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11章 梦中梦

作者:一口小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老人说,他是这里的病患,得了脑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浑噩的脑子里记不住事,很多记忆都是破碎且跳跃的,包括他做的治疗、在他面前争遗产的儿孙、走了很久的老伴,和手术前打的麻醉。


    谢必安听他断断续续的唠叨到这里,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滴果汁。


    “我想请你帮我回忆一件事情,就一件。”范无咎比了个一的手势。


    “你是什么时候被推来这里的,是生前,还是死后?”


    “我……死了吗?”老人喃喃道。


    谢必安:“你有想过这里是哪里吗?”


    “怪不得,”老人在火堆前缓慢地搓着指节,低低的说,“好冷,好黑啊。”


    范无咎:“想起来了?”


    之所以这么执着于问出生前还是死后,是他们想要知道眼前这个忘了自己已经死了的老人是不是被误殮的人。


    “是……死后的事情吧。我记得,旁边的仪器响了好久,然后我……就过去了。”


    谢必安又拆开一包果冻:“吃饱了吗?”


    老人抱着膝盖晃悠悠的跪起来,接着弯下腰,拜了三拜:“大恩大德,无以为谢。”


    只见不知何时他的腿已经恢复如初,浑没有刚出来时的烂样子。


    谢必安隔空把老人扶起来,说:“没有,顺手。”


    老人消失了,似乎消失前有道一线微亮的光在空中闪烁了一下。赵宇诗的目光第一时间跟了过去,却发现那边什么都没有。


    他问:“将军大人,那是什么?”


    范无咎顺手剥了一个果冻来吃,前后不着的问:“你想走了吗?”


    赵宇诗却懂了,蹲起来换了个坐姿:“想过,但是没这么想。”


    “那等你想了,就知道了。”


    辛梧也跟着伸手拿了一个果冻:“想什么?”


    范无咎道:“你时候未到,有些事不用知道。”


    它便是生死门,只会出现在要往地府去的人眼前,除了大小鬼神阴差,踏进的人有去无回,也都再也记不起了。


    谢必安又往火堆里放了一张符,绿油油的火光变回正常的样子,在光洁的冷白石砖上映了一圈,暖意烤得人升起了一丝睡意。他眯起了眼,竟然不知不觉地靠在身后的柜子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好像只是短短一瞬,有点离奇,又有点吊诡。


    他能很清楚的感觉自己在做梦,所以在感觉到后方的视线时,他先是环顾了一圈,发现其他三个人消失了。


    谢必安感觉到有东西跟他只隔了一层柜门,就这么怨恨的盯着他。


    假如视线能剐人,那个东西想必正在把他分尸,可惜视线不能,所以他正打算回头去看是什么玩意胆子这么肥,自己进来没有先清过一圈,就敢蹬鼻子上脸。


    然后他就被痒醒了,因为有只手正轻轻捻着他的发尖玩儿。


    谢必安睁开眼睛,避开那只作乱的手,啧了一声。


    范无咎注意到他醒了,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做梦了?”


    “……手拿开。”谢必安看着他收回手,搓了搓指尖。


    “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每次做梦了就会往我靠,尤其是噩梦。”


    赵宇诗听到这里,插嘴道:“黑无常大人,我也做了个梦。”


    “说。”


    赵宇诗抱起膝盖,把脸埋下去,弓起手掌在脸上搓了几下,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有点恐怖。我梦到上次找那个医生讨债的鬼,就站在那边。”


    他指了指谢必安的方向。


    谢必安淡淡的道:“我也梦到了。”


    “噢我就知道……你什么?!”


    赵宇诗尾音都岔了,颤颤巍巍的退到火光范围的边缘,恨不得离那边八百米。辛梧看着他恨不得转身投进外围黑暗的怀抱,于心不忍的提醒:“死都死了,怕什么?”


    范无咎则倾身过去敲了敲那个铁门,里面传来几声愤怒的碰响。“有人在吗?”


    碰撞声更响了,听架势气的不清。


    谢必安早就在上面拍了一张符,他回头让两个地基主待在火光附近,而后抽出哭丧棒直指着柜子,左手勾上去,猛地一下把厚重的门拉开。


    冷气和阴气扑面而来,一团黑气盘踞在其中,露出一双全黑的眼睛……


    那已经是不能称作眼睛了,受伤的很严重,破破烂烂的挂在那边,两位地基主都让开了视线。


    那个鬼被哭丧棒强制吸引过去,如同一团黑压压的影子流出了栖身的柜子。它认出了上次击退它的法力,愤怒地尖叫起来。


    范无咎拿起涤魂铃,叮铃摇了一下——


    这铃铛除了附着荡魄法以外还有安神咒,当初还是借着各种石晶磨成的色粉画在五色缎符上,用那安魂焰燃成灰掺进天铁炼成的。响出来的铃声带着震慑心魄和清明神智的效果,把裹着那鬼的黑雾煞气震掉了大半。


    遮挡的黑雾一撤,谢必安才发现底下什么都没有,只在原地留下几根短短的棕色头发和一股淡淡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像是草食动物的皮毛。


    怎么会?


    他站在原地,跟那个铁柜大眼瞪小眼。过了良久,他迈开了腿,转身往B区走。


    一排一排的柜子在黑暗中显的冰冷又阴森,他沿路在整数的柜子贴上发着微光的引路符,走到了两区相隔的铁门前。


    他伸手一推,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里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靠铁门碰到墙壁产生的回响判断,这里应该跟A区是一样大。


    这样的环境实在很能让人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中正在看着自己。


    念头刚起,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突然出现在谢必安面前。


    “……”


    他伸手起了一道掌心焰,照亮了地上贴的“A”,那双快贴到他脸上的眼睛如同出现一般突然,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微光如同一条长路,在林立的停尸柜中亮了起来——那是刚刚贴的引路符。


    得,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鬼打墙,民间又叫鬼遮眼、鬼撞墙,是指在一个地方反复的兜圈子,通常发生在久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鬼怪有心要作弄害人,遮住迷路的人的眼睛,看人在山里反复打圈,时不时吓一下,然而无论被遮的人怎么跑,就是逃不出去。


    对于鬼打墙如何破,民间的说法有很多,譬如原地上个厕所、抽根烟等等,但是对于谢必安,他有一种比较直接的方法——


    找出鬼的所在,打一顿了事。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鬼会在哪里?


    谢必安琢磨着,转头习惯性的想要找一个人,问问他的想法。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罗盘化作的手表上显示着十二点五分,亮了一会儿又黯淡下去。掌心的火焰静静地跳着,谢必安站在原地,难得有些迷茫。


    之前做的梦短短一瞬,怎么会突然就到了午夜?在醒后,是谁搓着手臂,说自己也做了一个噩梦?


    他突然想起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作梦的人是感觉不到自己在作梦的,无论多荒谬的场景也一样。


    谢必安想到了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引起了他的沉思。


    比如有个喊着作噩梦的人不是人,是一个他们熟识的地基主,名叫赵宇诗,平常叫着他们将军大人,不叫无常大人。


    比如在之前他生过一个符咒点成的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或者说被他下意识忽略掉了。


    再比如之前有四个人围坐在火堆边,有个人捻着他的头发玩把他痒醒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


    还有藏着鬼的柜子里留下动物的毛,突然出现但又消失的眼睛,在他看清地上的标志后才亮起的引路符……


    人在做梦的时候,一些潜意识里认为“无关”的东西总是会被模糊掉。


    当他在火堆旁睁开眼的那一刻,真的已经醒来了吗?或许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其实还在做梦,不过是一层套着另一层的梦。


    当迷失在梦境的人意识到虚假世界的虚幻,满梦的铁柜地动山摇的垮了一地,顶上的灯管爆起来声势惊人,连同其他所有一起崩塌殆尽。


    “做梦了?”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响在耳边。


    谢必安猛地睁开眼睛:“……”


    没有比这更惊悚的事了。


    ……


    片刻后,他松开手指,范无咎则收回被抓得泛麻的手。谢必安正想着怎么验证眼前这位的真假,待验证的某人已经上手了。


    范无咎拎住他的手腕,筋骨分明的手指堪堪贴着他的腕骨。


    谢必安惊了一下:“放手。”


    范无咎却已经左手托了一捧火,凑了上来:“谢将军真金不怕火炼,爪子借我烤一烤。”


    谢必安看着自己的手在那捧业火里浸着,问:“验明白了?”


    范无咎:“我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这不是没熟吗?”


    他放开了谢必安的手腕,道:“我说过什么你忘了?”


    谢必安:“没有。”


    “真没忘假没忘?说来听听?”


    “……”


    他是真的还记得,为什么这火焰燎不到他。


    范无咎刚练起这火的时候小小一点,顶多能用来点根蜡烛,可是再到后来功力日益精进,每当他站在屋外闪时活像对着纸窗放烟火,让人总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请来了祝融。


    谢必安有一次被火光晃醒了,没好气地去开门:“范无咎,你当心总有一天把屋子点了。”


    范无咎那时对他托了托掌心里跳动的火团,勾着唇角说:“大可放心。就算整座大宅都烧成灰,你也可以一觉到天亮。”


    谢必安一边侧开身让他进来:“乌鸦嘴。”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又忍不住问:“为何?”


    当时范无咎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因为它永远不会伤到你——有兴趣试试吗?”


    谢必安:“不试。”


    但神奇的是,他被吵醒的起床气就这么被这句话拢成一团收回去了,只剩一丝无可奈何的轻烟。


    “两位将军大人,我刚刚做了个梦。”这时赵宇诗又拆了剩下的果冻来吃,活像是来停尸间郊游的。“我梦到个女鬼,就站在谢将军的身后。”


    谢必安收回思绪,搓了搓被业火舐过的指尖。“我刚刚做梦的时候也梦到了,上次你遇到的那位。”


    还没等赵宇诗反应过来言下之意,他就抽出哭丧棒道:“所以,开柜。”


    两位地基主退到后方后,他无声对范无咎打了个手势,那个手势的意思是——


    准备动法。


    能够让鬼神被拉进她制造的梦里,一定不是什么善碴,要不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坚持窝在这个停尸格里,恐怕就没这么好处理了。


    勾魂索悬在空中围成了一个圈,把柜子框在了里面。铁链上附着的业火闪动,瞬间结成了一个禁锢阵。


    谢必安猛地拉开厚重的柜门——


    里面沙丁鱼罐头似的挤了十来张脸,向外齐齐呲开一口白黄交杂的牙,跟他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这些脸有些都不甚完整,有烧烂的、额头缺一块的、五官被磨得看不清眼睛鼻子的……


    旁观的赵宇诗看得起了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顿时觉得一排排的柜子就像环伺在侧的大型宿舍,随时都可以给自己来顿别开生面的“招呼”。


    范无咎随手在柜门上拍了一道,给柜子加了第二道禁锢,一阵微微的金光亮起,半真不假的调侃道:“谢大将军好人缘,谁见了都得眉开眼笑。”


    谢必安用哭丧棒勾出一个最眉开眼笑的绿毛亡灵,怼到范无咎面前。“你也不差。”


    范无咎轻轻啧了一声。


    赵宇诗和辛梧站在一旁,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应该是因为鬼都被两位将军抓完了,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吧……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