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的目光在那些被禁锢阵挤得变形的脸扫了一圈,接着打起手印,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这个动作身为地基主的赵宇诗看过大小鬼差做了无数次,是要开生死门的动作。他急道:“将军,这就送走啦?不是要留下来问话吗?里面没有那个女鬼?”
谢必安划下最后一道,言简意赅的道:“对,不用,没有。”
赵宇诗:“蛤?”
辛梧:“将军大人,什么意思?”
“意思是,里面没有那个女鬼,所以不用留下来问话,直接送去往生。”范无咎自觉当起了译官,总算让两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地基主反应过来。
“没有?谢将军之前说,只看到了一团黑雾,而且从声音判断是个女鬼。”辛梧说,“那将军大人是怎么判断那女鬼不在这里面的?”
谢必安催动法力,把几个迷茫的游魂送走,说:“那吓唬我的女鬼不在里面,我之前梦里打散她的时候留下了几根棕色的短发。”
随后他大概讲了一下梦境的内容,问赵宇诗:“你之前遇过的那个,除了黑雾还有看到长什么样子吗,比如棕色的短发?”
这下赵宇诗又懵了:“是个黑长直啊,我还记得她脸转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贞子,吓死我了。”
范无咎摸了下见到亡灵有些兴奋的勾魂索,阻止它把自己扭成麻花:“所以这次溜进谢将军梦里的和上次的可能不是同一个。”
他的措辞好像把那可以入鬼神梦的东西形容得活像只顽皮的猫,辛梧和赵宇诗渐渐从方才开柜暴击的惊吓里缓过来。谢必安则揪着哭丧棒的白布条,有一下没一下的晃上面的铃铛。
既然那留着短棕色头发的鬼不是上一次被他的甲伤到的鬼,那它又是因为什么理由来梦里吓唬他?要是单纯只是一般“地头蛇”的那种鬼王,因为以为他们来赶它而出来捣乱,那为什么范无咎却一点事都没有?
刚刚突然的那一阵睡意,真的只是他自己困了吗?但赵宇诗,另一个接触过黑长直女鬼的人也睡着了……
金色的禁锢阵慢慢暗了下来,火堆还在哔啵的响,成为了整个空荡荡的停尸间里最亮的光源。范无咎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走吗?”
赵宇诗又摸不着头脑了:“啊?去哪?”
辛梧默默收拾了留下的垃圾,揣测道:“应该是要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里没东西了。”
范无咎伸手勾了一下,地上的火顿时飘到他掌心来。谢必安看他肩甲靠歪了一点,顺手帮他摆正了。
两神两鬼踏在地砖上,前者身上的铁甲互相碰撞出轻微的金石之音,后者干脆就飘在半空中。谢必安还是照着老方法,把引路符沿路拍在一旁的铁柜上,另外又施了一道法,让它们彼此之间连出一条淡淡的金线。
赵宇诗忍不住皮了一句:“将军大人,随意张贴要罚钱的。”
谢必安正在下手画新符,他用指尖捻着符纸,一转眼功夫,发着金光的纹路就在上面蔓延开来。他闻言淡淡的一抬眼,道:“不然你也可以选择在这里迷路。”
范无咎笑着揽住他的肩,轻轻在铁甲上拍了两下:“别这么冻人,有一说一还挺刺激。”
谢必安转头瞥了一眼自己肩上的手,又往旁边铁柜上拍了一张符。
谁料这时,那张符上缓缓流转的金色纹路突然暴涨,铁柜里发出碰碰几声闷响,就像什么原本在其中沉睡的东西被这个动作惊醒,一下一下的往外撞。
赵宇诗和辛梧吓了一跳,谢必安和范无咎迅速布起了阵,随即打开了柜门。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里面又是满满的笑脸热烈迎接几人。
谢必安很想把铁门关回去。
又送了一波亡魂,就在他正要把那柜门关上时,突然看到那烤漆的金属门背后有什么东西表面被法力的亮光映出劣质的光泽,似乎刚装上不久,表面光滑。
他端了一团掌心焰,凑近一看——那是一张被胶带贴在铁门内侧的符咒,以朱砂画就,上面灵力不强,应当是凡人所为。
这种灵力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把那符揭了下来,谁料这时周围每个柜子都传来了碰撞声!
谢必安一抖袍袖,转瞬间手里便扣了五张凶戾的符。范无咎拍拍他的手臂,低声说:“没事,有我的阵,出不来。”
他这才低头辨认起那张符的符文,是张请神镇压什么东西的符,上面笔走龙蛇的写了个看都没看过的“狍面真君”,旁边收尾的符文在中途戛然而止,缺了一个角。
这张符应该是某个阵法的一角,看起来还是用于封印很显然是被这些挤在柜子里的亡灵。此时周围的柜子开始摇动,隐隐有要倒塌的趋势。范无咎横掌在肩甲的边缘抹了一下,在掌缘开出了一条血口。他迅速在地上用法力混着血画了个圆,潦草地布了个阵。
他对谢必安道:“去查一下,我在这拉着你。”
铁柜晃动的频率被压下去,他打开一个又一个的铁门,顺手用哭丧棒扫过,顺手送走里面挤着的亡魂。
谢必安只花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了余下几人跟前。他拎着七张撕下来的黄符,和一截画着纹路的断骨,看起来是狗或是猫的——他把那些符连同最开始的那一张摆在地上。
几个人拼拼凑凑,把断掉的符文续上后发现刚好围成一个回字型,中间空了一张符大小的空间,很显然是阵眼的位置。
辛梧突然道:“两位将军,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与这符有没有关联。”
范无咎捏了一下掌心的血口,被谢必安捉过去上药了。他浑不在意的道:“说。”
“两三个月之前吧,好像我看到院方带着一个人经过我那边,说是出了点事情,花了五十万请他处里。”
辛梧道:“有没有可能这个阵就是那人布的?”
结合这些镇压的符,出的事情可能就是闹鬼,而这个“高人”水平一般,用了最拙劣的方法——全给镇住了了事。
可是这又代表了什么?除了困住这些亡灵外,推测不出其他原因。可这些亡灵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有些甚至都不是本地人,可能是来青石医院就医后不小心没在了这里。
他们又往B区花了一个小时一个个把铁柜打开查看,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被困住的鬼,甚至可以说是很干净。
那代表这里曾经装过的人都没有被留在这里,可能是跟着来接的家人走了,也可能当下就已经被生死门或是鬼差接走了。
他们又去查了另外三个区,一样的结果,一无所获,活像在捉弄他们。
为什么只有A区有阵?
范无咎看了下时间,已经快日出了。几个人在这里待了一夜除了送了几百个亡灵上路外还扯出了更多疑点,没查出什么跟误敛和日间那个女孩的相关信息。
最终谢必安道:“那你们先走吧,我和范将军留下来布点东西。”
赵宇诗和辛梧行了个礼走了,谢必安则在各处布了观察用的符,以便监看变动,范无咎则跟在旁边把符隐去。完事后,两人出了停尸间,搭电梯上楼。
随着一种有点像被拉脚的感觉,电梯缓缓上升,又在一楼停下。他们跨出地板和车厢的交界线,瞥到一个有点眼熟的人影。
那是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拉着很重的黑眼圈,等她转过来脸来——
是家庭旅馆二楼的住客。
范无咎上前打了个招呼:“真是有缘,连在医院都能遇到。”
大片玻璃窗没有透进阳光,外面的天空黑压压、暗沉沉的,遮天蔽日的乌云压得极低,就快要下雨了。
谢必安心情不太好,那个女人看起来也是。
只听她道:“唉,半夜心绞痛,打车来挂急诊——你们又是怎么了?”
“想起来前几天来看水土不服的时候有重要的东西落这里了,来找。”范无咎随手摸了下卫衣口袋,摸出手机朝她晃了晃。
“用早餐了吗?我请你啊。”
于是不久后,他们坐在美食街的用餐区吃着松饼和薯条。大清早的人不多,开着的店就只剩全家、7-11和麦当劳了。
范无咎坐在后面的沙发里吃东西,谢必安叉了一个松饼吃,想着那群洋人的甜食真是齁的人头疼。
“钱付都付了,不用客气啊。”范无咎擦擦嘴角说。
“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荒。”
“我……我在减肥,吃不下,谢谢了。”
谢必安端着一杯蜂蜜红茶喝,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下一处。
对面这位女人坐的地方,地板上少了什么该有的东西。
之前天色黯淡,大厅里没有太强烈的阳光倒还好说,但是现在在顶上精致的LED照射下,她还是没影子。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淡淡地问:“是吃不下,还是吃不了?”
女人缓缓看向他,本来她是往下看的,现在这个动作变得无比别扭,就好像肩颈肌肉不太听话,抑或是说很僵硬。
最终女人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你没发现的,吓到你了。”
褪去了那些伪装的热情和外向,她其实并不开朗,和大部分的中年人一样,脸庞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皱纹,几缕银丝隐在发间。
谢必安:“没有。”
“是吗,那就好。”她道,“谢谢你们的早餐,我先回去了。”
范无咎站起身来,一把握住她的肩膀:“等等。”
女人,应该是说女鬼回过头来,幽幽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死人可不会心绞痛。”
顺应这个可能不信教的现代鬼,勾魂索竟然变成了一副手铐。不知何时换上一身警衣的范无咎动作麻利的给人铐上了,借它查探这女鬼的身份。
姓方名蓉,两周前死于心肌梗塞,四十四岁……杀过人。
就在这时,赵宇诗的身形在远处出现,快速飘了过来。他在桌旁站定,匆匆对押着人的范无咎禀报:“将军,有人死在放射线科,厉鬼索命。”
谢必安眉头一跳,微微眯了下眼睛,总感觉大事将近。“谁?”
“之前我们遇到过的那个门诊医生,王伍伦。”
真是个巧合,一个被验出杀过人的女鬼半夜在青石医院里晃悠,结果王伍伦刚好死了……很可能就是她杀的。
那停尸间里的百余多鬼,可能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而布下的。问题是,一夜之间从哪弄来这么多鬼?当地府垮了付不出薪资给鬼差了吗?
于是这个假设暂时被谢必安排除,范无咎见他沉思,拉了他一下:“走了,先押回地府再看看。”
女人低着头,喃喃说了一句:“没关系了,我报仇了。”
吸取上次电梯惨烈的经验,他们把生死门开在一处空的门诊室里,铐着个女人走进去,就跨过个门槛的功夫,转眼已经到了黄泉路口。谢必安招来一个鬼役,叮嘱几句后看着他把女鬼绑走了。
惊吓刺激的夜终于过去,吃了早餐押完人的范无咎伸了个懒腰,向谢必安提议:“回去再睡一下?”
在停尸间里做了那么个梦,现在有些困的谢必安就这么加入全票通过的行列。
当他散着刚干的头发躺进床里,可能他留在青石医院的符受到残留的怨气影响,就这么把他拉进一个破碎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