住。
他竟看得如此分明?
孙策垂眸望来,目光沉静,道:“抛开所有,一乔心底,究竟如何作想?”
“我心底……”
如何能说?怎敢言明?
她鼻息间逸出一丝极轻的笑,像是自嘲:“解围不假,话中字句……亦非虚言。”
她的目光越过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那日无法得出结论的问题,眼下终是有了答案。
对孙策,是不甘,是事不成不罢休的决绝,却唯独少了那份让她主动献身的心甘情愿。
对孙权,是愧疚,是无法释怀他死于自己怀中的耿耿于怀。
那不过是被命运捉弄、在惊惧与孤独中相互依偎的身体契合的本能,无关情爱深浅。
从山野那个荒诞又真切的春梦起,她喜欢的,让她心弦震颤、不顾一切的,从来都只是那一个人。
那个会用宽厚手掌笨拙地安抚她,不信来生却因一眼而笃信前世,说要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的人。
“能得如此贤淑佳偶,结两姓之好,于他,于孙家,何尝不是一桩幸事?”
孙策沉默片刻,宽厚的手掌在衣袖遮掩下悄然覆上她微凉的手指,紧紧握住,温暖而坚定。
“我与一乔,亦是幸事。”
步一乔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
*
只专注于彼此的两人,未曾留意吴夫人与孙权已转过身来,将他们在袖底遮掩的亲密尽收眼底。
“瞧瞧这两人,”吴夫人眼中含笑,语气带着慈爱的打趣,“咱们一转身便忍不住亲近起来。”
步一乔面颊一热,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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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被孙策更紧地攥住,不容她退缩。
“母亲,入夜风凉,我送一乔回房歇息。”
就在转身之际,步一乔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孙权。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阴无阳。
死寂的神情,却莫名勾起了她席间的记忆。他也是这样微微侧首,贴近谢姑娘耳语,引得对方掩唇轻笑。
心底,一声默不作声的冷笑悄然荡开。
“伯符。”
“嗯?”
趁着夜风卷过廊下的呼啸,步一乔忽然踮起脚尖,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轻轻吻上孙策的唇角。
惊呼声低低响起。
吴夫人先是一怔,随即眼底涌上难以抑制的欣慰,泪水瞬间盈眶。她攥着手绢,连连擦拭眼角,哽咽道:“好,好……若是文台也在,亲眼看见伯符成家立室,看见他有人疼惜,该有多好……”
孙尚香赶忙轻抚母亲的后背,一双灵动的眼眸却不住地在兄长与准嫂嫂之间来回打量,满是好奇与探究。
而在这一片温情与骚动之中,唯有一人,如同置身事外。
孙权静立原地,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无阴无阳,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不过是夜风拂过庭树,与他毫无干系。
唯有拢在袖袍中的手,青筋隐现,泄露了完美之下,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
步一乔的唇瓣稍稍离开,先是见孙策惊愕的双眸,而后看向一旁始终注视自己的方向。
孙权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可眼睛是会说话的。
她清晰地读懂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冰封之下无声滚过的字句。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向她传递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若将其草草总结,便是——
她完了。
*
孙策送步一乔至房门前,夜风似乎更寒凉几分。却不觉半分凉意,彼此周身被暖意包裹着。
“早些歇息。若有事,只管去房中寻我。”
他抬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节不经意擦过她微烫的脸颊。
热度并非源于风寒,倒像是从心底灼烧出来的。而他的指尖,竟也带着同样的滚烫。
“你也是。”步一乔弯起唇角,眼底映着廊下摇曳的灯火。
“那……晚安?”
“伯符晚安。”
她立在门前,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直至彻底消失在廊庑转角。
唇边犹带笑意,步一乔正欲转身阖门,动作却猛地一滞。
并非听到声响,而是感受到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沉甸甸地烙在她身上。
她循着直觉望去——
廊下最深的阴影里,他静立着,不知已看了多久。
月光绕过他,只吝啬地勾勒出肩线一抹冷硬的轮廓。黑暗模糊了他的神情,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如寒潭,正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没有称呼,没有言语。
他就这样从隐匿处缓步走出,步履无声,如同踏在人心弦之上。夜风卷起他的衣袂,带来一股清冽又危险的气息。
他在她面前几步外站定,目光未曾须臾偏离。
“嫂嫂?那一吻,可还尽兴?”
27. 春昼短
步一乔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再看孙权一眼,只是骤然转身,伸手便要合上房门。
“砰——”
一声闷响,门扇在闭合前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抵住,孙权的手掌死死撑在门板上。
门,终究没能关上。
一道门槛,划出清晰的界限。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步一乔站在屋内的阴影中,终于抬眼,迎上那道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目光。
廊下的灯火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光晕,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底。孙权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如同无法逾越的山,隔绝了所有退路。
“让开。”
孙权非但未退,反而向前逼近半步,半个身子几乎要跨过门槛,侵略感瞬间弥漫开来。他微微俯身,目光如锁链缠绕着她。
“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我吻自己的未婚夫婿,还需向你交代吗?”
“未、婚、夫、婿?”孙权眉头狠狠一拧,眼底寒意更盛,“你不是我嫂嫂。”
“嗯,我不是。”步一乔勾唇冷笑,“你是我小叔子,这样总行了吧?小、叔。”
“步一乔!”
三个字从孙权齿缝间碾磨出来,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她。
步一乔心头一凛,下意识后退一步。这一退却,似乎刺痛了快要失控的男人。
“你怕我?”
孙权声音低沉下去,黑色的眸子暗潮翻涌。
“你当着我的面吻兄长时怎么不怕?”
步一乔心头猛跳,面上却强自镇定,甚至故意扬起下巴,迎上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
“我怕什么?怕你以下犯上,还是怕你……不顾礼法,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白日里当着两家长辈的面,你是真疯癫了是吧!”
“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孙权低笑一声,“在你我心里,几时有过那些东西?”
“那是你!孙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我的!”
“身份?”他立刻打断她,“在兄长面前故作温顺,在我面前却又放肆风流的人,究竟是谁?那个在山野间与我——”
话音戛然而止。
步一乔蹙眉歪头,脸上是真切的不解与探寻。
“山野?什么山野?”
孙权死死盯着步一乔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
她没有闪躲,只有纯粹的困惑,与那日廊下如出一辙。
她竟然,真的忘得一干二净?或者说,她从未真正记得过?如她所言,只是南柯一梦?
倘若步一乔喜欢上兄长,是因为山野时的误会……
一种比愤怒更刺骨、比占有欲更无力的冰凉,顺着孙权的脊椎爬升。
“说话!”
步一乔忽又不想与他多语。如果再继续僵持下去,再不将他撵走,后果是什么,她已然明了。
“罢了。夜深了,二公子回房休息吧。”
“二公子?”孙权反唇讥笑,“孙将军、小叔子、二公子,下一个是什么?”
“下一个是你再不走,我就要——”
忽然,廊外庭院深处,一只野猫突然窜过矮丛,碰翻了什么物什。突如其来的声响让精神紧绷的步一乔下意识地侧头,视线本能地朝声音来源瞥去——
不过刹那的分神,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她的手臂,将她向前一扯,随即狠狠推向屋内。
步一乔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跌去。
与此同时,孙权一步跨入房内,反手重重甩上了房门。
“孙——”厉声喝止及时止住,步一乔的双手双脚皆在发抖,“出去。”
黑暗中,他步步逼近,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将觊觎已久的猎物,困在他的巢穴。
只是这头兽,是病态的。
“入夜了。天凉,你会着凉的。”
“孙权!出去!”
他仍在逼近。
“步一乔,你是故意招惹我,还是真蠢到这般地步?”
“……你骂我?!明明那夜是你骗我——”
“是你。”
孙权淡然打断,两人如同对好台本的对手,清楚彼此下一句台词。
“初夜是你强迫在先。骗你至我房中那夜,不是初夜。”
“……什么?”
步一乔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脚跟不慎一绊,身形趔趄。孙权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后背。温热细腻的触感窜遍全身。她试图挣脱,却发现他力道惊人。
“可得小心啊。还是说……摔倒了,好办事儿?”
“你——!”这人竟敢调戏我?!
孙权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沿轮廓滑至颈侧最敏感处,引得她喉间逸出一声闷哼。
“非要这样吗?”
“哪、哪样?”
“白日里与兄长做相敬如宾的未婚夫妻,夜里与我缠绵?”
“行啊,你现在出去,就当我们之前都在做梦,你和我从未发生任何事。”
“不可以。”孙权捧住她的脸,眼角有泪,“不可以忘记。怪异就怪异吧,我不想忘记。”
步一乔混乱的思绪中忽有一线清明,她抓住他的手腕。
她想问他为何记得未来,可这么问,岂非暴露了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他还知道多少?他如何能像她一样,置身时间之外?
好烦。与他有关的一切,都烦心得要命,得不到答案。
不能问,至少此刻不能。
“一乔……步一乔……一乔……”
“你这人……”步一乔气得牙痒痒,“要耍流氓就硬气点!别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到底是你在欺负我,还是我在欺负你啊!”
孙权埋下头,最后无力地将额头靠上步一乔的锁骨处。
“从听闻是商谈我的婚事起,便浑身不自在。恨不得将你抓到母亲面前,恨不得当场立誓。哪怕兄长恨我,往后在吴郡抬不起头……我也想与你,结发为夫妻。”
他哭了,默默地流着泪,染湿她的衣裳。
“宴席上你不该制止我的。身败名裂而已,大不了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山野大川,只你我。”
“你怎么也作起诗了……”
步一乔听不得这样动人的情话,心会乱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出自他口。
她双膝发软,连同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的孙权,一同跪倒在冰冷地面。
“我讨厌你……”讨厌他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孙权哭着笑了,手臂紧紧圈住她发抖的身子。
“我也讨厌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讨厌”。
以往都是“心悦”。
是吧,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是新时代思想开放的青年,眼下却同封建糟粕思想禁锢的古人,还不如眼前这位千年前的人胆大。
至少他敢承认自己心悦的人,且不知餍足地,一遍一遍告诉她。
空气在地面凝结成霜,步一乔清晰感受到肩颈处被泪水濡湿的温热。他像个迷途的孩子,将所有的脆弱都暴露在她怀里。
步一乔自己又何尝不是。
方才在外得出的结论似乎又被推翻。
“不过是被命运捉弄、身体契合的本能,无关情爱深浅。”
哪里无关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当真深陷于情爱的陷阱,与他,与孙权,无法自拔。
*
那句“我也讨厌你”之后,是长久的沉默,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重。
步一乔的心乱成一团。理智告诉她,必须立刻划清界限,趁一切还能挽回。
可被他紧紧环抱的身体,却背叛般地贪恋着这份温暖与真实。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
“孙权,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是畸形的爱,没有结果的爱。
环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所以呢?”
孙权的声音闷在她的颈窝,有未散的鼻音,却已恢复了三分平日的冷静。
“你的决定是什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做我名正言顺的嫂嫂,我娶我门当户对的谢氏?”
平静的话语扎在心脏最痛的地方。
“这是最好的选择。”
步一乔强迫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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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对你,对我,对伯符,对孙家,都是。”
“最好的选择……”
孙权品味着几个可笑的字。他抬起头,即使在昏暗中,步一乔也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锁定。
“那我的‘最好’呢?你对我,难道就只有权衡利弊后的‘应该’与‘不应该’?”
“不然呢?!”步一乔被逼出了火气,声音也扬了起来,“难道要像你说的,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孙权,你是孙家二公子!不是山野村夫!你肩上扛着江东孙氏的基业,你走了,你母亲怎么办?你兄长怎么办?整个江东上下又怎么办?!”
她用力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那我们呢!”
“我们之间,本就是个错误!我不该来,不该到此,不该与你……”
不该与你相识相恋,不该与你踏入错误的关系中。
“错误?”孙权忽然笑了,苍凉无力的笑,“即便是错,我也认了。”
他凑近她,逼视她的眼睛。
“步一乔,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现在推开我,走出这扇门。从此你只是我的嫂嫂,我只会对你行叔嫂之礼,绝不再越雷池半步。今夜之事,此生不再提。”
“第二,”他停顿了下,深思熟虑后道出,“继续这个‘错误’。偷偷摸摸也好,惊世骇俗也罢,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我来扛。”
步一乔浑身僵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该选第一个。那是最正确、最安全、对所有人都好的路。可她的嘴唇像是被封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的沉默,在孙权眼中已然是答案。
他低低地叹息,是如释重负的,又是得偿所愿的。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占有。
“我知道了。既然你无法抉择,那我替你选。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孙仲谋孝廉之下的罪孽,我甘之如饴的……万劫不复。”
“你也如此期望的,对吧?一乔。”
步一乔不语,闭上眼,没有再挣扎。
她知道,界限没有被划清,反而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了。她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偷来的温存里。
“孙……仲谋……”
“嗯,一乔。”
“我讨厌你……”
失却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无可奈何的认命,和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孙权收紧手臂,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近乎痛楚的温柔。
“嗯。我心悦你。”
前路是深渊也罢,是地狱也好,她似乎已经没有回头的力气,也不愿再要那退路了。
“一乔,我想吻你。”
询问过后,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未干的泪痕,小心翼翼地覆上她的唇。而后忘乎所以地辗转反侧,碾压过齿列,软糯的舌尖纠缠、追赶、抵触。
两个哭泣的人,在黑暗中用近乎撕咬的亲吻确认彼此的存在
所有的顾虑、恐惧与道德枷锁,在这一刻都被忘却,只剩下唇齿间咸涩的泪水和灼热的喘息。
“仲谋……”
“嗯。”
“抱我。”
孙权两手扶住步一乔的腰,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姿势一稳,两人又立马贴上唇瓣。
他的手还停在她的腰上,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彼此间没有距离,没有后退可言。
意乱情迷、忘乎所以之际——
步一乔被吻得意识迷离,眼睫微颤着睁开一线,目光无意间掠过房门的方向。
刹那间,她浑身血液逆流冻结。惊吓中下意识咬紧唇瓣,却磕在了孙权的唇上,引得他一声闷哼。
“唔……”
步一乔瞬间抬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惊愕着死死盯向窗外。
窗外,一道修长的影子被月光清晰地投射在窗纸上,轮廓熟悉得让她心胆俱裂。
脚步声极轻,停在窗外,再无动静。
没有敲门,没有询问。
只有一片刻意维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和一个模糊却无法忽视的人影。
……是他?!
28. 晚来客
那脚步声缓缓移近,最终停在了门的另一端,与他们仅一门之隔。
两人向来只在孙权房中亲密,那日街上虽让她去自己房里,最终去的仍是他的屋子。
步一乔鬼使神差地想扭头确认,肩头却被孙权猛地按住。
他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未曾看向窗上那道凌迟神经的影子,反而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近乎粗暴地撬开她的唇齿,用灼热的纠缠强行搅乱她惊恐的思绪。
“别管他。”他在换气的间隙,于她唇边沙哑低语,气息滚烫,“此刻……只准想我。”
步一乔想说出那人是谁,嘴又被堵住。
他的吻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更像是一种宣告,对窗外那人,也是对怀中这具仍在颤抖的身体。
步一乔被他禁锢在怀中,视线被他的脸庞完全占据,唇舌被肆意侵占,耳中只剩下彼此混乱的喘息与擂鼓般的心跳。门外令人胆寒的存在,竟真的在这近乎自毁的缠绵中,被短暂地逼退成模糊的背景。
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即便被窥视,即便下一秒便是万丈深渊,此刻占有她的,依然是他,孙仲谋。
窗外的人影微微一动,在长久的静默后,终究还是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步一乔的心随之直直下坠。
他……一定知道了。
她开始无法自控地发抖,手指死死攥紧孙权胸前的衣料,将脸埋在他怀中,再也无法继续那个吻。
“孙权……怎么办……他肯定知道了……他一定听到了……”
孙权有些许愠怒,捧覆在步一乔脸上的手使哼发气地揉搓。
“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
“什么不必担心!”步一乔心如死灰,几乎要崩溃,“我完了,你也完了!我们又要名扬天下、身败名裂了!”
孙权竟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颤抖的身子更深地拥入怀中,鼻尖抵在她沁出薄汗的侧颈,深深吸入属于她的气息。
“江东孙权,因贪恋嫂嫂美色,抛却伦理,被人发现,逐出孙氏,最终与她在刑场之上,共赴黄泉。”
他将可怕的结局说得如同誓言般认真。步一乔信以为真,吓得猛地推开他,挣扎着就要起身。
“不行……我去跟他解释清楚!”
“不许去!”
孙权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重新跌坐回他腿上。他眉头紧锁,眼中压抑着怒火,直直地瞪视着她。
“都怪你。”
“……什么?”
“分明是我先遇见你的。分明是我先与你心意相通。都怪你……让后来者居上。”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步一乔一时竟忘了恐惧,只剩错愕。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
孙权打断她,沉静的眸子紧紧锁她,不许她逃离分毫。
“你的眼睛,最先看到的是我;你的心,最先为之悸动的,难道不是我吗?”
不给她思考的间隙,他再次逼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低语:
“看着我,一乔。此刻在你眼前的,是谁?”
“是……是你……”
“我是谁?”他执拗地追问,手掌覆上她的后颈,不许她逃。
“孙……孙权……孙仲谋……”
“对,是我。”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所以,不要再想别人了。你的眼里,心里,都只能装着我。”
他的吻再次落下,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绪牢牢捕获。他的指尖在她颈后和腰背上轻轻划动,强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当下的亲密之中。
“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剧烈而快速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她的掌心。
“它在为你跳。你只能感受这个,只能想这个。”
步一乔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理智的碎片被搅得七零八落。窗外的身影,可能的危险,道德的枷锁,似乎真的在这一刻被这病态的专注强行隔绝开来。
他不要她思考后果,不要她恐惧未来,他只要她沉沦于此地,此刻,与他一同万劫不复。
“说你不想他了。”
他在她唇边厮磨,语气温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我……我……”
步一乔眼神迷蒙,残存的意识让她无法轻易说出那句话。
孙权眸光一暗,在她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留下细微的刺痛。
“说。”
“……不想了。”
“谁不想了?”
“我不想了。”
“不想谁?”
“不想……任何人。只想你。”
“真乖。”
他终于满意,将她深深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黑暗里,他无声地勾起唇角。
一乔看,你终究是我的。无论用何种方式。
*
他怀抱的力道渐渐松懈,转为一种绵长而固执的缠绕。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在青丝间。
“一乔,今晚留在此处。”
这不是询问,是决定。
步一乔身心俱疲,连摇头的力气都吝啬给予,只模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这儿是我的卧房。”
孙权轻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将她安置在里侧,扯过锦被仔细盖好,自己则和衣躺在外侧,长臂一伸,依旧将她圈在势力范围内。
来不及点灯的室内,唯有清冷月光透过窗纸,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步一乔睁着眼,望着孙权衣裳布料模糊的纹路,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恐惧与忧虑,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
窗外……那人真的离开了吗?
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又作何想?
明日,又该如何面对?
她身体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别想。”
孙权的手臂收紧了,精准地捕捉到她情绪的波动,轻柔的吻落在眉心,吻去浮躁。
“睡吧。”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温热而真实,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她内心的惊悸。步一乔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即将沉入睡眠之际,耳边传来他低如梦呓的话语。
“若兄长问起……便说是我强迫于你。”
步一乔睡意瞬间驱散大半,倏然睁开眼,在黑暗中撞进他的眼瞳。
“……你知道?”
“猜得到。兄长的脚步声……很特别。”
步一乔没有回应,将脸埋入他的臂弯深处。
孙权也没再说话,只是收拢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两颗背离了伦常轨道的心,却在这一方小小的床榻之上,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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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短暂而脆弱的依偎。而黎明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审判,还是更深的沉沦?
无人知晓。
*
天明之前,孙权松开圈了步一乔一夜的手臂,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早膳时照面,两人颔首行礼,如同最寻常的叔嫂,将昨夜惊心动魄的纠缠尽数掩藏。
日复一日,反反复复。在愧疚与隐秘的欢愉间辗转,步一乔觉得自己快要被撕裂。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甚至开始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恶心。
孙策的表情一如既往,见步一乔又只穿了单薄衣裳随他出门,无奈牵着她返回卧房添衣。
“手冻得这么僵,好了伤疤忘了疼?”
“起床匆忙,怕赶不上用膳。”她低声应着,不敢看他的眼睛。
正旦过后,军中事务繁忙。孙策今日要巡视城门,邀步一乔同往。尽管她再三推辞,最终拗不过,只好答应。
“你到吴郡这些时日,不是忙着过节就是卧病,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
城墙上,孙策遥望远处山河,语气淡然。
“我如霸王,却不是霸王。或许人生轨迹相似,但我会走出与他截然不同的结局。”
步一乔看着身侧难得流露怅然的男人,悄悄埋下头,愧疚如毒虫啃噬心扉。
“伯符,有些话……想问你。”
“你说。”
“如若……”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若我背叛了你,你会如何?”
孙策沉吟:“何种背叛?”
“就……随便哪一种。”
“比如?”他追问,目光平静。
就非得说出口吗?步一乔挠了挠后颈,豁出去道:“我同别的男人睡了!”
孙策怔住,一旁随行的士兵们也瞬间僵直。
“我、我打比方呢!你干嘛非要问嘛……”她真是服了自己这不过脑子的嘴。
孙策旋即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知道,我信你。但按律法,此罪当斩……我为江东之主,恐怕难保你性命。”
“砍头?!”步一乔颈后一凉。
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人拖出去,同初见那般,将她关入地牢,秋后问斩。
做贼心虚,错事是藏不住的,终会败露。到那时,没人保得住她。孙权说得信誓旦旦,真到了刑场,他非但救不了她,只会与她一同被推上断头台。
真应了他那句“共赴黄泉”。
所以这次穿越,不是救不了孙策,而是她自己要先一步殒命了吗!
步一乔越想越多,跟在孙策身后走在大街上。不多时已行至军营,恰好撞见士兵押着一人走出牢房。
“此人名为严白虎,盘踞吴郡的山贼。虽已投降,但贼心不死,当以除后患。”孙策冷声道。
几人拖着严白虎经过。擦肩而过时,步一乔与那囚犯四目相对,无声中似有千言万语。
“等一下!”她突然叫住。
孙策看向她:“怎么了?”
“他会被带去哪里?”
“刑场,斩首示众。”
“没有别的选择吗?”
孙策点头,而后略显迟疑:“你莫非想救他?”
步一乔垂下眼眸,万千思绪在脑中激烈交锋。片刻后抬眸,目光决绝地迎上孙策的视线。
“嗯。我要以命换命,保他性命。”
29. 九万字
孙策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不理解步一乔为何会有这番言语。
震惊之余是些许愠怒。
“自古有降者不杀的说法,将军若是此番将他斩首,后人会以何种目光看待将军?”步一乔强压下心虚,硬撑着一股气势。
“他诈降在先,欺我在后。此等奸徒,留之百害无利!”
“可他们不过求活而已!既已一战即溃,足见并非枭雄之材。将军雄才大略,何必与这等人物计较?”
孙策的声音陡然沉下,目光如炬直刺她心底,“你为何如此袒护他?”
步一乔总不能说,是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吧?既无法面对与孙权病态的关系,又不敢直面孙策的深情,只想找个最惨烈的方式逃离这一切。
“我只是……不愿将军清誉,因此等小事徒增非议。”
孙策嗤笑,冷笑,讽刺笑。
“我杀他会污我清名?他严白虎是什么高洁雅士吗?莫非在你眼中,我孙伯符杀一个祸乱乡里的贼寇,反倒成了罪人?”
不知为何,竟在他无声的凝视中,步一乔产生被深仇大恨之人盯上的错觉。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严白虎,委屈巴巴的可怜样,跟村口徘徊找不到家的傻孩子似的。
实在……于心不忍。
罢了,权当自己是个滥好人,“一举两得”吧。
“我言尽于此,”她偏过头,避开孙策锐利的视线,“将军自行决断。”
短暂的死寂后,孙策的眼中最后一点温柔也消失殆尽,冷硬如铁的号令响彻军营。
“来人。把桥一乔和严白虎,押入牢房。”
*
此番是孙策第二次将她关进牢房,步一乔竟觉得几分安心。只是方才争吵时,她似乎有一瞬捕捉到孙策眼中深切的失望,心如刀割。
阴暗角落里,步一乔蜷缩着抱紧自己,双眸空洞。
严白虎靠坐在对面墙壁下,打量着这个素未谋面却要以命相救的陌生女子。
“你为何救我?”
步一乔抬眸,看向对面换了个姿势盘腿而坐的严白虎。
“你为何投降?”她反问。
“因为不想死。”严白虎直言不讳。
“你明知孙策杀伐果断,即便投降也未必能活,为何还要赌这一把?”
“正如姑娘所言,我们这些山野流寇没什么大志向,只图个痛快。真要与正规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这便是我救你的理由。”
严白虎纳了闷,眉头轻蹙不解地向步一乔投去求解的眼神。
“虽说劫掠百姓确实不该,但罪不至死。你的部下愿意追随,想必你自有让人信服之处。我认你骨子里不坏,所以救你。”
“多谢姑娘。”严白虎苦笑着摇头,“可惜孙策不是个会心软的人。结局无非两种——要么我死,要么我们一起死。现在看来,怕是后者了。”
“没关系。”
步一乔将脸埋在膝间,声音闷闷的:
“反正我也病了,时日无多,终究难逃一死。”
“姑娘这话是……?”
就让她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历史改写吧。
“呵,是啊,就凭我……凭什么改写历史?”她自嘲地低笑,“没把原本的历史搅得天翻地覆,已经算我厉害了。”
严白虎沉默片刻,忽然拖着镣铐挪近了些:“姑娘得的什么病?我认识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医术很是了得,甚至能预言未来。”
步一乔轻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得的哪里是寻常的病症,分明是困在两个时代、两段情缘中的心疾。这些日子与孙权的纠缠,对孙策的愧疚,还有那夜窗外模糊的人影,都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神。
“严白虎,”她忽然抬起头,“若你此次能活着出去,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说。”
“别再做山贼了。带着你的部下,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离江东远些,别又被抓了。”
严白虎怔怔地望着她,眼前素昧平生的女子在生死关头,关心的竟还是他的前路。他郑重地点头:“若真能活命,我严白虎对天发誓,定不负姑娘所托。”
步一乔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或许这就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孙策,但至少,能救下一个迷途知返的灵魂。
地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一乔的心猛地揪紧。是孙策回心转意,还是……行刑的时刻到了?
她真心希望是孙策,希望看到他的脸上除了愤怒外没有别的情绪。
至少……不要有失望。
牢门在沉重的响动中被推开,孙策站在门外,逆光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看严白虎,目光沉沉地锁在步一乔身上。
“都退下。”他命令狱卒。
脚步声远去,地牢里只剩下三人。步一乔扶着墙壁缓缓站起,与孙策隔栏相望。两人都异常平静,仿佛先前的争执从未发生。
“为什么?”孙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
步一乔垂下眼帘:“将军指的是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孙策向前一步,手指扣在铁栏上,“你不是桥公的女儿,你根本不叫桥一乔。从你出现在桥府那日起,到如今为一个山贼以命相搏。一乔,你究竟是谁?来江东究竟要做什么?”
步一乔轻笑,“又是周瑜告诉你的吗?”
“与公瑾无关。我只问你……为何?”
“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
“不见死不救?”孙策冷笑,“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救他,当真因此吗?”
步一乔猛地抬头,对上他锐利的目光。那一刻,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她来自千年之后,说她知晓人的寿命转瞬即逝,根本没有来世今生。
人死了,可就真的没了。
但她不能。
“没有。”她别开脸,干哑的嗓音差点暴露了情绪,“将军若不信,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孙策猛地拍在铁栏上,“难道非要逼我将你赶尽杀绝吗!”
一直沉默的严白虎忽然起身:“孙将军!此事与这位姑娘无关!要杀要剐,我严白虎一人承担!”
“你闭嘴!老子在问她!”孙策厉声喝道,目光却仍死死盯着步一乔,“你,说话。”
“我……”步一乔绝望地闭上双眼,“无话可说。”
严白虎却上前一步,挡在步一乔身前:“我虽落草为寇,却也懂得义气二字!姑娘以命相护,我严白虎岂能做个缩头乌龟?要杀就先杀我!”
“老子本就要杀你!”孙策倏地抽出腰间佩剑指向严白虎,“再多说一句,老子一刀砍了你。”
步一乔惊呼:“伯符!”
剑尖在严白虎喉前寸许停住。孙策的手稳如磐石,声音却压抑到极致。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或者——”他剑锋微侧,“老子现在就杀了他。”
步一乔看着横在严白虎颈间的利剑,又看向孙策通红的双眼。再也压抑不住的情绪崩塌,近乎嘶吼:
“杀杀杀,杀那么多人,你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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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火烧身,把自己害死吗!”
建安五年,孙策死于自己所杀的许贡门客手下,不治身亡,时年二十六。
急促的喘息回荡牢狱中,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向孙策的心口。
“人不会投胎的,不会有来生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没了!他已经向你求饶了,他说了他不想死,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步一乔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哭得撕心裂肺。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孤独和对这个乱世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她聪明地找了借口,发泄出自尊心作祟,压抑着自己的愧疚。
有一瞬,步一乔觉得自己是那么自私。她居然冒出“如果不是为救孙策,所有违背伦理的事都不会发生”的想法。
这个念头让她无比厌恶自己,心痛得更厉害。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孙策伸出手,想要触碰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却在伸出后瞬间停住。
“一乔……”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无措。
步一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的是孙策眼中坚冰融化的痛楚。这个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严白虎看着地上那柄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剑,只觉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眼前瘦弱的女子竟能撼动江东小霸王的心志。
孙策别开脸,双手握成拳,身体颤抖着,唇瓣张合好几次,却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最后决然转身,逃离似的大步离去。
步一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她知道,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口。
比如那个建安五年的预言,比如她来自千年之后的秘密,又比如……她与孙权那些见不得光的情愫。
倒不如“死”了干净。
严白虎轻轻叹了口气:“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惹怒了小霸王,可就这没活路可走了。”
步一乔没有回答,只将脸重新埋进膝间。地牢的阴冷渗入骨髓,但她知道,最冷的从来不是石墙铁栏,而是明知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绝望。
的确没活路可走。
步一乔无法改写历史。
孙策无法改变被杀的命运。
*
三日后,侍卫推开门,示意步一乔:“主公要见你。”
室内昏暗,众人屏息等待主公发话,可良久无人言语。孙策就这么盯着步一乔,无神的眼里映着她同样空洞的面容。
待众人退去,只剩下座上端坐之人与堂下跪地之人。
“不是吧?”孙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什么?”
“你与严白虎……?”他终究问出了这个荒谬却必须确认的猜测。
否则他想不明白步一乔究竟出于什么心,要救一个贼人、一个男人。
“……不是。”步一乔垂下眼帘,完全避开孙策灼人的目光,“那日,是我与他初见。”
指节捏紧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手背青筋虬结。
“几日前……”孙策的眉头痛苦地蹙动,“我在你卧房外……听见了仲谋的声音。”
步一乔沉下眸子,所有的挣扎与慌乱在这一刻奇异地归于平静。
“我也正是因为知道那夜门外的人是将军,才想到此法,逼您做个了断。”
真相如同巨石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激不起半分涟漪,也再无转圜余地。
“我会自己离开,”她缓缓跪伏于地,额头轻触冰冷的地面,“恳请将军……莫要牵连桥家,放我自寻死路吧。”
30. 空荡荡
昨日的恳求不了了之,孙策怒火中烧,却又强忍着不在步一乔面前彻底失控,最终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彻夜,步一乔在冰冷的牢房中辗转难眠。
“我这开年又是大病一场,又是蹲牢房,也运气太好了吧。”她冷笑着自我嘲讽道。
孙策终究是留了情面,特地命人将她关押在一间相对干净、甚至有一扇小窗透气的牢房,还严令必须与严白虎隔得远远的。
孙权不曾来看望。大抵是孙策下了严令,不许他靠近吧。
事情败露至此,步一乔最忧心的,是兄弟二人的关系,是否会因她生出无法弥合的裂痕。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侧身躺倒,枕在勉强算是干净的草席上。有淡淡的霉味和雨后泥土的潮湿气息。
“他现在……在做什么?”
步一乔疲惫地闭上眼,脑海中自然浮现那张脸。
那个从树上意外跌落、满脸堂皇不知所措的少年的脸。
她不由轻笑出声,“那么大的人,真是一点没变……嗯?”
笑意猝然僵在唇角。
“方才……我想起的,分明是我与伯符初见的梦啊……”
可为何此刻脑海中,那模糊梦境里的脸,竟变成了稍显年长、却依旧带着清澈少年气的孙权?
是记忆出了错?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什么被彻底弄错了?
“初夜不是他骗我至房中那夜……原是我逼他做男女之事……山野春梦虽记不全,但确是我主动上前询问……春宵一度……”
步一乔声音渐弱。此刻没在生病,她的脑袋异常清醒。
“不会吧……不会是我被孙权搞得晕头转向,开始把伯符想成他了吧……”
一定是这样!步一乔反复自我断定。
孙权不过是身体契合的本能反应,一时迷惑了心智,让她错把愧疚与欲望当成了心动。
“动心……”
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入膝间,闭上眼,试图驱散那张漫漫山野中,笑眼中盛着春水的脸。
“我怎么会对两个人动心呢……分明……只有他啊……”
分明动心的只有他。
“都是孙权的错……我怎么能对你动心呢……”
分明从一开始,让她真正心动的,让她在懵懂梦境与混乱现实里都不由自主靠近的,只有孙权啊。
*
长夜睁眼到天明。
士兵送来早膳时传话,一个时辰后主公要再次审问。
被押送至堂中时,步一乔内心原已一片死寂。彻夜未眠让她精神恍惚,却在抬眼看见孙策身旁那抹身影时,魂魄瞬间被拽回躯壳。
“孙权……”
发颤的手下意识想要伸向他。
孙权也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险些抓住那只无处安放、寻找安慰的手。
“一——”
“仲谋,”孙策冷硬的声音截断他未念完的名字,“过来。”
孙权身形一僵,终是依言转身。临走前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掠过,从干裂的唇瓣扫到泛红的眼尾。
“孙权……”步一乔又轻唤了声,红肿的眼中水光潋滟。
孙权倏地钉在原地,再也挪不动步子,视线牢牢锁住她,从湿润的眼睫到微微发抖的肩线。
“仲谋!”孙策加重语气再次下令。
步一乔死死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会失控,会暴露那不能言说的秘密。可想要呼唤他、触碰他的心,如同本能,无法藏匿。
“孙权……”
孙权呢?
他哪里见得她受半分委屈?
下一刻,孙权毅然将兄长的命令抛在脑后,一步上前逼近步一乔,捏住自己的袖口,极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
“别哭。别哭。”他嘶哑着声音,克制着心疼。
步一乔也不想哭,只是他这样,又是这两个字……怎么能不哭?
孙权身形高大,恰好将两人的动作挡得严严实实。孙策只见弟弟的背影,却看不见步一乔将额头无力地抵上他的胸膛。
“你快走开……不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孙权的手掌落在她凌乱的发顶,轻柔地抚过,“别哭,我不会抛下你的。”
眼下哪儿是担心自己被抛下的时候,她难过的是——
“是我要抛下你啊……”
孙权茫然地看着步一乔,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身体已被她用尽全力推开,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站稳。
恰在此时,严白虎被押解进来,与步一乔一同被强按着跪在地上。
孙策走到孙权身侧,将弟弟用力拉至身后,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地上的男女。
“众人退下。仲谋留下。”
堂内转瞬只剩下他们四人。片刻,周瑜匆匆赶来,五人于堂中安安静静,令人窒息。
“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不得有半字虚言。”孙策端坐正中,居高临下。
步一乔颔首,“是。”
“姓甚名谁?”
“我姓……步,名一乔。”
步姓出口,孙策恍惚了一瞬,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身旁看似平静无波澜的孙权。
一位姓步的心上人,仲谋心悦的,并非淮阴步氏的那位?
“何方之人?”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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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
“……蜀地人。”
“蜀地?”四人皆惊,孙策追问,“为何到皖城?为何谎称桥公小女儿?”
“逃难时与父母走散,幸得桥公与两位小姐收留,怜我孤苦,认作小女儿。”
步一乔从来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堂中独独两人晓得她在撒谎。
后续的问题,孙策竟有些问不出口。他沉默片刻,难以为继。
“伯符,”周瑜适时出声,“若你审问完毕,我也有几句话,想同步姑娘谈谈。”
“也罢。”孙策定了定神,目光重回步一乔,“我最后问一遍,你当真要以命换命,救他?”
“什么?!”孙权骇然出声,目光在兄长、步一乔和严白虎之间急速轮转。
步一乔刻意避开孙权的视线,轻点头道:“是。但恳请将军应允我之前的请求,许我独自流放荒野,自生自灭。”
“一乔你——”
周瑜一把按住几乎要冲上前去的孙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适时发出声音盖过他的失态,没让孙策听见。
“伯符,请你三位暂且回避,容我与步姑娘单独一谈。只需一刻钟。”
孙策向来信任周瑜,跨步上前,拎起严白虎,一个眼神示意,强行将目光胶着在步一乔身上的孙权一并带离。
沉重的堂门合上,压抑的空间里,又剩曾对峙过的两人。
“步一乔,是吗?”
“周公子有话直问。反正你什么都听到,什么都知道,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
“对仲谋也是?”
步一乔抬眸看他,不予回答。
周瑜并不急于逼问,他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一旁,说道:“仲谋似乎与你是旧识?可据我所知,在皖城时……你们应当未曾见过。”
他弯腰拾起一方坐垫,转而缓步走向步一乔。
“有桩趣闻。年二十八,有人称见仲谋与一女子在街市拉扯。但因无人信那是仲谋会做之事,这风流名声,便落到了旁人头上。”
“然后呢?”步一乔不以为然。
“是徐姑娘提及,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听见你二人说着些……关于‘过往’的话。且听那言辞恳切,不似初识,倒像是……相识多年。”
“然后呢?”步一乔重复道,又些许不耐烦周瑜拐着弯问些无聊的话,半晌不道出他真正要问的。
瞧出被识破,周瑜轻笑,撩起衣摆,在她面前的坐垫上盘腿坐下。相较上次谈话,不过少了一方茶台。
一切伪装的和气都已撤去。
“那么,瑜很好奇……究竟,何为穿越?”
31. 苦昼短
“我若眼下跟你讲明白了,岂不是要礼崩乐坏,天翻地覆?”步一乔道。
周瑜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倒也不至于,我只是好奇,穿越为何物,也好……明白我厮守之人,从何而来。”
他稍稍抬眸,眼里看的是步一乔,心底想的是小乔。
“民国,是何时的朝代?”
“不可说。”
“你与她差了百年,你又从何时而来?”
“不可说。”
步一乔嘴上重复着单调的答复,心底早已对着周瑜翻了个白眼。
这人那日果然一字不落地听全了她们的密谈。 步一乔合理怀疑,曾几何时,被孙权说是野猫的,路过窗外偷听的人,也是他。
“你为何没告诉伯符?”步一乔抛出疑问。
无论他们私谈多少次,周瑜始终守口如瓶,甚至暗中相助。
“皖城时,又如何看出我在寻孙权?”
周瑜了然似的颔首道:“直觉。一个聪明的谋士,直觉与察言观色同等重要。”
无论作为谋事还是武将,周瑜确实完美到无可挑剔。
步一乔追问:“我从未暴露自己与孙权之事,你只一眼,如何看出的?”
“是啊,怎么知道的呢。”周瑜忽而轻笑,“你我总是将问题绕回原处,毫无进展。该说你聪明,还是你我有几分相似?”
“都不是。”步一乔默默叹了口气,“起初我确实讨厌你,自以为是,咄咄逼人,一副定要将我逐出江东的架势。”
“何时?”周瑜微抬下颌,“将来吗?”
步一乔盯着那双笃定的眸子,道:“没有你,我同样可以辅佐伯符成就大业。”
没有周瑜,她亦可凭史书所知替代他,辅佐孙策。即便历史节点不可更改,待下一任江东之主登台,她同样能扭转乾坤。甚至在周瑜身亡后,她亦可引领孙权,修正谬误,重写历史。
周瑜注视着她淡然却不容置疑的决绝,眼底掠过一丝欣慰。
“多谢。”
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步一乔茫然。
“……谢什么?”
“来此之前,夫人嘱托我,望我能救你一命。”
“小乔?她……还好吗?”
“担心你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无时无刻不念叨着你。”
步一乔垂首,“让她担心了。”
“为何要以身相救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周瑜不待她答,因他早已洞悉,“因为仲谋?”
步一乔别过脸去:“我的存在本就是错,不过弥补罢了。”
“是啊,都是你的错。”周瑜低笑,“仲谋何曾做过这等违背伦常之事?若非他贤德之名深植人心,年前那事,足以毁尽他在江东的根基。”
“正因如此,我的决定没错。”
“那伯符呢?”
步一乔嗤笑:“我这般,怎配得上伯符?他险些气极,如今吴郡谁人不知,孙策未过门的妻子当众说要救一个山贼?”
“你待伯符如何?又待仲谋如何?”
“我不知道……”
昨夜零碎画面掠过心头,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一年倾心之人究竟是谁。以至于眼下逐渐清晰的感情,也不敢肯定。
步一乔是聪明的,也是愚笨的。归根原因的话,大概是情感迟钝,前半生未曾谈过恋爱吧。
思绪流转间,她忽然忆起大小乔提过的那位能预言的道士。又想到了初临江东时,侍卫说一位道士说孙策是武神化身,自然不信鬼神。还有严白虎说能治病且能预言的道士……
莫非是同一人?如果是他,能解答自己的疑惑吗?
周瑜见她神游天外,执起手边竹简轻敲她额间。
“夫人还说……”周瑜稍作停顿,故意引来步一乔全神贯注,“你若有难解之惑,或可寻一位云游道人。据说此人能通晓古今,预言天命。”
步一乔心头一震,震惊之余怀疑周瑜是不是能听见她的心声。
“你知道这位道士在哪儿?”
“寻人还不简单。”周瑜优雅起身,掸去尘埃,“一刻钟到,我去唤伯符。”
“等一下!”步一乔猛地直起上身,拉住他衣袖,“帮我个忙吧,我想见他。”
*
周瑜推门而出,步一乔随其后。
“我孙策向来信守承诺。”他手起刀落,砍断捆绑严白虎的绳索,“滚出江东,此生不准我再看到你。”
严白虎揉着手腕上深深的勒痕,目光转向步一乔。
“步姑娘……你不必为我做到这般地步的……”
步一乔尚未开口,孙策的刀锋已抵上严白虎喉间。
“滚。”
一字千钧,全场寂然,四周的侍卫全部垂首屏息。
严白虎最后瞥了步一乔一眼,终究转身疾步离去。
场中尚有一人,怒意不逊孙策,只是惯于隐忍,若非细察难以察觉。
“公瑾带仲谋先行离开。”
“兄长!”孙权上前一步。
孙策手腕一转,刀尖直指孙权胸前。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以兵刃相对自己的弟弟。
“仲谋,退下。”孙策再次下令。
此刻,身份已变。
他不再是兄长,而是主公。孙策为君,孙权为臣。
刀刃距离孙权的胸口只有一掌之隔。孙权盯着眼前的刀尖,呼吸渐重。周瑜适时上前,轻轻按住孙权的手臂。
“走吧仲谋。”
孙权在周瑜半劝半扶下离去,背影僵硬,三步一回头。步一乔望着他,直到消失在门外,胸中如堵石垒。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孙策,敛衽为礼:“多谢伯符成全。一切因我而起,搅扰府上安宁,我……深感愧疚。”
“但请将军最后听我一言:切勿独自出门狩猎,务必处处小心。那些……昔日放走的余孽,祸患常起于疏忽。血肉之躯,会伤会死。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同样的话她可翻来覆去地说,却唯独求不出一声“原谅”。
是真心换不来真情吗?孙策待她一片赤诚,可她这颗心,早已被另一人囚禁,挣脱不得。
语毕,步一乔亦欲转身速速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回来。”孙策叫住她,声淡如常,“我一无所知。”
步一乔脚步停住,回过头:“什么?”
“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孙策看着她,字字清晰,“我一无所知。”
步一乔怔住了:“将军你……”
孙策忽然一步跨前,双臂一伸,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抱歉……不对,是我放不下你。那日听你言‘以命换命’,我心如雷击,痛不能抑。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这辈子不曾如此斟酌过决策。”
孙策心慌着,恨自己嘴笨,晓不得在说些什么,怕步一乔听不明白自己的真情,气得又把人圈紧了些。
“父亲每次征战,心里最挂念的,是母亲。自我与你相识,也会时常想起你。议事结束,便马不停蹄赶回府中寻你。”
江东小霸王此生第一次这般深情的告白,险些把自己先说哭了。
步一乔愣在他怀中,始终垂下的眼眸抬起,望向门外。
不远处,孙权并未真正离去,他立在门边阴影里,紧抿着唇,看着步一乔的眼睛,再看兄长拥住她的背影。少年脸上本全是厉色,步一乔却从中辨出了委屈。
她心下黯然。
没有她,孙权依旧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孙仲谋,将来妻妾成群,坐拥江东。他可是能与曹刘抗衡的人啊。
但孙策不同。
在这段她亲身经历的历史中,他始终形单影只。连原本该伴他身侧的大乔,也被自己取代。
可如此,与欺骗有何异?骗自己,骗伯符。
“一乔,”孙策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我们成亲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虽一介武夫,终日只知征伐。这些年来,见母亲随父亲戎马半生,深知你若嫁我,将过何等日子。可是……”
他手臂又紧了紧,将她更深地圈进自己身体里。
“你就当我自私!我就是要与你成亲!”
步一乔脸色转白,开始用力推他。
“将军不要这样。这只会让我对你愧疚更深……”
“何来愧疚?我为何不知?”
“你——”步一乔几乎急出泪来,“我违背了三从四德,按照律法,我该去浸猪笼的!若损你一世英名,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步一乔!”
孙策低喝一声,双手捧住她泪湿的脸,用指腹去擦她颊上的泪,力道有些重。
“你不是说,‘人生何其短暂’吗,我不想错过你。我不想短暂的一生,身边没有你。”
那感觉早已超越了所谓的“前世恩情”。他就是对眼前的女子着了魔,已爱至骨髓。
即便她犯下不可挽回之过,即便那人是他最器重的弟弟,他也宁愿装作一无所知,只因放不开这双手。
步一乔看着孙策,诉说之语已不单是告白,是恳求,真心真意对待自己的人的恳求……
“……将军又在作诗了。”步一乔哽咽着埋下头。
“一乔,你答不答应我?”孙策追问,“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我……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孙策再次将她紧紧搂住,当机立断:
“明日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我们成亲。”
*
夜色浓重,步一乔独坐房中,半张脸埋进枕内。
白日里孙策的话还萦绕在心头。
明日……不如说今天,她真要嫁给孙策了。
门轴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她以为是夜风,并未抬头,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屋内,利落地合上门扉。
“孙权?”
孙权从阴影中走出,肩头还带着深夜的寒气。他快步走到榻前,俯身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跟我走。”
“去哪?”
“私奔。”
“私奔?!”步一乔猛地抽手,“你疯了!”
“我没疯!”
孙权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忽然拽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榻上扯起,逼近跟前。
“要我亲眼看着你嫁人,且不是嫁给我……倒不如方才死在兄长剑刃下!”
他两手握上来,将她的手指用力禁锢在掌心。
“放手!”
步一乔拼命向后躲,脊背撞上屏风,发出沉闷的响声。孙权却趁势逼近,将她困在胸膛与屏风之间。
“一乔,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愿意嫁他?”
她偏过头,被他用力扳回:“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没有事已至此!”孙权打断她,“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带你走。什么江东基业,什么君臣父子,我都可以不要!”
“那你就要我做一个千古罪人吗?”步一乔抬脚踢在他小腿上,他却纹丝不动,反而欺得更近。
“罪人?”
孙权冷笑,突然低头咬住她的下唇。血腥味在唇间弥漫,步一乔不断发出闷哼,费力拍打他的臂膀胸膛提醒,他都无动于衷。
胡乱作为的手开始抽解她的衣带,骨线分明的肩头转眼暴露在寒风中,步一乔不禁打了个寒颤,身体不自觉地贴近跟前的热源。
孙权的手覆上她的后背,将她按进自己怀中,用滚烫的热意包裹她,温暖她。
“这才叫罪。你让我变成这样,现在想抽身而退?不许……”
他捏住她的两腮,舌尖直接闯入她的领地,开始攻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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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杀个片甲不留。
纤细的双腿快要站不住,步一乔无论如何用力反抗,孙权就像感知不到似的,毫无反应。倒是唇舌用力更甚,直到喉间也尝到血腥,他才倏然醒悟。
步一乔奋力推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淡淡的血水落到地板上,溅到地上的衣裳上。孙权见状立马也蹲下身顺着步一乔的后背,却又被奋力推远。
她抬手狠狠擦过嘴唇,吼道:“孙权你清醒一点!你的抱负呢?江东的基业,你都不要了?!”
“不要了!”孙权答得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上前抬起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和嘴角的血迹。步一乔猛地偏头躲开,又用力将他推开。孙权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不行!绝不可以离开!你不能离开孙家……这个家需要你,江东的未来更需要你……”
若死局无法更改,孙权若离开孙氏,东吴可就真完了。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与兄长拜堂成亲吗!”
“那就看!”步一乔失控般怒吼道,“从皖城起,从我第二次到吴郡起,我本就要嫁给他的!”
孙权痛苦地皱紧眉头,死死盯着她。
“你若执意嫁给兄长,不要我了……我明日便迎娶谢氏。”
步一乔咬紧下唇,两人怒目相视,谁也不肯退让。
见她不语,孙权以为威胁还不够分量,又向前一步,不顾步一乔反抗拒绝,手指发力扣住她纤细腰肢,几乎要将她折断。
“说,要不要跟我走?”
步一乔疼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昂起头。
“我、说、不、行!”
孙权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湮灭。他捞起地上的衣裳,打包行李似的包裹住步一乔,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朝着门外走去。
此时夜深,早没了清醒的人。
除了担心白日到来的苦情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孙宅的廊道间“光明正大”地同行。寒冬的夜气温已近冰点,步一乔却觉得比白日被炭火烘烤的室内还要灼热。她知道这个时辰不会有人醒着,却仍觉得每一处阴影里都藏着窥视的眼睛。
“孙权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在他怀中低声挣扎,可病后虚弱的身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有的反抗都像是落进深潭的石子,激不起涟漪。
孙权得逞似的低笑,故意把人往上一颠,步一乔吓得以为要摔下去,手臂本能地环上他的脖颈,两人顿时贴得更近。
“别蹭了嫂嫂,不怕被人看见吗?”
“你——”步一乔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大声,“你这个疯子……”
孙权抱着她转过廊角,认同似的点头,“对,疯了。从你选择兄长的那刻起,我就疯了。”
孙权单手箍着步一乔的腰,一脚踹开房门。将她撂下的瞬间,反手便落了锁,将她死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獠牙啃咬着她细嫩的皮肉,在脖颈处留下清晰可见的红痕。粗重的喘息喷在她颈间,手指粗暴地扯开她散乱的衣领。
“我今晚要做到什么地步……”他咬住她耳垂,力道逐渐咬合,字字磨进她血肉,“明天的婚事,才能作罢?”
步一乔吃痛,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从自己颈间扯开。待脸抬起后扬起手就是两巴掌。不够解气,她又屈膝顶向他的磐石,却被他早有预料地牢牢制住双腿。
“放开我!”
“不放。”
右腿插|入她□□,膝盖强硬地顶住,左手扣住她大腿,将她整个人更狠地压向门板。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啊——!”
步一乔吃痛一声,拼命扭动身体,手肘撞在他胸口,光脚跟狠狠踩在他鞋背上。他却纹丝不动,反而俯身逼近,咬住她的下唇开始吮吸。
黑暗里,两具身体无声抗衡,喘息交错,分不清是谁的更急更重。
“或者……”孙权的手扣住她的腰,扯开她最后一层遮羞布逼问,“做到清晨?有人来敲门,然后被全全看见,告知到兄长那儿?”
“不行!绝对不行!”
疯了……这人彻底疯了……
步一乔慌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边反复了几遍他的名字,都无法叫出口。
这人,还是孙权吗?
“别这样……”她终于无力垂下头,哽咽出声,“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求你别这样……”
此刻的孙权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真怕他会彻底失控,做出更可怕的事。
这便是自己贪图欲念的后果吗?只是惩罚她的,为何是他?
伯符也好,周瑜也好,谁都好,她受着,理所当然。
为何偏偏是他?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要不要跟我走?要不要嫁给兄长?”
步一乔绝望地闭上眼,咬紧下唇不肯作答。
孙权眼底寒意暴涨,猛地扯开自己前襟,一手扼住她后颈,将人狠狠按上自己赤|裸的胸膛。
两颗心在方寸间疯狂擂动,分不清谁的更慌,谁的更痛。
“好。那我不止娶谢氏,还有你提过的徐氏、王氏、袁氏,所有你叫出名字的,我统统娶进门!”
他贴着她耳廓,字字诛心。
“我会让她们夜夜在你院外笙歌,让你听着我是如何宠幸她们……直到你后悔今日的每一个字。”
步一乔在他怀中剧烈颤抖,倔强的眼泪尚未落下,剧烈抖动的手撑在他同样发抖的身子上,仍不肯屈服,说不出话。
孙权低笑一声,钳制住她后颈的手力道不松,反而愈发用力。后颈是掐不死人的,只会痛。像驯服一只躁动的猫,扼住命运的后颈。
黑暗中,平静的声音令人心悸。
“既然你执意要做我的嫂嫂……那我便成全你。”
32. 偏偏
孙权将她拦腰抱起,毫不怜惜地扔在榻上。身躯随即覆上,用重量和力量将她禁锢。吻不是吻,是啃咬,从锁骨蔓延而下,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他的印记。
“成亲前夜不许男女见面。明日拜堂时,若叫人瞧见这些痕迹……你说,兄长会怎么想?”
“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步一乔起初还挣扎,但力量的悬殊让一切反抗都成了徒劳。他熟知她每一处秘密,用最直接的方式撩拨、侵略,却始终在最关键处徘徊,不肯给她一个痛快,只让她在欲望与屈辱的浪潮中载沉载浮。
聪明的杀人者,从不一刀致命。
“仲谋……仲谋你不要……停下……仲谋……”
两个人规定好的安全词,毫无用处。
“说,”他的汗水滴落在她眼角,与她的混在一起,“说你后悔了。”
步一乔死死咬着唇,咬出血也不肯出声。她越是沉默,孙权的手段便越是狠戾。他要用她的身体记住他,用疼痛覆盖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期待。
也忘了自己内心的痛苦。
“为何是兄长……就因当年你将我错认成他,从此眼里就只有他?”
孙权咬紧后槽牙,怒视着她绝望的脸。
“你为何忘了我……为何忘得一干二净,却又回来招惹我,告知我那不是一场梦……然后又丢下我,一次次逼我看着你牵住我的手,却转身走向兄长……到底为何……”
“你心悦的,不是我吗?”
终于,在近乎残忍的折磨中,步一乔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随即崩溃的、绝望的嚎啕。她不再挣扎,像个被撕扯坏的布娃娃,瘫软在榻上。
失控的哭声撕心裂肺,哭到快喘不上气,几乎窒息。宛若一把匕首,狠狠扎进孙权的心脏。
孙权心中那些疯狂、偏执占有欲、以及用伤害来掩饰的恐惧,在她滚烫的泪水面前瓦解。
初夜是这样,重逢亦如此。他偏执得再硬气,一见她的泪,便溃不成军,如同阶下之囚,哑口无言。
“别哭……抱歉,我……一乔,别哭。”
他的声音喑哑慌乱,与方才的暴戾判若两人。手忙脚乱地松开钳制,想将步一乔抱起来安抚,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放双手。
头上是被他钳制着撞上门扉床榻肿起的鼓包,瘦弱的身子处处是他咬出的血痕,一些失了分寸的甚至还冒着血珠。双膝上有明显的淤青,腿上是红白分明的指痕。
“我讨厌你……你只欺负我……我讨厌你……”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疯了,是我着了魔……抱歉一乔,别哭……”
孙权将她软烂如泥的身子捞起,紧拥入怀中。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用嘴唇蹭着她被泪水和汗水浸湿的鬓角,反复低喃着同一句话:
“别哭,一乔别哭……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
这一刻,什么婚事,什么兄长,什么骄傲和胜负,都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弄哭了她。
而他,最看不得她的眼泪。
忽然,肩头传来一阵滚烫的湿意。
不是她的泪。
步一乔在剧烈的抽泣间怔住,那滴落的灼热,来自于他。
他也哭了。
孙权埋首在她颈间,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初只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吸气,随即化作沉重而破碎的哽咽。他抱得那样紧,不愿分离。
“别哭……你哭什么……不准哭!”
换成步一乔带着浓重鼻音、断断续续的安抚。她想抬头看孙权,却被他更用力地按住,将脸深深埋进她散乱的发间。
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滚烫的液不断滑落。
方才还如同暴君般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又回到那个无措的少年,只剩下痛苦与后悔。
“别哭……一乔别哭……”
步一乔心口那团硬块融化,她伸出虚软的手臂,轻轻回抱住了他颤抖的脊背。
“我该怎么告诉你……你不能走,而我……也必须留在伯符身边。这一切,与情爱无关。”
无关情爱,只关乎历史。只关乎一个钻牛角尖的女人,执意要改写命定的轨迹。
孙权的体温似乎降了些,环抱她的手臂微微僵硬,终于抬起头,对上她苍凉的眼眸。
“告诉我吧。”他轻抚她的脸颊,“再荒唐的传闻,再离奇的神怪之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又低笑一声:“连我们初遇在将来这种事我都信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步一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有些茫然:“将来?你是说……那场梦?”
孙权颔首。
“什么时候?在哪儿?我们……是怎么遇见的?”她急切地追问。
“建安七年,我于吴郡镇抚山越,行至山野走丢了马匹,想出上树远眺的法子。忽闻动静,一见是位服侍怪异的女子,竟出了神,从树上掉下。”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甚至比她自己记得还要真切。
“可是……那不是我的梦吗?莫非当时坐在坟墓边,我当真穿越了?!”步一乔难以置信地望进他眼底,“你不觉得怪异吗?那可是……两年后的事啊?”
“当然诡异,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孙权坦然承认,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但自从与你重逢,这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他握住她的双手,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你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这比幻梦重要百倍千倍。我没有忘记你,记得与你的所有点滴,时间混乱也好,生生死死也罢,都不重要了。”
步一乔彻底懵了。
生生死死,他果然记得死在她怀中事吗?还有那么多光怪陆离的片段,他竟然全都记得,且这般轻描淡写地置之度外?
这哪里还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思维?
越往深想,步一乔越觉得心底发麻。
如果那场“梦”是真实发生的,如果孙权同样拥有那些跨越生死的记忆……那么她所以为的“历史”,她苦心孤诣想要修正的“轨迹”,究竟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恰恰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想起自己如何接近孙策,如何依据史书记载,试图在他既定的结局前埋下转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知情者,是独立于这段历史之外的布局人。
可若孙权也记得呢?
他知道未来,是否意味着眼前的一切他早已预见?可他的反应却那样真实而激烈,不像一个知晓结局的人该有的冷静。
“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你究竟记得多少?具体一点,按照时间顺序,每一件都告诉我。”
怕孙权误会自己全然忘却,步一乔又补充道:“我是想比对,你我所记得的,是否相同。”
沉默片刻,孙权缓缓道来。
“建安七年春,初遇于山野。建安五年四月,于庭院重逢,而后在地牢……你吻了我。同年三月,我于庐江返回吴郡,在院中见你,你唤我二公子,将我忘了。”
“我没有忘!”步一乔脱口而出,随即抿唇,“你继续说。”
“之后,我挡下子明那一刀,在你怀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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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那是死亡?!”
“记忆很清晰,感受也很真实。”
步一乔震惊。
孙权继续道:“建安四年腊月,从皖城随军返回吴郡,我们在街市争执……而后到今日。”
若孙权所言属实,那他的记忆与她的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还有吗?更往后的事呢?比如,我今天会不会嫁给伯符?”
话一出口,步一乔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孙权倏地蹙紧眉头,眼神骤然转冷:“你就这么想嫁给兄长?”
“问问而已!连问都不行吗?”步一乔瘪嘴别过脸去,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回头,“你记得建安七年的事……那你知道那个时候,已经发生了什么吗?”
比如,孙策之死。
孙权沉默了,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随着时间推移,步一乔能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建安七年,四月四日,兄长狩猎于丹徒西山,遭遇许贡门客伏击。”
步一乔的呼吸骤然停滞。
史书所载孙策殁于五月五日,换算成农历,正是四月四日。
“他面颊中箭,”孙权继续道,“伤势沉重,医者束手。弥留之际,召张昭、周瑜于榻前……托付后事。”
她浑身发冷,这些细节与史书记载分毫不差。
“然后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之后……发生了什么?”
孙权抬起眼,惯见风雷的眸中沉淀着异常的冷静。
“然后,我接替兄长之位,成为了新的江东之主。”
步一乔震惊到浑身一软,慌忙用双手撑住床榻才稳住身形。
孙权神色凝重,继续道:
“大火那日,你曾问我日后如何做皇帝。我当时不是诧异‘皇帝’之词从何而来,而是你,为何会知晓。”
事实太过震撼,步一乔僵在原地,无法言语。
她眼中的惊骇太过明显,明显到孙权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变化。
“一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意外。”
“什、什么意思?”
“我道出未来之事,你却只追问细节,毫不质疑真伪。”他倾身逼近,“你的反应告诉我,你早就知道这些。且我说的,句句属实?”
步一乔怔住,思绪飞转,“爱钻牛角尖”的毛病竟在此刻成了破局的关键,迅速抓住他话中的关键。
“等等,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是你自己知道的?是有人告诉你的?”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孙权有一瞬乱了阵脚。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在她灼灼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是……一位道士。”
又是道士,不用怀疑,绝对是同一个人。步一乔更加坚定了要会会此人的决心。
“你见过这位道士了?”
孙权微微颔首:“此前在皖城,他主动寻我,说有天机相告。”
“然后他就直接告诉你……伯符会遇刺,你会继位,甚至……称帝?”
“不止如此。他知晓我一直在寻觅你的踪迹,还告知我,你不日便将现身。”
步一乔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位神秘道士,不仅知道历史,更知道她的秘密?!
她突然扯着嘴角冷笑,抓住孙权的手臂,露出坏笑。
“待我今日与伯符成了亲,必去会会他!”
“你——”孙权醋意怒意一同席卷来,一把将她拽到身前,“你当真要嫁给兄长?!”
33. 合欢
孙权愠怒地盯着步一乔,而她只是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夜寒侵身,她转身掀开被褥,径自躺了进去。
两个人□□的人竟然忘了冷,暴露在寒风中吵来吵去闹了半天。
孙权以为她要逃,立刻跟着钻进被中,结实的手臂将她困在床角。
“事到如今,你要怎么取消?这对伯符……已经很过分了。”
步一乔瞥见他转动的眸子,猜到他又要说“私奔”二字,抢先一步打断:“你不可以离开孙家。连你也走了,这个家可就完了。”
“……就因为那个预言?你就那么信那道士的话?”孙权蹙眉作不解状。
她并不直接回答,只轻声道:“我拜托周瑜去寻人了。等见到那道士,再谈之后的事。”
孙权气得脸颊微鼓,接着怨气按着她的后背,把与步一乔最后一点距离也填满,道:“行,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若他真是图谋不轨之人,我也好护你。”
“还嫌伯符不够生气?你真想气死你哥不成。”步一乔不禁轻轻一颤,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蹭了蹭,扶在他侧颈的手摩挲,“就在吴郡,哪儿也不去,不必担心。”
“况且你自己说的,”步一乔调皮的手指戳了戳孙权的胸口,“继续这个‘错误’。偷偷摸摸也好,惊世骇俗也罢,只要我点头,剩下的事,你来扛。要食言?”
孙权抓住她胡乱来的手指,惩罚似的轻咬一口,“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克制。”
步一乔闻言,仰起脸望进他翻涌着不安的眸子里。的确,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不敢保证明日婚宴上,他不会再度失控。
心底其实是愉悦的,甚至脱口而出:“不曾想你竟爱我病入膏肓呢。”
“知道你还故意招惹,惹我生气。”
说来还挺有趣,步一乔细细想了想自己与他迄今为止走过的路,除非一见钟情,否则真看不出哪里能生出情愫。只有一个流氓对另一个流氓来回撩拨罢了。
莫非还有什么被自己误以为是梦,结果忘却的经历?不能吧。
轻笑一声,她放松下来,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交付给他,随后,抬起被他握住的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紧抿的唇线。
“你当然能控制住。你可是孙仲谋啊。”
她微微一笑,此刻两人就像交心的爱人,在夜色中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亲密甜腻,缱绻深情。
“因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在人前,你是那个沉稳持重的孙家二公子;唯有在我面前,你才是会展露情绪、会任性、会不安的孙权。”
她的掌心覆在他的脸庞,感受着逐渐升腾的热度。
“从来如此,今日也定能如此。”
孙权灼热的视线锁定在她眼中,那里似乎有勾人的妖,勾走他的神魂,等回神时,嘴唇已经含住她的,开始不顾一切撬开吮吸。
步一乔不得不仰起头,喉间难耐着溢出短促的呜咽。
被褥再次形同虚设,可怜地丢弃在一旁。
陷在欲望里的人双眼迷蒙,浑身都是软的,全靠着孙权抓起她的手臂挂上他的脖颈。这一晚上来来回回的,人早没了气力。
恍惚间,步一乔心想,要再试试那个词,叫他停战吗?
孙权见她走神,下意识认为她肯定又想到兄长去了,翻身将人压在床踏上,捏住她的脸颊吻她的唇。步一乔被迫张着嘴,随他吮吸轻咬自己的舌。
快喘不过气来,步一乔手掌用力推开他的脸,含糊不清地喘着道:“仲谋……仲谋……要死了……”
孙权闷声笑了几声,揉了揉她发麻的唇瓣,在她耳边道:“我陪你一起。”
唇舌再次纠缠,步一乔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是冷也是热。眼角红着,胸膛起伏着,无力垂落在两侧的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仲谋……仲谋……”
此刻,这两个字不再是制止他的话术,而是深情到极点,不自觉唤出的名字。
孙权随口应了声,在最后一刻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紧她。
……
*
步一乔侧躺在身旁,半闭着眼,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却不肯让眼皮合拢,仿佛只要不入睡,黎明便不会降临。
孙权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捏着她柔软的耳廓,另一只手在被褥的遮蔽下,与她的手紧紧相扣,指缝严密地贴合,不留一丝空隙。
“我还是不想你与兄长成亲。”
步一乔似笑非笑道:“你与谢姑娘的婚事也不远了。”
正月十五,孙策大婚。
正月廿八,孙权大婚。
孙权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没有接话,只是扣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等见了那位道士,确认历史节点安然渡过,因果更变之后……我也该离开了。”她语气里有几分怅然若失,小声的呢喃,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清晰地传入紧贴着她的那人耳中。
“你又要离开?”
“我也有自己生活啊。我的父母,我的家人,可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不住其中的涩意。
为心上人留在千年以前,抛弃前半生的种种?她步一乔还没那么伟大。
出乎意料地,孙权没有如她预想那般激动地质问,甚至没有出声。他只是陷入了更深的沉默,比暴怒更让她心慌。
“孙权?”她试探地唤了一声,仰头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却闭上了眼,将她的头轻轻按回自己怀中,“困了,睡吧。”
“……嗯。”
他怎么突然如此反常?这不符合他一贯霸道的性子。这种异常的平静,反倒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让她莫名地感到恐惧。
*
天光未大明,步一乔便自然醒了。她小心地从孙权臂弯里抽身,越过他下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好。
临去前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中熟睡的身影,这才悄声推门,趁着侍从尚未起身的寂静,穿过晨雾微蒙的回廊,返回自己的卧房。
今日是婚期。
虽因日子仓促一切从简,汉时婚仪也尚未有后世那般繁琐,但府中上下仍透着一股不同往日的氛围。
婚服是前些日子她与谢姑娘一同去裁缝铺定制的,昨日才匆匆完工。想来是吴夫人盼子成婚心切,催着匠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穿过回廊时,整个府邸已妆点一新。廊檐下悬着红绸,梁柱间贴着喜字,让步一乔一时恍了神。
想不到自己刚二十一出头便要成亲,总感觉像梦一场。更离奇的,是嫁给自己已经说不上喜欢的男人。
那场春梦让她爱上的少年,是被她误认为孙策的孙权。内心的感情从来不是本能与理智的博弈,她从第一眼喜欢上的人,到后来心甘情愿沉沦的人,从来都是一个人。
“真的要嫁给伯符吗……我真的能心甘情愿嫁给他吗……”
似乎无论做什么决定,终究对不起伯符。
时辰到,沐浴兰汤后,侍女捧着婚服与首饰进屋伺候。正红色的曲裾深衣以金线绣纹装点,华美庄重。侍女们为她梳妆绾发,言语间满是喜庆的恭贺。
步一乔任由她们摆布,镜中的人面若桃花,珠围翠绕,却觉得那影像陌生得很,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盛大戏剧。
“一乔。”
温柔的嗓音唤醒步一乔,她抬眸,不知何时侍女散去,为她簪上最后一支步摇的,换成了眉眼温柔的小乔。
“又苦着个脸。”小乔浅笑道,指尖轻轻理顺她鬓边的发丝,“事已至此,已无回头路。”
“我知道……”步一乔垂下眼帘,“正是想明白了,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那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
“你心悦的,到底是谁?”
步一乔凝视着镜中映出的小乔与自己,沉默了片刻,肯定道:“有。我知道自己心悦的是谁。从初遇到现在,一直是他。”
“而你今日要嫁的,却不是他。”
“是……不是我心悦之人。”是被自己欺骗之人。
“一乔,我问你,”小乔的目光温柔而通透,仿佛能看进她心底,“若非当初认错人,你也早知那并非一场梦,你还会选择穿越至此,改写孙策将军的命运吗?”
步一乔怔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沉吟良久,她才轻声回答:“大抵……不会。”
“那便不会与孙仲谋相遇、相知。你二人之间的一切,终归也只是一场来不及开始便已醒的梦。如此……你又甘心吗?”
步一乔的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化作一丝苦涩的弧度:“我不知道。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我会在一千多年后,继续我的生活。读研、工作,与某人相亲、结婚。而他……也将如史书所载,嫔妃众多,那位步练师,会成为他生命中名正言顺的挚爱,留一段佳话。”
话音落下,房中陷入一片寂静。外面隐约传来的喜乐声,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突然,很对不起伯符。”步一乔低声道。
“怎会是突然?”小乔的话不是疑问句。
步一乔埋下头,声音闷闷的,充满了自我厌弃:“是啊,哪儿是突然。我可是从一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玩弄他的情感。孙权说得对,我或许骨子里就是个草莽轻浮的风流之人,心思摇摆不定,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透彻。”
“不是看不透彻,是不愿承认吧。”小乔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温暖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大概是不愿承认自己暗暗思念了一年的人,竟被自己认错,自尊心不许自己承认吧。”
“嗯……”步一乔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承认。
的确如此,她向来心高气傲,这等令人难堪的失误,她怎会允许自己主动揭穿。那不仅否定了自己的情感,更仿佛否定了自己的眼光与智识。她宁愿给自己贴上“风流轻浮”的标签,用自我贬低来逃避面对那个更让她难堪的真相。
小乔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迷途的孩子:“一定要为了改写历史,抛下自己真正心悦的人吗?”
“嗯……”步一乔深吸一口气,面上恢复一贯的冷静笃定,“一定要留在伯符身边,见证他登上吴王,改写历史。”
*
步一乔过分执着,从小时候到长大,执着得令人厌恶,连自己也厌恶。非得弄得浑身是伤,也不肯善罢甘休。
所以她少有目标,鲜少对什么充满探究欲,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坏毛病,一旦陷进去,很难|拔|出来。
如果不是对教授说的穿越来了兴趣,如果不是气孙权日后对孙策不公,如果不是生出了改写历史的念头……哪会走到今天的局面。
旭日东升,锣鼓喧天。
府邸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一派煊赫盛世之象。
吉时已到。
青庐之内,沉香袅袅。孙策执红绳立于西阶,目光灼灼望着款款走来之人。
礼乐高奏,宾客的喧哗声中,步一乔由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身着赤色婚服,英姿勃发,正含笑望着她的孙策。
似有瞬间的恍惚,那张脸,与另一张几分相似的脸重合。
步一乔每一步都感觉有目光如芒在背。
她知道,在观礼人群的某个角落,一定有一双碧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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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二人对席,北向而拜。
赞者朗声诵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拜——”
声调悠长,在肃穆的厅堂中回荡。
她依礼下拜,眼前晃过的,却是昨夜那双与她十指紧扣的手。
汉朝“六礼”,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步一乔以“桥”姓嫁入孙氏,结两氏族之好。
孙策伸出手,稳稳地扶起她。他掌心温暖干燥,笑容坦荡而真挚,带着即将得偿所愿的喜悦。这份毫无阴霾的真诚,深深扎进她心口。
合卺礼所用的匏瓜奉上,步一乔垂眸接过。酒液入喉,苦涩霎时漫过舌根,她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好苦……
步一乔盯着变空的葫芦,没有光泽,失了神。
“一乔?”孙策轻声唤道。
她抬眸,见他递来一新酒。
“交杯酒吗……”
“嗯。”
孙策托住她发抖的手,将清酒倾洒。
“日后我夫妻二人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共赴白头。”
“白头……”步一乔不禁喃喃,垂眸看着手中的苦酒。
无意识的,视线看向注目人群。四目在空中有一刹那的交接。
孙权的眼神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落寞与不甘只差拿笔墨落在脸上。
步一乔心头猛地一悸,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她迅速垂下眼,对着孙策,仰头一口饮尽。
苦涩蔓延,步一乔抿紧嘴唇,差点维持不住面相。
孙策倾身向前,指尖拂动她额前的珠珞。动作庄重而轻柔,解下她髻上象征缔盟已成的锦缨,交由赞者。
“接着,该是结发同心吧?”
“嗯。”
两人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话。
侍女呈上剪子、香囊与红绳。当青丝剪落,看着两人的墨发在指尖缠绕交融,再也分不清彼此时,步一乔忽然明白了什么。
可明白了又如何?
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叩问:历史必须被改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
礼成。
欢呼声,道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孙策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一时忘情竟忘了礼数,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停下。
“一乔……夫人。”是喜悦的哭腔,孙策湿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濡湿了步一乔的眼眶。
“伯符……”她咬紧颤抖作痛的唇,眼泪断了线,“伯符……”
孙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轻笑,温柔地抚过她的后背。
“傻姑娘,你从未对不住我。”他声音很轻,温柔深情,“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是我……在报答你啊。”
“……什么?”
步一乔诧异地抬起头,突然,一股刺鼻的烟味混着热浪从门缝里涌入。
火光骤起,映得满堂红烛失色。
“走水了!”
喜堂瞬间炸开。杯盏碎裂,桌椅翻倒,人群互相推挤冲撞。
孙策的反应比所有人都快。他一把将步一乔拽到身后,她的手本也能地抓住他的腰带稳住自己。
面孔些许熟悉的壮汉举起大刀劈砍而来,孙策不多想,赤手格住迎面而来的刀锋,霎时刀刃陷进皮肉,血珠溅上喜服。
“伯符!”
“走!”孙策咬紧牙关,徒手架住贼人的攻势。
“啊!”
一声惊叫传来,孙策猛地回头,只见步一乔被一个黑影勒住腰腹,双脚离地向后拖去。
“一乔!!”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吼,竟不顾刀刃还嵌在臂肉中,强行转身想去追,伤口因此撕得更深。
纠缠的壮汉再次袭来,孙策不耐烦地骂了一声,反身横踢一脚,又踹在壮汉小腹上,将人踹飞出去。
贼人扛着步一乔跳出窗户,打算从侧面离开。她奋力挣扎,乱蹬的教狠狠踢在他要害处。贼人痛嚎松劲,她重重摔在地上,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爬起,逆着四散的人流向礼堂中央冲去。
“你他娘的找死!”
孙策仍被持刀贼人缠住,空手对白刃,臂上又添新伤。步一乔目光急扫,锁定角落那根挑喜幛的硬木长棍。
她向前扑去,却没曾想身后的贼人来的之快,只差一步就能拿到角落里的木棍,后脑勺一阵钝痛。
耳边嗡鸣骤起,视野迅速暗下,她无声地瘫倒在地。
*
世界寂静,久久没有任何回音,步一乔缓缓半睁开眼睛,却发现孙权坐在身边守着自己,眉头紧皱。
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残破的神像与满目荒凉,门外林深荒凉至极。自己身上依旧穿着喜服,头上的金簪发钗犹在。
“伯符呢?我们为何在此?”
孙权垂下眼帘,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强撑的镇定已到了崩溃边缘。
“许贡门客与各氏族余孽闯入,兄长命我,护你先走……他断后。”
步一乔忽地起身,慌乱至极:“他一个人哪里挡得住!我们快回去帮他!”
“已经晚了……”
“说什么屁话!快起来!”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我们得回去救他!”
孙权终于阖上眼,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
“刚得到消息……兄长他……已经……”
一道惊雷在步一乔脑中炸开。她松开手,踉跄着跌坐在地,眼神空洞,喃喃如自语。
“伯符他……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